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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九妹 -【修羅門五煞之三】急救愛情需要妳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25 08:47 PM     標題: 九妹 -【修羅門五煞之三】急救愛情需要妳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7-25 09:57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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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呿!一個男人能夠冷酷淡漠到什麼程度?
別懷疑,靠近冷血神醫保證能測到史上最低溫度
他向來抱持獨身主義,是不愛跟人接觸的獨行俠
對異性同胞尤其冷感,不需要也不想要受到牽絆
即使性向遭到誤解,也絕對不跳出來做任何澄清
像他這樣的「雪人」,有腦袋的人避之唯恐不及
就她笨得一時搞不清楚狀況,臉皮厚到打死不退
堅持挑戰「不可能的任務」,證明女性絕非弱者……
老天,她這回似乎浪漫過了頭也管太多閒事了
明知道除了必要的接觸,應該要與他保持距離
不該一再挑戰他的極限,企圖融化他冰封的心
如今不小心玩火自焚,體會到前所未有的激情
他反而假裝若無其事,要她自行做出正確的抉擇…

【出版日期】2008-08-01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甜蜜口袋SP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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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25 09:31 PM

第一章

海線列車緩緩行進,白水荷將窗戶拉開一半,風吹得她的長髮飄動,手裏的手機鈴聲響了很久,螢幕顯示著金沛輝三個字。

同行的莫黛絲、孫嘉莉和蘇飛再也受不了,紛紛起身,用青木瓜日報和非凡大探索打她的頭和肩膀。

「趕快接!」三人大吼。

手機那頭的金沛輝,在他父親擔任院長的西南醫院剛升為主治醫生,百忙之中還不忘打電話給情人,想要說幾句話。他是在自己的辦公室打電話到白水荷工作的地方,沒有人接,才發現今天公休。

「今天不是你們的公休日,怎麼了嗎?」金沛輝疑惑。

「沒有怎麼了,只是想出來走走……」白水荷的聲音飄忽。

「心情不好嗎?還是工作壓力大?」

「都沒有啊!」

「還是因為……最近我太忙了,不能陪你?」金沛輝覺得抱歉。

「都不是,真的只是想出來走走而已。」

「受不了啦!」最沒耐性的孫嘉莉吼道:「那是什麼軟弱的語氣?幹嘛假裝若有所思的啊?幹嘛裝作為了想出來旅行,連工作都可以暫停的浪漫模樣?我們明明就是出來算命的啊!小姐,你很愛演耶!」

是啊!這才是重點,白水荷那些深度憂鬱和思索的美麗畫面都是騙人的。

她們這四個女子,其實是出來算命的。

白水荷最喜歡活在永遠的春天和粉色泡泡中,也不想想她都快三十了。

「欸?才不是呢!先撇清,我不是來算命的,只有你們三個才是。我的業績是『荷中美人』的第一名,沛輝在明年初他父親的西南醫院被評鑒為醫學中心後就要跟我訂婚了,我們正在準備階段,我的事業愛情兩得意……」白水荷滿臉驕傲,「我是來陪你們的!」

算命這種事,只有低潮、找不到出口、遭受瓶頸的人們,才會連工作天也請假,不論如何也要趕赴到位,尤其是女人……就像她們三個。

今天明明是客人最多的星期五,她們卻用最甜美的聲音,交由莫黛絲和蘇飛這兩個超級專業的櫃檯小姐,一一打電話向那些名媛貴婦取消預約,把白花花的銀子全都往外推。這樣的事,真的也只有女人才做得到。

「都講過幾次了,我們不是來算命,不要降低我們的格調好不好?這次我們要求助的方法叫『天卦』,只要報出名字、出生年月日,給那個了不起的般若大師,像數據庫和計算機建檔一樣,她能立刻打開屬於我們的那一份紀錄。」莫黛絲今年才二十出頭,卻已對自己的未來不安到必須去找算命師。

「什麼天卦?算命就算命嘛,故弄玄虛!」白水荷不屑的說。

「就跟你說了不是嘛!」個性柔弱稚嫩的莫黛絲臉紅的駁斥。

「你不是一向最浪漫、最愛作夢了嗎?我還以為關於這種天馬行空的事,你一定很熱中,現在竟然還嗤之以鼻?」理性的蘇飛邊說邊打量著白水荷。

「當然愛作夢啊,不然『荷中美人』是怎麼來的呢?不過依照我從小到大的人生路,我知道只要踏實、懂得學習,並從挫折中得到寶貴的經驗,命運自然可以掌握在手中……」白水荷捏了捏莫黛絲柔嫩的臉頰,沒好氣的冷笑道:「你這麼年輕,在我們公司擔任櫃檯小姐是你的第一個工作,你就要去算命喔?你是嫌我們對你不夠好嗎?你說啊!」

撫了撫被她捏熱的臉,莫黛絲連忙開口,「哎喲,不是啦!」

「還是只要給你加兩千元薪水,你就不想算命了?嗯?」白水荷擺出晚娘臉孔。

「哈哈哈……」孫嘉莉和蘇飛捧腹大笑。

「是男朋友啦!嘉莉姊和蘇飛也都想問男朋友的問題,所以才跟我來的呀!」

哈……果然都是為了愛情啊!女人第一在乎的是愛情,她們在生意最好的星期五拉下鐵門,將白花花的銀子推拒在門外,不是為了要讓大師指點店面風水,也不是問自己的前途,更不是要向大師討讓更多女賓上門的神秘符令,而是要解開目前的愛情困境。

哎呀!這就是女人啊!

「偉大的杜神醫,多謝你啦!我知道你在台北的私人大型醫院光是掛號費就貴死人,我根本付不出代班費,這樣好了,以後你要是被車撞或是發高燒到四十度,我這個小鎮醫生免費幫你處理。」燙了個十足美型麥穗頭、一身古銅色肌膚的左柏城,右手的石膏昨天才拆掉。

生性冷酷得連太陽都會怕他的杜聖夫,則是一語不發的站在恆春車站的剪票口前等火車。

杜聖夫是名震全球、內外科皆精通的天才神醫,皮膚天生白皙,像雪一樣光滑細緻,實際上為人也像雪一樣冰冷,無框眼鏡後面是一雙慣於沒有絲毫情緒的大大丹鳳眼,加上單眼皮,所以看起來特別高傲,也特別無情。

天空開始打雷,在恆春待了三年多,左柏城最大的嗜好就是去墾丁衝浪,個性大而化之的他,日子過得沒有半點煩惱,最大的煩惱就是……

「唉!明明就是大太陽,為什麼會突然下雨?本來下午要去曬一曬的,一定是你,對不對?全世界最冰冷的男人杜聖夫駕到,連太陽都怕你。」

「我明明已經要走了。」杜聖夫受不了這個多話的同期。

「就是因為你要走了,所以雨神才出來送你呀!」

隨便啦,話都是他在講!杜聖夫本來就不愛與人爭辯,那是浪費時間。

「親愛的,其實我準備了神秘禮物……」左柏城將手中的方形紙盒遞上前。

「裏面是狗屎?」杜聖夫對任何人都不信任。

「親愛的,你說什麼?」左柏城一臉受傷的叫道。

紙盒上寫著店名,那是恆春知名的甜點蛋糕店,江湖上盛傳排隊還買不到,只有與杜聖夫長期共事的人才知道,全世界最冷漠的男人為了排解醫院永遠處理不完的工作和壓力,最大的嗜好及迷戀就是甜點,他的目標是吃遍世界上各式各樣的甜點,但是這家甜點蛋糕店讓聖夫綜合醫院團購等到花兒都謝掉了還沒來。

「那我帶回家。」左柏城想要縮回手。

「給我。」杜聖夫的眼裏閃過寒光。

這時,站長廣播北上的複興號列車在第一月台快要開了。

杜聖夫通過剪票口,拉出掛在頸子上的紅色錦囊,那是沙鹿一位大師給他的,常常在生與死之間的甬道努力,有時他也需要求得工作領域順順利利。

「欸,差點忘了,我的綠絲帶還別在你那裏。」送別時,左柏城忽然看到杜聖夫米色毛衣上還別著半島響應海洋環保的綠絲帶,於是隔著矮圍籬取下。

躲在角落的青木瓜日報記者小蘋二話不說,立刻按下快門。「我就說嘛,一天可以排到八台刀的杜神醫怎麼一個星期不見人影?原來是跑到風光明媚的恆春來會情郎了……」

她的夥伴阿果竊笑,「現在是吻別嗎?看他那副白白淨淨又清瘦的樣子,不是GAY,還有誰可以當GAY呀?」

「對了,幫我把我們曾有過的小診所重新開起來的旅日老醫生夫婦昨天來看我,今天應該從屏東離開了……那位老前輩要推薦我到國際兒童救助組織,這次基金會的任務是救助伊拉克難民。」左柏城不知情,還繼續說下去。

杜聖夫此時才閃現認真聽他說話的神色,微微一怔,沒說什麼。

「所以明年春天你找個時間再來這裏看看吧,向那對老夫婦致意,或是……埋在診所後院大樹下的『時光之禮』該挖出來了吧?離約定的七年早就過期很久了。」

某年夏天,曾經與那女人的純純愛戀,卻逼得他們離開小鎮的回憶,讓杜聖夫的心一下子又冷卻了,如果他會再回來恆春,那是為了左柏城終於要踏上國際組織的醫學道路,而不是為了已經十年的「時光之禮」,挖與不挖,都無所謂了。

來到沙鹿小鎮,四位都會女子眼前一片純樸景象,雖然是熱鬧的市集,但房子高度都不超過三層樓,人生地不熟,她們決定坐出租車到莫黛絲千方百計跟人打聽來的地址。

很快的,車子停了下來,她們下車,才發現那是一間日本料理店。

「真的是這裏嗎?有沒有搞錯?」白水荷從上往下打量著眼前這棟五層樓建築。

她們幾個人在門前討論,躊躇不前。

這時,一位綁著紅色頭巾的黝黑女孩跑出來,很親切的問道:「你們是來找大師的嗎?請進。」

她們推推擠擠的進入屋裏,一樓和二樓是日本料理用餐區。

這太不尋常了!

大師果然神秘……

莫黛絲、孫嘉莉、蘇飛暗自點頭,只有白水荷保持戒心。

「大師的館子在三樓,麻煩脫鞋,謝謝。」黝黑女孩叫小喬,活力十足的帶著她們來到三樓左側那用竹子、細枝圍起來的甯靜小館,人工水池發出的潺潺流水聲不絕於耳。

四個人圍著方正木桌坐下,只留了一個最靠近一尊觀音像的位子。

「感覺跟一般的命理館不同,怎麼沒有陰暗的神案?怎麼沒有寫滿奇怪符文的東西貼在牆壁?」這樣的明朗清靜讓白水荷不安,一直左右張望,怕有機關。「陷阱……這一定是陷阱……」

「那個大師是男是女?是老還是胖胖的很慈祥?」蘇飛也心生疑惑。

「大家小心行事。」白水荷看多了武俠小說,凝眉掃視著三人。

十分鐘後,一位留著削薄中長髮,隱隱約約遮住半邊臉的年輕女子,斜背著一個藏式布包,從容的走進來,也不多寒暄,彷彿沒看到那三個女子正不知所措的對她傻笑,只是自顧自的把布包放在她們預留的位子上,先向觀音像上三炷香。

上完香後,神秘的女子坐下。

「寫單了嗎?」

「你……你是大師?」四個人面露驚訝,異口同聲。

那名號「般若」的神秘天卦大師微微一笑,「怎麼了?」

「怎麼會這麼年輕?」這位大師看起來只比白水荷和孫嘉莉大八、九歲呀!

大師果然深不可測……孫嘉莉等三人又暗自點頭,對她推崇備至。

「好多人都這麼說……」大師微笑的說。

原就沒要算命的白水荷看著三位好友熱絡的跟大師攀談起來,還不時的打量著大師,三位好友迫不及待的說起現在與男朋友的狀況,傳說相當神秘的年輕大師也照著莫黛絲說過的那種方式為她們開啟不知在哪裏的資料夾,一一解答。

一個多小時過去,三位性格迥異的女子淚如雨下,大歎早就應該來拜見大師。

「呵,好常見的畫面。」白水荷喃喃自語,她就知道會這樣。

「你呢?」般若大師靜如湖面的雙眼看著坐在正對面的白水荷。

「我?我沒有要算。」白水荷微笑的搖頭。

「不是算命,是讓你看到你該走的路。」大師說。

「嗯,我現在工作很不錯。」

「可那不是你應該做的事。」

「是嗎?」白水荷起了防備心,卻故意露出動人的笑容,「不然我應該走什麼路呢?還請大師指點。」

好友們都聽得出她話語裏的宣戰意味,不禁互看幾眼。

「你為什麼不繼續當醫生?」大師那雙似乎能將人透明化的眼直視著她。

「欸?」白水荷像遭到電擊。

「那才是你應該走的路。」

「什麼是應該?什麼是不應該?大師,我尊重你的特殊能力,可是人的命運不是由自己掌控嗎?我現在在當芳療師,業績長紅,而且女性顧客們也很滿意我的服務。」之前還嘲笑她們,並嗤之以鼻的白水荷,突然變得很激動。

「水荷,你……你冷靜一點。」孫嘉莉伸手抓住她。

「你的芳療手法因為跟你家學有關,算是一種創新但又非常有醫學根據的方法,所以特別受歡迎。但是你也念了不少醫學的書,為何不去救人?」

「呃……我的男友本身就是個醫生,我們已論及婚嫁了,所以……」白水荷簡直是答非所問。

孫嘉莉她們都不知道她在惶恐什麼。

般若大師神秘的一笑,不理會她的憤怒,繼續說下去,「一星期後,在你的身上會發生一件大事,牽涉範圍很廣,廣到……嗯,你先拿這張符令吧,它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產生意想不到的變化,讓所有與這件事相關的人物都在不可能的情況下結合起來,大事化小……」說著,她握著毛筆,在金紙上飛舞著看不懂的文字。

「什麼事?是車禍嗎?還是地震?嗯……被顧客找麻煩?」白水荷緊張起來。

「不是說無所謂嗎?不是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孫嘉莉故意取笑。

大師淡笑不語,只是把畫好的符令裝在透明夾鏈袋裏,遞到白水荷的面前。

白水荷竟然也傻傻的接過夾鏈袋,算命之旅到此時暫告一段落,沒事也被算到有事。

看大師起身要走,她忽然大叫:「大師……」

欸?孫嘉莉、莫黛絲、蘇飛都被她嚇了一大跳。

「那……我的……愛情呢?」白水荷囁嚅的問。

孫嘉莉等人發出噓聲。不知道是誰說她的愛情得意,又說算命不可靠?

般若大師露出調皮的微笑,並沒有再次坐下替她開天卦的打算,維持著被她叫住的站姿,「等這件大事落幕之後,再來問我。」

大師果然不輕易洩漏天機,很會故弄玄虛!白水荷不甘心卻又不知該如何,但是為什麼呢?孫嘉莉她們三個,好的壞的都講得那麼透徹,就只有她,不但有一件牽涉範圍很廣的大事即將發生,就連想要加減問一下快結成果實的愛情,本以為總該會得到大師的一句「恭喜」,可是她竟然語帶保留,要自己等那件大事解決了再問。

就說中國人迷信,沒問還好,一問就一大堆問題。白水荷氣憤不已。

「該不會工作愛情兩得意的你,是我們這幾個人裏面工作愛情都危險的倒黴鬼吧?」走出一樓店面,蘇飛問道。

不會吧……白水荷瞪了她一眼,再也笑不出來。

「哎呀,反正是算命嘛,聽聽就好。」孫嘉莉故意學她這麼說。

「才不是呢!大師那是天卦,只要給個資料,就把我們的那本紀錄簿打開,那是已經寫好的,不是算命!」這下竟然換成白水荷驚慌的叫道。

哈哈哈哈……三人嘲笑她先前的意氣風發和驕傲,結果現在雖然不是得到最壞答案的那個,卻是最擔心、最迷惑的人。

白水荷歎了一口氣。同樣身為女人,她們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一個人想得到什麼答案,通常是對它疑惑的時候。

四個女人上了複興號列車,邊吱吱喳喳邊找位子。

車廂裏的銀髮老公公歎了口氣,「以為老了可以享福,卻因為年輕時工作太賣力,現在身體一堆毛病,心臟不好、腎結石、血壓高、糖尿病……年輕時省吃儉用都給了小孩,現在卻因為身體不好,還是沒有好日子過,唉!」

「你剛才在餐廳,一下吃了兩大塊豬腳,那是兒子媳婦不在,我才給你偷偷的吃呢,平時看你忍得也挺辛苦的。」雍容的銀髮老婆婆拍了拍牽著她的丈夫的手。

「是啊!說什麼為了我的身體好,我不論做什麼,一舉一動都被監視,甚至只是拿起水果看,就大聲的責罵我,在乖巧的孫子孫媳前那麼大聲的吼我,好像當我是小偷,唉!也不想想他們小時候不論做了什麼過分的錯事,我這個做爸爸的也沒這麼凶過,我還要臉兒不要?」

銀髮老公公和老婆婆應該是出來旅行,現在在回程。

京劇音樂響起,老婆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兒子給他倆辦的手機,好不容易從旅行袋裏找到,還不太會用呢!

向兒子交代目前的行程後,老婆婆忽然臉色一變,「你……你把院子裏那棵桂花樹砍了?我知道隔壁趙先生一家已經抗議很久,但你爸不是已經約了移植老樹的專家,下星期一就會開始研究、測量了嗎?」

聽著老婆婆與兒子的對話,老公公不敢置信。

老婆婆一臉惶然,不知道怎麼跟最愛護那棵桂花樹的丈夫說。

「就因為校務董事會改選的日子快到了,所以原本講好緩一緩的事,因為怕落人話柄,就把我的桂花樹砍了,是不是?不肖子,為了自己的前途,竟然犧牲母親留給我的桂花樹,作秀給媒體看……」老公公從氣憤到泫然欲泣。

「識全,你……不要太激動,你的健康狀況最近不太好……」

「我……我死了算了!他不讓我好過,我幹嘛賴活著呀?」老公公怒聲吼道。

坐在前面座位的白水荷聽到老婆婆一直勸老公公要冷靜,有話回去再說,他的病史已經有二十多年之類的,於是不時的探頭看他倆的情況。

突然,老婆婆叫道:「哎呀!識全,你怎麼了?識全?」

剛好推著餐車經過的服務小姐看情況不對,連忙用對講機請人過來,好幾位鐵路工務員和列車長趕到,先拍拍老公公的臉,接著做CPR,不過都沒有用,在列車長焦急的指示下,聯絡了下一站的站務人員,請他通知醫院派出救護車。

服務小姐在每個車廂奔走,大聲的喊著:「這裏有醫生嗎?」

雖然不是醫生,但白水荷站起身。

此時,一個戴著無框眼鏡、身形挺拔的男人從車廂的另一頭走來,所有的人立刻讓開。

杜聖夫看老公公口歪眼斜,便知道是中風,立刻解開他的襯衫鈕扣,並做了緊急處理。

「有冰塊嗎?」

所有的人都很緊張,列車長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指示服務小姐去拿冰塊。

「下一站送他到附近醫院。擔架不要搖晃,保持平行。」杜聖夫說。

「是。」工務員們點頭,異口同聲。

服務小姐拿著一包冰塊跑過來,嘴裏喊著:「列車長,剛才控管來電,大甲那裏又有貨車硬闖平交道,我們要暫停列車!」

又是一樁會誤點不知幾百分鐘的鐵路烏龍!

「那怎麼行呢?車上有中風的病人啊!」列車長叫道。

「不是有醫生在這裏嗎?而且他也有做緊急處置,不是嗎?」

杜聖夫懶得跟不懂醫學的人說什麼,他相信全世界的老百姓都認為醫生是萬能的,但是中風不同於噎到、溺水,也不是可看得見的肉體重傷,怎麼可能立刻急救到完全複原?

他當作沒聽到,用毛巾包住冰塊,放在老公公的額頭上。

白水荷推開看熱鬧的人群,走了過來,「醫生也是人,不管他在手術室怎麼厲害,中風跟那些車禍受傷或是溺水的案例都不一樣,不是打個針或是做個急救措施就能解決的。」她從容的檢視老公公的臉色,並翻開他的眼瞼。

「小姐,你也是醫生嗎?」列車長問道。

「呵,我不是。」白水荷笑著承認。

「那你……」

莫黛絲捧著精油燈,蘇飛請大家退開三步,點燃火芯,那是目前擔任芳療師的白水荷出門一定會帶的幾個薰香器具之一,她手拿一根針在火裏烤了烤,跪蹲在老公公身邊,在他每根指頭上都刺一個小洞,從小洞裏擠出血,再摩擦他的耳朵,直到兩耳紅通通的。

「你一定要恢複健康啊!老爺爺……」白水荷邊摩擦邊對著昏迷的老公公說道,溫柔的眼眸裏滿是擔憂。

「識全……識全……」老婆婆嚇到呼吸急促,被扶到一旁坐下。

漸漸的,薄荷香慢慢的飄散開來,使人們腦清神醒。

「放血只是未經證實的民俗療法。」杜聖夫旁觀。

「好多現代人盛行的事情都是未經證實的呀!」白水荷轉頭,對著他笑說。

「放血可以在無計可施時一試,但是病人剛才經過他人一陣移動和錯誤的拍打,恐怕已經錯失了救治的黃金時間。」

「既然你說錯失了救治的黃金時間,那麼試一下又何妨?」白水荷不疾不徐的說。

杜聖夫不再說什麼,若在正常狀況下,他是絕不允許任何人在他這個科學人面前做這等無知的民俗療法,只是目前複興號列車停在半路上,中風病人又不同於其他急症,最忌搖晃、拍打及不平道路,也不可以隨便搬動,以免加重病情。

好一會兒後,老公公微微掀動眼皮,接著慢慢的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模糊,記憶還未恢複。

眾人看見他甦醒,都雀躍不已。

「荷,真有你的!」孫嘉莉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什麼,是這位醫生的急救措施做得很正確。」白水荷由衷的說。

「你只是運氣好而已。」杜聖夫卻一點也不領情。

「嗄?」白水荷忍不住傻眼。

「我的醫院絕對禁止任何來曆不明的偏方和民俗療法,時代如此進步,醫院裏的醫療設備也很齊全,沒理由科技發明了這麼多可以救人的機器,我們還要靠古老的偏方活命。」杜聖夫冷冷的瞥她一眼,「希望下次遇到需要急救的狀況時,有醫院就直接送醫院。」

「什麼?」白水荷無法相信有這種不討喜的男人。

她那麼誠心的讚美他,沒想到他竟然如此高傲,他應該是在台北數一數二的大醫院任職吧?只有那種常常進出手術室的名醫,才會有如此自詡為科技人的傲氣。

那是她最討厭的把知識當飯吃的分子,白水荷慶幸自己不是其中一個。

「是啊,謝謝你,你讓我再次感到沒當醫生是正確的。」她在他背後笑道。

走向原來的車廂,杜聖夫不禁回頭瞄她。難道她不是中醫師?

「識全……識全……你沒事了?太好了,你休息一下,等下車我們就到西南醫院做嚴密的診斷……」老婆婆撫著丈夫還稍微癡呆的臉,又看向眾人,感激的說:「謝謝你們大家。還有,謝謝你們兩位醫生。」

白水荷正要澄清自己的身份,杜聖夫已不帶感情的搶先開口,「她不是醫生。」

「謝謝你喔!」她笑得好勉強。

「不客氣。」杜聖夫臨走前又說:「老婆婆,聖夫綜合醫院也是不錯的選擇。」

「是沒錯啦,只是聽說那裏的醫護人員服務態度很不好,我的老伴在家裏受夠兒子和媳婦的氣了,他不想再花錢受罪。」老婆婆歎息。

「是啊,去西南醫院不就好了嗎?他們就快要通過評鑒,升級為醫學中心,不管是服務質量、醫生經驗、行政流程,都是經過一番改革才有的新氣象喲!」白水荷笑吟吟的向他們推薦。

「是啊!聽說西南的死亡率最近一季是各大醫院降幅最大的。」列車長附和。

「為什麼不想想,聖夫綜合醫院是因為死亡率本來就控制在最低,所以沒有降幅可言?」本來杜聖夫不想跟閑雜人等討論這種專業問題,但那個女人老是笑談一切的模樣教他看了就討厭。

「你該不會是聖夫綜合醫院的人吧?」白水荷笑問。

「關你屁事!」他也挺直接的。

「是啊,聖夫綜合醫院有頂級的醫療設備,有菁英水平的醫護人員,還有全球一流的各科權威……難怪你會有這種把知識當飯吃的驕傲感。」白水荷表面上說著恭維的話,卻隱含著令人不敢領教的諷刺。

再講下去,他就是笨蛋,杜聖夫一向不把時間浪費在跟他的技術、成就、金錢毫無關係的事件上,何況他最討厭語言帶來的麻煩,漠然掃她一眼,便轉身走回原來的車廂。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25 09:32 PM

第二章

聖夫綜合醫院網羅了全球各醫科的權威,有最先進科技的醫療設備,有受過專業訓練的照護人員及行政系統,而設立這間大型醫院的院長竟然才三十出頭,只因他擁有傲視全球的內外科全能技術,不管是各國領袖、政商名流或是黑道老大,每個人基於處境敏感都會有危險的一天,而杜聖夫院長素來以不畏麻煩著稱,只要付得起昂貴得嚇人的醫療費用,不管是槍擊、情殺、暗殺等等一般醫院不方便收治的病患,都能在聖夫綜合醫院得到最好的照護,而且保密、保全。

所以各方都願意長期挹注他龐大的資金,支持他的超現實醫院。

但是向錢看的大型醫院自然沒有什麼貼心的服務,只保證病人一定健康出院,其餘什麼微笑小護士或熱情大醫生,就是奢求了。

或許這也是從冰冷寡言又勢利的杜聖夫院長那裏學來的。

「×!你別騙我!我頂多是煙抽太多、檳榔吃太多、酒喝太多、女人玩太多……年紀大了,所以體力不好有點喘,來找你拿個清肺的藥而已,你就給我騙去照一大堆片子,看我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角頭,所以要騙我的錢嗎?」身上刺龍刺鳳的霸熊幫幫主熊哥嚼著檳榔,一腳跨在床頭上,江湖味十足的說。

「從奈米計算機斷層來看,你有嚴重的膿胸,大熊刺青下面積很多水,我要從那裏割一刀。」不理會他惡狠狠的氣勢,和他那些擠滿了診療室的流氓手下,杜聖夫面無表情的看著片子,向他解說。

「開什麼玩笑?我身上這隻大熊從我出來混的第一天就刺了,怎麼可能讓你殺了它呢?」熊哥操著台灣國語,把幾張大鈔丟在桌上,「我們走!」

胖胖的宋護理長也沒給好臉色,只是用平板的聲音提醒道:「照這片子看來,不出五天就會引發心律不整,到時要是怕丟臉不敢送回我們醫院,到外面醫院急救,恐怕存活的機率就……」

大模大樣走到門口的熊哥停住腳步。竟然用這種恐嚇的手段?

他終於同意開刀,但是對杜聖夫始終抱持著戒心,從剛才杜聖夫做觸診,他便一直躲躲閃閃,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好像身為醫生的杜聖夫才有病。

「這位大哥是怕打針嗎?目前我們還不需要做注射的動作。」宋護理長開口。

「不是……他……」熊哥欲言又止。

真煩,到底有什麼事?杜聖夫冷冷的睨他一眼。

「我……我是愛女人的!我馬子一大堆,可以從萬華排到三重……」

「你的問題又不是攝護腺腫大,提這個幹什麼?」宋護理長瞪他一眼。

「今天青木瓜日報……」熊哥警戒又謹慎的望著杜聖夫。

杜聖夫心想,難道哪個該死的記者又寫他收紅包、服務欠佳了?

接收到杜聖夫那鏡片後射出的一記詢問寒光,醫護人員全都噤聲。

夜晚十點多,回到院長辦公室後,杜聖夫想煮杯咖啡、吃一塊恆春帶回來的純巧克力,打開已經過時的今日報紙,這是他渴望了好久的舒壓時刻,沒想到卻因為青木瓜日報頭版鬥大的彩色標題而頓住。

■同志疑雲所傳不假,貴族神醫為愛下鄉代班,臨別忘情一吻。■

旁邊附上的照片是他和左柏城在恆春車站剪票口,左柏城把他忘了拿下的綠絲帶解開,但整張照片的角度讓他們倆看起來好像在吻別……每天都有人要他承認他是GAY,這下不用召開記者會了,青木瓜日報的這則頭條新聞已經替他說明。

F××K……他在心裏罵了一聲。

「院長,我們相信你!」一群誓死效忠的醫護人員在門外齊聲喊道。

馬的,又不是他跟家屬產生了醫療糾紛或是嚴重的醫療過失,必須面對全台灣人民的撻伐,然後上法院接受冗長而殘酷的審判,他們搞得好像要跟他一起拋頭顱、灑熱血……

杜聖夫眼神冷冽,睨著這群熱心,但看起來很荒謬的自家員工。

「我希望這家報社的上百名員工平平安安,都不要發生車禍或是盲腸炎。」他輕描淡寫的說。

呼……那群醫護人員全都因為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感到害怕。

淩晨兩點多,杜聖夫開完第八台刀,終於可以歇息了。

他開車回家的途中,車內迴盪著廣播節目主持人的聲音,正熱烈的討論著聖夫綜合醫院院長同志疑雲這則新聞。

無聊!杜聖夫關掉音響。

台灣真那麼無趣,找不到另一條比這件事更有趣的新聞了嗎?

來到一處十字路口,他慢慢的倒車,看到了只有下半夜才會出現的車輪餅攤子擺在轉角那兒,這也是他不能錯過的甜品,已有零零散散的人在等著拿餅。

杜聖夫下車,站在攤子前,思考著要買什麼口味。

突然,他聞到一股淡淡的、屬於大自然的草香,好像在哪裏聞過?

「今天這麼晚下班啊?客人很多嗎?」老闆娘親切的詢問一位女孩。

「是啊!今晚的客人都好刁,一定要我的雙手用盡全力才滿意。」白水荷說。

「那今天多送你一個蘿蔔絲。」老闆娘遞出一袋餅。

「啊……真的嗎?謝謝,你最好了。」白水荷捧著熱呼呼的車輪餅,陶醉的聞著。

杜聖夫瞄了眼那個一頭直順長髮,睫毛翹翹的,還畫了媚人眼線的女子。

是她?那個在複興號列車用燒針救了急性中風的老公公的女人?

難怪他覺得那種獨特的香味似曾相識,在複興號列車上她曾點燃類似香氣的薄荷精油。

杜聖夫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她,想想這裏靠近有名的酒店區,這個時間會出來買消夜,又說「客人好刁、雙手用盡全力」的美人兒,多半是酒店小姐,他眼裏閃過一絲冷嘲。

嗯,她說過她不是中醫師……那些傳統常識可能是從哪個中醫師恩客那裏聽來的吧?

「阿桑,改天你來我們店裏,我讓你免費體驗。」白水荷笑說。

「哎喲,我去那裏幹嘛?」老闆娘靦腆的說。

「那我可以去嗎?」忙著攪拌麵糊的老闆傻傻的問。

「可以啊,明天你一個人去吧!」老闆娘罵道。

老闆見到高人一等的杜聖夫,趕緊轉移話題,「醫生,你也來了啊!好久沒看到你了,原來你是去恆春會情郎,報紙都有寫。」

後面那兩句話讓幾位等餅的男女哈哈大笑,原來他就是名聞全球的神醫杜聖夫!

「欸?是你?」白水荷的腮幫子鼓鼓的,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

他對她視而不見,冷冷的說:「我不是去會情郎。」

「哎喲,沒關係啦,都什麼時代了,不管男人女人,都是愛情呀!」

「那不是愛情。」杜聖夫閉了閉眼。

「哈哈……一定是被甩了。」白水荷幸災樂禍。

杜聖夫睨她一眼。這女人喜歡挑釁他,是不是?

「一個是台北大型綜合醫院的驕傲院長,一個是恆春小鎮為了自己從醫理想和居民打成一片的小醫生,但是驕傲的院長用盡自己的權勢和深情,卻無法打動小醫生的心……」吃著紅豆口味的車輪餅,白水荷自以為是的幻想起來,「真是個淒美的愛情呢!」

「老闆娘,餅皮脆一點。」杜聖夫直接略過她。

「你真的所有醫學專科都會?」白水荷問道。

杜聖夫沈默不語,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什麼?是故意的嗎?還是身為醫生的高傲心態讓他不想理會這些死老百姓?白水荷盯著他,心生不滿。

「最近你是不是有點操勞過度?在一周內有兩次連續四十八小時都在大量勞動的狀況?」白水荷的語調雖然溫柔,但有點威嚇的意味。

杜聖夫沒有回答,接下老闆娘遞過來的裝了車輪餅的袋子,付了一百元,等著找錢。

「因為你皮膚白,所以時常熬夜的話,眼下的淡青色就比較明顯,又有一些浮腫,顯示你最近喝水喝得很多,但是又吸收不了,像這種情形,就是虛火太旺,還有你的眉頭鬱結。」白水荷微笑,故意說得很詳細。

「你算命的?」杜聖夫終於回答了,卻是如此不領情。

「喔,你要小心,最近不要過度使用身體,否則筋骨容易發炎。」她繼續說下去。

「我不過度使用身體,你怎麼有客人?」杜聖夫最討厭不熟的人來幹擾他一向自我的生活,於是回了一個很不尊重酒店小姐的答案。

聽起來像是調戲她,白水荷真沒想到一個學有專精、清俊挺拔的醫生竟然說話這麼沒禮貌,她並不知道杜聖夫誤會她是酒店小姐,只是不疾不徐的笑道:「就算你來我們店裏,我也不會接你的。」

「有錢賺,不是誰都可以嗎?」杜聖夫說得更不客氣。

「誰說的?」

「如果我哪天去打擾,拜託你不要接我。」他冷笑,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揚長而去。

白水荷望著絕塵而去的奧迪,不明所以的喃喃:「耶?他幹嘛?我們『荷中美人』可是走高檔路線,精油芳療只服務淑女仕女,才不接男人呢!他幹嘛那麼看不起我?我也是靠我的雙手做事啊!醫生雖然是很辛苦的行業,但是我們也不輕鬆……」

「你真的那麼厲害喲?除了芳療,還會從臉色看病?」老闆娘好奇的問。

「我的芳療手法揉合了中醫推拿,不只是舒壓而已。因為我的父親是中醫師,我是從他那裏耳濡目染學會的……」

「看來杜院長要小心一點了,他是出了名的要錢不要命!聽說一天可以開八台重症和急診刀,都不用休息,只要有錢賺。聽他的護理長說,他有一次連續半年都住在醫院裏面。」老闆嘖嘖稱奇,「我還聽來買餅的實習醫生說,親眼目睹杜院長一邊開心臟手術,一邊問護士有沒有幫他買番茄罐頭,他想要回家後自己做意大利面,簡直把手術當作是料理一樣的輕鬆啊!」

「欸,這麼神……」白水荷想像那個畫面。

其餘買餅的客人也都幻想了起來。

他高傲冷然的態度讓白水荷生氣,但是這樣的神醫幾天后也要為了身體的病痛而苦了,哼!她倒想知道神醫該怎麼醫自己!

或許是冬季來臨,最近急診及重症病人明顯比以往多。

杜聖夫伸展肢體的次數也變多了,無論走路或是寫病曆,總會無意識的轉轉脖子、動動肩膀。

「看樣子應該是杜院長平時少運動,身體太僵硬了,不妨去中醫師那裏推拿一下。」對護士們交代接班事宜的宋護理長說道:「一般連鎖中醫診所蓋滿六個章才刷一次健保卡,多麼划算呀!」

名聞遐邇的神醫跑去看中醫,像什麼話?杜聖夫心想。

熱情天真的實習醫生彭見達,自以為聰明的大笑道:「對呀!我們聖夫綜合醫院不加入健保體制,醫療費用堪稱全球最貴,醫護人員卻善於使用健保卡照顧身體,哇喔!還有比我們更聰明的嗎?」

大夥都朝他翻了個白眼。他的確是阿達得可以,難怪他的醫學院同學們都叫他「白目達」。

「我只是最近沒時間運動,不需要去看中醫。」杜聖夫嗤之以鼻。

「雖然我們是學西醫的,但是中醫調理也有它的好處啊!」宋護理長說。

「不需要。」杜聖夫簽完值勤表就走人。

「根據莫非定律,當你對某件事物感到排斥時,下一步就是你需要它的時候,而且來得非常之快。」彭見達好心的提醒。

大家聽了,都覺得他是烏鴉嘴。

杜聖夫回頭瞄他一眼,冷淡的說:「那麼我想知道,今天你掛的燈把為什麼會掉在我的頭上?那是你希望的,還是不希望的?」

哈哈哈……所有的醫護人員都大笑出聲。

彭見達不僅是思考邏輯有點阿達,就連在手術室也常出狀況,要不是這一批實習醫生太軟弱了,全都受不了罵人絕不留情的杜聖夫,也跟不上他的開刀速度,哪輪得到常常出錯的彭見達?除了他,就沒人可用了。

「我怎麼會希望你受傷呢?能進你的手術室,是我的榮幸啊!而且為了你的身體好,我想死諫杜院長,很多男人都是在床上跟女人狂歡的時候『束』起來的,所以不管我的女神,華貴藥廠超級業務雷千妮小姐,再怎麼性感的引誘你,你都不可以亂來喔!」彭見達果然是豁出去了。

華貴藥廠的雷千妮既是超級業務,也是各大醫院男醫生的夢中情人,她的人脈很廣,只要各大醫院急缺什麼血型,她都能在最快的時間內找到,依血型的需求不同,價錢也都不一樣。所有浪漫多情的名醫她都看不上眼,只鍾情傳聞是GAY的杜聖夫,卯起來倒追他,只是杜聖夫向來對女人冷感,她也不例外。

杜聖夫看著他,冷冷的說:「我好像說過希望不要再見到你?」

「不要這樣……對了!你不喜歡女人,我可以提供我們學校幾個美少年……」

杜聖夫的耐性終於到了極限,要拿卷宗K他的頭,但是手才一抬起來,便感覺僵硬酸痛得像是火燒一樣,從手臂沿著筋絡來到肩膀,最後是脖子……

他心生警覺,動了動右肩,疼得他差點變成石膏像碎掉。怎麼前幾天才想著要晨跑,卻因為急診太多而耽擱下來,現在要扁白目達,反而讓自己陷入發炎的狀態?

「啊,看這樣子……」宋護理長發現了不對勁。

「我們西醫稱為急性頸椎關節周圍炎,英文學名是Acutefibrositis,中醫名稱叫落枕,也可以說是肌腱炎的一種,不一定睡覺才會發生,有時睡眠不足加上天氣冷,就『束』起來了。」彭見達滔滔不絕的發表所學知識。

可愛護士許淡雲用資料夾掩嘴而笑,悄聲道:「應該是因為你欠打,才會害院長變成這樣吧?」

「不是我害的!」彭見達拔腿就跑。

杜聖夫沒辦法發號施令,因為從右前臂、後背到肩胛、脖子都好痛。

「既然院長排斥中醫,不如到我們常去的水療SPA館吧!裏面的芳療師很擅長舒壓,尤其是Lotus,她的手法跟一般芳療師不一樣,可以有效舒解壓力和酸痛。」宋護理長從抽屜裏找出名片,遞給他。

杜聖夫沒打算拿,困難的開口,「不必了。」

「她還會幫我們泡腳,在熱水裏面按摩腳筋,好舒服呢!」另一名護士附和。

「真的!像我們被操得不成人形,就會輪流結伴到『荷中美人』,隔天又是一條好漢。」許淡雲強調。

被操得不成人形?杜聖夫睨她一眼。

宋護理長偷偷捏了下許淡雲的屁股,在他眼前晃了晃名片,要他記住地址和芳療師的名稱,才塞進他胸前的口袋。「等一下我幫你叫出租車。」

這莫非定律果然很靈,他才說自己不需要推拿,沒想到下一分鐘就發炎了,還是因為要K彭見達那家夥才把自己搞得這麼慘……

杜聖夫換下白袍,每一次呼吸和動作都痛得他懷疑神經不是他自己的。

荷中美人水療SPA館,位於捷運木柵線沿途的一棟舊式大樓裏。

踏入八樓的玻璃大門內,便聞到隱隱約約的精油草香,杜聖夫心想,為何會和那女人身上的香氣一樣?大廳鋪設了深藍色地毯,櫃檯後方是LED制的「荷中美人」藍色燈飾。只懂得醫人,成天與高科技設備相處的杜聖夫從未到過這種地方,轉身想要離開,卻讓發炎的右半邊更加疼痛,可惡!

「找人嗎?」莫黛絲看清楚他的長相,訝異的說:「啊!是你?!好有緣!」

他在複興號列車上看過她,她跟那女人是一起的。杜聖夫微感詫異。

「醫生,你要找朋友嗎?」莫黛絲欣喜的問。

杜聖夫佇立在那兒,僵持了一下,「我要做。」

做什麼呀?他氣惱自己很遜的言詞,為什麼會把自己弄得像是來酒店叫小姐?

「我們不接男士喔!」蘇飛笑了笑。

不接男士?杜聖夫一怔。為什麼宋護理長和許淡雲那一票護士搶著向他推薦?為什麼不告訴他?難道很想讓他來試看看芳療,又怕被外面一些不好的館子騙了,從此對這種事情感冒,所以甯願叫他來碰碰運氣?

這些女人……會不會太一相情願了?竟然讓他出這麼大的糗。

杜聖夫面無表情,慢慢的轉動身子,打算離開。

「欸?等等,我想起來了。」蘇飛翻著自己的記事本,「我們的TOP1有提過,在一周內,聖夫綜合醫院的杜院長會來這裏,她會特別為他開先例。難道……你就是杜聖夫院長?」

蘇飛不敢相信,在複興號列車上見過的、風度翩翩的急救英雄,就是杜聖夫!

「欸?是名醫杜聖夫耶……」莫黛絲果真是小女孩,尖叫出聲。

杜聖夫一怔,「TOP1是誰?」

「Lotus是我們『荷中美人』的股東之一,也是回點率排行榜第一名的芳療師。」

講了這些頭銜,杜聖夫還是不知道她是誰,「我不認識她。」

「咦?奇怪,她說你會上門,我還以為你們有聯絡呢!」蘇飛自言自語。

不接受莫名其妙的好意,受過修羅門嚴格訓練的杜聖夫決定還是離開為妙。

「嗨,杜院長。」白水荷俏生生的倚在玄關邊。

她有一頭長髮,發尾微微的向內鬈,增添她的溫柔氣息,她的膚色雖也算白,但是白裏透紅,氣色紅潤,那雙眼睛又亮又圓,好像會說話,櫻唇上了淡淡的紅色唇蜜,身上的制服是荷葉滾邊的白色襯衫加粉色及膝裙,絲襪修飾了她原就勻稱的雙腿,穿著鑲了黑色蕾絲邊的高跟鞋。

怎麼看都是一個溫柔舒服的女人,有彩色泡泡在她旁邊飛舞的春天女郎。

「你的應召站設在這裏?」杜聖夫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她。

「餵餵餵,我哪裏有應召站了啊?」白水荷差點昏倒,還好目前沒有女客人們在一旁等候。「我是這家水療SPA館的股東之一,開業半年了。」

莫黛絲和蘇飛都笑了出來。怎麼會發生這種誤會啊?

杜聖夫半信半疑,冷冷的打量她。

「你的錯誤訊息是從哪裏聽來的啊?」白水荷質問。

「我要走了。」

她上前擋住他。「為什麼?雖然這裏專屬淑女們,可是我願意為你開先例,好歹你都要試試看,可以猜到你一周內上門的芳療師到底技術如何吧?」

「不是宋護理長跟你串通的嗎?」他問。

「宋護理長?喔……你們醫院那個胖胖的阿長?為什麼我要跟她串通?我只是憑我的診相經驗,加上常常聽你們醫院的護士們提起你的作息習慣,在車輪餅攤子前見你一次後,就大膽的做出判斷。」白水荷絲毫不讓的佇立在他面前,露出不慍不火的招牌笑容,「我想,依宋阿長對你這院長關心備至,以及熱血小護士們的個性,一定會隱瞞我們這裏不收男客的規矩,故意讓排斥此道的你來碰碰運氣,所以我猜你會來。」

好一個具有敏銳觀察力、洞悉每個人心裏想法,好猜測未來的先知女子。

但是杜聖夫可不感興趣,身為智商超過一六的天才神醫,理性現實又冷靜,對善於賣弄聰明的女子的這番解釋實在沒有欣賞的意味,尤其華貴藥廠的雷千妮已經讓他倒盡胃口。

「再見。」他很直接的拒絕。

「你今晚回去一定睡不好,因為你會一直忘記右半邊發炎的事情,好不容易熟睡了,平常簡單得想都不用想的翻身,卻變成令你驚醒的夢魘,起床時也忘記了,所以還沒坐直就會鐵青著臉色緩緩躺下……」白水荷在他背後笑吟吟的推敲。

這的確是每個人落枕或頸椎急性發炎時會有的悲哀症狀啊!

杜聖夫心想,她這種殘酷加恐嚇的留客手法,跟宋護理長還真像。

難道世界上真的有現世報?

這時,放在他胸前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

雖然短短幾個小時內他已強迫習慣用左手,但動作太快也扯得右半部疼痛不已,手機跟著掉落地上。

啊……他感覺自己又變成一個被肢解的石膏像,更痛了!這樣下去,做手術不是要了他的命嗎?

白水荷一點也不意外,彎腰拾起還在震動的手機,遞還給他。

「這幾天少開幾台富豪、流氓大哥的刀,少削幾筆囉!」她像個沒事人。

「僅此一次。」杜聖夫認命了。

「等等,你是不是在車輪餅攤子前說過,拜託我不要收你這個客人?」

杜聖夫冷冷的盯著她。這女人是怎麼回事?一再勸他留下來,現在卻又提起那一晚的舊事,女人啊女人,果然是麻煩的生物,看來他只適合與手術刀、病魔、金錢打交道,像女人那麼複雜的組成分子,少碰為妙。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25 09:33 PM

第三章

杜聖夫被帶領到一間充滿薰衣草香味的密室,地上鋪著柔軟的地毯,燈光昏暗柔和,週遭相當安靜而隱密,迴盪著小野麗莎的輕音樂,雖然只是做芳療,但步入陌生的環境,他還是不改在江湖上打滾的警戒,一步一步都十分小心,一雙利眼透過鏡片打量著四周。

莫黛絲請他換上和式衣褲,再躺上床,她準備幫他全身熱敷。

「為什麼?」杜聖夫問。

「為什麼?」莫黛絲不解的重複。

「只是來按摩,為什麼要脫掉我的衣服,換上你們的衣褲?」

「這樣我們才能全身熱敷啊!」

「直接進你們的水療SPA館泡溫泉不就行了?」杜聖夫十分謹慎。

「那……那是不一樣的……」莫黛絲發覺這位神醫真是龜毛,事事都要弄得一清二楚。

「哪裏不一樣?」

「熱敷是要先鬆弛你全身的肌肉,也讓你在這裏閉上眼睛休息一下,熟悉這裏的環境,放鬆心情,這樣Lotus在做芳療舒壓時,才可以達到最好的效果。」

接著莫黛絲又繼續回答他一連串的「HOW、WHY、WHAT」,簡直像她從前就讀商職實習時在大企業開的早晨會議,好半晌他才暫時放過她,讓她出去取熱毛巾。

「我覺得好像是高中生被數學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喔!」莫黛絲在內部蒸氣房取熱毛巾時,對正在調配精油的白水荷抱怨,「尤其是他那雙眼睛,總是冰冰冷冷的盯著人。為什麼?怎麼做?意義在哪裏?他以為我們在做理化實驗啊,什麼事都要有理由!」

「哈哈……看來宋護理長她們說得沒錯,他平時寡言、不屑多話,一般病情只由護士和助手來講解,除非惹毛了家屬,他才丟下一、兩句比不解釋還更令人生氣的話……」白水荷聞了聞自己為他調配的精油。

所以她才特別為他開了先例。她也曾從醫,就是很想拿他練一練。

白水荷和莫黛絲一起來到杜聖夫所在的那間密室,莫黛絲將熱毛巾敷在他的手腳和身體上。

白水荷站在床邊,將精油和乳液在手心上調和,並不時瞥著閉上雙眼的杜聖夫。

他把眼鏡拿下來了,他的眉骨和顴骨比一般人立體,代表他倨傲冷淡的個性。

她再看敷上熱毛巾的胸膛竟是微微隆起,難道在他白皙清瘦的外表下,還有著結實的胸肌?

白水荷不禁歪著頭,看得仔細些。

「視覺騷擾。」一道淡得不像人的聲音警告道。

白水荷嚇了一跳,看見杜聖夫慢慢的張開眼,心中感覺奇怪,他怎麼知道她在研究他?

「我只是……好奇,看一下。」她幹笑。

「女人們來你這裏,你也是盯著她們的胸部嗎?」杜聖夫問。

「當然不會,但淑女們在我這裏都相當放心的赤裸著身子。」她很有自信。

「我不會脫光的。」他事先聲明。

「我也沒叫你脫。」

杜聖夫緩緩的坐起身,上半身的熱毛巾落在腿上,露出光滑結實的胸肌和腹肌,冷冷的問:「那麼這是什麼?」

白水荷明白他還是很在意要脫到只剩四角褲,再罩上和式衣褲。

她差點笑了出來。他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男孩,都三十好幾了,感情經驗應該不會太少,為什麼還要一再質問?難道他真的是個GAY,在女人面前不能放鬆?

「你真的是同性戀嗎?給我看一下又不會死。」白水荷不以為意的笑說。

又是他最討厭的一句話,而且好三八!杜聖夫寒凍的雙眼掃射她。

「既然不是,那不就好了嗎?」白水荷收回他身上所有的毛巾,踩著床頭的升降板,將高度斜起一些。

床的機關再次讓杜聖夫嚇了一跳,在那一刻還以為有人要襲擊他。

「你的生活很緊張喔!」白水荷注意到,故意調侃他。

杜聖夫不想回答,只是保持冷漠。

「躺下吧!我要按壓你的肩頸。我為你調配了洋甘菊加佛手柑,以及用強效玫瑰當基底的精油,有治療壓力、過勞、神經緊繃、舒緩情緒的功效。」

「不是有洗腳嗎?」他卻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

「洗腳?」

「那群女人說很享受你幫她們洗腳。」他提醒她。

「是泡腳……」白水荷的臉色泛紅,尷尬的說:「可是你是男人耶……我沒給男人泡過腳啦!」

「想省略嗎?」他低聲冷笑。

「才不是!我會在其他地方補強的,我只是從來沒有幫男人泡過腳……」

「所以我就說我不要來。」

「所以我就說會補強其他地方啊!」

「什麼地方?」杜聖夫斜睨著她。

不知為何,白水荷竟被他直勾勾的銳利眼神看到臉紅。她是在臉紅什麼啊?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個。」

「我想了哪個?」

「我……我怎麼知道?」

「說話顛顛倒倒,你到底想補強哪裏?」他的態度冷硬,很難溝通。

「例如,我可以額外按摩你的頭,你的肩頸部位,我也會多加時間的。」

「你有時間,我還沒時間呢!」杜聖夫冷冷的斥道。

「杜神醫,在水療SPA館,鐘點費那麼昂貴,時間正是我們和賓客之間最重要的目標,都來到這種地方了,還趕什麼時間啊?你真是本末倒置!」

「光是聽你碎碎念,都用去一節的時間了吧?那算你的還是我的?」他很理性的說。

「欸?」白水荷啞口無言,好像有一口氣憋著出不來。

開業以來,這是她第一次跟賓客槓起來,之前也不是沒有遇過難纏的女賓,但她總能以巧辯和耐性來贏得她們的妥協,但是對於這個男人,她竟然一不小心就跟他對上了,這是因為她從來沒有應付過男賓的關係嗎?

難怪莫黛絲會說,很像高中時代被數學老師叫起來問話。

還好,也就這麼一次,她從來沒有答應過那些名媛淑女開放限量男賓來體驗,否則每個都跟他一樣難纏,那她又要多好幾天公休日了。

杜聖夫沒有斤斤計較,也不繼續追究,這讓她鬆了一口氣,站在床頭右側,用手掌丘的位置去推拿他的肩頸,潤滑的乳液加上她細嫩的手按壓著他緊繃的肩頭,頓時又酸又熱又香滑。

他有種恍然大悟的新奇感受,她的按壓都到了酸痛點,讓他的疼痛像搔到癢處般,到了頂點,卻又有說不出的快感,少了中醫推拿的刺激,多了一般坊間按摩的力道及精準,她的手技不像是一般芳療師的舒壓,反而介於推拿和按摩之間,他覺得無論是肌肉或是心情都得已放鬆。

聽著小野麗莎的聲音,聞著滿室薰衣草的馨香,而這裏又是安靜舒適的密室,牆上掛著與田野、意大利洋房有關的異國情調畫,加上白水荷那甜美沈緩的聲音,累了兩、三周的杜聖夫,竟然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翌日下午,杜聖夫走在醫院大廳,轉動手臂,肌肉筋骨不再有被什麼緊緊咬住的感覺。

他真不敢相信,對於陌生環境、陌生人一向心生戒備,並保持距離的自己,竟然在水療SPA館的密室裏被按著壓著就睡著了,這真是他人生的一大疏失,若是傳出去,他怎麼在修羅門五煞的其他四人面前做人?虧他還是最淡漠危險的冷血神醫!

他滿腦子都是自己怎麼會出這種糗的懊悔,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杜院長,西南醫院轉來急性淋巴性白血病的林雅婷小妹妹,才十二歲,經我們檢查,癌細胞已轉移到中樞神經。」內科權威範亮揚好不容易等到他來,追上來報告。

「西南又轉來這種危險病患?」杜聖夫思忖,最近只要有突發狀況,或是瀕死的病患,西南一律大方的轉介到聖夫綜合醫院,但以前不會這麼頻繁。

「據說西南醫院的主治醫生昨晚診察一時樂觀,停了一次IT化療,結果造成惡化。」

這就危險了。杜聖夫臉色凝重。

來到診療室,林小妹妹的母親淚如雨下,一見到名震世界的內外科精通神醫杜聖夫,便無助的懇求道:「我們只是小康家庭,我知道貴醫院的收費昂貴,但是擁有精良的設備和醫術,杜院長,拜託你一定要救活我們家的雅婷!我先生已經去向地下錢莊借錢周轉了,錢不是問題,拜託你!」

杜聖夫面無表情的越過林媽媽,逕自看著所有的片子、資料和病曆報告。

「主治醫生是誰?」範亮揚代替院長發出詢問。

「金沛輝醫生。」林媽媽有些沉重、有些不安的說。

是西南醫院院長的兒子,無論在學術發表、留學、看診,皆有優越的資曆,才回到西南醫院開診不到一年,已是國內的名醫。杜聖夫的腦海迅速閃過有關這個人的資料。

「金沛輝醫生怎麼會這麼大意?」範亮揚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在詢問院長。

「他說那天雅婷的白血球和血小板數目還算正常……」林媽媽回憶。

杜聖夫向來不太花時間追究過去,冷靜又迅速的交代道:「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骨髓捐贈者,施予雅婷降壓藥物,她顱內出血,準備開腦。」

依宋護理長和白水荷的建議,他本想減輕工作量,好好休養,但其中一台就是病情如此複雜的林雅婷開腦手術,右半邊的筋骨發炎還沒好,又全神貫注的開刀,他覺得右後背及肩胛的疼痛比今早還要劇烈了。

天哪!更痛了。

於是,他不得不攔下一輛出租車,來到「荷中美人」。

「欸?你真是好運,陽樹證券董事長夫人臨時取消預約,這時段剛好空下來。」白水荷看著她以為不可能二度光臨的鐵石心腸神醫,為他感到慶幸。

杜聖夫再次躺在床上,全身熱敷,閉眼養神。

聽著白水荷調配精油,攪和在乳液裏那滑潤的聲音,還頗悅耳。

「你今天有複雜的手術吧?」她搓揉著掌中的乳液,讓它發熱、髮香。

「你真的兼差算命?」他疲倦的應付。

「一般頸背發炎的患者,若是經由推拿按摩而減輕疼痛,但隔天做了比平常更操勞的事情,發炎情況就會比沒接受過按壓還要嚴重。」白水荷這次可是堂而皇之的打量著他的臉,笑說:「看你這樣子,肯定是了。」

杜聖夫感覺她按壓著他的肩頸,差點讓他不知是爽快還是痛快的呻吟出來,還好他習慣了冷處理一切情緒,儘管今天比昨天更痛……F××K!

「你好像很得意?」他感覺得出來她興奮的手法和快樂的呼吸。

「喔?哈哈……有嗎?沒有啦!」白水荷邊按壓他的疼痛點邊哼起了小曲兒。

因為疼痛,加上她一副逮到他的快樂模樣,讓杜聖夫一時之間沒辦法入眠,而他也要刻意的撐著,絕不要再睡在水療SPA館的床上了,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盯著天花板。

「你平常用腦過多,我這次給你加了檸檬純精油,讓你全身放鬆,但我還是勸你該休息就休息,別作夢的時候還會夢到手術室,也不要到了我的手掌心裏還在想今天開的刀。」白水荷像是對他的一切瞭如指掌,笑吟吟的警告著。

她真的以為她是心理學家?杜聖夫真討厭她那蘊含許多推敲,自以為聰明的笑容。

關於每天都在生死之間決鬥的醫生生涯,哪是她這麼一個每天處在香噴噴環境和聽著潺潺流水聲的芳療師所能明白的?

他懶得多說,閉上眼睛。

「我們雖然只是芳療師,不過好歹也有個『療』字,每天要聽各式各樣的女人講她們的煩惱,也從她們的身體瞭解到她們的病痛,儘管不開藥,藉由精油療法和穴道按壓,多少也提供了醫療的做法。」白水荷像是猜到了他不言不語所代表的不屑意味,朗聲說明她的工作。

這女人是怎麼了?那麼會臆測,不會去猜樂透幾號?這樣就不必碎碎念了。杜聖夫繼續閉目養神,不想再多說。

「所以啊,如果工作上、生活上有什麼困難的事,你也可以告訴我。」見他還是不回答,白水荷不由得想跟他玩遊戲,「你喜歡吃什麼?你最常做什麼運動?你都幾點起床?」

保持假死狀態的杜聖夫只想休息。

「欸?充耳不聞嗎?你真的都不講話呢!」

為什麼有女人可以再三跟他的漠然對抗?杜聖夫覺得好吵。

「難怪你們家的護士好愛玩逗你講話的遊戲,還說如果能讓你講出醫務和工作以外的十個字,誰就贏!我也有下注喔!」白水荷坦白的說。

什麼?怎麼會有這種蠢事?杜聖夫真是覺得荒謬。再說,她明明是一個外人,卻參與他們聖夫綜合醫院護士團隊的賭注?而且他身為她們的目標物,竟然一無所知?這位小姐也太大方了吧,還得意洋洋的向他炫耀!

「你的初戀發生在什麼時候?你喜歡什麼樣子的女生?」她的嘴巴跟手一樣忙。

還繼續啊?他最擅長隔絕外界一切雜音,只活在自己的世界。

「杜院長,你這樣犯規啦!所謂的遊戲,要鬥智鬥力,不管你再怎麼不想讓我贏,也要想辦法擠出十個字以內的回答,這樣才好玩啊!」白水荷生氣了。

竟然還理直氣壯的糾正他……杜聖夫連想休息都沒有辦法。

「你不可能幫我解決問題。」他突然冒出這句話。

「什麼?」

「你和我們都負責了『療』?」

「是啊。」白水荷心想,這不是十分鐘以前的老話題了?

「所以工作上可以跟你聊聊?」

「是啊。」她又恢複迷人溫柔的笑容。

「你可以代替我開刀嗎?」

「嗄?」她覺得被調侃了,心生不悅。

「如果不行,請還我安靜的權利吧!」杜聖夫直言不諱。

什麼嘛!好心好意要替顧客分憂解勞,竟然遭受他如此不給台階下的冷漠對待,明明知道她不是這個意思,還故意設陷阱讓她跳,白水荷老大不高興的繼續按壓著,正要請他翻面,他就自動這麼做了,難道……精於算計的超理性神醫,只來過這麼一次,便記得她的手技壓到哪裏、按了多久時間就該是翻身按背的時機了?他真的那麼厲害嗎?

那麼這個人平常生活一定是極盡無趣,啥事都先計算好了,哪來的驚喜?

白水荷這次熟悉了他的身體,比較有餘裕時間端詳他的背部,依專業經驗建議道:「你要是有意願再來第三次,我幫你刮痧好嗎?」

「不用了,謝謝。」杜聖夫毫不考慮的回絕。

「我不是在推銷。」

「都一樣。」

「我只是看你的背部隱隱泛青,血液循環不太好,不過這麼瘦的你有胸肌和腹肌,我想你應該每天都有運動的習慣,只是最近重症及急症病患太多,忙到沒時間休息,又一直處在細菌甚多的醫院,所以我想幫你排毒。」

「只要頸背發炎趕快好,工作量回到正常,趕快恢複運動的習慣,就等於排毒。」杜聖夫是世上罕見內外科皆精湛的新時代醫生,竟然還需要芳療師,簡直是破天荒的事,不過,這只是意外。

西醫中醫相遇,只需要一、兩次就夠了,多了可不行。他毫無感情的暗忖。

「我知道,像你們這種名醫,有時候會拘泥於中醫與西醫的不同,所以排斥自己的敵方來醫治自己,我還以為這種老古板的想法只會出現在五、六十歲的老頭子身上,沒想到你這麼年輕就當上院長,竟然也這麼無趣!」白水荷雙手握拳,用力壓轉他的膏肓穴。

裝死的杜聖夫驀然睜開眼,懷疑她是公報私仇,上次沒這麼痛。

「你以為醫學如此進步,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嗎?有時候無形的人性是關鍵!」白水荷回想起自己選擇了當醫界逃兵,深深感到挫敗,而且她一輩子都無法改變那個事實,不禁生氣的說:「醫生很了不起嗎?我男朋友也是醫生啊,他就沒你這麼保守又嘴硬。」

「中醫師?」被她飽含怒意的拳頭轉得很痛,他故作鎮定。

「不,他也是西醫,而且名氣還不小,私底下就常常讓我幫他做芳療舒壓,大家都說他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因為有個很溫柔的芳療師女友。做人嘛,分得那麼清楚幹嘛?難怪你會歪脖子,因為你太緊了。」白水荷皮笑肉不笑。

「這是對賓客應有的態度嗎?」

「你是『荷中美人』開業意以來唯一的例外,我也沒把你當客人,只是看到杜院長你的名氣、頭銜,加上你對中醫推拿和芳療有著冥頑不靈的刻板印象,我一時氣不過,技癢,一定要拿你來練練,就這樣而已。」白水荷也絕不示弱,她雖然看起來溫柔又善解人意,但骨子裏隱含著不服輸的傲氣,而且擅長用心理戰引人上鉤。

杜聖夫冷冷的笑了。好一個以粉紅色裝飾自己的美麗芳療師,她對他的確有特別待遇,例如,少了制式化的服務業抬槓,而是直接跟他對嗆,因為她早就耳聞杜聖夫的傲氣、理智,不服他對於西醫以外的輕蔑。但這樣他反而比較能接受,他受不了一般的服務業如出一轍的吹捧話語。

「說不定你男友是因為要討好你,所以裝作很享受。」杜聖夫故意挑撥離間。

「什麼?」她忽然停止動作。

他將臉龐側向一邊,露出幸災樂禍的陰險表情。

白水荷從來沒想過這一點,她不是不相信金沛輝,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杜聖夫那陰沉的神情,讓她有些被恐嚇到。

可惡!竟然見不得人好……她怒瞪著他的背部。

從來沒有人會從這個角度來思考她與沛輝郎才女貌的戀情,沛輝才不會這樣呢!

晚上九點多,白水荷站在紅磚道上,抬頭望著捷運車廂在軌道上來來去去,她喜歡木柵線的沿途風景,那是最靠近城市的夜色。

「水荷!」金沛輝出其不意的從背後擁抱她,吻了下她的臉頰。

她驚叫一聲,轉身面對他。

「你那裏的玫瑰是不是該換了?我又買了一大把。」

白水荷看見他的跑車副駕駛座上果然又放一大束紅豔的玫瑰,不由得幸福的笑了。相戀三年以來,即使忙於學術研究、看診、主持西南醫院的醫務會議,金沛輝始終記得常常替她家的花瓶換上新鮮的玫瑰。

莫黛絲她們就非常羨慕她,她的男友金沛輝身為西南醫院院長的兒子,卻看診親切又對她浪漫多情,醫生真是百百種啊!有杜聖夫這種比雪還冷白的勢利醫生,也有金沛輝這種溫和多情的醫生。

他有著強壯的體格,一張方形臉,雙眼炯炯有神。

他們談了三年的戀愛,穩定中偶爾有驚喜,他一直是將她捧在手心上。

「都說了不用再破費,何況玫瑰是永遠謝不完的。」她心疼他的荷包。

「如果可以讓你開心,該花的錢還是要花。」

「謝謝你。」她圈住他的頸項。

「我們去一一的八十五樓吃晚餐吧!」

與他牽手走向敞篷跑車,白水荷忽然想到什麼,「對了,我們不如搭捷運到上次去的那家蛋糕咖啡館吧!不是一直發狠要一次吃盡店裏的起士蛋糕種類?每次挑戰都失敗,好久沒坐在那裏喝一杯咖啡了。」

「那裏很難停車。」

「可以坐捷運去啊!我們還沒一起搭過捷運呢!」

「現在人潮正多,我才剛從人滿為患的醫院下班,你怎麼忍心叫我搭乘人擠人的捷運?」

「不然怎麼去?」

「你可以明天自己去啊!」

「又要我自己去?我們從以前在研究室就等著捷運完工,如今都通車好幾年了,卻從來沒有一起搭過。」

金沛輝對她在這種小事上如此堅持不知該笑該覺得無奈,從皮夾裏拿出兩千元,放到她的手上,笑道:「一,去買悠遊卡,想坐捷運就坐捷運,用完了再跟我拿錢。二,如果少了我,可憐的小Lotus就不想搭捷運,那麼坐出租車去吧!總之,不要讓自己委屈。」

握著兩千元鈔票,白水荷心想,不是有沒有錢和停車位的問題,她只是想要與心愛的人一起搭木柵線,欣賞到了夜晚就特別閃亮的台北街道,這是沛輝追求她的時候許下的承諾。

可是,她又有什麼不滿意的呢?沛輝對她那麼好,插在家裏的玫瑰都還沒謝,只要他想到,就會買一大把送她,象徵他們之間的愛情永保新鮮,不值夜班就開車來接她,他倆有過好多一般情侶沒有的美麗約會,何況剛才他還想了兩個方案,加了一句「不要讓自己委屈」,這就是他寵溺她的方式。

「那我這兩天有空去買,你要吃什麼?」她抱著他的手臂。

金沛輝幫她打開車門,讓她抱著花束坐進去後,才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

「隨便,只要是你買的,我都吃。」他微笑的說,發動引擎。

這時,男友的隨興大方讓白水荷突然想到了杜聖夫那陰冷的側臉。

「沛輝,我幫你做芳療,你……喜歡嗎?」

「誰不喜歡?!你還可以幫我結交好多淑女貴婦,拓展門路。那是你的專長嘛,就像你感冒發燒可以不用掛號,直接找我看診是一樣的,就算不是我的領域,我還是能找西南醫院的權威醫生幫你看診。」

「那是基於『順便』嗎?」白水荷追問,因為他沒回答自己的感受。

「什麼意思?」他找不出重點。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25 09:35 PM

第四章

捧著一大把紅玫瑰,坐在高級跑車裏,白水荷看著台北的街景,其實她最想做的是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散步,慢慢鋪陳屬於他們愛過的足跡。

金沛輝回國那年,她早已有男友,是他的貴而不驕打動了她,是他跟她一樣好學的行徑打動了她,她常常去他的研究室幫忙做實驗,不知不覺培養了共同的興趣和嗜好,後來就分不開了,他們那時都有自己的工作,但下了班總是樂於與一群死黨泡在實驗室裏,有時買消夜和點心就是由她負責的。

那時他常說,等他成功,取得國內的專科資格後,就陪她一起在醫院附近商圈散步,看看在他們沈迷於實驗室的夜晚,周圍的人們都在忙什麼。

他們最期待的是還在努力開通的捷運,直說一定要在通車的第一天就搶搭。

他的努力和充實的醫學經曆,讓他很快的從取得資格到當上執業醫生,後來又從住院醫生升上主治醫生,他從偶爾故障的車子換成了敞篷跑車。

他換車和開車的速度,與他的職位爬升一樣快,都沒時間一起搭木柵線捷運了。

「你有心事?」握著方向盤的金沛輝問。

「沒有啊!」

「今天水療SPA館來了什麼奇怪的貴婦人嗎?」

「也沒有,最麻煩的那個陽樹證券董事長夫人剛好取消預約。」

「那不是很好嗎?還是你為了少賺她的錢而懊惱?」

「什麼啊?怎麼會?」白水荷笑了起來。

「我爸說,下星期六如果沒有很忙,就跟我們金家的親戚一起吃飯吧!他要向親戚們公佈通過評鑒之後,我和你訂婚的事。」他有些不好意思,把開車當作最好的掩護,眼睛直視的前方。

白水荷沒料到自己會直接參加這宣佈婚約的飯局。

雖然他們倆戀情穩定,可說是大事底定,但她以為金沛輝也會慎重的跟她求婚,那是每個女人一生之中最期待的一刻,他都沒有向她提過有關婚姻的細節,怎麼就逕自決定她跟他去參加他們那邊的飯局?

即使他們已相知相許,像親人一樣……

「我們不僅是病床增加到五百床,而且死亡率大幅下降,許多病人也是衝著我們愈來愈棒的績效,不遠千裏而來,這就是我從小到大奮鬥那麼久,在國外再孤獨也要撐下去的目標啊!」金沛輝興奮的說,眼裏閃著成功的慾望。

白水荷望著他,他們分別辛苦了那麼久,曾經在日益繁重的工作及研究上面臨低潮,連三餐都吃不下去,如今算是採到了果實,就要來到穩定發展之後結婚的那一關了,他們在努力的不就是這一天嗎?她還要多想什麼?

但是杜聖夫那番掃興的話,不知為何老是擱在她的心上,讓她覺得不舒服。

他是見不得人好,才會詛咒她的!白水荷這麼想。

那位罹患急性淋巴性白血病的林雅婷小妹妹送來三天后,給與搶救並持續化療照護,已慢慢恢複清醒,但病情仍然不樂觀。

「我們找到了幾位符合的骨髓捐贈者,但他們的家屬聽到自己的孩子要做這種複雜還有點疼痛不便的捐贈手術,都強力阻止。」範亮揚歎氣。

在醫學生涯中碰過很多這種事,杜聖夫早練就一身準備功夫,他在林雅婷送來醫院的那個下午,便吩咐宋護理長從聖夫綜合醫院的另一個極機密檔案裏找出配對。未經當事人同意就私自在他們因著千千萬萬個求診因素而留下的血液,抽樣到骨髓樣本裏,這是違法的,但是只要沒出現什麼必須要通知他們的狀況,也沒有洩漏出去的理由。

而杜聖夫一向是如此獨行獨斷,人性和生死他看多了,為了要救活某些不知何時陷入危急的病人,他必須大膽做出這未雨綢繆的創舉。

往往全台灣都找不到符合的捐贈者,在聖夫綜合醫院的極機密檔案裏就有。

「範醫生,真的很謝謝你治好我們仕傑的慢性肺炎。我們仕傑從小就體弱多病,光是肺炎,從十一歲那年得了第一次,之後只要天氣一不好、感冒、很多人抽煙,他就會從咳嗽演變成肺炎,都是範醫生你的耐心治好了他。」沈太太一再的鞠躬道謝,雖然聖夫綜合醫院很昂貴,但大家都說再棘手的病症在這兒都能解決。

不過,當然也要經濟條件夠雄厚才行,她先生就是陽樹證券的董事長。

「沈媽媽,既然仕傑的身體恢複了健康,我們也很剛好的發現仕傑的骨髓很適合本院另一位亟需骨髓捐贈的白血病小妹妹……」範亮揚很順勢的說下去。

「什麼?」沈太太以為自己聽錯了,緊緊擁住才剛辦理出院手續的十七歲少年,橫眉豎目的說:「我兒子好不容易才恢複了健康,怎麼可以又抽他的血液和骨髓呢?我知道抽骨髓要在骨盆開一個洞,還要全身麻醉!仕傑是我和他爸爸唯一的孩子,又是罕見的RH陰性血型,這風險太大了,我們才不做!」

沈仕傑輕輕推開母親,「在聖夫綜合醫院不會有風險……」

「不行!」沈太太很堅持。

不知何時,杜聖夫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口,淡淡的說:「因為RH陰性血型罕見稀有,所以不想浪費一點一滴嗎?」

「沒錯。」沈太太說。

「可是在沈仕傑肺水腫急救時,也是別人捐出罕見稀有的RH陰性血救了他。」

「那是我長年為了丈夫和兒子吃齋念佛所得來的福報!」

杜聖夫冷冷的掃了沈太太那張彷彿得到什麼保護令的嘴臉一眼,沒多說什麼,逕自離開。

身為醫生,他沒有辦法怪罪這個人為什麼不捐出自己身上的什麼去救另一個人,但是大台北這些少了忘我本能的人數確實比其他地方多,以他一間大型醫院院長的身份能掌握的資源如此龐大,卻遇到更多不是來自於醫學科技帶給他的問題,而是最單純的人性阻礙了另一些生存的可能性,他只能受限於法令和科技,什麼也幫不上忙。

他暗暗喟歎,左柏城就是因為不想面臨這些複雜的問題,才不願意到台北與他並肩奮戰的吧?杜聖夫覺得自己很孤單,好想要有一個夥伴。

回憶起若幹年前碧海藍天的恆春小鎮,那裏沒有先進的醫療設備,也沒有這麼多大病大痛,人與人之間沒有血緣卻相親相愛,爭先恐後的把自己的血捐給隔壁或同村出了事的男女老幼。

他是在恆春小鎮待過好些年的,當時他以為一輩子就這麼甯靜安穩,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些誓約的背叛,決定今天會站在這裏的他。

忽然,他想起那天白水荷說過的話。

你以為醫學如此進步,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嗎?有時候無形的人性是關鍵!

沒有錯,這正是杜聖夫在冰冷的白色巨塔裏有時感到孤單的地方,為何一個以為溫柔和浪漫可以當飯吃的芳療師懂得這個道理?縱然她從前曾擔任過醫生,但也應該是個傳統而沒有臨床經驗的中醫師吧?她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不再當醫生?

「如果以為吃齋念佛就是功德,那她兒子的慢性肺炎也不會從國小拖到高中。」彭見達跟在杜聖夫身邊,不以為然的說。

「你剛才怎麼不跟沈太太講?」許淡雲冷哼兩聲。

「我只是個實習醫生啊!何況你們不是說我對病患和家屬講太多蠢話了嗎?」

恆春小鎮沒有這麼多繁複的規章,卻不曾發生過任何解決不了的難題。

白水荷說得沒錯,人性是最無形的,卻常常成了毀壞性的洪水。

就像沈太太讓稀有RH陰性血型的陌生人捐血救她兒子,但兒子恢複健康後,卻怎麼也不讓他捐血救另一個情況更危急的小妹妹;就像某年的七年之約說得那麼動聽、那麼依依不捨,三個月後,紅色炸彈立刻震碎他在冰天雪地裏等待的唯一希望。

這世上哪裏有刻意選擇難走的路的人?哪有人可以捨棄好不容易得到的事物?

在醫業領域裏,杜聖夫再也不相信除了他,還有人懂得「堅持」兩個字。

白水荷拿著金沛輝給她的兩千元,孤單的來到那家蛋糕咖啡館,這裏的特色就是有多達十幾種口味的起士蛋糕,她想用甜點來填補心中的空虛。

「我要提拉米蘇、蘋果白蘭地、巧克力起士,然後咖啡是……」

「抱歉,以上三種口味都售完了,你要不要試試焦糖核桃?」服務人員親切的打斷她的話。

「現在才幾點就售完了?」她好失望。

「不好意思,我們通常到了晚上八點以後,就賣得差不多了……」

「那我以後早點來,你們賣完很久了嗎?」

「上一位客人一次點了我們店裏十五種口味的起士蛋糕,你要的那三種口味剛好剩最後一塊,所以一併被售出了。」

「上一位客人?」白水荷覺得實在倒黴,碰到這種事格外讓人生氣。「怎麼?他們辦同樂會是不是?」

服務人員不自覺的瞥向窗邊角落,「呃,他是一個人來的……」

心思細膩的白水荷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首先見到一個穿著黑色套頭毛衣的男子,他的膚色白皙卻有動人的光澤,襯托出一股潔淨出眾的魅力。即使知道人們三不五時的轉頭,看他一個男人竟想解決十五種不同口味的起士蛋糕,他還是氣定神閑,舉止優雅的翻閱著厚厚的精裝書,那樣的超然灑脫,彷彿與世界隔了一層玻璃。

好一個極致而細膩的男人!

咦?她看得仔細些,不禁嚇了一跳。那不是杜聖夫嗎?

嗯,這很像是他會做的事,但讓她驚訝的原因是,一個思考邏輯如此理性無情,說話應答像個死板的數學老師的大醫生,竟然喜歡吃甜點?對了,說不定她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向他拗提拉米蘇、蘋果白蘭地和巧克力起士,雖然她跟他不熟。

杜聖夫獨自坐在窗邊角落,桌上擺滿了起士蛋糕,一點也不覺得甜品是可怕的東西,身為眾人竊竊私語的焦點也不以為忤,甚至不在乎,特立獨行的他習慣了。

每當工作上有暫時解決不了的大麻煩,不論再忙、多少天沒睡覺,杜聖夫都想吃一塊好吃的蛋糕或點心,藉以舒解壓力。

「嗨,杜院長,你也在這裏呀?真是巧!」白水荷來到他的桌旁。

杜聖夫繼續翻閱那本厚厚的書,一口接著一口的吃著原味起士蛋糕,沒理她。

「杜院長,我可以坐下來嗎?」不等他答應,她逕自拉開椅子坐下,牢牢的盯著她要的那三種口味蛋糕,然後小心翼翼的抬眼,觀察他現在是什麼臉色,終於開口問道:「院長,你有這麼多口味的蛋糕,不知道是否可以將提拉米蘇、蘋果白蘭地和巧克力起士讓給我?」

他繼續看書,冷冷的說:「不可以。」

他比雪還冰的態度,讓白水荷滿懷著期待的笑容瞬間結凍。

「原來你看都沒看就知道是我,剛才為什麼假裝沒聽見我問你的話?」她怪罪的說。

「你不也是?站在櫃檯那裏看到點走你要的蛋糕的人是我,你遲疑了很久才決定過來跟我打招呼,而且是為了蛋糕。」杜聖夫像是沒感情的機器,緩緩的分析。

耶?他怎麼把她所有的行動和動機都分析得那麼準確?白水荷一怔,還被他看穿了她做人不夠真誠,這讓她很尷尬。

「其實我也是來關心你的身體。」白水荷的雙手擱在桌上,微微傾向前,試圖再努力,「最近你們醫院的護士都沒預約,想必你們醫院比過去一個月更忙,當然,首當其衝的是你,你的右半邊發炎才剛剛趨緩,我還是想勸你少開幾台刀。現在減少開刀,是為了以後能夠盡快開多一點刀。」

「你很希望多一點人一病不起喔?」杜聖夫冷笑。

「才不是呢!我……我是……」她一心一意為了他好,竟然還被他故意曲解,這話傳出去,怎麼得了?白水荷卻無法說出一個好的解釋。

「一塊蛋糕,死一個人。」杜聖夫乘勝追擊,邊吃蛋糕邊看書,滿不在乎的說:「要的話,就拿去吧!」

竟然用這種設陷阱的招數?白水荷又見識到他像機器般縝密的對待這世界和人類的方式了,教她怎麼安心的拿?

「我努力的替你做芳療推拿,無非就是希望冷血神……呃,杜神醫你能盡快恢複健康的身體,多拯救一些人。」

看這個女人為了吃幾塊蛋糕,竟然可以硬逼著自己跟不喜歡的男人同桌,還配合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基於也是甜點迷,杜聖夫非常認同她能夠為了甜點,連原則都拋諸腦後。

「都說拿去了,不要吵我。」杜聖夫繼續看書。

實在很想翻白眼,但他肯讓出蛋糕,還是讓白水荷勉為其難的保持安靜,把那三種口味的蛋糕移到自己的面前,亮晶晶的雙眼凝望著它們可愛新鮮的外表,然後滿心感動的叉起一小塊提拉米蘇,放進嘴裏細細品嚐。

終於一償夙願的白水荷,眼光向下移,看到他正在翻閱「基因治療」的原文書,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本書跟骨髓移植有很大的關係,主要是相關學者討論多年,針對找不到骨髓符合者的問題,研究該怎麼走出第二條路。

他在工作之餘,還不忘繼續為自己的醫學領域充電……白水荷心頭一熱。

「最近醫院有骨髓移植的case嗎?」

「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看的書。」

杜聖夫不得不抬眼將她看個仔細,那雙眼好像是手術刀,要解剖她的心靈。

「這次患者的血型是罕見的RH陰性,要找到符合的骨髓更是難上加難。」不知為何,他對她說起了正面臨的煩惱。

「RH陰性?」她先是大吃一驚,隨即若有所思。

「不要告訴我,白血病是可以針灸痊癒的。」他又恢複不討喜的個性。

白水荷含怨的看向他充滿戲謔意味的臉龐,沈默不語。

「提拉米蘇一般尺寸的八分之一有兩百多大卡,而起士蛋糕的熱量一向比其他種類高,所以蘋果白蘭地起士將近三百大卡、巧克力起士也差不多。」杜聖夫像計算機一樣,若無其事說出這段無情的話語。

她原就不開心的暗沈臉龐,再蒙上一層霧。

「三十歲到三十五歲的成年女性,一天所需的熱量是一千五百大卡,你將用十分鐘,吃進一天所需的一半熱量。」他繼續熱心的解析。

「我還不滿三十,請用二十五歲到三十歲,好嗎?」她糾正。

「三十足歲了沒有,並不是你說了算,是你的身體會誠實的呈現,若想用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來計算也可以,那你一天所需的熱量繼續超額增加吧!」

跟這個男人講話真是會要了她的命,難怪大家都說他是冷血神醫,難怪每個人跟他相處過都抱怨連連,學醫的他,科學、數據、邏輯是他的生活重心,他凡事以此為依據,結果因為他很像大家求學時期最懼怕的數學老師,每個人都避而遠之。

看吧,連在享用蛋糕的優閑時間,都還在看那種嚴肅的醫學用書!

「算了,有你在面前,真是食不下嚥。」白水荷放棄了,禮貌的一笑,拿著包包站起身,「告辭。」

「男朋友失約了,對不對?」他忽然開口。

「欸?」她一驚。

「三塊蛋糕都拿回去吧!獨自待在房子裏,起士口味的蛋糕配紅酒,再加上蕭邦的音樂,不是很棒嗎?為什麼一定要人陪?戀愛這種東西,對於個人與個體而言,一點幫助也沒有。」杜聖夫輕薄光亮的鏡片後,是一雙說不上是毫無情緒或根本就沒有感情的眼睛。

白水荷很不喜歡他擅自分析她的戀情,畢竟他們不太熟,好像在他絕冷的臉上綻放勝利的花朵,但是……他說中了。今天她已經夠委屈了,不想跟任何人說,可是杜聖夫卻一語中的,讓她有一種又不幸又被瞭解的矛盾感覺。

如果遇到別的像他這樣不近人情又以見到不幸的事為樂的男子,白水荷一定憤怒得拂袖而去,但望進他那雙睿智又銳利的眼睛,她對他的反感竟然一點也沒有辦法驅趕他。

她不語,把三塊蛋糕裝進自己的紙袋裏。

「兩百元,不用找了。」她把鈔票放在桌上。

「我沒說是賣給你。」杜聖夫說。

「我一開始就不是要你請我。我怎麼可能會讓一個不熟又不打算跟任何人打交道的男性請我吃蛋糕呢?」

「第一,我不是請你,我想給就給,這跟『請』是兩回事。第二,所以這就打破你的第二段話,就算在你眼中的我是如此,我還是會免費給你蛋糕。」

又來了,又是超理性的分析!白水荷被他那跑得比光速還快的聰明腦袋弄得團團轉,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是不想花精神去爭辯的。

「好,你說的都對,杜老師。」白水荷露出虛偽的笑容。

「慢走。」

「謝謝。」她像是數學老師拿著鞭子在後面追趕,迅速離開。

那男人是怎麼回事啊?哪有可能每件事都有道理可講?這樣的人生未免太無趣了!人生路是用來活的,不是用來計算,況且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有時信心滿滿以為自己可以掌握住什麼,但最有信心的人往往最容易跌進失望的深淵。

走在小公園外圍,寒風吹來,她回憶起他翻閱的那本原文書,在他冰冷的外表下,對於工作竟然還是如此熱情,這讓她自我反省,當初放棄醫生工作,追隨父親的腳步學習中醫,融合在芳療師這個職業的自己,在高傲睿智的杜聖夫面前,忽然感到自卑……只有他能讓她自卑嗎?

他說中了,明明將與自己喜愛的男人步入禮堂,但她沒有喜悅的心情。若結婚以後便得一個人面對那些皮笑肉不笑的長輩,她覺得好煩,還不如面對棘手的天才神醫杜聖夫來得輕鬆多了,畢竟他冷硬,卻潔淨。

五星級大飯店的貴賓包廂裏,服務生慇勤的上菜、換盤子,深怕怠慢了西南醫院的院長金隆成、金夫人,還有親戚。

「等評鑒結果出來,西南醫院升級為醫學中心,我們會宴請關係良好的同業院長及主任,還有出過力的政府官員,到時候啊,水荷,你就跟金媽媽我站在大廳負責迎接賓客。」金姚碧霞過了數十年的好日子,因此顯得雍容華貴。

她說這話,好像是給了白水荷一張更上一級的通行證,上流社會的金家慣於舉辦大大小小的宴席和派對,可以跟金夫人並肩招待賓客,是每一位名媛千金的願望,也是所有社交圈父母千方百計與他們打好關係的最終目的。

白水荷得到金夫人的一句承諾,似乎算是恩賜了。

「是啊、是啊……這太好了。」其他的親戚無不連聲附和。

「西南醫院升級為醫學中心,白小姐嫁進金家,呵呵……雙喜臨門呢!」

「醫生世家最講究門當戶對了,但是我們金院長和夫人竟然如此大度,不計較白小姐的出身普通,實在是難能可貴。」

「水荷啊,聽說你的父親已經不在了,我們院長下聘要找誰呢?」

金家親戚七嘴八舌的議論著他們與白水荷的差別,分不出是恭喜,還是不以為然。

白水荷面帶笑容,其實聽得出來他們是如何暗地裏酸這樁親事,她一向受到院長及夫人的以禮相待,而她也回應得很好,不曾讓他們失望過,金夫人曾說沛輝從前愛玩,比起那些不三不四又愛擺高調的女人,溫柔大方又健談的白水荷確實是最好的媳婦人選,所以她向來善待她這個單親女孩。

只是沒想到除了金家父母外,她還有這麼多不同的嘴臉和人心要應付。

高級的五星大飯店、一流的餐點、完美的服務生,和繁複的禮節,都讓白水荷漸漸感到手腳酸麻。

「水荷的父親在世時曾經是中醫師。」金沛輝試著扳回一城。

「中醫師?那不是跟你們所學的不同嗎?何況水荷也不是學中醫的啊,那關她什麼事?」嘴邊長了顆痣的貴氣大嬸說道:「如果細慢調理,真的能延年益壽,他又怎麼會這麼早就不在了?我聽說水荷現在是芳療師,專門在替人按摩。」

「我不是在按摩,而是……」白水荷微笑的解釋。

另一位姑姑打斷她的話,「碧霞啊,你還要繼續讓她幫別人按摩嗎?」

金姚碧霞表情複雜的笑了笑,想了一下,「我和隆成想過了,決定最近就讓她辭掉芳療師的工作,好準備明年初結婚的事,離評鑒的日期也快到了。」

白水荷一怔。金家父母從來沒有問過她有關工作上的事,也從未跟她提過辭掉工作,為什麼突然就跟別人這麼說?再說,他們有問過她嗎?

她眼神疑惑的看向金沛輝,他有點為難,顯然他聽父母說過這番話,只是他沒有告訴她,難道在金家還有什麼更專制的話是她沒聽到的?

「我沒想過要辭職。」白水荷溫婉的說。

「最近我們都太忙了,沒來得及跟你說,但我和你金伯伯都覺得這麼做最好。」金姚碧霞淡淡一笑,「既然你和沛輝決定結婚,有很多事情必須和我們同時發落,所以我想你應該也沒空去工作了,不是嗎?」

白水荷不置可否,牽強的笑說:「我要跟媽媽商量。」

「都要嫁人了,當然是婆婆最大,如果做媽媽的阻止未來婆家的一些決定,那就是媽媽不會教!」那位貴氣大嬸又提高音量發表意見。

對於有人說出質疑自己母親的話語,白水荷很生氣,隨即察覺金沛輝按住她的手,並接收到他的眼神,失望的感覺漸漸的在她心中蔓延開來。

為什麼一向頗有主見的金大醫生沒有在這個時候替她說話?

這三年來,他不是一再表示為了她,他可以奉獻一切的決心嗎?

為什麼在這個飯局上,他是如此的沈默,甚至還阻止她為自己的母親發言呢?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25 09:37 PM

第五章

白水荷最終隱忍了那些三八長輩的挑剔和金沛輝的沈默,雖然現在她已經不是醫生了,但還是可以救人吧?

想起杜聖夫在蛋糕咖啡館看「基因治療」,她特地到聖夫綜合醫院前的臨時血庫車,挽起袖子,讓醫護人員紮一針,就算骨髓移植像茫茫大海撈針般難以符合,但是聽聞了這樣的緊急事件,她不能袖手旁觀。

尤其她的血型也是罕見的RH陰性,更有救人的責任。

突然,好幾輛救護車急急駛進側門。

急救人員疾奔而出,叫道:「不好了!裏民活動中心的選舉造勢流水席出現食物中毒,二十幾位上吐下瀉的民眾送到這裏來,可是我們的急診室本來就人滿為患,抽不出人手!」

白水荷猶豫一下,跟著到現場探看情況,只見醫院大廳排滿了推床,食物中毒的患者都在呻吟、打點滴、嘔吐,因為最近急診數增多而體力透支的護士們,還是盡量奔走在每個病床間照護需求、症狀皆不同的患者。

沒有多餘的人手,院長杜聖夫親自待在大廳參與急救。

就像那天在複興號列車上一樣,看起來潔白乾淨、一身冷傲的最年輕院長,不管是身穿黑色名牌毛衣或是剛漿燙好的白袍,總是能第一時間親力親為,尤其他在救人時,眼神是專注而柔軟的……

在混亂的急救場所,白水荷的眼中卻只有他,甚至失了神的看著他。

半晌,她拿出手機,按了一串號碼。

「黛絲,幫我準備兩公斤的生薑汁和糖送來聖夫綜合醫院好嗎?」

而大廳的急救仍然是捉襟見肘,原有的急診病患,再加上食物中毒的突發狀況,問題層出不窮,護士和實習醫生不斷的跑來大廳,詢問杜聖夫和範亮揚,請他們判斷病理,於是他們兩人手忙、腦忙,嘴巴更忙。

掛斷電話後,過去便十分熟悉醫院程序的白水荷,自行在推車上找出了沙林輸液和林格爾輸液、一大把注射器和管子,還掛上聽診器。

「淡雲,給七床的老先生靜脈沙林,他是重度中毒,呈現脫水現象了。」

「啊!你……你……」許淡雲驚呼。

「快!」

許淡雲來不及思考,立刻照著做,給七床的老人施打完靜脈後,抬頭又打量著眼前這位像醫生一樣指揮若定的人,她真的是白水荷?

忙亂中,醫護人員沒忘了不時觀看是怎麼一回事。

只見向來以中醫手法做芳療舒壓獲得他們歡心的白水荷,竟然掛起了聽診器,正在觸聽病人的心音,同時依情況施打林格爾輸液,看起來鎮靜又從容。

「阿長,請你派一位護士去查找目前這裏的病患有沒有在本院就醫過的?我們先找出慢性病患,視情況給與不同程度和方法的救護,以避免血液黏稠增加為先。」在此同時,白水荷仔細聽著一位孕婦的心音和胎音,躊躇一會兒後,聲音堅定但溫柔的說:「我不能讓你催吐,也不施打輸液,我讓你喝一大罐食鹽水,可能會有腹脹、噁心的感覺,但是請你忍耐,好嗎?」

孕婦望著白水荷那沈靜卻明亮的雙眼,難受的點了點頭。

「開罐,讓她直接喝。」白水荷的聲音裏有不容懷疑的威嚴。

雖然她不是院裏的醫生,但護士們竟然就是不得不服從的照著做。

「你……你是新來的醫生嗎?我從沒看過你。」老婦人是醫院的常客,不太放心。

「阿嬤,你放心,我有加拿大國際急救醫學會的專門急診醫生資格,還有ATLS和CON的執照。」白水荷也不生氣,維持一貫的笑容,幫老婦人打一針。

遠在斜對角的杜聖夫看著她,幾次無意中得知她從前是醫生,但都以為她應該是個中醫師,但怎麼會有急救照護執照?而且還是專門急診醫生?世上很少有專門急診醫生,因為趨勢,大家都選擇主修和副修專科,幾乎沒有人對急診專科有興趣,那不但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而且得不到尊重,只有實習醫生才分配到那裏去練習基礎,但她竟然是專門急診醫生?

「你打針都不會痛耶。」老婦人的神情忽然放鬆。

「是嗎?」白水荷的嘴角始終微微上揚。

在忙亂而急躁的突發現場,好像只有她一個人穩定而從容的動作著,能夠被她輕柔的手撫上,如沐春風,就像她一向給人的感覺和個性。

一個多小時之後,焦急混亂的情況才稍微平定,那是多虧了杜聖夫肯親自下來大廳與基層醫護人員站在同一陣線,而即使沒有值班,範亮揚也參與急診室的工作,但最讓人意外的就是這位聖夫綜合醫院上上下下都不陌生,以中醫手法當基底的芳療師白水荷!

她居然擁有通過外國最大急救醫學會認證的急救專門醫生執照。

不僅令他們意外,而且她的專科還相當冷門。

杜聖夫不語的看著她。她到底有什麼不想透露的過去,讓她甯可藏起這麼高深的身份,以中醫從事芳療呢?

莫黛絲和孫嘉莉騎著摩托車,時速飆到九十以上,在最快的時間內把一大鍋生薑汁和糖搬來。

「什麼事情那麼緊急?我們連問都沒問,就掛斷電話了。」孫嘉莉氣喘籲籲的問。

「院長,如果情況嚴重的病患,經過催吐和急救後,還是有嘔吐感的話,可以請你把這些熱薑汁每碗加一匙糖,讓他們喝下去嗎?」因為常常被杜聖夫拒絕,所以白水荷小心翼翼,用不安的語氣問道,那雙真誠的眼眸晶亮得好像若有人對她說NO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杜聖夫靜靜的凝望著她,看她拚了命的想治好這些病患,卻怕在最後關頭被他拒絕的微顫表情,那不就像他也拚了命的想救林雅婷,但擁有千萬分之一希望的沈太太卻狠下心拒絕他一樣嗎?

而白水荷這女人只要有想做的事,就從來不怕被他這個冰山男子拒絕。

他知道,就算拒絕了她,她還是會用誠心和耐力繼續向他要求,她就是這樣的人。

「好。」杜聖夫掩飾笑意,淡淡的說。

「真的嗎?謝謝你!」白水荷那雙柔亮的眼眸重新綻放光彩,好像被救治的人是她一樣的感同身受,笑道:「雖然毒性去除了,但心理和殘留的後遺症也必須要兼顧,才算得上是完整的照護。」

聽她忘情的自我補充醫護行為,每個人都疑惑的看著她,杜聖夫更是似笑非笑。

白水荷不確定這是驕傲名醫的嘲諷或是什麼,只能暗怪自己那是出自本能,太過得意忘形了,尷尬不已。

杜聖夫一開始以為她是中醫師,到後來接受她是以中醫手法在芳療這行闖出不小名聲的專業人員,但現在她居然又搬出專門急診醫生這麼大而專有的頭銜,她到底是何方神聖?

這是淡然超脫的杜聖夫頭一次想知道一個女人的來龍去脈。

此時,好幾名造勢陣營的人湧了進來,要找已經先到醫院慰問中毒民眾的敵方陣營,事實上,他們強烈懷疑那是敵方陣營故意在外燴裏放了腐壞的東西,致使他們出這麼大的紕漏,雙方一言不合,打了起來。

對於在醫院裏發生扭打,杜聖夫司空見慣,聯絡黑陽幫幫主衛可仲,借調圍事的警衛,很快的制服他們。

「你受傷了。」白水荷看見那先被找碴的立委參選人額角被砸傷。

「一點小傷……」戴著眼鏡、白胖和藹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先看看我的幕僚和隨扈吧!」

「很快就好。」白水荷回以一笑,迅速用藥水消毒、止血、包紮。

突然,那先發制人、高頭大馬的馮姓立委參選人,氣衝衝的走過來,指著她罵道:「這種人渣還幫他包紮?你先幫他是什麼意思?這次選舉你也要投他是不是?」

「醫護人員的工作就是要救人,管他是白還是黑,病患就是病患,如果覺得不公平的話,哪天你中風或是半身不遂,我也會照辦。」

尋求第三次連任的馮立委見到這個長得美麗,看起來十分溫柔的女醫生,竟然敢這樣不卑不亢的對待他,更是怒不可遏,大聲罵道:「馬的!醫院也搞政治迫害!你叫什麼名字?我要辦你!」

說完,他伸手推她。

白水荷踉蹌的向後退,撞倒一旁的點滴架,裝著輸液的玻璃瓶應聲碎了一地,病人手臂上的針頭也被扯掉,痛得大叫一聲,她的手腕也被碎片插入,流了不少血。

從單純的食物中毒,到雙方陣營大打出手,現在又是便服女醫生引起資深立委的不滿,讓這波衝突擴大到病人的點滴架被撞倒,把院方也扯了進去。

「馮大哥……」幕僚感到事情不妙。

「放心,聖夫綜合醫院是出了名的拿錢不管事,而且院長那白兮兮的娘炮,大家都傳說他是GAY,像他那樣薄板的身體能出什麼頭?遇到像我們這樣有權勢有靠山的大頭,他也只能鼻子摸一摸,收拾殘局……」馮立委說得毫不客氣。

他的手下們在一旁竊笑。

範亮揚連忙扶起白水荷,許淡雲心疼的替她清理手腕的傷口。

「杜院長,真是不好意思,誰教你們院裏的醫生太不上道了……」馮立委笑道。

杜聖夫走過來,將範亮揚擠到一旁,逕自握住白水荷那柔滑的玉手,對於馮立委的官腔,只是安靜聆聽,不做任何意見。「淡雲,白水荷交給我,你去幫被扯落針頭的太太止血,並重新輸液。」

白水荷感受著自己的手被他細心包紮的微妙觸感,他那潔白修長的手指撫在她的手上,微微的癢似乎也照拂到她的心上,她疑惑而癡傻的望著杜聖夫那張平靜無波的臉,是他不容拒絕的把她從範亮揚手裏搶過來,這樣的在乎讓她怦然心動,她知道自己不該對金沛輝以外的男人有這種眼神和心跳,可是……

馮立委撂下該讓杜聖夫知道的話後,就要他開除白水荷,否則他們要給醫院難看。

「對不起,都是我太過出風頭,害你們醫院可能會跟他們對立,我等等跟他們解釋我不是聖夫綜合醫院的人。」白水荷心懷歉疚。

杜聖夫抬眼,那雙丹鳳眼忽然閃過莫名的慍意。

他蹲下身,撿起點滴瓶的碎片,好像要清掃,誰料竟站起身,夾帶著驚人的無形氣勢,渾身散發出可怕的煞氣,緩緩逼近馮立委那一行人,原本毫無情緒的雙眼變得銳利,幾乎凍傷人。

馮立委等人嚇得臉色發青,連連後退。

天哪!他拿著玻璃碎片想幹什麼?

杜聖夫罔顧擋在馮立委身前的兩個幕僚,趁著對方幾個人腳步錯落慌亂之際,他揚腿,確准而狠勁十足的踹中躲在最後面的馮立委的小腿,痛得馮立委失去重心跪倒在地,抱著小腿忍不住泛淚。

隨扈們想阻止杜聖夫,但他拿著玻璃碎片的手反向一揮,便撞倒了從後面想架住他的那個人,接著他又順勢往前斜劃,前方那人被捶昏在地,每個人都怕被杜聖夫手上那不長眼的玻璃碎片割到,所以左閃右躲,有人想以牙還牙,也敲破了一旁未拆封的點滴瓶,從他身側奔了過去,但杜聖夫只是微微閃開,竟然避過對方衝勁十足的一捅,並抓住對方握住利器的那隻手。

平常負責訓練保全的大哥使出渾身解數,卻怎麼也無法擺脫他鐵掌的箝制,滿臉通紅,絲毫動彈不得。

「沒想到看起來清瘦白皙的杜聖夫竟然有這種力量?!」白水荷看傻了眼。

「這……這是我們的杜院長嗎?」許淡雲掩嘴驚呼。

「我以為院長是0號,沒想到這麼MAN。」彭見達目不轉睛。

天哪!那人真是平時看起來寡言又白皙清瘦的杜聖夫院長嗎?

全部的醫護人員都不敢置信的看著這狠勁十足的白袍男子,他是那麼的利落又暴力。

杜聖夫提腳,將那個保全踢倒地上,然後停在害怕得以手劃地,不斷向後滑,小腿骨發疼的馮立委身前。

「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他出乎眾人意料的說起故事,「在恆春有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年輕人開了間小診所,其中一個跟台北來的實習老師談戀愛,那名老師的父親反對女兒跟一個寂寂無名的小鎮醫生在一起,於是利用教育界的力量,剷除那兩個年輕人的夢想。那個時候,不得不遠走異鄉的男人心想,如果有一天再碰到有人想『辦』他……」

他邊說邊彎下身子,手中的玻璃碎片也從馮立委的腰、大肚子、胸口、喉結、下巴、鼻樑,然後移到雙眼之間。

從杜聖夫那凜然絕情的眼神裏,馮立委絕對相信他下得了手。

「我最討厭濫用公權力的廢物,還有官樣話。」杜聖夫字字如利刃。

「是……是……」馮立委嚇到全身顫抖。

杜聖夫鋼鐵一般的身軀緩緩的挺直,轉回大廳。

從來不知道他有這麼暴力的一面,雙方陣營的人們都害怕錯愕,就連長期相處的醫護人員都不知道院長是這麼危險的人物。

那些情緒,杜聖夫都接收到了,早料到會如此,但是當他瞥見白水荷就站在斜前方,神色安穩且靜謐,便知道她對待他這個冰人,永遠打死不退,跟她就是有辦法不放棄的勸他到她的水療SPA館,還能在蛋糕咖啡館遇見時厚臉皮的跟他要蛋糕吃一樣。

那溫柔體貼的人兒,總讓他感覺體內竄過一道涓涓暖流。

他是否能從她的身體裏找出自己一點一滴喪失的信念和熱誠?

每當看見她那救治的本能跳脫出來時,杜聖夫總會意識到自己並不孤獨。

但是他害怕這種不孤獨,一旦一個人不再孤獨,那麼就要從不孤獨的那一天起,開始承受著有一天會失去的恐懼,那樣的玩笑,他不想再負擔第二次。

雖然是這麼想,但事後杜聖夫還是強烈要求白水荷必須留下來照手部X光、腦部斷層掃瞄,雖然大家都認為太誇張了,但他一點都不覺得。

忽然,他想到類似的事情,衛可仲和柳浪好像都很誇張的做過,不過那是因為他們分別愛上了某個女人……杜聖夫心驚,那麼他這麼強迫白水荷,又是怎麼了呢?

「這裏也被玻璃碎片刮傷了。」杜聖夫站著,仔細的替她頸間的血痕消毒。

白水荷不得不乖乖的請假,做了一下午的身體檢查之後,待在他的辦公室裏,有點緊張的與他獨處,而且他就俯身在她身畔,他的氣息像風一樣輕輕的搔著她的頸部,不知為何,她感到莫名的羞怯,又忍不住歡喜。

這種畫面非常引人遐想,尤其杜聖夫的冷潔自愛是出了名的,但在如此高貴的白袍底下可以有著怎樣的私生活,卻讓她此刻想像到臉紅心跳……

不對、不對,她有了金沛輝,他們已經論及婚嫁,她怎麼還能對杜聖夫有邪惡的思想?

「空氣不好嗎?」杜聖夫注意到她的臉很紅,於是用遙控器調節空調。

「沒……沒有。」

在她的傷口貼上紗布,他坐到她的前面,怔怔的看著她,讓白水荷很不自在。

「我有話跟你說,可是你一定不能接受。」

「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我得了癌症之類的吧?」她覺得醫生用如此慎重的口氣說話通常都沒好事,畢竟她也當過醫生啊!

「什麼?」他不由得皺眉。

「不是嗎?那就好……」她鬆了口氣。

「那你答應我,不要生氣。」

「難得你會在意旁人的感受。」這比任何他尖酸刻薄的時刻還令她戒慎恐懼。

杜聖夫也發覺到自己的不同,唯我獨尊的他是從不管別人滿不滿意的,為何趁她做了一連串掃瞄的空檔,他也忙著擅自做了一些事,竟要在此徵詢她的平和對待?他為什麼會特別不希望她生氣?

思考了一下,他還是決定說出口。

「白水荷,官方說法二十九歲多一點,曾是德國Ramstein醫療中心專門急診醫生,那是美國最大海外軍事醫院,也是中東戰爭最安全的第三國保護所,安全前線醫療中心。由於傷兵狀況千千百百種,所以在那裏駐急診單位三年多的你,什麼突發狀況、什麼疑難雜症都碰過,在醫療行為和個性上,無論再緊急的事況都可以從容不迫、溫柔撫慰。」從前是修羅門五煞第三的杜聖夫,要什麼資料沒有?而且又是同業,查閱只要三分鐘。

聽到杜聖夫難得說出超過一百個字的話語,卻是在詳述她的個人資料,白水荷顯然是傻了。回到台灣後,她便將自己隱形起來,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的過去,她也將那一段掩蓋成空白,可是他卻沒禮貌的當著她的面說出來。

「你怎麼可以查我?」她不悅的問。

「要得知你的資料相當容易,只要有管道。最隱私的應該是:為什麼會離開德國,不再參與急診專門了呢?這點,我沒有查。」

「這是我的私事。」白水荷難掩心中的激動。

杜聖夫注意到她左手肘下貼了塊膚色膠帶,問道:「捐血?還是我們醫院?」

「是啊……骨髓檢驗,所以今天才會碰上食物中毒的急救事件。」

「所以你看,雖然抹去了醫生的經曆,但想要救人的本能還是揮之不去的,只要學過醫術,不論是醫生或是護士,救人永遠是止不住的激情。」他那雙銳利又充滿智慧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視著她。「大到替我們急救,小到捐血。」

「那又如何?醫生的身份只是曾經,本能跟它是兩回事。」

「曾經站上中東前線的你,如果不放棄,可以救更多人。」

「那樣偉大的事業,有杜醫生你這樣走在時代尖端的人撐著就可以了。」

杜聖夫側著頭看她,她眼裏閃著疑惑,他也曾經有過類似的情緒,不禁苦笑一聲。

「你笑什麼?」

「如果並沒有人站在金字塔頂端呢?」別以為他的存在是理所當然的。

「你會的,我知道如果人生重來一次,你還是會選擇把那間大醫院辦起來,你還是會一肩扛起台灣先進醫療的責任,你就是那樣子的人!」白水荷說得很篤定。

她對他的肯定,讓杜聖夫一怔,他冷如鋼鐵的心很久沒有動搖過了。

「可是在那之前,我差點就不是了。」

她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在她的感覺裏,杜聖夫一開始就是站在高聳入雲的白色城堡裏的孤獨王子,外面飄著雪,她甚至可以說上天賦予他的角色就是如此,實在難以想像,不是這個位置、這個高度的杜聖夫會是什麼樣子?

突然,白水荷恍然大悟,大聲叫道:「你對馮豬頭說的那個故事是真的!」

如果他對馮立委說的故事是真的,她真難想像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世界名醫竟然曾是恆春的小鎮醫生,而且還是曾被戀人之父鄙夷而「辦」走的無奈男子,任何對於醫療有過夢想的醫生遭到這種打壓,都會失去希望吧?他是怎麼重新立足的呢?

關於他的一切,她好想知道,同時不禁對照身為醫界逃兵的自己……

杜聖夫不想談論那些往事,只是冷冷的凝視著她,「你男友果然沒因為女友是溫柔的芳療師而引以為傲,只是順便吧?」

欸?他還記得那次的爭論啊?

「沒有啊……事實上,他提到了結婚的事。」為了要證明自己是被愛的女人,才不像這個沒有感情的冷血醫生想的那樣,她故作堅強的說出私事,旋即臉紅。

天哪,她在幹什麼?

「你為什麼沒有答應?」

「你怎麼知道我沒答應?」

「因為你用了『提到』這個字眼。」杜聖夫的頭腦非常清晰。

又來了,數學老師又在分解算式了!白水荷瞪著他,覺得跟他講話真的很有壓力。

「他只是告知我,並不算正式的求婚。」她退了一步。

「或許他認為你已是他們家的人了,不想進行求婚這件矯情的事。」

白水荷回想金沛輝的態度,好像真的是如此,難道他覺得告知就是一切了嗎?就算是這樣,她也想要他好好的向她求婚,不想被期待不幸的杜聖夫說中。

「你以為什麼事都可以拿來研究嗎?」對於他一再拿她不順利的感情攻擊她,被刺到痛處的她感到不悅了。

「有什麼事不可以呢?」杜聖夫反問。

「愛情是沒有道理、沒有範疇,也沒有正確答案的。」

「對於你的愛情,我剛才分析的就是正確答案。」

「你……」白水荷一口氣憋在胸口。她是個把愛情當氧氣的女人,也是個常常幻想能與最愛的男人追逐什麼美麗畫面的女人,沒想到卻遇上這麼一個科技化、數量化的冷血神醫,真是讓她有理說不清。

而且,這些關他什麼事啊?他為什麼要在醫務之外,插手管她的事?特別是在於跟沛輝一起愈久,就愈瞭解她所幻想的那些美麗畫面漸漸失色的現在。

「失陪了。」她起身就要離開。

杜聖夫知道自己是真的惹她生氣了。

他也不懂,為什麼自己每次見了她,就要展開一連串無禮的詰問,惹得她不高興?

他不喜歡對他打死不退的白水荷顯然不被別的男人珍惜的事實,雖然那不關他的事,但突然希望她把那種永不屈服的趣味放在他身上,他自私的想要她只能對他一個人堅持,只對他一個人笑得像春天來臨,他喜歡有她能跟他一起分享醫療的成就及辛苦,而這些只有她能辦到。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25 09:38 PM

第六章

位於郊區的「浪」廢車工廠後方的倉庫,傳來麻將碰撞聲。

「六萬。」衛可仲打出了這張牌,緊盯著坐在對面的楊尊,試探的問:「楊大人,你好一陣子沒出紅了,該不會又來清一色?根據鄉野怪談研究,若同一個人一個晚上的牌面好到見鬼,恐怕是卡到陰。」

無酒不歡的楊尊竟然連需要神智絕對清醒的麻將桌上也不忘喝幾口,不斷的收籌碼,然後嘴角微揚。

「總比冷血神醫杜聖夫坐在這裏好吧?」柳浪抽著煙,眼睛瞇了起來,「情場失意,賭場得意,對女人和愛情沒興趣的雪男,每次都讓我們輸到跪在地上。」

叼著雪茄的金髮大亨黎焰,質問道:「柳浪,你為什麼還沒到日本?」

長髮蓋住柳浪的半邊臉,看著門邊的杜聖夫,囁嚅道:「嗯……杜神醫沒興致打麻將,我是想乘這個機會翻身……」

黑夜星鬥下,杜聖夫抽著煙,望著外面的廣場。

他憑什麼不喜歡白水荷有別的男人?他為什麼見到白水荷受傷了就顧不得禮貌,把她從範亮揚醫生手中搶過來,彷彿怕範醫生的醫術不夠高明?他需要好好的冷靜思考,對於男人女人之間的愛來愛去或是激情烈愛,興趣度是零,身為聰明銳利的醫生,他相信數據多於承諾,甚至不做愛也可以活著,所以很多人指證曆曆,說他是GAY。

那是從多年前唯一一次,從冰雪裏走出來後卻粉身碎骨所造成的改變。

那年在恆春小鎮,他和左柏城為平靜溫馨的鎮民開的小診所陸續傳出誤診,以致病情惡化的案例機率太高,衛生署派人考察後,決定查封。

他們很清楚是誰在惡搞,但那段時間,每個鎮民都視他們倆如瘟疫。

「這樣最好,親愛的,我終於可以忍痛送你去無國界醫師團,國際紅十字會等你好久了,金恩博士年年寄一封邀請函,我看他是邊哭邊寫的吧?」左柏城倒看得很開,最後一夜,他瀟灑的提起行李,拍了拍杜聖夫的肩膀。

事實上,杜聖夫內外科皆精通的卓越天分早在醫學院便嶄露頭角,只是他十分內斂低調,只習慣以行動與救治證明他的技術,就連發表觀念最先進前衛的學術論文也使用「Mr。D」這個匿名,還沒畢業便被美國國際醫學會延攬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會員。

而學成歸國後,第一選擇就是到左柏城放棄了同一紙聘約,甫畢業就待在恆春半島開業的小診所,誰也不知道杜聖夫其實是獲獎無數的青年醫生。

剛好那女人在學校為期一年的實習到期了,必須要離開小鎮。

「七年後,不管世界怎麼變化,我們一齊回到這裏吧!」左柏城發下豪語。

「好。」韓澤露渴望時間快跑,能夠擁有更多自由,與杜聖夫在一起。

杜聖夫眼裏寫滿了眷戀,卻知道多說無益,那女人是他唯一的春天,三人在歇業診所的後院樹下各自埋下了送給「七年後的自己」的禮物,縱然她的父親是如此鄙夷他們,甚至用了官方力量驅趕他們,他也不怪她,這不是她願意的。

去了美國之後,不善言詞的杜聖夫每天一封信,寫給在台灣的戀人,但三個月後,他便在紐約收到了她的喜帖,新郎是培育他的醫學院校長的兒子。

他記得當時獨自走在零下十三度的異國街道上,心一度一度的凍結下去,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那樣的絕望便一直將他的心封存起來。

他在世界各地擔任無國界醫師,曆經各種豐富複雜而克難的救治經驗,七年後回到台灣,第一站就是到恆春,事過境遷,這七年都在醫學院擔任教授助手的左柏城累積了聲望,得到一對旅日老夫婦的金援,又回到恆春把小診所開起來。

挖掘埋藏在大樹下的禮物,不僅早就過期,甚至已經十年……有過這樣的傷心,他還該再去對一個女人好嗎?

喧鬧的麻將聲蓋過他的思緒,誰也不知道他在緬懷過去。

「當初你們只要女人有一點小擦傷就急著帶來我這裏照片子,是為什麼?」他問。

「當然是Love啊!」衛可仲說話的同時,手的動作也沒停。

「杜院長,我想你應該不會拼這個單字的字母吧!」柳浪讓煙薰著那雙慵懶的眼。

「愛不是用拚的,而是用行動的。」花花大少黎焰似乎說著淫蕩的雙關語。

「別跟我說,你也開始耍煽情了。」楊尊才不信那一套。

杜聖夫不知道怎麼回答,何況他們提供的答案全都不正經。

在「荷中美人」持續工作到深夜十一點才下班,白水荷一個人走在大樓漸漸熄了燈的紅磚道上,下過雨的冬夜,街道現顯得更加寒冷,濕漉漉的路面映照著霓虹燈,行人少之又少,她打了電話給金沛輝,但他還是在忙。

突然,杜聖夫那雙在無框眼鏡後蘊藏著無限電力的丹鳳眼浮現在她的腦海。

天哪!她必須停止想他!

她望了望車輪餅攤子,不知道他今晚是否也會來?可是他有沒有出現在那裏,關她什麼事?他明明上次惹她生氣,甚至不希望她幸福!

一直在分心想事情,腳下沒踩穩,白水荷驚呼一聲,向前傾跌……

這時,有個人眼明手快,立刻上前勾抱住她,將她擁入懷裏。

她緩緩的抬頭,看見是杜聖夫,臉頰立刻泛紅。

他也正俯視著她,手臂的力量竟然大到可以如此迅速的撈回她,像那天他在醫院大廳打得那些人哀鴻遍野一樣的絕冷強勁,剛才撞了那麼一下,白皙清瘦又斯文的杜聖夫,胸膛竟是如此硬實……她想起了自己曾在水療SPA館看過,當時還被他冷斥視覺騷擾。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有誰規定我不能來買車輪餅?」

欸?白水荷發覺又自討沒趣,碰了個軟釘子。

哼!不在乎,她習慣了。

「來,坐下,我幫你看腳。」杜聖夫不等她同意,扶著她在便利商店門口的椅子上坐下。

「我沒有受傷……」她小聲的說。

他專業而不帶任何忸怩,輕輕的把她的雙腿移放在長椅上,不定點的觸摸她的小腿至足踝。

白水荷好緊張,也有些不好意思,雖然知道冷血神醫杜聖夫的觸摸不帶任何私人情感,但她的心跳還是不自覺的加速。若他真的不帶情感,為何特別喜歡找她麻煩?討厭也算是一種情感吧?

居然讓名震世界的冷冰冰名醫杜聖夫蹲在她身邊幫她看腳,她像是在作夢。

最後,他修長的手指在她左腳踝處停留了一下。若有所思。

「有點腫。」

「我覺得不會很痛,應該是沒有扭到,只是稍微拐了筋,休息一下就好。」

「在這裏等著,不要亂跑。」他站起身。

白水荷還來不及問為什麼,他已走進燈火通明的便利商店。

不一會兒,他出來了,手上拿著新買的藥膏,立刻打開,在她身邊坐下,幫她按摩左腳踝。

肌膚上傳來沁涼感覺,白水荷的心卻慢慢的熱了起來,實在沒想到他會這麼做。

以往,她若是意外受傷或是小感冒,金沛輝會立刻安排西南醫院最棒的醫生替她診療。

每個人都說金沛輝以最棒的規格去愛她,而她也一直是這麼認為。

但杜聖夫手中的藥膏才幾十元,還是臨時走進便利商店購買,她卻覺得非常有療效。

「你在路上遇到了路人甲乙丙丁發生小意外,也會像這樣發揮醫生的本能嗎?」

「你在PUB看到每個人都有一張因為熬夜而泛黑的鬼臉,也會拚命勸他們到你的水療SPA館嗎?」杜聖夫反問,按摩她的腳踝的動作沒有停。

嗯哼,就知道這種膚淺的問題絕對是得不到他的答案。白水荷暗罵一聲,然後又問:「你為什麼在我後面?」

「沒為什麼。」

「就知道……」

低著頭的杜聖夫忽然笑了,就說這個女人真有趣,明明知道在他面前只有碰釘子的份兒,還是會不自覺的一再追問一些她明知下場不怎麼好的問題,然後再讓自己氣呼呼的,但是很快的她又會忘記那些事,繼續找他碰釘子。

她好像從來不會放棄任何事,雖然不再擔任醫生,但她骨子裏還是不時對於救人充滿了熱情和本能,包括忍受他這個不討喜的冰人,他喜歡她的厚臉皮。

真不知道要說她是個性柔得像水,什麼事都能包容,還是她有著愈挫愈不甘心的個性,非得要接幾張杜聖夫院長發出的警告黃牌才對得起自己?這世上當然也有人不怕他,但是能夠一再挑戰他的極限,像空氣一樣若無其事的出現在他的生活週遭,只有她了。

「你在笑嗎?」她偏著頭,想要瞧清楚。

「沒有。」他否認。

「謝謝你……」她衷心的說。

「叫出租車送你回家吧!」

「我搭捷運到忠孝複興站,打電話叫男朋友來接我。」

「腳痛怎麼搭捷運?」他不喜歡男朋友這三個字。

「沒關係,慢慢走。」

杜聖夫停止按摩的動作,站起身,「我去洗個手,陪你搭捷運。」

「嗄?什麼?」她大吃一驚,沒想到他竟會做出這種事。「不用了啦!」

他已進入便利商店,跟店員借水洗手,出來後,扶著她慢慢的走向捷運站,投零錢買票,然後護著她來到月台等車。

在無數個都會人分離又相聚的捷運站月台,他們是那麼靜謐又保持距離的一對男女,可是白水荷忽然覺得熱鬧喧騰的人潮似乎都不再,她和他處在如此唯獨而又專一的世界。

只要在杜聖夫的身旁,她就能感受到那是世界上最乾淨的角落。

列車來了,他仍然是護著她進入車廂,把唯一的位子讓給她坐。

白水荷終於能用一種奇妙的幸福感,望著窗外的城市夜景了。沒想到先實現她的願望的,竟是杜聖夫!第一個和她一起搭上捷運木柵線,讓她能夠不再是孤單享受這美景的,是他……杜聖夫可能有著名貴的車,有著驚人的收入,有著崇高的地位,可是他出自醫生的本能,願意為她按摩腳踝,甚至還遂了她的心願,陪她搭乘捷運。

金沛輝從來就不能,也沒想過這樣就能滿足她的心。

列車到站,杜聖夫扶著她在人群裏慢慢的走,最後下了手扶梯,來到一樓出口。

白水荷有些心虛的指著前方側邊,那輛紅色敞篷跑車是金沛輝的……

「就送你到這兒了,讓男友看到,會引起誤會,尤其是感情岌岌可危,婚事面臨告吹的關鍵期。」杜聖夫說。

「謝謝。」她閉了閉眼,真是夠了。

「不過腳傷或許是感情的增溫劑,演個苦肉計挽回他的心吧!」

「再見。」她不想再被他打擊了,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杜聖夫則是站在原地,那雙冷眼看著她上了別的男人的車。

他怎麼會以為白水荷是他的春天?她早有了別的男人,而且他們已論及婚嫁……這些年來都是甜點填補了他冷清空白的心,不是嗎?而且女人帶給他的回憶只有無情的一封信,絕對不會像春天。

可是,她岌岌可危的感情,卻一再讓他不自覺的幸災樂禍,他知道曾在修羅門待過很長時間的自己,不算是個仁人君子,但他對別人都不關心了,為何卻會為了她不幸福的愛情感到高興?

醫院裏,霸熊幫幫主熊哥的麻醉退了,遇到杜聖夫巡房,一改之前非常不以為然的態度,熊哥變得恭恭敬敬。

「院長啊,雖然你們醫院的收費本來就很貴,但是性命是再多錢也換不回來的,這點額外的小意思,還請你收下。」熊哥熱切的看著杜聖夫。

他的手下遞出一個厚厚的紅包,九十度鞠躬。

照例,只要杜聖夫沒表示什麼,宋護理長便會毫不手軟的接下來。

「被你救了以後,我的人生觀都不一樣了,我現在不歧視同性戀了。」

聽到熊哥對他「前嫌盡釋」,杜聖夫真不知該感到榮幸還是無奈。

這時,範亮揚急忙的敲了下門,「雷千妮找來的人,還是沒有符合骨髓配對……」

林雅婷的病情若是再不好轉,恐怕……難道要讓一個十二歲的花樣少女長期臥床,讓身體也不甚好的林媽媽燃盡僅有的衰弱生命去照顧她?

忽然,又有另一名實習醫生奔到門口,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最新一批的院前骨髓捐贈血液抽樣剛才出爐了,有一位自願抽驗者符合。」

範亮揚搶過他手上的紙袋,抖著手拿出裏面的文件,低頭一看,上面寫著:白水荷,三十歲。

宋護理長和許淡雲等護士也都靠過來,驚呼出聲,「Lotus?」

杜聖夫一怔。怎麼會是她?

飯局一場接著一場,地點不是五星級飯店,就是高級餐廳。

白水荷食不下嚥,忍耐了兩個小時,自問平常花了很長的時間訓練得宜的應對進退,因為愛金沛輝,又感念金夫人從來沒有擺架子挑剔過,所以她必須做得更好來回報,但是她發現……

嫁娶是金家單方面的決定,金沛輝從來沒有向她求過婚,只是「告知」父母願意讓她當媳婦,芳療師一職是他們避而不談的話題,對於她從專門急診醫生撤下的某個紀錄感到不光彩,甚至也單方面的替她決定應該重新執業,或乖乖的在金家大宅學習如何當女主人。

杜聖夫真的說中了,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好想看到他。

雖然他總是有辦法讓她不開心,但她還是好想見他一面,聽他說話,彷彿這個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瞭解她,就算會惹她不開心也好,不是有人說過,要瞭解一個人,就從瞭解她討厭的東西和痛苦的地方開始嗎?他撫在她受傷腳踝上的溫度,此時也像是在持續加溫,冰冷的他留在她心裏的,竟然儘是溫暖。

「她?她真的可以嗎?」另一個姑姑打量著臉色不太好看的白水荷。

她的忍耐已到了極限,衝口就要說出自己的主見,「我……」

金沛輝眼看拉不住她了。

此時,她的手機鈴聲響起。

本來想要置若罔聞,想了一下,白水荷還是說了聲抱歉,跑到包廂外頭接聽。

是聖夫綜合醫院的範亮揚醫生親自打電話通知,她的骨髓符合目前院內一位小妹妹,他的態度相當客氣,卻直接問她今明兩天可否撥冗前來進行訪談。

白水荷的腦海先是空白了片刻,望著走道上進進出出、穿戴整齊高尚的賓客,聽著包廂裏優雅高傲的上流長輩對談,還察覺自己不自由的呼吸聲。

「現在,現在我就過去。」她的眼神堅定,不容遲疑。「大約四十分鐘後到。」

接獲通知的林媽媽,在電話裏又是感恩又是激動。

「Lotus決定得那麼快,等會兒就到院訪談?」宋護理長也不由得佩服起白水荷。

「根據移植慣例,必須對雅婷進行兩周的原細胞殲滅,依目前她如此緊急的情況,而杜院長的醫術如此高明,可能會在一周內便殲滅完成,快速治療有風險,但也只能這麼做了……林媽媽,你同意嗎?」範亮揚在電話裏向林媽媽解釋狀況。

不消多時,白水荷在接待的醫護人員帶領下,來到所屬樓層的長廊。

「Lotus!」許淡雲如見故友,又驚喜又佩服的迎上去。

美麗溫柔的芳療師白水荷,來到以昂貴及冷冰冰服務出了名的聖夫綜合醫院,竟然受到大明星式的親切歡迎,因為靠她的一雙手和善解人意的傾聽及建議,治好了她們這些護士、行政人員酸痛的身軀和疲累的心靈,而且她前不久才替他們聖夫綜合醫院解決了食物中毒的大事件。

「我簡直是聖夫綜合醫院的林志玲嘛!哈哈……」她高興的說。

聖夫綜合醫院這些偉大卻低調的醫護人員如此尊重她,但是即將跟她成為家人的金氏家族,包括金伯伯、金媽媽,卻對她保持觀望而客氣的態度,白水荷不禁莞爾。

突然,眾人感覺一道冷冽的眼光,不約而同的轉頭……

果然,杜聖夫院長身穿白袍,神聖不可侵犯的站在一角。

大夥自動散開,繼續忙自己的工作。

杜聖夫那張冷峻而白皙的臉龐依然淡得令人生畏,無框眼鏡讓他的眼神在銳利中更帶著寒氣,難怪上至曾偷偷前來療傷的第三國領袖或是黑道老大,下至替醫院工作的醫護人員及醫生,無一不敬畏他。

白水荷溫柔的眼眸與他相望,不知為何,一股靜謐的電流讓原本受盡委屈不平的心變得平靜。

竟然有人可以在看到令人望之生畏的他之後,還能用那麼溫柔喜悅的眼神凝視著他?而且還是白水荷?

杜聖夫不懂她在想什麼,她上次明明是那麼生氣的離開……

「你是刻意到院抽驗的吧?」雖然他曾在上次看她貼了膚色膠帶而問過,但因為她的血型是RH陰性,很明顯不是普通的抽血,是為了林雅婷而來。

「那天在蛋糕咖啡館遇到,看見你手上那本『基因治療』的書,又聽你提起很急……」她笑說。

杜聖夫沈吟,沒想到她為了這段一般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的對話,竟然跑到醫院前的車子裏抽血檢驗,原本她可能只是想碰碰運氣,沒想到意外的符合。

而接到範亮揚的電話後,她來得這麼快,完全不需要心理準備嗎?

只要擔任過醫護人員,對於救治都有異於常人的本能,雖然她一直表現得無所謂,但杜聖夫是不會觀察錯誤的,她的熱切、她發揮不出的潛能,都是因為什麼恐懼壓抑著她,但是該她出手的時候,卻又如此勇敢、不退縮……他不能不被她打動。

「說明一下捐贈須知。」杜聖夫說,逕自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這個人是從來不知道『敬語』存在之必要嗎?」真是,被他打敗了。白水荷碎碎念,「請、謝謝、對不起,完全在他的世界裏消失,真是大牌神醫!」

「嘻嘻……你習慣就好。」許淡雲笑道。

「我才不想習慣呢!」白水荷嘴巴這麼說,但不知不覺也不再大驚小怪。

關上門的辦公室內,只剩下像冰塊一樣冷的杜聖夫,和戰戰兢兢的白水荷。

他把一張療程須知拿給她看,「如果全部接受的話,請簽名。」

「這不叫『說明一下』吧?」她簡直快要昏倒了,大聲抗議。

「三十天內開洞的地方還是會酸痛,這是正常現象,請定期回診拿藥。」

「這張紙就有寫了。」她火大的說。

「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如果我看完了須知,突然感到害怕,不捐了呢?」白水荷故意這麼問。

「林小妹妹死了就會去找你。」

「嗄?」她傻眼。

自己的父親是中醫師,男友金沛輝又是醫學世家的長子,他們倆初識時也常常為了做實驗和研究論文往西南醫院跑,白水荷對醫學如此熟悉,從沒遇過邏輯這麼驚悚的醫生,而且他還是個名聞世界的天才神醫呢!

「你對病人和家屬也是這麼語不驚人死不休嗎?」

「看情況。」他說的是事實。

白水荷真好奇,依他這麼冷漠寡言,但一語驚人的德行,為什麼能治癒這麼多人?不是說生理影響心理嗎?若病情本來就不樂觀,再加上他這種不討喜的言語模式,病人不病得更嚴重才怪!

「範醫生打電話通知你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沒……沒做什麼。」她滿臉錯愕,沒想到他竟然問這種事。

「那麼快趕到,肯定不在水療SPA館工作。」

「和一些長輩吃飯。」

「談結婚的事嗎?應該不是很愉快吧?」

「又來了。」她一副倒黴樣。「你真的很喜歡跟我聊工作以外的事。」

「如果對方父母與你談得愉快,你不會在即將步入婚禮的這個時候,還冒著被扣分的危險早退。」

「不算不愉快,是還在溝通當中。」糟的是,她一直在努力向他表明。

「如果你男友真的尊重你與守護你的一切,那麼他的父母與你之間就不存在『溝通』的問題了。」

真氣人,為什麼她覺得理所當然的事實,卻不用一秒鐘便被杜聖夫沒血沒淚、如他那把銳利的手術刀直接切入要點呢?再說,她為什麼要被他拿來分析、檢視?她為什麼要聽他所謂的冷眼旁觀的答案?

「我預計花一周的時間幫林小妹妹做殲滅療程,捐贈骨髓者必須先儲存自己的血液一千西西以上,所以你從明天開始,每天輸出兩百五十西西的血液,時間不多了。」杜聖夫自顧自的制式交代著。

「你對那些小護士的愛情也這麼關心嗎?」這下換白水荷答非所問。

「你認為我很有閑,有空理那些事嗎?光是巡房事務就夠忙了。」

「那為什麼我必須忍受你分析我的愛情?」她忿忿不平。「換我來討論你的愛情,怎麼樣?」

「我沒有女朋友,也不需要有愛情。」

「那你真的是GAY囉?」她驚奇的大叫。

「我不喜歡女人,不代表我喜歡男人。」他再一次解釋。

「不然呢?」

杜聖夫輕蔑的偏著頭,目光突然變得曖昧,冷笑的說:「要不要我舌吻你十分鐘來證明?」

啊!他突然吃她豆腐,讓她既錯愕又尷尬,沒想到在全世界風評裏一向將自己獨立於人類之外的神醫杜聖夫,竟然會開這種玩笑?而且從周邊人們對他的想法,自己與他見面這幾次,都覺得有時他的「人味」實在是缺乏到讓人感到不能呼吸,沒想到他還會這樣使壞。

而他的眼神,竟讓白水荷怦然。

杜聖夫隱隱察覺自己已表露太多私人方面的東西,感到些許不安,身為一位醫生,實在是不該這樣隨便。

白水荷心想,只是一位個性古怪的醫生非得要扳回一城的話語而已,她當然沒有大驚小怪到以為這位醫生行為不檢,可是,為什麼他難得的踰矩會讓她湧現不該有的疑惑?她知道自己不會因為他一個不小心的使壞而誤會他一向冷傲嚴肅的專業。

可是,她這麼想的下一秒,杜聖夫卻傾身靠近她,將自己的唇瓣不假思索的貼上她的。

情感空白了多年的杜聖夫,在吻著她的時候,竟然一下子便來勢洶洶的將他平時總是傷人的嘴火辣辣的覆蓋著她,他以為已經不需要肉體的熱度,以為自己需要習慣一下孤獨以外的溫度,沒想到這麼一糾纏,就再也放不開,他將寒冷的自己放逐到她的唇舌裏,直到快被火山炙傷,專有獨佔彷彿就只要一個她!

沒想到這個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杜聖夫醫生,竟然會如此突然的吻著她……沒想到看起來像是負責降霜的神一般男子,那常常講出讓天地為之結冰的刻薄話語的嘴,吻起她來是如此的激情!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25 09:39 PM

第七章

那天打麻將時,衛可仲的烏鴉嘴說對了一件事,牌運好到不像話的楊尊有大麻煩了。

早晨九點多,聖夫綜合醫院的餐廳,懸吊在天花板的電視播出驚天動地的頭條新聞。

「以清廉理想改革為號召的總統候選人,也就是教育家出身的白黨代表韓必德,他的掌上明珠深夜遭受到了槍擊……」

選情愈漸白熱化,雖然民調顯示目前國內的三大黨候選人還是擁有比例最多的支持率,但是媒體私下都預測,不透露意願的中間選民把票投給韓必德的這股暗流將會大爆冷門的反撲回去。

西南醫院派出發言人金沛輝負責說明,中外媒體記者無不簇擁著他上階梯。

「請問金醫生,韓澤露小姐的主治醫生是你嗎?還是院長親自開刀呢?」

「據聞韓澤露小姐的血型是罕見的RH陰性,目前國內各大醫院才消耗掉一批最新的庫存,西南要怎麼救韓小姐呢?」

「目前檢警到西南醫院問筆錄了嗎?」

金沛輝保持著優雅的名醫風範,從容的說:「韓必德先生把掌上明珠交由西南醫院醫治,這是我們的榮幸,也是我們的義務,絕對會全力以赴,謝謝。」

他什麼也沒透露,就這麼進入電梯。

「好官樣啊!」許淡雲坐在電視機前,皺了皺眉頭。

「不然你希望他怎麼說?」白水荷問,雖然他是她的男友這件事沒有人知曉。

難怪昨晚被杜聖夫激吻了的她,傻怔怔的逃出他的辦公室,焦急的約沛輝,想要擁抱他、依賴他,進而證明些什麼、順便穩定紊亂慌張的心情,沛輝卻到現在都沒空回她電話,原來是發生了這麼重大的槍擊事件!她茫然盯著電視,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跨越那危險的界線……杜聖夫給她的引誘太大,她好怕……

不知道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彭見達把餐盤放在桌上,與她們同桌,持續關心那則重大新聞。

「如果是我們沒有感情又不知人面是啥玩意的杜院長,不可奉告的時候,他一定開車從後門進入醫院,躲開那些煩人的鏡頭。為什麼明明是無可奉告,還硬要從前門進去呢?姓金的分明是在作秀!」

白水荷瞪他一眼,早聽說這人是號稱「白目達」的白目實習醫生。

但他說的也沒錯,明知道會有好多纏人的記者及攝影機等在前頭,而身為發言人的金沛輝明明不能多說什麼,卻還是讓他們擠上來,如果是杜聖夫,就不會這麼做吧?

她回想起不顧醫院聲譽,為了她,拿著玻璃碎片狠狠的給了政客顏色看的杜聖夫、在辦公室裏吻她的杜聖夫……那樣一個萬夫莫敵的杜聖夫,表面上乾淨崇高,私底下卻如此激情!

白水荷想起他的吻,臉龐慢慢的燒紅,她被那樣矛盾而強烈的感情該死的吸引住了,似乎是一種致命的危機,而她一直回味著她不小心拐到腳時,他所做的一切,他所說的話,他的手觸摸她的腳踝的敏感……

天哪,沛輝,你再不出現,我就要……就要……

白水荷不敢繼續往下想。

廣告時間,許淡雲瞄著放在桌上的養生早餐,不由得慰問道:「真是難為你了,必須一、兩天就抽一次血,以備自己用。」

「沒關係,我身體健康,還有很多機會,辛苦一點又算什麼呢?等待骨髓捐贈的患者卻連這種辛苦的機會都沒有。」只要能給患者一點希望,白水荷什麼都好。

「你真是一個體貼善良的女人,當你的男朋友一定很幸福!」許淡雲想像著,然後又說:「你為什麼不當醫生了呢?你對於救治的熱誠,勝過好多專業醫生,而且你的身段很柔軟,不像有些醫生好高傲,總認為我們護士是低級助手,有的還會摔器械。」

「是嗎?」白水荷不知如何接下去。

「保溫瓶裏的茶,味道好像不太一樣。」許淡雲好奇不已。

「這是中藥刺五加的茶包,配方經過我的改良,有人參粉末、清香的薄荷,還有優等茶葉。刺五加和人參都有造血的功能,可以補充滋潤我們血液裏的好分子……」白水荷打開自己帶來的保溫瓶,倒了一杯。「你要不要喝喝看?」

「你連這個都會做?我常常手腳冰冷,每次那個來,臉色就跟死人沒兩樣。」

「如果你能接受這種味道的話,我再做給你。」

「真的嗎?」許淡雲聞了下,有點涼又有點醇的茶香,在冬天裏,握著這麼一杯熱茶,感覺似乎挺好的。她首先小小的嘗了一口,味道還可以,喝到愈後面愈是回甘,不禁呼出一口氣,欣喜的說:「好像全身都熱了起來。」

「是嗎?」白水荷被她逗笑了。

突然,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那是心理作用。」

能說出這麼一句掃興又傷感情的話語,一定是杜大院長無疑。

「牛奶?菠菜?橙子?嗯,有較多的維生素B群和C。」杜聖夫拿著報紙,經過她們倆身後,瞄了眼白水荷的餐盒,冷冷的說:「但是吃得再多,還不如一針鐵劑。」

看著那天激吻過她的杜聖夫,竟然能若無其事的繼續以他那專業的知識否決她,白水荷湧上很多複雜的情緒,她因為這一如往常再普通不過的對話,開始懷疑他曾經按摩她的腳、對她說的話,難道只是一時寂寞?或是表面上看起來嚴謹的他,其實在白袍下有著野獸般的狂性?

這些天來,她疑惑、不安,心情起伏不定的想知道他們會變得怎樣,他怎麼還能表現出這樣泰然自若的態度?

白水荷愈想愈難受,但是又氣自己,她有什麼資格對他現在的反應感到不滿?沒給回應的人是她,有歸屬的人也是她……可是,杜聖夫不該誘拐她!

「藥補不如食補來得自然健康。」真受不了,白水荷大聲抗議。

「只要生活作息正常,不嗑藥,不熬夜,正常人的身體會壞到哪裏去?」

「所以要補啊!」

「所以你猛補充這些食物,卻工作到晚上十點才下班,過了十二點才睡覺,你覺得會有用嗎?微量的維生素一下子就流失了。」

又被醫生的專業冷知識打槍了,好像她做再多的努力,都不如他的一句分析。

「你這樣對待努力造血好救你的血癌病童的女人,好差勁!」她難掩不平。

「救人本是人人的惻隱之心,做為一個醫生,又何必刻意討好?」他想也不想就說。

真是被他氣死了,雖然他說得沒錯,白水荷本來就不是為了能得到什麼好處而來,但是基於人情義理,醫生是否也要建立醫病之間的良好關係呢?

「其實……杜院長這樣是在關心你。」火藥味好濃,許淡雲連忙出聲打圓場。

「這叫關心嗎?」她怒氣衝衝的說。被他吻過之後,她對他所有的表情和言語都好敏感。

許淡雲也察覺到,每次只要遇上杜聖夫,白水荷總是特別激動,很多人早就對杜院長的冷言冷語免疫,或根本阿Q式的逆來順受,只有白水荷會真的思考,並提出抗議,如果每次都是這樣的話,恐怕早晚會氣出病來。

杜聖夫在桌上放了一隻盒子,「拿去。」然後便離開。

欸?白水荷傻住了。那是東區知名百貨公司後面的同心圓車輪餅,五個芝麻、五個紅豆?剛才不是像之前每一個掃興的時刻一樣,冷傲的駁斥她的食補論,還很沒情調的直言吃再多相關食物還不如打一針鐵劑嗎?他居然幫她帶來芝麻和紅豆的車輪餅?

「院長……剛才那是院長嗎?」許淡雲不敢置信,一定是她眼花了。

白水荷更加不知所措,感到呼吸困難,疑惑著,也心亂著。她不該一直被他影響,一下上天堂,一下下地獄,她平常不是這麼小心眼的人啊!

範亮揚敲了下門,憂心忡忡的走進院長辦公室。

「剛才西南醫院的金沛輝醫生親自打電話到血液科,問起最近我們醫院不是有一位RH陰性血型的善心人士骨髓符合從他們西南轉來的林雅婷小妹妹。我想,韓必德那邊也一定聽說了。」

「該不會是要我們轉讓吧?那可不行!」一位臨床助理怒斥。

宋護理長更是為了扞衛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血液,毫不客氣的罵道:「西南為了降低死亡率,使自己醫院升級,便以『沒有聖夫綜合醫院治不了的病人』為由,假裝為了危急的病患好,可以寬宏大量的把他們讓出。雅婷小妹妹也是他們轉過來的,現在可能是為了急救總統候選人的女兒,他們竟然厚臉皮的打電話來向我們要好不容易得到的RH陰性血液!」

為人誠懇內向的範亮揚沈吟一會兒,「院長,你認為應該怎麼處置?」

「你比較認識金沛輝,你說呢?」杜聖夫瞥他一眼,把問題丟還給他。

「範學長認識他嗎?」彭見達訝異的問。

「那個人……曾經和我一樣在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博士,我跟他一起實習過兩年,不管病人的病情好壞或簡單與否,他都照單全收。一開始大家以為他有著難得的仁人之心,沒想到有一次他在論文發表的前一天,終於忍不住跟我炫耀,他說多虧世界上有那麼多不健康的人,這是大家給他練刀的成果……」範亮揚說。

啊……大家搖頭歎息,怎麼會有這麼一個把他人的病痛當作練習的醫生?

但沒有人注意到,範亮揚還是沒有回答院長的問題,只是就事論事,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說出來以供參考,再將視線投向專心研究林雅婷最近細胞殲滅報告的院長,杜院長要怎麼拒絕西南醫院、金沛輝、韓必德,及龐大支持選民的要求呢?

他們更不知道的是,對杜聖夫而言,最難的是在韓澤露與林雅婷之間的選擇。

韓澤露就是那個在七年之約失信的女人,而她父親就是剷除了恆春小診所的劊子手,韓澤露是他的初戀,也是刻骨銘心的背叛;而擁有珍貴血液可捐給韓澤露或雅婷小妹妹的人則是白水荷,怎麼會有這種巧合?他究竟應該怎麼抉擇?

半個小時後,範亮揚負責向白水荷說明他們遇到的問題。

白水荷十分震驚,她很少過問西南醫院的事,頂多是沛輝一時興起,講述他的門診又遇到什麼疑難雜症被他治癒,然後努力降低西南醫院的死亡率。

「應該這麼說,手術過程需要的血液,我們已經替雅婷準備好了,金醫生要的是那份捐贈者為自己儲存的血液。」

「你是說,明明知道雅婷已經在做最後殲滅細胞的動作,如果骨髓和足夠的血液不立刻補充進來,她會立刻死亡,沛輝也要這麼做?」白水荷很聰明的舉一反三,「也就是說,如果我的血不足以救自己,那麼就換我有危險了?」

站在一旁的杜聖夫一凜,敏銳的耳朵沒遺漏任何話語。

「我們是不會讓你陷入危險的,拒絕西南的事,讓我們去處理,我們只是認為你有知的權利,免得西南使出什麼手段,找到你是捐贈者。」範亮揚解釋。

「恐怕要白小姐拒絕……是一件難事吧?」杜聖夫忽然插話。

白水荷打了個冷顫,看著他。他又抓到什麼大破綻了?

「怎麼會呢?血液如何運用,一向都不能操控在捐贈者的手裏。」範亮揚說。

「如果金沛輝剛好是她的男友,就難了。」杜聖夫泛起冷笑。

「這個你也知道?」白水荷大叫:「你又調查我了嗎?」

「不需要查,你剛才脫口說出『沛輝』兩個字,而我迅速想起你曾在水療SPA館對我說過有關你男友的背景。」杜聖夫好整以暇的說。

「又來了……」

「你怎麼選?」杜聖夫立刻回歸正題。

「已經答應的捐贈向來不是由當事人支配,不是嗎?」白水荷聳聳肩。

「我們不說,那家夥遲早也會查到,為了避免移植前一刻你突然說要把血液給他,讓我們陷入你可能會因失血而危險,但不幫雅婷移植又不行的窘境……」

「為了不讓你們陷入窘境,所以乾脆告訴我,讓我陷入水深火熱的兩難?」

杜聖夫難得的淡淡一笑,「聰明。」

「我就是太笨了,才會聽你們說這些不負責任的話!」她感到不悅,並站了起來,「我要先走了,六點水療SPA館還有客人。」

「那麼……」範亮揚還想說些什麼,但她已負氣離開。

下班後已是深夜,她卻還嫌太早,不想回家面對母親催促她快嫁入金家,但又不知該怎麼消化目前的空虛,孫嘉莉她們約了她去酒吧喝一杯,但目前正在準備骨髓捐贈的她實在不適合飲酒,所以婉拒了,若有所思的在便利商店前停下腳步。

杜聖夫曾在那裏蹲下,細細按摩她拐傷了筋的腳,甜意之後是苦澀。

她發覺自己已不能坦然自若的面對他,總是猜他在想什麼,哪一句話背後有什麼含意,而把自己搞得情緒不穩。他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也能讓她對他生氣。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每當不知所措,就害怕他是不是討厭她了。

「白水荷。」忽然,身後有個男人呼喚她的名字。

這個聲音……

白水荷懷疑的緩緩轉頭。

真的……是他?

「為什麼把我給你的車輪餅丟在我的辦公室?」杜聖夫質問。

「啊!我忘了。」她恍然想起,趕緊接過他手中的紙盒。

「不是故意的嗎?」

「我為什麼要故意?」

不是就好。杜聖夫一直看著紙盒,胡思亂想。她是故意留下來,以表示她對醫院的不悅?或是在那個吻之後,她必須跟他這個人撇清關係的暗示?尤其他最近像是青木瓜日報的記者,對她不願多提的感情事窮追猛打,直到她下不了台!只要跟她的男人有關,他便難以克制自己的尖酸刻薄,這是擅長深埋心情的他第一次滿溢。

偏偏他的個性冷硬、不討喜,受制於這個大方溫暖的女人,因為瞭解她是如此開誠佈公,才讓他想著,她沒表示的那些是什麼?就真的是一點想法也沒有嗎?

「謝謝你的車輪餅。」

「你不問我為什麼吻你嗎?」他站到她的身前。

白水荷的心一驚,她以為他們這幾天一直在迴避這個小小的意外,以為那不過是毋需再提起的觸碰,可是杜聖夫竟然直截了當的在這時候提出,真是有夠像他會做的事,連接吻這種事都可以用報告的語氣,硬邦邦的拿出來討論。

「或許那只是……一個不必大驚小怪的意外,而且我想保持目前這樣的關係就好,如果我得到不想聽的答案,反而讓我們兩人都尷尬。」她囁嚅。

「你想聽什麼答案?」杜聖夫問。

沒想到他還真是一貫直接,居然就抓出她刻意隱藏起來的關鍵詞!白水荷怨怪的斜睨他一眼,與他那堅定冷銳的眼睛對望,她再次被他眼裏的透明吸引了,隨即別開臉。他為什麼老是喜歡把人逼到絕境?

杜聖夫不喜歡這樣,好懷念從前那個不論他做了什麼討人厭的事,都會不屈不撓的幹擾他的白水荷,可是現在總覺得他的姿態再怎麼平常心,她都不高興。

「如果因為那個吻讓你感到突兀和痛苦的話,我跟你道歉。」

「不用了……」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深怕說出她不應該說的話。

「一直以來,如果對你的男友和感情有所冒犯的話,也請你多多包涵。」

「我習慣了……你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杜聖夫沈靜的看著她,理論上來說,對話應該到此結束,可是總覺得很想再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可是又該說什麼?做什麼呢?白水荷快要訂婚了,甚至她不喜歡他吻她,他在她心目中一定是個表裏不一的邪惡醫生。現在他們站在街頭的霓虹燈下,如此空虛的對峙著,但是他隱隱約約知道,如果就讓她這麼轉身離去,可能所有的事都不一樣了……然而,他又不知道應該怎麼繼續!

「因為我不喜歡你有別的男人。」他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

「什麼?」她驚詫。

「以前無所謂,現在變得很介意。」

「為什麼?」

「如果我知道為什麼,就用不著在你面前變得這麼刻薄又討人厭了。」

白水荷看著他那張因緊張和不開心而僵硬的俊白臉龐,實在需要時間冷靜的思考,從絕頂聰明的杜聖夫的嘴裏講出的話是什麼意思?是她以為的那樣嗎?

見她沒有回應,愈來愈在乎自己又讓她不高興的杜聖夫,不敢再逼她,只能轉移話題,「金沛輝醫生……問過你什麼了嗎?」

他稱呼金沛輝的語氣竟然客氣多了。

「他太忙,電話來不及細說。」她自然是察覺到這一點,不禁竊笑。

「如果他問起,你要怎麼說?」

「等他真的像範醫生說的,用小手段查到那個捐贈者是我的時候再說吧!」

「韓澤露遭受槍擊至今,他都不曾把腦筋動到你的身上嗎?」

白水荷想了一下。沛輝做事迅捷又公事公辦的個性,怎麼會沒問過她呢?很快的,她找到了原因,而這原因讓她不得不苦笑。

「我想……他根本沒注意過我是什麼血型,哈哈……」她自嘲的說。

杜聖夫向來冷淡的臉龐閃過一絲疑惑,看著這麼一個像雲朵一樣柔軟的大方女子嘲笑自己的愛情,真不知要用什麼神情回應她,一時之間竟然很想取代那個連自己女人的血型都不知道的男人,成為她的男朋友。

如果她的男朋友是他,他絕對會將她的一切摸得清清楚楚!

「那你呢?你一定是絕對扞衛聖夫綜合醫院每一位患者的權益。」白水荷歎一口氣,像是欣慰,又像是恭喜的笑道:「對於西南醫院和沛輝,你只要說NO就好了,不用為難。雖然韓澤露正處在危險中,但雅婷是早就在你手上了。」

是嗎?杜聖夫冷淡的眼神注視著前方,沒人知道他正陷入天人交戰。

她難得看他皺眉頭,出現了人性化的表情。

「我去把車開來,送你回家。」

「喔,不用了,我自己叫出租車。」

「在這裏不要動。」霸道的他依然是逕自離開。

又被他指揮了啊……白水荷看著他灑脫的身影,真沒想到他也會送人回家。他若是放她一個人在這裏,說聲拜拜就走人,她不會感到意外,何況她早就習慣獨立,在沒有金沛輝的夜晚,她一個人也可以度過。

白水荷坐進車裏,報了住址後,他一路無言的開車,音響播放著午夜的廣播節目。

「我想你最好不要嫁給連你的血型都不知道的男人。」杜聖夫突然開口。

「怎麼了?大醫生,又有什麼科學統計數據要說出來恐嚇我了?」

「世界上有那麼多男人知道你的血型,為什麼要挑一個不知道的?」

「拜託,相愛相知的條件那麼多,幸福不光是取決在血型上吧?」她笑了。

「還有哪些條件?」

「例如……例如……」她一時之間說不出來,因為太久沒有重新認識男人了。

「要不要身高超過一八?跟你是同業,最好是白白淨淨,然後手術做得又快又好,不善言詞,可是每一句話都出自真心,嗯……長得還不賴,戀愛史卻是一片空白,因為他的個性不太討喜,所以沒有什麼女人能忍受他……」

聽著聽著,白水荷忍不住哈哈大笑,雙手直拍座椅。

杜聖夫也跟著笑了,喜歡她恢複對他的好與壞完全買單,像從前一樣。

「如果你願意,我聘請你到本院急診室擔任主任。」

白水荷看向前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詫異的說:「你連我為什麼會離開Ramstein醫療中心,放棄專門急診醫生這份工作的原因都不知道,竟然敢聘請我?你不曉得一個卸任醫生背後可能有一個很恐怖的故事嗎?」

「等你收下我們的聘書後,再告訴我吧。」杜聖夫這麼說。

午夜特別低回的廣播節目音樂聲,車子裏小小的空間忽然讓白水荷感到眷戀。

「是啊!你連在醫院大廳都能堂而皇之的毆打資深立委了。」她想起他,和他所做過的一切,就想笑。

到了她家門口,原來那是一棟有庭院、種了幾棵木瓜樹的老房子,朱漆大門斑駁了,她下車的同時,他也走出車外,似乎要見她找到鑰匙,打開門鎖,才能安心。

「謝謝,我到家了。」白水荷開了門,由衷的說。

「進去吧!」杜聖夫低聲說道。

白水荷沒料到,一個活得像鐵一樣堅硬冰冷的男人,也有如此紳士的原則,被照顧的溫馨湧上心頭,雖然沛輝也會送她到門口,但那是在跑車裏吻別,不是非得送到了門前依依不捨的那種吻,他總是吻完了她,她下車之後,連手都來不及揮,性能極佳的跑車便揚長而去,而杜聖夫非得要見她安全的關上門,才會走開。

在走進門裏的那一刻,她隱隱有了捨不得的感覺,說不定與杜聖夫的相處也就只有這麼一夜,因為他們倆不過是在醫院裏有些來往,才有這種靠近彼此的機會吧!

白水荷即將關上門,突然又被大力的推開,杜聖夫強勢的將她擁入向來沒人敢輕易接近的胸懷,他的雙手在她釐清一切之前,已不知不覺的撫上她的背,慢慢的往上摸索,然後攫住她可人的下巴,猛獸一般激情的吮吻著她,一次又一次,像是要烙下一輩子的印記,將他空白了多年的渴望全都投注進去。

他以為他可以一個人,他以為他不需要再有女人牽絆著他,他以為一輩子被誤會是GAY也無所謂,可是……他好想擁有白水荷!好想!

就算她有男人,杜聖夫也不管了,不論她有什麼,他都要將她奪過來!

白水荷偎在他硬實卻令人安心的胸膛,讓他狂烈的吻著,任憑他不由分說的佔有她!她緊摟著他,好像再不把握這個機會,他就會不見了,心頭翻騰著恐懼與痛楚。

好半晌,杜聖夫稍微放開她,雙手捧著她柔嫩的臉龐,拇指輕輕揩去她眼角的淚水。

「下星期二,選前最後一夜,金伯父想在造勢晚會上宣佈我和沛輝的喜訊。」

杜聖夫怔住。先是把西南將死的病患丟到他的醫院藉以降低死亡率,又想搶被他丟棄的林小妹妹好不容易得到的RH陰性血型捐贈者,然後又讓他發現金沛輝就是白水荷之前得意洋洋的拿兩人來比較的她的男友。

這種「深仇大恨」……他的雙眼微瞇。

「你怎麼了?」她發覺他的不對勁,「我……我想我們……」

「好好休息,過兩天就要做移植手術了。」他若無其事的說。

「院長,你……」

「叫我聖夫。」杜聖夫輕輕的將她推進大門裏,淡笑的說:「進去吧!」

再怎麼疑惑、不安,白水荷也只能關上門。

天哪!她是怎麼豁出去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杜聖夫臉上的那抹冷笑,像一桶冰水潑醒了她。這下她真的是陷入三角戀情了!她怎麼會成為有了未婚夫還愛上別人的女人啊?

日劇、韓劇、偶像劇……她看得多了,卻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這麼一天!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25 09:40 PM

第七章

那天打麻將時,衛可仲的烏鴉嘴說對了一件事,牌運好到不像話的楊尊有大麻煩了。

早晨九點多,聖夫綜合醫院的餐廳,懸吊在天花板的電視播出驚天動地的頭條新聞。

「以清廉理想改革為號召的總統候選人,也就是教育家出身的白黨代表韓必德,他的掌上明珠深夜遭受到了槍擊……」

選情愈漸白熱化,雖然民調顯示目前國內的三大黨候選人還是擁有比例最多的支持率,但是媒體私下都預測,不透露意願的中間選民把票投給韓必德的這股暗流將會大爆冷門的反撲回去。

西南醫院派出發言人金沛輝負責說明,中外媒體記者無不簇擁著他上階梯。

「請問金醫生,韓澤露小姐的主治醫生是你嗎?還是院長親自開刀呢?」

「據聞韓澤露小姐的血型是罕見的RH陰性,目前國內各大醫院才消耗掉一批最新的庫存,西南要怎麼救韓小姐呢?」

「目前檢警到西南醫院問筆錄了嗎?」

金沛輝保持著優雅的名醫風範,從容的說:「韓必德先生把掌上明珠交由西南醫院醫治,這是我們的榮幸,也是我們的義務,絕對會全力以赴,謝謝。」

他什麼也沒透露,就這麼進入電梯。

「好官樣啊!」許淡雲坐在電視機前,皺了皺眉頭。

「不然你希望他怎麼說?」白水荷問,雖然他是她的男友這件事沒有人知曉。

難怪昨晚被杜聖夫激吻了的她,傻怔怔的逃出他的辦公室,焦急的約沛輝,想要擁抱他、依賴他,進而證明些什麼、順便穩定紊亂慌張的心情,沛輝卻到現在都沒空回她電話,原來是發生了這麼重大的槍擊事件!她茫然盯著電視,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跨越那危險的界線……杜聖夫給她的引誘太大,她好怕……

不知道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彭見達把餐盤放在桌上,與她們同桌,持續關心那則重大新聞。

「如果是我們沒有感情又不知人面是啥玩意的杜院長,不可奉告的時候,他一定開車從後門進入醫院,躲開那些煩人的鏡頭。為什麼明明是無可奉告,還硬要從前門進去呢?姓金的分明是在作秀!」

白水荷瞪他一眼,早聽說這人是號稱「白目達」的白目實習醫生。

但他說的也沒錯,明知道會有好多纏人的記者及攝影機等在前頭,而身為發言人的金沛輝明明不能多說什麼,卻還是讓他們擠上來,如果是杜聖夫,就不會這麼做吧?

她回想起不顧醫院聲譽,為了她,拿著玻璃碎片狠狠的給了政客顏色看的杜聖夫、在辦公室裏吻她的杜聖夫……那樣一個萬夫莫敵的杜聖夫,表面上乾淨崇高,私底下卻如此激情!

白水荷想起他的吻,臉龐慢慢的燒紅,她被那樣矛盾而強烈的感情該死的吸引住了,似乎是一種致命的危機,而她一直回味著她不小心拐到腳時,他所做的一切,他所說的話,他的手觸摸她的腳踝的敏感……

天哪,沛輝,你再不出現,我就要……就要……

白水荷不敢繼續往下想。

廣告時間,許淡雲瞄著放在桌上的養生早餐,不由得慰問道:「真是難為你了,必須一、兩天就抽一次血,以備自己用。」

「沒關係,我身體健康,還有很多機會,辛苦一點又算什麼呢?等待骨髓捐贈的患者卻連這種辛苦的機會都沒有。」只要能給患者一點希望,白水荷什麼都好。

「你真是一個體貼善良的女人,當你的男朋友一定很幸福!」許淡雲想像著,然後又說:「你為什麼不當醫生了呢?你對於救治的熱誠,勝過好多專業醫生,而且你的身段很柔軟,不像有些醫生好高傲,總認為我們護士是低級助手,有的還會摔器械。」

「是嗎?」白水荷不知如何接下去。

「保溫瓶裏的茶,味道好像不太一樣。」許淡雲好奇不已。

「這是中藥刺五加的茶包,配方經過我的改良,有人參粉末、清香的薄荷,還有優等茶葉。刺五加和人參都有造血的功能,可以補充滋潤我們血液裏的好分子……」白水荷打開自己帶來的保溫瓶,倒了一杯。「你要不要喝喝看?」

「你連這個都會做?我常常手腳冰冷,每次那個來,臉色就跟死人沒兩樣。」

「如果你能接受這種味道的話,我再做給你。」

「真的嗎?」許淡雲聞了下,有點涼又有點醇的茶香,在冬天裏,握著這麼一杯熱茶,感覺似乎挺好的。她首先小小的嘗了一口,味道還可以,喝到愈後面愈是回甘,不禁呼出一口氣,欣喜的說:「好像全身都熱了起來。」

「是嗎?」白水荷被她逗笑了。

突然,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那是心理作用。」

能說出這麼一句掃興又傷感情的話語,一定是杜大院長無疑。

「牛奶?菠菜?橙子?嗯,有較多的維生素B群和C。」杜聖夫拿著報紙,經過她們倆身後,瞄了眼白水荷的餐盒,冷冷的說:「但是吃得再多,還不如一針鐵劑。」

看著那天激吻過她的杜聖夫,竟然能若無其事的繼續以他那專業的知識否決她,白水荷湧上很多複雜的情緒,她因為這一如往常再普通不過的對話,開始懷疑他曾經按摩她的腳、對她說的話,難道只是一時寂寞?或是表面上看起來嚴謹的他,其實在白袍下有著野獸般的狂性?

這些天來,她疑惑、不安,心情起伏不定的想知道他們會變得怎樣,他怎麼還能表現出這樣泰然自若的態度?

白水荷愈想愈難受,但是又氣自己,她有什麼資格對他現在的反應感到不滿?沒給回應的人是她,有歸屬的人也是她……可是,杜聖夫不該誘拐她!

「藥補不如食補來得自然健康。」真受不了,白水荷大聲抗議。

「只要生活作息正常,不嗑藥,不熬夜,正常人的身體會壞到哪裏去?」

「所以要補啊!」

「所以你猛補充這些食物,卻工作到晚上十點才下班,過了十二點才睡覺,你覺得會有用嗎?微量的維生素一下子就流失了。」

又被醫生的專業冷知識打槍了,好像她做再多的努力,都不如他的一句分析。

「你這樣對待努力造血好救你的血癌病童的女人,好差勁!」她難掩不平。

「救人本是人人的惻隱之心,做為一個醫生,又何必刻意討好?」他想也不想就說。

真是被他氣死了,雖然他說得沒錯,白水荷本來就不是為了能得到什麼好處而來,但是基於人情義理,醫生是否也要建立醫病之間的良好關係呢?

「其實……杜院長這樣是在關心你。」火藥味好濃,許淡雲連忙出聲打圓場。

「這叫關心嗎?」她怒氣衝衝的說。被他吻過之後,她對他所有的表情和言語都好敏感。

許淡雲也察覺到,每次只要遇上杜聖夫,白水荷總是特別激動,很多人早就對杜院長的冷言冷語免疫,或根本阿Q式的逆來順受,只有白水荷會真的思考,並提出抗議,如果每次都是這樣的話,恐怕早晚會氣出病來。

杜聖夫在桌上放了一隻盒子,「拿去。」然後便離開。

欸?白水荷傻住了。那是東區知名百貨公司後面的同心圓車輪餅,五個芝麻、五個紅豆?剛才不是像之前每一個掃興的時刻一樣,冷傲的駁斥她的食補論,還很沒情調的直言吃再多相關食物還不如打一針鐵劑嗎?他居然幫她帶來芝麻和紅豆的車輪餅?

「院長……剛才那是院長嗎?」許淡雲不敢置信,一定是她眼花了。

白水荷更加不知所措,感到呼吸困難,疑惑著,也心亂著。她不該一直被他影響,一下上天堂,一下下地獄,她平常不是這麼小心眼的人啊!

範亮揚敲了下門,憂心忡忡的走進院長辦公室。

「剛才西南醫院的金沛輝醫生親自打電話到血液科,問起最近我們醫院不是有一位RH陰性血型的善心人士骨髓符合從他們西南轉來的林雅婷小妹妹。我想,韓必德那邊也一定聽說了。」

「該不會是要我們轉讓吧?那可不行!」一位臨床助理怒斥。

宋護理長更是為了扞衛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血液,毫不客氣的罵道:「西南為了降低死亡率,使自己醫院升級,便以『沒有聖夫綜合醫院治不了的病人』為由,假裝為了危急的病患好,可以寬宏大量的把他們讓出。雅婷小妹妹也是他們轉過來的,現在可能是為了急救總統候選人的女兒,他們竟然厚臉皮的打電話來向我們要好不容易得到的RH陰性血液!」

為人誠懇內向的範亮揚沈吟一會兒,「院長,你認為應該怎麼處置?」

「你比較認識金沛輝,你說呢?」杜聖夫瞥他一眼,把問題丟還給他。

「範學長認識他嗎?」彭見達訝異的問。

「那個人……曾經和我一樣在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博士,我跟他一起實習過兩年,不管病人的病情好壞或簡單與否,他都照單全收。一開始大家以為他有著難得的仁人之心,沒想到有一次他在論文發表的前一天,終於忍不住跟我炫耀,他說多虧世界上有那麼多不健康的人,這是大家給他練刀的成果……」範亮揚說。

啊……大家搖頭歎息,怎麼會有這麼一個把他人的病痛當作練習的醫生?

但沒有人注意到,範亮揚還是沒有回答院長的問題,只是就事論事,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說出來以供參考,再將視線投向專心研究林雅婷最近細胞殲滅報告的院長,杜院長要怎麼拒絕西南醫院、金沛輝、韓必德,及龐大支持選民的要求呢?

他們更不知道的是,對杜聖夫而言,最難的是在韓澤露與林雅婷之間的選擇。

韓澤露就是那個在七年之約失信的女人,而她父親就是剷除了恆春小診所的劊子手,韓澤露是他的初戀,也是刻骨銘心的背叛;而擁有珍貴血液可捐給韓澤露或雅婷小妹妹的人則是白水荷,怎麼會有這種巧合?他究竟應該怎麼抉擇?

半個小時後,範亮揚負責向白水荷說明他們遇到的問題。

白水荷十分震驚,她很少過問西南醫院的事,頂多是沛輝一時興起,講述他的門診又遇到什麼疑難雜症被他治癒,然後努力降低西南醫院的死亡率。

「應該這麼說,手術過程需要的血液,我們已經替雅婷準備好了,金醫生要的是那份捐贈者為自己儲存的血液。」

「你是說,明明知道雅婷已經在做最後殲滅細胞的動作,如果骨髓和足夠的血液不立刻補充進來,她會立刻死亡,沛輝也要這麼做?」白水荷很聰明的舉一反三,「也就是說,如果我的血不足以救自己,那麼就換我有危險了?」

站在一旁的杜聖夫一凜,敏銳的耳朵沒遺漏任何話語。

「我們是不會讓你陷入危險的,拒絕西南的事,讓我們去處理,我們只是認為你有知的權利,免得西南使出什麼手段,找到你是捐贈者。」範亮揚解釋。

「恐怕要白小姐拒絕……是一件難事吧?」杜聖夫忽然插話。

白水荷打了個冷顫,看著他。他又抓到什麼大破綻了?

「怎麼會呢?血液如何運用,一向都不能操控在捐贈者的手裏。」範亮揚說。

「如果金沛輝剛好是她的男友,就難了。」杜聖夫泛起冷笑。

「這個你也知道?」白水荷大叫:「你又調查我了嗎?」

「不需要查,你剛才脫口說出『沛輝』兩個字,而我迅速想起你曾在水療SPA館對我說過有關你男友的背景。」杜聖夫好整以暇的說。

「又來了……」

「你怎麼選?」杜聖夫立刻回歸正題。

「已經答應的捐贈向來不是由當事人支配,不是嗎?」白水荷聳聳肩。

「我們不說,那家夥遲早也會查到,為了避免移植前一刻你突然說要把血液給他,讓我們陷入你可能會因失血而危險,但不幫雅婷移植又不行的窘境……」

「為了不讓你們陷入窘境,所以乾脆告訴我,讓我陷入水深火熱的兩難?」

杜聖夫難得的淡淡一笑,「聰明。」

「我就是太笨了,才會聽你們說這些不負責任的話!」她感到不悅,並站了起來,「我要先走了,六點水療SPA館還有客人。」

「那麼……」範亮揚還想說些什麼,但她已負氣離開。

下班後已是深夜,她卻還嫌太早,不想回家面對母親催促她快嫁入金家,但又不知該怎麼消化目前的空虛,孫嘉莉她們約了她去酒吧喝一杯,但目前正在準備骨髓捐贈的她實在不適合飲酒,所以婉拒了,若有所思的在便利商店前停下腳步。

杜聖夫曾在那裏蹲下,細細按摩她拐傷了筋的腳,甜意之後是苦澀。

她發覺自己已不能坦然自若的面對他,總是猜他在想什麼,哪一句話背後有什麼含意,而把自己搞得情緒不穩。他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也能讓她對他生氣。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每當不知所措,就害怕他是不是討厭她了。

「白水荷。」忽然,身後有個男人呼喚她的名字。

這個聲音……

白水荷懷疑的緩緩轉頭。

真的……是他?

「為什麼把我給你的車輪餅丟在我的辦公室?」杜聖夫質問。

「啊!我忘了。」她恍然想起,趕緊接過他手中的紙盒。

「不是故意的嗎?」

「我為什麼要故意?」

不是就好。杜聖夫一直看著紙盒,胡思亂想。她是故意留下來,以表示她對醫院的不悅?或是在那個吻之後,她必須跟他這個人撇清關係的暗示?尤其他最近像是青木瓜日報的記者,對她不願多提的感情事窮追猛打,直到她下不了台!只要跟她的男人有關,他便難以克制自己的尖酸刻薄,這是擅長深埋心情的他第一次滿溢。

偏偏他的個性冷硬、不討喜,受制於這個大方溫暖的女人,因為瞭解她是如此開誠佈公,才讓他想著,她沒表示的那些是什麼?就真的是一點想法也沒有嗎?

「謝謝你的車輪餅。」

「你不問我為什麼吻你嗎?」他站到她的身前。

白水荷的心一驚,她以為他們這幾天一直在迴避這個小小的意外,以為那不過是毋需再提起的觸碰,可是杜聖夫竟然直截了當的在這時候提出,真是有夠像他會做的事,連接吻這種事都可以用報告的語氣,硬邦邦的拿出來討論。

「或許那只是……一個不必大驚小怪的意外,而且我想保持目前這樣的關係就好,如果我得到不想聽的答案,反而讓我們兩人都尷尬。」她囁嚅。

「你想聽什麼答案?」杜聖夫問。

沒想到他還真是一貫直接,居然就抓出她刻意隱藏起來的關鍵詞!白水荷怨怪的斜睨他一眼,與他那堅定冷銳的眼睛對望,她再次被他眼裏的透明吸引了,隨即別開臉。他為什麼老是喜歡把人逼到絕境?

杜聖夫不喜歡這樣,好懷念從前那個不論他做了什麼討人厭的事,都會不屈不撓的幹擾他的白水荷,可是現在總覺得他的姿態再怎麼平常心,她都不高興。

「如果因為那個吻讓你感到突兀和痛苦的話,我跟你道歉。」

「不用了……」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深怕說出她不應該說的話。

「一直以來,如果對你的男友和感情有所冒犯的話,也請你多多包涵。」

「我習慣了……你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杜聖夫沈靜的看著她,理論上來說,對話應該到此結束,可是總覺得很想再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可是又該說什麼?做什麼呢?白水荷快要訂婚了,甚至她不喜歡他吻她,他在她心目中一定是個表裏不一的邪惡醫生。現在他們站在街頭的霓虹燈下,如此空虛的對峙著,但是他隱隱約約知道,如果就讓她這麼轉身離去,可能所有的事都不一樣了……然而,他又不知道應該怎麼繼續!

「因為我不喜歡你有別的男人。」他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

「什麼?」她驚詫。

「以前無所謂,現在變得很介意。」

「為什麼?」

「如果我知道為什麼,就用不著在你面前變得這麼刻薄又討人厭了。」

白水荷看著他那張因緊張和不開心而僵硬的俊白臉龐,實在需要時間冷靜的思考,從絕頂聰明的杜聖夫的嘴裏講出的話是什麼意思?是她以為的那樣嗎?

見她沒有回應,愈來愈在乎自己又讓她不高興的杜聖夫,不敢再逼她,只能轉移話題,「金沛輝醫生……問過你什麼了嗎?」

他稱呼金沛輝的語氣竟然客氣多了。

「他太忙,電話來不及細說。」她自然是察覺到這一點,不禁竊笑。

「如果他問起,你要怎麼說?」

「等他真的像範醫生說的,用小手段查到那個捐贈者是我的時候再說吧!」

「韓澤露遭受槍擊至今,他都不曾把腦筋動到你的身上嗎?」

白水荷想了一下。沛輝做事迅捷又公事公辦的個性,怎麼會沒問過她呢?很快的,她找到了原因,而這原因讓她不得不苦笑。

「我想……他根本沒注意過我是什麼血型,哈哈……」她自嘲的說。

杜聖夫向來冷淡的臉龐閃過一絲疑惑,看著這麼一個像雲朵一樣柔軟的大方女子嘲笑自己的愛情,真不知要用什麼神情回應她,一時之間竟然很想取代那個連自己女人的血型都不知道的男人,成為她的男朋友。

如果她的男朋友是他,他絕對會將她的一切摸得清清楚楚!

「那你呢?你一定是絕對扞衛聖夫綜合醫院每一位患者的權益。」白水荷歎一口氣,像是欣慰,又像是恭喜的笑道:「對於西南醫院和沛輝,你只要說NO就好了,不用為難。雖然韓澤露正處在危險中,但雅婷是早就在你手上了。」

是嗎?杜聖夫冷淡的眼神注視著前方,沒人知道他正陷入天人交戰。

她難得看他皺眉頭,出現了人性化的表情。

「我去把車開來,送你回家。」

「喔,不用了,我自己叫出租車。」

「在這裏不要動。」霸道的他依然是逕自離開。

又被他指揮了啊……白水荷看著他灑脫的身影,真沒想到他也會送人回家。他若是放她一個人在這裏,說聲拜拜就走人,她不會感到意外,何況她早就習慣獨立,在沒有金沛輝的夜晚,她一個人也可以度過。

白水荷坐進車裏,報了住址後,他一路無言的開車,音響播放著午夜的廣播節目。

「我想你最好不要嫁給連你的血型都不知道的男人。」杜聖夫突然開口。

「怎麼了?大醫生,又有什麼科學統計數據要說出來恐嚇我了?」

「世界上有那麼多男人知道你的血型,為什麼要挑一個不知道的?」

「拜託,相愛相知的條件那麼多,幸福不光是取決在血型上吧?」她笑了。

「還有哪些條件?」

「例如……例如……」她一時之間說不出來,因為太久沒有重新認識男人了。

「要不要身高超過一八?跟你是同業,最好是白白淨淨,然後手術做得又快又好,不善言詞,可是每一句話都出自真心,嗯……長得還不賴,戀愛史卻是一片空白,因為他的個性不太討喜,所以沒有什麼女人能忍受他……」

聽著聽著,白水荷忍不住哈哈大笑,雙手直拍座椅。

杜聖夫也跟著笑了,喜歡她恢複對他的好與壞完全買單,像從前一樣。

「如果你願意,我聘請你到本院急診室擔任主任。」

白水荷看向前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詫異的說:「你連我為什麼會離開Ramstein醫療中心,放棄專門急診醫生這份工作的原因都不知道,竟然敢聘請我?你不曉得一個卸任醫生背後可能有一個很恐怖的故事嗎?」

「等你收下我們的聘書後,再告訴我吧。」杜聖夫這麼說。

午夜特別低回的廣播節目音樂聲,車子裏小小的空間忽然讓白水荷感到眷戀。

「是啊!你連在醫院大廳都能堂而皇之的毆打資深立委了。」她想起他,和他所做過的一切,就想笑。

到了她家門口,原來那是一棟有庭院、種了幾棵木瓜樹的老房子,朱漆大門斑駁了,她下車的同時,他也走出車外,似乎要見她找到鑰匙,打開門鎖,才能安心。

「謝謝,我到家了。」白水荷開了門,由衷的說。

「進去吧!」杜聖夫低聲說道。

白水荷沒料到,一個活得像鐵一樣堅硬冰冷的男人,也有如此紳士的原則,被照顧的溫馨湧上心頭,雖然沛輝也會送她到門口,但那是在跑車裏吻別,不是非得送到了門前依依不捨的那種吻,他總是吻完了她,她下車之後,連手都來不及揮,性能極佳的跑車便揚長而去,而杜聖夫非得要見她安全的關上門,才會走開。

在走進門裏的那一刻,她隱隱有了捨不得的感覺,說不定與杜聖夫的相處也就只有這麼一夜,因為他們倆不過是在醫院裏有些來往,才有這種靠近彼此的機會吧!

白水荷即將關上門,突然又被大力的推開,杜聖夫強勢的將她擁入向來沒人敢輕易接近的胸懷,他的雙手在她釐清一切之前,已不知不覺的撫上她的背,慢慢的往上摸索,然後攫住她可人的下巴,猛獸一般激情的吮吻著她,一次又一次,像是要烙下一輩子的印記,將他空白了多年的渴望全都投注進去。

他以為他可以一個人,他以為他不需要再有女人牽絆著他,他以為一輩子被誤會是GAY也無所謂,可是……他好想擁有白水荷!好想!

就算她有男人,杜聖夫也不管了,不論她有什麼,他都要將她奪過來!

白水荷偎在他硬實卻令人安心的胸膛,讓他狂烈的吻著,任憑他不由分說的佔有她!她緊摟著他,好像再不把握這個機會,他就會不見了,心頭翻騰著恐懼與痛楚。

好半晌,杜聖夫稍微放開她,雙手捧著她柔嫩的臉龐,拇指輕輕揩去她眼角的淚水。

「下星期二,選前最後一夜,金伯父想在造勢晚會上宣佈我和沛輝的喜訊。」

杜聖夫怔住。先是把西南將死的病患丟到他的醫院藉以降低死亡率,又想搶被他丟棄的林小妹妹好不容易得到的RH陰性血型捐贈者,然後又讓他發現金沛輝就是白水荷之前得意洋洋的拿兩人來比較的她的男友。

這種「深仇大恨」……他的雙眼微瞇。

「你怎麼了?」她發覺他的不對勁,「我……我想我們……」

「好好休息,過兩天就要做移植手術了。」他若無其事的說。

「院長,你……」

「叫我聖夫。」杜聖夫輕輕的將她推進大門裏,淡笑的說:「進去吧!」

再怎麼疑惑、不安,白水荷也只能關上門。

天哪!她是怎麼豁出去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杜聖夫臉上的那抹冷笑,像一桶冰水潑醒了她。這下她真的是陷入三角戀情了!她怎麼會成為有了未婚夫還愛上別人的女人啊?

日劇、韓劇、偶像劇……她看得多了,卻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這麼一天!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25 09:41 PM

第八章

「浪」廢車工廠,是最開放,也是最安全的密議場所。

室內只有杜聖夫、楊尊,和他的幾位心腹,還有衛可仲。

「據韓澤露在加護病房斷斷續續的回憶,當時她是走在中華路二段,接近西門町那一條人行道,生日宴會完後,從西甯南路那裏的知名火鍋店走出大馬路,方便等司機的車,才走到外圍不久,就遭到槍擊。」楊尊將厚厚一疊X光、斷層掃瞄、傷口處理前後的照片,及手術過程的錄像,全亮了出來。

杜聖夫靜靜的看著,子彈卡進的位置原來是在左胸,只要再偏移一公分便直擊心臟,沒辦法救了。

「旁邊的友人們看見她倒地,驚慌中沒看清楚可疑人物在哪裏,因為已經深夜兩點多,附近沒什麼人,只有街友及零散的路人,有幾輛車疾駛而過,從監視錄像帶的畫面,我們一再放慢速度,分格來看,殺手很有可能是從這輛暗紅色小貨車微微開啟的窗,在車子行進時,扣下扳機射殺韓澤露的。」楊尊叼著煙,瞇眼說道。

杜聖夫默不作聲,將所有的資料看了一遍又一遍。

楊尊帶來的三位菁英成員都是從前修羅門下最靠近他的心腹,因此同處一室也沒關係,他們看著從組織還沒解散時,就以製造無色無味毒藥的高科技犯罪而成為精神領袖的杜聖夫,現今當了醫生,那股冷冽肅穆的氣息比從前更甚,不由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盯著液晶螢幕的杜聖夫忽然開口,「把它放大。」

楊尊的手下之一按了按鼠標。杜聖夫總是看了一會兒,又要求放得更大。

「火藥遺跡雖然散落在周圍,卻不是從子彈內部炸出來的,對吧?」楊尊笑問。

「子彈高壓裝入的是瓦斯,能讓人受重傷,但不能致命。」衛可仲邊說邊喝茶。

「目前最有可能發展出這種神人技術的,只有中國東北的紫玄蘆主人鳳紫,大家都知道中國人能發明火藥是由於煉丹術盛行,但一般公認是集宋代煉丹家所不知不覺集體而成的作品,可是紫玄蘆的主人鳳紫小姐卻認為那是她家祖先發明,而且從小就採集草藥,誓言務必複興祖業,不但自己煉丹,還收了十個弟子。」楊尊說明。

「是第十位弟子潘若紫所做。」杜聖夫說。

「為什麼?」大夥異口同聲。

「我曾經在全球醫院高峰會議見過她,低胸的服裝露出右邊三分之一的小小刺青,她刺的該是鳳蝶,對於化學研究十分熱中,表面上是知性的學者,但我當時就猜到她跟紫玄蘆的鳳紫有關,能結合高科技和物理、傳統煉丹至此的人,只有她。」

「那就簡單了,準備找人。」楊尊笑開了,打開冰箱想找酒。

衛可仲沈吟一會兒,「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有屁快放!輪不到你演內心戲,好嗎?」楊尊不耐煩的斥道。

「瓦斯填壓在鋼殼內,這麼高超的技術都辦得成了,重傷但不能致命是其缺點,那麼把鋼彈頭磨得尖一點就可以輕鬆殺人,為什麼射在韓澤露左胸的這一發子彈還是與一般子彈無異的渾圓彈頭?」衛可仲說出心中的疑問。

這也是杜聖夫不想面對、不想深思的一點,那就是,這一切都是韓必德自導自演,為了不讓台灣眾多醫生和法醫找出破綻,他想辦法搜集資料,可以讓女兒重傷,但是不會讓她死,而韓澤露一如十年前的乖巧,配合到底。

但是很不幸的,承辦警官就是從殺手組織出身的楊尊,很快便找到蛛絲馬跡。而杜聖夫也不免被訊問到相關的傷口分析,全世界面對這麼一件台灣總統候選人之女的槍擊案,應該都察覺不出關鍵並不在於誰指使,而在線索就在讓韓澤露重傷卻又不至於致命的彈頭。

面對昔日戀人身陷如此虛假的騙局,杜聖夫難得的傷神。

那年被派到偏遠鄉下當實習老師的她,趕到因衝浪而溺斃的學生身邊,遇上了明知少年已氣絕仍努力的搶救的他,他記得整個夏天韓澤露不斷的哭,為了實習生涯卻碰上了學生的死亡而感到錯愕、傷心,那時的她是如此真誠。

他們因為這個死亡事件,進而認識,甚至相戀。

可是她的父親一手摧毀了他們在小鎮的小天地,她沒有勇氣跟那樣的教育家父親爭取些什麼,他在台灣絲毫沒有退路,去了美國接受無國界醫師團的訓練,隻身一人如此孤單,卻收到了她的喜帖。

七年後,參與世界各地醫療救助,曆經風霜的他回到了恆春,左柏城又在原地把小診所開了起來,一切好像跟七年前沒有什麼不同。

那時,他跟左柏城說:「七年的時間,我看到這世界,每天有很多被可怕疾病折磨的人,好像災難一樣,我想,我應該幹一票更大的。」

「Good!」左柏城心領神會,摟了摟他的肩膀,幫他打氣。

實際上,杜聖夫也不想再面對充滿了絕望和背叛的小鎮風光,這裏已經不是他當初心中那純粹的地方了,那些有過的愛戀和希望,彷彿在七年前隨著飛機升空,早就在雲霧裏消失了,沒有什麼七年之後回到這裏的事。

而對那女人的愛戀,也早就蕩然無存,他的心門再也不開放,直到遇上白水荷,才知道原來真正的愛情是那種就算知道不可為,也值得人不顧一切去打破的衝動,所以他不再怨怪韓澤露,是他不夠好,不足以讓韓澤露為他衝動,但也僅止於此了。

他的想法是正確的,因為多年後,韓澤露還是一樣的聽話、懦弱。

因為回憶而變得惆悵的杜聖夫,伸手欲拿起桌上的杯子,卻摸了個空,抬頭一看,喝完最後一口茶的衛可仲心滿意足的呼口氣。

「你剛才一直在喝的就是那個?」杜聖夫冷冷的問,那是白水荷的養生茶。

「是啊!」衛可仲見他的臉色不太對,驚愕的問:「難道……」

「是什麼還未實驗完成的毒藥?或化學藥劑?」楊尊追問。

「如果你哪天口吐白沫,掉一大把頭髮,全身發冷,視力退化,記得找我拿解藥,如果解藥已經被我發明的話。不然我們會替徐志光作證,證明不是他下毒害你的。」杜聖夫也不多說,看來人人皆曰他是無色無味的殺手,好處還真多。

「啊?我……我……」衛可仲立刻飛奔到洗手間,想要催吐。

誰教衛可仲要喝掉他的養生茶?他可是也要在兩天之內捐出一千西西血液,需要補一補的人呢!何況那是白水荷精心調配的……杜聖夫心想,怎麼自己不知不覺也成了她食補至上,囉哩囉唆的那一國了?

想起她,一陣和風吹過杜聖夫的心頭,不禁露出笑容,有人陪的感覺很好。

躺在手術台上,刺眼的燈光照得白水荷有些睜不開眼,看到了已準備就緒的杜聖夫俯視著她,因為戴上口罩,只露出那雙讓人放心的眼睛,還是一樣的純淨無波,她當下放鬆不少。

「當我被麻醉之後,什麼都不知道,我的血,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

忙著準備器具的助手們、許淡雲、彭見達、範亮揚等人,都不得不緩下動作。

「因為我相信你。你做出了什麼樣的選擇,就有辦法在那樣的選擇範圍內完成你的使命。」白水荷的眼裏充滿了信任。

麻醉師微笑的走過來,「好,謝謝你給院長的權限,那麼我要開始囉,放輕鬆吧!」說著,他把藥劑注射進她的脊骨空隙。

白水荷做個深呼吸,慢慢的閉上眼。

「白水荷,等你出院後,我們去恆春找那個小鎮醫生。」杜聖夫在她的耳邊說道。

「真的嗎?好……」她暈陶陶的。杜聖夫竟然約她耶!

「就下星期二吧。」他又說。

「什麼?」她驚愕的叫道。那天有造勢晚會啊!

但是他太奸詐了,竟然在她被麻醉之後,才說出這樣的話,她啥都來不及說,便茫茫然睡去。

於是移植手術開始,而林雅婷也在另一間手術室為了新的骨髓做準備。

四個多小時後,杜聖夫等人從容的走出手術室,剩下的部分就交給專業醫生去完成。

長廊那端傳來一陣喧嘩,好多記者堵在轉角,西南醫院的金沛輝一行醫生代表,和韓必德等政治人物,正在接受訪問,一看見杜聖夫走了過來,他們興奮的迎上去,拉近彼此的距離。

「謝謝你的慷慨相助。」金沛輝滿臉笑容,伸出手。

杜聖夫面無表情的瞄著他,毫無動靜。

「杜院長,可以請你說明一下,為什麼會在移植前夕做出分享RH陰性血液的決定?」

「捐贈者目前的狀況OK嗎?血量不足會不會有後續危險?」

「你作出這麼一個重大的決定,是因為你也是韓必德的支持者嗎?」

媒體記者們將他們團團圍住,幾十支麥克風不斷的往前伸。

金沛輝慢慢的縮回手,笑容顯得尷尬。

韓必德一語不發的看著他,點了點頭,「謝謝你救了愛女,也謝謝你不計前嫌。」

不計前嫌?

韓必德在鏡頭前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耐人尋味的話,讓敏感的記者們拚命追問那是什麼意思,有的則是問金沛輝,但金沛輝也是一頭霧水,救治韓澤露的這兩天,韓必德已把他當成自己的人馬了,從未聽他說起與杜聖夫有過節。

「既然我們都為了韓小姐這麼努力,那麼讓我們一起支持台灣未來的希望吧!為了感念你的患難相助,韓先生想請你擔任選前之夜的醫界代表,我是你的助手。」金沛輝滿懷著對未來的期待。

範亮揚一行人都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有這種打算,而且是聯合了西南醫院的金氏家族,有一股強大暗流支持的教育家韓必德,若再添了杜聖夫這個世界名醫的背書,總統寶座是勝券在握,也等於韓必德送了更大的回禮給杜聖夫,畢竟若是與總統權貴沾上了邊,那以後在全球的醫界更是呼風喚雨,醫院要什麼都能得到。

這樣的權勢和位置,全台灣誰不想要?杜聖夫擔任總統醫療團體召集人是指日可待了,龐大的資源或能成立聖夫移植研究中心也不一定。

「救韓澤露跟總統是誰,一點關係也沒有。」杜聖夫卻當著媒體記者們的面前這麼說。

「嗄?」金沛輝等人驚愕。

「她的性命跟林雅婷一樣重要。」

「對,你不是因為她是我的女兒才救她,而是因為你愛過她。」韓必德自以為是的說。

欸?他這番話,引起眾人一陣吃驚。

杜聖夫不動聲色的盯視著韓必德,雖然經過那麼多年,但是他太瞭解這個老謀深算的男人是怎麼打算的,對於韓必德假裝不經意的透露出這段往事,杜聖夫雖不感驚訝,但也冷笑對方恬不知恥的程度是更上一層樓了。

金沛輝有被蒙在鼓裏的感覺,好像聰明反被聰明誤,懷疑自己是否只是一顆棋子?

沒興趣被當作犯人追問,杜聖夫進入辦公室後就再也不出來了。

而媒體記者們在聖夫綜合醫院警衛的鐵腕作風下,被驅趕得幹乾淨淨,連躲藏在廁所裏的狗仔隊都被揪出來,丟到外面。

「杜院長,你還可以嗎?」宋護理長端了壺熱水,敲門進去。

「好險你肯聽話,今天只排這台刀,來照護骨髓移植的雅婷。」許淡雲說。

「沒想到你也是罕見的RH陰性血型,才可以捐給韓澤露,但全世界的人都以為那是我們醫院那位骨髓捐贈者的血,兩難的狀況都讓你解決了,唉!一千西西分兩天抽取,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撐的。」範亮揚對他又尊敬又佩服,無論在超群的醫術技術上,或是鐵腕作風卻不失大將氣度的危機處理。

尤其可以挽救韓澤露的命,這真是太好了!他將永遠對院長感激不盡。

杜聖夫淡淡一笑,「雖然勉強了點,但是白水荷說過,對我們而言,只要辛苦一下下,過了就沒事,但對於雅婷和韓澤露這種狀況的人來說,卻是仰賴這一次的機會,過了就沒有了。」這樣的女人,他當然必須擁有。

想到外表溫和大方的白水荷,擁有一顆體貼的心,像春天一樣芬芳可人的個性,大夥不由得笑了,希望她能恢複得很快。

「院長,你想直接喝熱水,還是想煮咖啡呢?」許淡雲詢問。

「我有這個。」杜聖夫從抽屜裏拿出散發著淡淡清香的茶包。

「是白水荷的養生茶!你什麼時候也加入她了呀?」許淡雲驚喜不已。

杜聖夫聳聳肩,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加入她了嗎?

彭見達好不容易逮到空檔,立刻插話,「不過真沒想到院長和韓澤露從前是一對耶!院長,你是因為那段戀愛受到的打擊太大,才會變成GAY的嗎?」

「白──目──達──」

眾人一起轉頭,用殺人的眼光瞪著他。

西南醫院的特別照護病房,有典雅的掛畫和滿屋子的花朵。

韓澤露一醒來,落地窗外一整片的綠地和陽光,比各方重要人士送來的花籃和祝福卡更吸引她,她緩緩的坐起身,轉頭看著這明亮的城市景色。

她記憶裏的恆春小鎮也有著樸實的綠田,比現在更熾熱的陽光,照著父親希望的路,從貴族私立小學直升高中,考上師大,最後被派到偏遠地區的小學當實習老師,鄉下小孩的野性和特別沒有規律可言的頑劣,常常讓年輕稚嫩的她氣哭,有一次最不聽話的那個叛逆少年跑去衝浪,卻被瘋狗浪捲走,被找到時已氣絕,她記得那個一身潔淨如雪地來的男人,仍然不放棄的對著腫脹冰冷的屍體做了一個多小時的CPR。

誰只要見了他一眼,就絕對忘不了他,韓澤露直到現在還是這麼想。

那個絕不放棄任何生命希望的男人叫杜聖夫,和一個與他的個性完全相反的熱情天真男子左柏城,一起在小鎮開了間診所,純樸的小鎮沒有什麼重大傷亡,只有傷風感冒、肚子疼之類的毛病,日複一日就是為這些小毛病重複的給藥、問診。

「沒有志向的男人才會選擇小兒科騙騙錢、餬口飯吃,以為只要餓不死就不枉學醫,那樣的男人,爸爸最看不起了。」女兒在南方與一位小鎮醫生相戀的消息傳到韓必德的耳裏,他十分反對,「就算要練習醫術,也都三年了,無論在技術上、事業上也該進一步了,我看他們也只是資質平庸,再下去是沒出路的!」

「那樣,又有什麼關係呢?就是因為大家都往大都市擠,所以才會沒有人替小地方的民眾看病,對於小鎮的居民而言,他們存在的重要性不下於名醫呀!」

「你說這種話對得起我嗎?你媽媽就是我們旅外考察時,在鄉下突然陣痛,由在鄉下待了二十幾年沒出息的笨醫生接生,才會難產過世,你說這種話對得起她嗎?」這是韓必德一輩子的痛,憤怒的說:「不孝!派你去偏遠地區實習是對的!」

「你根本是為了想當上部長,所以才故意派我到那裏,就為了表現你的清廉!」當了二十多年的乖女兒、模範小姐,韓澤露終於說出心裏話。

從未被女兒忤逆的韓必德,狠狠的甩了她一耳光。

也注定了她對七年之約太過樂觀,在小診所收起後,杜聖夫去美國三個月,韓澤露在父親有心臟病史的動之以情和脅迫下,只好嫁給跟他有校務往來的醫學院校長的兒子,他也從醫。

叩叩,敲門聲響起。

韓澤露轉頭,看著丈夫走進來。

「今天去感謝杜院長,別遲到囉,他很忙。」

「這些日子以來,辛苦你了。」她淡淡的笑說。

「是你這個受了重傷的人最辛苦,我只能從旁協助。」範亮揚說。

韓澤露受傷這段期間,雖然範亮揚很著急,但是必須公事公辦,只能壓抑自己對愛妻的擔心,而不對這件事表達任何意見。

手上同時有亟需急救的雅婷小妹妹和愛妻,都需要白水荷的RH陰性血液,這教他十分煎熬。他既不是西南醫院的人,且他救治林雅婷在先,不能為了想救自己心愛的人踰矩半分,何況他學習到杜院長的精神,不管是千金之軀或是百姓之子,對醫生來說只具有一種身份,那就是「病患」!所以範亮揚這一個多月過得好辛苦,他相信杜院長一定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不管杜院長決定了什麼,他都不會有任何異議,這就是他們長官和屬下之間的默契。

「杜院長……對於西南醫院……還有我們,說過什麼嗎?」

「沒有,他只是救他該救的人,只要是病患,一律平等。」

「是嗎?」韓澤露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感覺一下自己的心跳,「我身體裏面的RH陰性血液是他的吧?」

「你怎麼知道?嶽父告訴你了嗎?」範亮揚訝異的問。

韓澤露微笑的搖了搖頭。事實上,結婚十年以來,她從來不曾讓範亮揚知道她和杜聖夫的故事,他也不曉得自己所敬仰崇拜的杜院長明明知道屬下的妻子就是他的初戀情人,還能每天秉公面對著當初利用父親的權勢娶到韓澤露的範亮揚,讓範亮揚成為醫院裏最忠誠也最仁心的內科權威。

但,這就是杜聖夫啊!她寂寥一笑。

他的冷心、不動聲色、理性、絕不超出範圍的個性,可見一斑。

聖夫綜合醫院某個長廊的轉角,繁忙的人群來來往往。

「院長,你對內人的照顧,我一點一滴都看在眼裏,明天我們想請你吃一頓飯,讓我們好好的謝謝你。」向來認真做事的範亮揚,流露出工作以外的感恩,尤其杜聖夫用自己珍貴的血挽救一個跟他毫無幹系的女子。

「不用了。」杜聖夫一口回絕,但又想到範亮揚會失望,於是接著說:「你知道我不愛這些,我不是因為她是你的妻子才這麼做。」

「我知道,所以槍擊事件之後,我都不敢刻意表現什麼。」範亮揚感歎的說。

「你的工作表現,就是最好的謝禮。」

「院長……」範亮揚熱淚盈眶,能得到杜神醫這麼一句話,已是天大的恩賜。

杜聖夫想避開範亮揚殷殷期盼的眼神,但很難不被站在一旁,韓澤露那飽含著許多往事與傷心而直勾勾盯視著他的眼神給打擾。

闊別十年,他們首次相遇,但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同,際遇、身份、所在的位置,都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般遙遠,杜聖夫能感覺她有千言萬語,也有好多滄桑想對他傾訴。

例如,當年的喜帖她有多麼不願意寄給他。

可是他不能接收,也無從接收她的冤訴。

「院長,我個人……真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韓澤露幽幽的開口。

「你放心好了,不是有關選舉的事,內人知道是你捐血給她之後,一直感激不已。」範亮揚想爭取這個表達謝意的機會。

杜聖夫還想著要怎麼回絕他們,忽然眼前一花,有人推輪椅推得好快。

他轉頭一看,那個坐在輪椅上享受的家夥竟然是白水荷?

「白──水──荷──」他不得不拉長聲音。

她不休息,在做什麼啊?

輪椅轉個方向,白水荷看到滿臉寒氣的他,訝然的問:「啊!他怎麼會在這裏?」

負責推輪椅的彭見達看到院長,心知不妙。

「快走!快走!」白水荷像是指揮士兵的將領,邊揮舞著手邊大叫。

「是。」彭見達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

「這些家夥……」杜聖夫受不了的搖搖頭。

他笑了?他剛才是在笑嗎?

畢竟曾是初戀的對象,韓澤露捕捉到杜聖夫那張冷臉上絕對看不出的些微變化。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25 09:51 PM

第九章

一直沒辦法找到金沛輝,當面跟他商量感情問題,眼看慶功宴又快要到了,白水荷用範亮揚借她的筆記型計算機寫了封mail給金沛輝,而今天出院了,金沛輝終於有空來接她,其實都已變成今日這種地步,還用得著來接嗎?但她心想,也好,當面說清楚也算給個交代。

「感情淡了,就是沒辦法,對嗎?」範亮揚來巡房,跟正在收拾衣物的她閑聊。

「是啊!」遇到杜聖夫後,她才知道有更強烈的愛情。

「我也常常在想,要不要讓我的妻子恢複自由呢?她愛另一個人,更勝於愛我。」

「範醫生,你這麼帥,個性又好,她怎麼會愛別人呢?」她笑問。

「那麼金醫生既浪漫又英俊,你又怎麼會喜歡我們院長?」

「啊!你……你知道?」白水荷嚇得寒毛豎立,趕緊將門關上。

範亮揚壞壞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你不要告訴別人……我這段感情還沒處理好,也還沒跟沛輝做個結束,我不想落人話柄……我不是因為愛上杜聖夫才拋棄他的,我們早就有問題了。」

「是啊!你都說我的妻子有了我,怎麼還會愛別人?而你有了金醫生,還是愛上別人了……這全都是因為那個人是杜院長啊!」

白水荷一怔,震驚不已,「你……你說韓小姐所愛的人是杜院長?怎麼會呢?他沒跟我說,他一直沒提過,只有說曾經在恆春和一個醫學院同期開了個小診所……啊!那個『辦』了他的教育家是韓必德!那個實習老師……他的初戀情人……就是韓小姐?」她慢慢的將一切零碎所知串連起來。

「噓……他們都不曉得其實我早就知道這件事。並非我故意在此刻出賣院長,我對他是多麼的崇拜啊!他明明知道是我父親的權勢而讓當年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嫁給我,但自從我進入他的醫院,他從未刁難我。我是想讓白小姐你知道,不要嫁給一個你不愛的人,那樣,對方的痛苦不下於你。」範亮揚苦笑一聲,「結婚十年來,我很想有自己的baby,但澤露堅持避孕。」

聽著他的心情,白水荷悵然,想安慰他,卻也沒有什麼立場。

那麼,現在杜聖夫還愛著韓澤露嗎?

他的權勢地位和身份都站上了金字塔頂端,要再奪回韓澤露,是輕而易舉的事吧?她想。

聖夫綜合醫院頂樓,杜聖夫靠在圍牆,呼吸新鮮空氣,順便思考過去和現在。

白水荷說等會兒金沛輝會來接她出院,金沛輝以為她得了腸胃炎,而她也會跟他說清楚,杜聖夫很強烈的表達他必須在現場,因為他有絕對的義務和權利以一個男人的身份來個三方對談,可是她堅持不需要,他也只得在這裏等待。

「聖夫。」忽然,有個女人從背後抱住他。

杜聖夫一凜,知道是韓澤露。

「一定要我受了重傷,才能跟你見一面嗎?」她淚濕了他的背部。

「這裏還是醫院,不要這樣。」他提醒。

「被看到了也好,這樣我對亮揚說不出口的話,也就昭然若揭。」

杜聖夫心想,她還是一樣,想要的東西從來不敢爭取,只能隨波逐流。白水荷就不會如此,就算遇到挫敗及碰釘子,她總是一試再試,那樣的堅固柔情是支持著他的一股力量,就像等會兒白水荷也堅持自己去跟金沛輝做個解決一樣。

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他們會談得愉快嗎?還是……願意再給彼此一次機會?

韓澤露不知道他滿腦子都是白水荷,繼續說道:「我想你後來也知道了,我被父親的病情嚇到了,才會答應嫁給當時醫學院校長的兒子,這十年來我沒有忘記你,每天都在想你。我聽著亮揚告訴我醫院發生的每件事,他一直以為我這小小的老師不會喜歡聽他工作上的繁瑣事件,但……我每件事都聽得津津有味,因為有你,因為你是他的院長……聖夫……」

「不要再說了。」杜聖夫轉身,不帶任何感情的移開她的手。「你有了範亮揚,他很愛你,你們都結婚十年了,很多事也都不一樣了。」

「可是我不愛他!」

「你怎麼能說你不愛他?不愛他,那就離婚,但不是為了我。」

「怎麼不會是為了你?我愛你啊!」

「你不覺得奇怪嗎?你不愛他,還非得等我給你什麼承諾才肯離婚,你的懦弱不但一點也沒有變,而且還得有什麼不落空的把握才肯付諸行動,其實你並不是個單純的膽小鬼,還是個投機者。」杜聖夫說話毫不留情。

彷彿被說中了,韓澤露滿臉通紅,含淚說道:「在你的眼裏,我是這種人嗎?好,如果你不給我機會,我現在就去告訴範亮揚,跟他說其實我們相愛過,而他傻傻的被你蒙騙了十年,卻不知道他的愛妻曾跟自己最崇拜的院長上過床!」

「你……」杜聖夫冷冷的瞪著她,實在不想相信他的初戀情人已變成這副心腸。

不,可能一開始就是,只是沒有遇到逆境,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他無從瞭解。

這時,彭見達推開頂樓的門,跑了出來,一看見杜聖夫,便氣喘籲籲的說:「院長!西南醫院的金沛輝醫生……在……在門口和範學長打了起來。」

杜聖夫一聽,一點遲疑都沒有,立刻奔了下去。

幾天前金沛輝收到了白水荷寄給他的mail,娓娓道出兩人步調、感情已愈行愈遠,於是百忙中主動來接她出院,只是一來他很不能諒解,為什麼她得了腸胃炎卻不去西南醫院找他,反而住進非常不配合西南醫院和韓必德,故意在媒體記者們的面前讓他們出糗的聖夫綜合醫院?二來他等了半天,卻見白水荷與一名溫文儒雅的醫生有說有笑的相偕走出來,他沒耐性的拽她入車,姓範的竟多管閑事的要他好好對待白水荷。

新仇加上舊恨,金沛輝一怒之下,便出手打了範亮揚。他有什麼資格管他們兩人的事?

「原來是勾搭上別的男人,你不知道他有老婆嗎?」金沛輝問。

「我跟他沒有什麼!」白水荷沒料到他竟然這般野蠻。

「醫院裏人來人往,當然什麼事都不能做……」

「沛輝,你……」

「我要去告訴韓必德先生,讓他看看他的得意女婿幹了什麼好事!」金沛輝冷冷的笑著,拿起手機就要撥號。

好不容易才停歇,又因為他這個動作,範亮揚想要搶下手機,而重新有了衝突。要是真的鬧開了,範亮揚的冤枉可就大了。

此時,杜聖夫匆匆趕到,把背對著他的金沛輝拉開,並像是丟玩偶一般,將他狠狠的甩開,讓他重重的撞上牆壁。

這個快又狠准、不假思索的動作,讓所有的人都傻眼。

「從丟病患、搶雅婷的血、為了選舉而變得厚顏無恥的嘴臉,到白水荷……我已經很容忍你了,現在還打我醫院裏的醫生,你是怎麼樣?救韓澤露的命那麼了不起嗎?」這是杜聖夫第一次對一個人撂下重話,儘管他還是沈穩而抑制的,但渾身散發出的那股寒意,教每個人見了都怕。

傳說中只收錢不管事的杜聖夫,竟然會有發怒的一天,金沛輝也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他有了韓小姐,還搶我的女人!」

「你哪一隻眼看到他搶你的女人?」

「他們有說有笑,而且……水荷跟我提分手,不是為了他,那是為了什麼?」

杜聖夫定定的看著他,眼裏儘是不屑,「是為了我。」

「什麼?」

「想要白水荷的人是我,你想怎麼樣?」

沒想到竟是這樣,金沛輝的腦袋轟隆隆作響,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對人類完全沒興趣的醫學天才,竟然說他要白水荷?他不是GAY嗎?剛才自己怒不可遏的打了範亮揚,但是面對杜聖夫大無畏且冷絕的當眾說出他要白水荷,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敢對冷血神醫怎樣,可是又該怎麼辦?

「好!你們給我走著瞧!」金沛輝又窘又恨的鑽進車子裏,油門一踩,揚長而去。

白水荷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其實看沛輝這樣,她也不好受。

但是杜聖夫剛才那番剛烈的動作和坦白的言語,讓她既驚訝又萬分感動,任何一個女人碰到一個男人這樣絕對而無懼的扞衛著自己,又怎麼能不生死與共?她覺得真對不起他,剛才與範醫生私密對談,她竟然還懷疑杜聖夫會不會重新奪回韓澤露……

而範亮揚更加鐘愛這個絕對扞衛著自己的院長。

「水荷……」杜聖夫想說些什麼,但怎麼說都不好。

「我想,我要去善後。」因為太愛這個男人了,白水荷必須咬緊牙關,去為他做些什麼事。

「善後?善什麼後?他不會放過你的。」杜聖夫滿臉詫異。

「我不要韓必德當選後,與他們結合的西南勢力對你和聖夫綜合醫院帶來巨大的影響,這就不好了。」白水荷畢竟不是衝動的人,在經曆這麼大的風波後,她還是要為了長遠的未來打算。

「我跟你去。」他自是當仁不讓。

「你放心,不會有事。」她已暗下決心,計劃要做一些事。

杜聖夫知道一旦她決定的事,就算冷暴如他,也絕對無法動搖她,縱然她柔情得教人愛不釋手,不過以柔克剛,他總是抗拒不了那張美麗臉龐流露出的堅強,最後只有被她征服的份。

「那麼我們明天……」還能去恆春嗎?杜聖夫想問。

「就算明天不能去,但很多事只要在明天最終的造勢晚會上扭轉一下,以後我們就自由了。」

「你要做什麼?」杜聖夫心知不妙。

「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但是能做的,我一定做……為了我們……」

杜聖夫看見她堅毅又充滿著愛意的眼神,不由得被自己給一個女人如此扞衛著感到前所未有的穩定感和強烈的感動。

早在送她進手術室,故意約她在造勢晚會當天去恆春,他就有了對付金家的手段,但是經此風波,又將他計劃好的狠招破壞了,因為白水荷居然要自動去找金沛輝?看來他得重新想個方法,但是白水荷直奔金家和韓必德聯合的虎口,為他們的愛情做努力,他投鼠忌器,還不知怎樣才能讓她全身而退!

選前最後一夜,代表第四勢力的白黨總統候選人韓必德的造勢晚會,聚集了希望這個國家能有新的改革力量的群眾,每個人都揮舞著白色當底而中間有黑龍圖騰的旗幟,聽台上各方支持韓必德的重量級代表精神演講,他們激動的呼應著,到了晚上十時才正是場子大熱的高潮,甯願被罰款舉牌,誰也不捨離開。

「韓必德,凍蒜!韓必德,凍蒜!」

「純潔的白、清廉的代表、深耕種子就從教育開始!」

台上台下嘶吼著,他們相信韓必德是讓全台灣人民翻身的最佳人選。

「這是我們醫界的代表,西南醫院金隆成院長。雖然評鑒結果還不到公佈的時候,但是根據內部消息,盡全力救治我們韓小姐的西南醫院升級為醫學中心已經是確定的事了……」文宣部主委武和正把金隆成等相關人員介紹到舞台中央。

等不及他說完,台下已響起一陣認同的呼喊。

金隆成對著將來可能是西南醫院一大票支持勢力的台下觀眾點了點頭,而勾著他的臂膀的金姚碧霞則是忍不住揚眉,被擁護的滋味是如此美妙,一向很熱中選務的金沛輝更是精神奕奕。

「還有,今天這麼好的日子,當然要來一下喜事。我們金院長的公子沛輝先生,將在近期和他的女朋友完成終身大事……」武和正向來擅長炒熱氣氛,一手拿著麥克風,另一隻手大力划動,嘶吼的說:「你們說,好不好啊?」

喜上加喜,群眾當然激動的大叫:「好!」

韓必德在一旁微笑,雙手鼓掌。

範亮揚則是此時才知道白水荷竟是西南醫院院長兒子的女友,不禁驚訝,也暗暗佩服她竟能在面對雅婷與西南醫院缺了RH陰性血的煎熬時秉公處理,最後完全信任杜院長的決定,這個看似柔情浪漫的女人,其實心中有一把尺,不愧曾是專門急診醫生……

「白水荷。」韓澤露默念。

她曾在醫院聽見杜聖夫沒好氣的對著坐輪椅玩耍的女人念這三個字,當時心中有著微異的感覺,但摸不清是什麼,現在她才慢慢醒悟,不喜歡跟人類接觸的杜聖夫,其實連跟女人打交道都沒興趣,除了對他意義非凡的女人,否則他在對方面前都會加上職稱,例如,許護士、宋阿長。

「沛輝先生,新婚在即,你有什麼話想說嗎?」武和正把麥克風拿給他。

經過一天的爭吵,金沛輝用韓必德當選後,他必定要結合韓必德的力量,揭開聖夫綜合醫院所有違背醫務條例的黑幕為條件,威脅白水荷跟他一同上台,而他不僅要抄了醫院,還絕對有辦法讓杜聖夫所有的執照被撤銷,讓他不能再行醫。

白水荷為了杜聖夫,只好痛苦的跟他一起幫韓必德站台。

金沛輝拿著麥克風,想了一下,「能認識水荷是我人生最大的快樂,她善解人意、浪漫多情,在我從事醫業這麼一條漫長又孤獨的路上,是她陪著我,我才可以完成這些研究,爬到主治醫生的位置。如果沒有她,我就不是現在的我了……我想跟水荷說,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

「嘩……」帥氣的名醫竟當眾真情流露,大家拚命叫好。

白水荷身為待嫁新娘,臉上卻無絲毫喜悅,只是定定的看著他。

全世界的人都等著看這位幸運的新娘對他流淚感恩。

「其實……捐骨髓給聖夫綜合醫院林雅婷小妹妹的那個人是我。」她忽然說道。

「什麼?」金沛輝錯愕,沒料到會聽見這件事。

「你想搶的聖夫綜合醫院RH陰性血擁有者,是我。」

「你……你的血型是RH陰性?」他說不上是震驚或是什麼。

「呵,我就說你不知道……」白水荷感傷的一笑,突然,她回想起杜聖夫那天說「不要嫁給連你的血型都不知道的男人」,不禁莞爾。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把血給聖夫綜合醫院?」

「因為我想救人,就這麼簡單。」

「你明明知道我那時候在找RH陰性血要救韓澤露!」

「但是救人不分輕重,也不分身份,不是嗎?」

「但你是我的女朋友!」感覺被耍了的金沛輝愈來愈憤怒。

「這跟雅婷需要我的骨髓無關……」

「你……你怎麼能這樣?為什麼?我做什麼事都想到你,怕你失望、怕你抱怨,在不能陪你的時候,我會想好多可以替代我讓你開心的方案,我什麼事都把你擺在第一,你卻差點讓我以為韓澤露會死在我手上,把我亟需的RH陰性血給了別人?!」金沛輝忘形的在台上大聲吼叫。

台下的眾人嘩然。

對,這就是白水荷的目的,既然韓必德當選會造成聖夫綜合醫院和杜聖夫的空前危機,那麼她就故意在今晚的造勢晚會讓這些巨頭難堪,或許可以藉由這場所有人矚目的晚會拉低韓必德幾個百分比的票數,就算要賠上自己的名譽,她也在所不惜!

她雖然對杜聖夫說要善後,但也沒笨到指望和金沛輝好聚好散,最終目的是此刻當著所有選民和中外媒體記者的面前揭露他們這群人醜陋的面具。

同時也要讓金沛輝徹底死心,男人最愛的是面子,白水荷便讓他失去這些。

「如果你真的什麼事都顧慮到我,那麼在跟你家親戚聚餐吃飯時,那麼多人看不起我從事的芳療工作,那麼多人害怕我從急診專門離開的紀錄會讓你們醫學世家蒙上陰影,你為什麼不站出來為我說句話?你為什麼不把我當成你的驕傲?讓我一個人……面對那麼多張嘴,這樣的生活,我不可能過一輩子!」

金沛輝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是傷心又憤怒的看著她。原來這些事累積在她心裏那麼久,原來她一直在忍耐,可是讓水荷在家裏當他寵愛的小女人、好太太,不也是他的願望嗎?他不希望她拋頭露面,幫那些太太親手做芳療舒壓,大家都是上流社會的人,堂堂西南醫院院長的媳婦卻幫人泡腳,然後大家都在討論,那會有多尷尬?世界上又不是只有這麼一個工作可以做!

「小兩口婚前有焦慮症是正常的,但是我們……」武和正連忙跳出來打圓場。

白水荷卻不理會這條哈巴狗,把他推開,對著金沛輝說道:「你能爬上如今的位置,我真的很高興,但我也聽說你為了評鑒,把危急病人都送去聖夫綜合醫院,好降低死亡率的事,差點沒救的雅婷也是其中一個……你的成功,是我們曾經衷心期盼的事,你做到了,不過中間卻是用這些事去填充,我覺得……那個我們曾經作過的彩色夢已經消失了。」回憶起過去的青春、不眠不休的研究,她不禁淚流滿面。

在他們兩個禁不住把內心話說出來後,才知道彼此是多麼的自以為是,也才知道他們已經離得那麼遠。

原本在鼓噪的群眾慢慢安靜下來。這是怎麼回事?

金隆成、金姚碧霞也不禁變了臉色。

「你們是怎麼了?是水荷毀婚嗎?」金姚碧霞無法忍受兒子被傷害,衝上前,把白水荷推開,質問道:「你憑什麼跟我兒子提分手?也不想想向來要求門當戶對的我們,是因為沛輝的堅持才讓你進門,別忘了,你曾經有過那麼可怕的紀錄,現在還是芳療師,這些我們沛輝都不嫌棄了,你還有話可說嗎?」

白水荷冷冷的看著一旦權益受損便翻臉的金姚碧霞,從一連串的飯局開始,她才慢慢發現這三年來待她和氣的金姚碧霞或許都是虛情假意,金姚碧霞太愛兒子,不得不迎合兒子的喜好,這是在飯局裏面臨衝突時才顯現出來的。

金隆成看著群眾開始因為這個變故而喧嘩起來,不由得生起氣來。

他跟韓必德交頭接耳,然後由武和正代替傳話。

武和正來到白水荷身旁,悄聲說道:「金院長跟韓先生說,如果你讓這場面繼續下去,大家都很難看,你不想你的水療SPA館被查封,連這條生計都沒有吧?韓先生當選後,聖夫綜合醫院也會隨之消失……」

白水荷瞪著武和正,又嘲諷的瞧著在另一端看起來若無其事的兩位老人家,杜聖夫說得對,擅長利用自己的職權,依個人喜惡動不動就「辦」人的家夥,確實令人唾棄。

金隆成和韓必德原本老神在在,一接觸到她那凜然嘲諷的眼神,立刻撇開頭。

但是,這該怎麼辦呢?白水荷陷入困境,在這台上失去了方向。

忽然,她看到一個像雪一般白淨聖潔的男人,從鬧烘烘的群眾裏緩步走來,他是那麼樣的突出,總能在茫茫人海裏一眼就找出他,因為他特立獨行,又有著不沾塵世的乾淨氣息。

杜聖夫信步來到她身旁,搶過麥克風。

「白水荷已經是我們聖夫綜合醫院新聘的急診室主任。」

曾在全國媒體鏡頭前,斬釘截鐵的說他絕不是哪個陣營的人馬,公然拒絕過韓必德的杜聖夫,竟然在選前一夜來到,就為了白水荷。

「對吧?白醫生。」他看著她,問道。

「對。」在這一刻,再也沒有猶豫和害怕,白水荷忍著淚水,大力點頭。

「開什麼玩笑?!你知道她有過怎樣的經曆嗎?你的醫院每天有那麼多病患,想要醫死人嗎?」金姚碧霞尖聲大叫。

「我不知道,但那不重要,我相信她一直都比任何人期待病患脫離險境。」杜聖夫朗聲說道:「就算曾經在急診專科出過什麼事,也總比金沛輝背負著名醫的聲譽,卻為了降低死亡率,把危急病患丟來我們醫院來得光明正大,論險惡,再也沒有人比得過你們西南醫院了……我甯願聘請來曆不明的白水荷醫生,也不要在醫學中心任職卻幹著見不得人的勾當的金沛輝名醫。」

「你……你……」

台上所有巨頭嘩然。

杜聖夫真的是不想要他的醫院了!

白水荷感動的看著杜聖夫,他當真是為了她,連醫院都不顧,也沒料到他會冒著這麼大的風險而來,她不知道自己竟值得他這麼做。

杜聖夫癡癡的望著白水荷,為了他的醫院及他們的愛情,她抱持著如此堅定的決心,在這麼多人面前這麼做,就因為愛他,然後徹底守衛他們共同的醫療理想,他怎麼能不為她犧牲?

她有他想要的堅強及勇敢,當然,他也會更加努力的守護她。

「我不是醫死人,也不是誤診。」有他在旁邊,白水荷忽然覺得沒有什麼是她跨越不了的。

面對著數萬人的眼睛、中外多少個想置人於死地的媒體鏡頭,還有看不起她的金家人……她的勇氣在此刻達到最高點。

「美軍最大駐外軍事醫療中心Ramstein在德國最靠近中東的地方,每天有救不完的傷兵,有從世界各地前來求援的士兵……對我來說,病患就是病患,沒有敵我之分,雖然遭到我的主管和直屬部長反對,但我還是堅持這麼做……有一天,來了一隊阿拉伯某小國傷兵,他們在邊境沒水沒食物的爬行了十多天,有的傷口還長了蛆,我盡力救治。然而……就在收留他們兩周後的某天早上我醒來,所有駐營的醫生、護士和長官都安安靜靜的倒臥在單位裏。」白水荷忍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

數萬人屏住氣息,聆聽她訴說這段往事。

刻意不去打聽這段往事,而要等她親口說出她之前故意嚇他的所謂「恐怖經曆」的杜聖夫,每個字都聽進心裏。

「他們死了,那群被我醫好的士兵,用槍打死了他們。雖然上級沒有怪罪我,可是我再也不能若無其事的面對這種尷尬痛苦的事實,我力不從心……漸漸從單位淡出,最後辭去專門急診醫生的職位,回到台灣。我的父親是中醫師,他從以前就反對傷身體又沒有感情的西醫,而在德國發生那些事之後,我也漸漸被父親說服,認為西醫還是有人做不到的地方,開始研究改良中醫,但不再執業……」

群眾皆為這段沉痛的往事歎息,有些較脆弱的女性還鼻酸眼紅。

這下再也沒有人認為她是逃兵,也沒有人懷疑她會醫死人,金隆成和韓必德刻意的打壓,金姚碧霞之前大聲嚷嚷,想要在台灣封死她所有的退路,這些目標不但沒有達成,反而還讓白水荷侃侃說出這段不光彩的陰霾,顯得勇敢。

金隆成他們完全沒料到,白水荷竟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說出她的秘密。

杜聖夫輕拍她的背,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淚水在白水荷的眼眶裏滾來滾去,深深凝望著他,這些面對現況的勇氣,跨越當逃兵的障礙,都是她觀察杜聖夫即使是孤身一人也可以闖出這般成績所給得到的省思,是杜聖夫當個仰之彌高的模範,她才能告訴自己,既然有人做得到,為什麼她不行?

她說出來了,而杜聖夫曾經神神秘秘又斬釘截鐵的說:「當有一天你想當醫生,你就會說出來。」他說得沒錯,他是先知,什麼都知道。

白水荷沒想到自己竟然有打開心結的這一天……她緊緊抱住杜聖夫。

金沛輝傷心的撇開頭,看來是另一個醫生把她從深淵裏拉出來。

就讓她自由,讓愛情停在還沒有互相傷害的時候吧!

如果他用道德或是這三年的回憶讓她與自己訂婚,他得到的不是愛,而是愈來愈大的距離。

金沛輝還是沒有勇氣看著她,深怕他會哭。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25 09:53 PM

第十章

投票當天,風和日麗又安詳。

白水荷慌張的攤開報紙,頭版便是韓必德選前之夜的熱鬧場景,可能是韓必德買通了所有報章雜誌,關於昨晚她與杜聖夫給金家帶來的難堪隻字未提,她想著真不甘願,也頗為擔心。

「如果讓韓必德這種偽君子當選了,台灣人民不就糟了嗎?嘖,也不是為了個人因素才不希望他當選,而是我很不能接受他披著狼皮去騙取自己國家人民的心,被騙的人不是很可憐嗎?而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給我們帶來幸福?」

他們正在南下的自強號列車裏,窗外是愈南愈綠的景色。他們曾在不同的地方搭上同一班車,但自己一個人的去程卻是沒料到,那次經由陌生老人家急救才碰在一起的邂逅不是偶然,他們現在甚至還約好了搭哪一班火車同行。

杜聖夫答應過的,要帶她去恆春看看故事發生的地點。

這一次又很碰巧的行經海線,當車上廣播「沙鹿站快到了」時,白水荷突然叫了一聲,連忙望向窗外。她還要再去找沙鹿那個神秘又語帶玄機的天卦大師,把她沒說的部分問個清楚!

可是……在那一瞬間,她明白了,不用再去找大師,大師說的一連串大劫,應該是指罕見的RH陰性血型將他們這些人全都因為這個護身符而提早集合起來,讓這些大事解決,真的是大事……

白水荷轉頭,看著正在閱讀科學人雜誌的杜聖夫。

大師說過,等這件事解決後再說清楚的愛情,她想,那也不用問了,不禁微微一笑。

「你剛才在叫什麼?」

「沒……沒什麼……」怎麼可以讓這麼一個講究科學的男人知道,曾在軍事最前線擔任過醫生的她,也會跑去算命?

「你相信算命嗎?」

「不相信。」她心虛的回答。

「是嗎?」杜聖夫淡笑,合上雜誌,拉出掛在頸子上的那個紅色錦囊,「我曾經到沙鹿找過一位大師,雖然站在頂端,每天的工作就是救人,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裏。她開導我之後,送我兩個護身符,一個是工作符,另一個是貴人符,她說我的醫院將會面臨重大事件,如果可以加上這道貴人符,那個貴人是所有事情的鑰匙。如今想來,還真是有幾分玄。」

「欸?」白水荷傻傻的看著他。

「有意見嗎?我杜聖夫不能去找大師賜予我神奇的力量嗎?」

「沒……沒有……」

「你有什麼不想讓我知道的事嗎?」

「沒有。」

「嗯?」杜聖夫懷疑。

「我現在好擔心,韓必德一旦大權在握,金院長一定會要求他調查你的聖夫綜合醫院。」白水荷不得不轉移問題,而且這些事真的很重要。「而且你跟韓必德本來就有舊仇,像韓必德和金隆成那樣陰險、深謀遠慮的老家夥,一定會說到做到!怎麼辦?你好不容易才又建立起自己的理想醫療王國,那種毀壞了民眾希望的人,居然沒有得到報應,現在還可能爬到更上面的位置,他一定會斬草除根!」

她一想到這麼不公平,又想到她害了杜聖夫,便感到氣憤不已。

「這麼慘?那我們昨晚不應該上台。」他故意這麼說。

「不上去也不行,我們有我們要伸張的正義。再說,如果我們不爭取自己的權益,那麼就不會安然的坐在往屏東的火車上了。」

「既然不後悔,那就走著瞧吧!既然是不能不幹的事,早就知道會有這些後果,還是會這麼做的話,就靜觀其變吧。」杜聖夫仍是一派淡然瀟灑,看著白水荷那張無瑕溫柔的臉,伸手摟著她的肩膀,緩緩的說:「再被打壓一次又有什麼關係?聖夫綜合醫院是我一個人建立起來的,現在我們是兩個人,再搞一間『水荷醫院』不是更簡單了嗎?」

聽著他輕言細語,每句話又都那麼的具有份量,三兩下就把最嚴重的問題化解得像風兒一樣無關緊要,還變得如此浪漫,白水荷不由得心想,杜聖夫總是直達核心的理性邏輯,其實也不是沒有好處嘛!

「謝謝你……」白水荷誠心的說,捧住他的臉,親了親他性感的薄唇。

杜聖夫那習慣冰冷的知覺又被刺激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還會心動,還會有著對男女之間互相親吻撫摸的渴望。

「依你專科醫生的立場來說,你認為……情侶在同一間醫院工作好嗎?」

「我用了一整晚的時間想這個問題……我想,我們是不會在一起工作的。」

「為什麼?」杜聖夫不悅。

「因為……因為我的重症專科醫生執照過期了。」白水荷害怕的回答。

「什麼?」他怔然,「你在醫院大廳對老婦人表現得鏗鏘有力,原來是假的?」

「反正他們也不知道啊!」

「那你說,現在怎麼辦?」杜聖夫真是敗給她了。

「只好重新準備,再練習一下囉!」

「你先在急診單位跟阿長她們擔任照護吧!」

「但是……我的FCCS基礎重症執照也過期了,我得再累積三年的臨床經驗……」

「白水荷……」向來不慍不火的杜聖夫,這下終於動怒了。

那麼,這段日子,她到底打算怎麼辦呢?重拾書本?還是練習技術?

杜聖夫等待可以一起為了人的生命而燃燒自己的夥伴已經太久,他想跟白水荷共治聖夫綜合醫院,他知道一定會愈來愈好。可是白水荷居然讓那麼多執照過期,他知道依她的技術已不需要那些紙,可那是必須要有的憑證啊!

不過,或許聖夫綜合醫院會隨著韓必德當選總統而被「辦」掉。

到那時候也無所謂,他可以跟白水荷再次飛往美國受訓,再體驗一次無國界。

到了恆春車站,左柏城開車來接他們,白水荷第一次見到這個故事中的第二男主角,見他曬得一身古銅色,又燙了活潑的麥穗頭,不由得對他心生好感,果然和杜聖夫是南轅北轍的個性啊!

「這種時間,你怎麼能親自開車來呢?」杜聖夫問道。

「你的聖夫綜合醫院都要被毀了,我這個想聘請你的診所老闆怎麼能不親自來接你?」

白水荷微笑。左柏城真的是一個頑皮的年輕醫生。

「我沒有要待在你那裏。」杜聖夫冷冷的說。

「可是你的朋友們都說你會回來。」

他的朋友們?杜聖夫一怔。左柏城在這時候還能悠哉的開車,該不會某些愛看好戲的家夥造訪,又邊玩邊幫他顧診所了吧?

「不妙,我們回台北吧!」他閉了閉眼。

「為什麼?我們不是要去看埋在大樹下的三個禮物嗎?」白水荷頗不甘願。

行經藍天白雲下的純樸小鎮,她很快就知道為什麼了。

甯靜熱情的鄉下街道,「麥小兒科」就開在冰店和雜貨店的中間,而幾個似曾相識的大男人在診所前烤肉,還跑進跑出的裝水、洗食材,隔壁好幾家的熱情太太和先生還提供自家冰箱裏的好料給他們,就在那裏聊起天來。

街坊的小孩子們傻傻的流著口水,看他們烤肉,還等著拿他們遞上來的肉串。

「好熱鬧……」喜歡接觸人群的白水荷走近診所。

「來一支吧!」左柏城從衛可仲手裏接過一支烤玉米,遞給她。

「謝謝。」她笑著,立刻咬了一口。嗯,重口味的好帶勁!

「杜院長,如果你的醫院被抄了,我出錢幫你在恆春蓋一座比台北聖夫綜合醫院更巨大、更有規模的醫院。」坐在長椅上的金髮大少黎焰,還是要保持尊貴的模樣。「我相信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我們兩人聯手,一定能做到即使醫院開在恆春,還是有辦法讓人從台北這麼多資源的地方專程南下來給你看病。」

杜聖夫冷冷的翻了個白眼,「然後利潤是你七我三,對吧?」

「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呢?」黎焰沉重的說:「『我鄭重的保證自己要奉獻一切為人類服務,我將要憑我的良心和尊嚴從事醫業,病人的健康應為我輩首要的顧念。』病人的健康才是你的首要顧念,而不是錢哪!」

算了,跟這個吸金機器說話是白費唇舌,杜聖夫心想,還是去擔任無國界醫師吧!

「你為什麼會背?好厲害!」白水荷好奇的問,敬仰的看著黎焰。

楊尊就事論事,十分講義氣的貢獻良策,「要不然你可以跟黑傑克一樣,如果在我管轄範圍內有了重大傷亡,我一定千方百計把病患送到你那裏。」

但杜聖夫認為這樣死亡率會大幅提高,他不想手中有那麼多冤魂。

「我是白水荷,你是黑傑克,聽起來很殺耶!」白水荷的浪漫因子又氾濫了。

應該在日本的柳浪,不知為何,總是可以這群人走到哪裏,他就在哪裏出現,神秘兮兮的說:「為什麼要急著同情杜院長呢?要不要看看目前的實時新聞?」

一群人跑到隔壁雜貨店門口,看著新聞台目前的最新插播。今天是投票日,韓必德竟然退選了!

這肯定又是一件轟動全世界的政治奇聞,全體嘩然。

杜聖夫思忖了一下,忽然轉頭看著被柳浪莫名其妙帶回來的陌生女子。

「你是紫玄蘆鳳紫的第十位關門弟子,潘若紫?」

「是啊!你的眼力真好。」潘若紫有著細長而典型的東方眼睛。

她拿出錄音筆,按下播放鍵。

那是韓必德找人到中國東北的紫玄蘆,跟鳳紫商量怎麼製作不真正致命,但火力、速度又與一般子彈無異的子彈,內容竟還包括鳳紫透過層層關係,把遠在北極的潘若紫找回來,一起研發的關鍵性對話。

到了這裏,他們一行人已明白,這些錄音內容一定在昨夜到今日的某幾個小時之間送到了韓必德的手裏。

到底誰這麼厲害,可以在這麼多大事件還沒發生時,便先側錄了這些片段?

「回到北極冒險、做研究時,我知道楊尊和衛可仲兩位先生托了好多人在找我,我知道他們想找我錄口供,想從我這裏證明韓必德是在導演整齣戲,可是我已拿了韓必德那麼多錢,當然要忠人所托呀!」

標準的中國美女潘若紫,連說話都有些軟語呢喃,教男人們聽了十分心熱。

「可是呀,有一天在我帳篷外看到這個,旁邊放了跟我製造的子彈一模一樣成分、裝置的子彈,好嚇人哪!它竟然有著尖銳的彈頭,連偽造火藥都是毒粉……天底下除了紫玄蘆,竟然還有人能製造出來比我們更厲害的武器,你們說,我怎麼能不認栽呢?」

修羅門五煞疑惑的面面相覷,他們從彼此眼裏看到的問號是一樣的。

「是左臉有個刀疤的男人吧?」左柏城倒是幫他們問了。

「咦?你怎麼知道呢?我是在監視器看到模糊的背影,放到最大格去分析,才隱約看見的……欸?難道……」潘若紫睜大眼,看了看這幾個男人。

他們是消失已久的修羅門五煞?而那個來去無蹤的子彈男人就是伍剛?

那麼潘若紫也就合作得心甘情願了,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對手?再說,杜聖夫是她最可敬的超級醫生,她也不想他在台灣沒了最重要的根據地,而且他能從韓澤露被血衝刷得早沒了痕跡的傷口,便能想得出是她潘若紫搞的鬼,也算他厲害。

伍剛又出現了,這次他用了一顆小小的子彈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幹掉了一個可怕的總統候選人。

五煞不禁各懷心思,什麼時候他才會現身呢?

一群人來到麥小兒科的後院大樹下,挖著十年前埋藏在地下的時光禮物。

左柏城挖出了那曾被辦掉的圓滿內科開業時第一張營業執照,是他十年前埋下送給自己的禮物,用意毋需再多說,那便是不論離開恆春多久,他仍然相信自己有一天會再回來,而他七年後果然辦到了。

「為什麼叫『圓滿』呢?」白水荷問道。

「那是我們偉大的杜神醫取的呀!因為他喜歡吃甜點,蛋糕都是圓圓的。」

大夥捧腹大笑。

杜聖夫雖然是腦子最精密的人,但有時也頗直接的。

「還有,只要人類不生病,就是最簡單的圓滿。」杜聖夫橫他一眼,補充說明。

「聖夫……」白水荷深情的看著他,他總是教人崇拜。

接下來是杜聖夫埋藏的禮物,打開紙盒,裏面是一隻透明玻璃球,他搖了搖,雪在玻璃球裏的屋子外飄落,歐式豪華的紅頂黃牆大屋子外有個可愛的雪人。

「這就難了……」左柏城也想不出有什麼含意。

「這暗示著,杜院長當時是等著韓澤露小姐回來。但若是引申為長遠的心願,他想要有個可以包容他在醫療上所有孤僻、不受歡迎個性的人,跟他攜手並進。」白水荷笑說,溫柔的覷著杜聖夫。

「你怎麼知道?」左柏城問道,他這個相識十多年的醫學夥伴都不知道。

「冰天雪地代表他雖然當時跟韓小姐相戀,但還是充滿了不安感。雖然這玻璃球裏只有華麗的大屋子,可是屋外的雪人卻代表屋子裏是有人的,因為有人,雪人才做得起來,而且是兩個人,他們因為相處融洽,所以儘管冰天雪地,還能出來玩雪人。」白水荷拿起玻璃球,深深的凝望著,唇邊還有暖和得要溢出來的愛意。

也就是她那麼澄澈而柔情的眼神,才能融化杜聖夫冰封的心吧?

受到震懾,杜聖夫再次擁她入懷,向來不愛表露太多情緒的他,這次再也顧不得楊尊那些臭男人會怎麼嘲笑他,只知道堆造雪人的另一雙手他等太久了,只有白水荷不怕臉皮厚的一再靠近他,雖然她一開始不是要他的人、他的愛,可是就是這麼一個普通而不經意的試探,讓他漸漸習慣了有她的存在,有她打死不退的挑戰著他的冷酷,最後竟然到了他不可以沒有她的地步!

白水荷偎在他的胸懷裏,快要不能呼吸了,可是好幸福。

「只有你能譯碼。」杜聖夫本來以為它會永遠埋在地底下。

「只有你才會那麼有閑情逸致,想出這種複雜的東西。」她笑道。

「大家都可以排隊玩的雪人,就不正確了。」

「嗯。」白水荷知道他,他要的是一種純粹,一種幾乎不可能的純粹。

「那麼……澤露的呢?說好要三個人一起挖,可是缺了她,我們卻……」左柏城看著土坑裏的紙盒子,不知該不該在這麼多人面前擅自開啟。

「如果開了,就要遵守約定喲。」一道曾經熟悉卻又變得陌生的細柔嗓音,從診所後門傳來。

接著韓澤露走了出來,看起來仍然儒雅文靜,歲月只是將她變得更沈謐,不知是好還是壞?

突然,大家都覺得不太妙,想要阻止,但韓澤露已蹲下身,拾起紙盒,打開盒蓋,裏面躺著一個未拆封的嬰兒奶嘴。

「我想要生個有聖夫血源的小孩。聖夫,你可以給我嗎?」她露出滄桑的微笑,定定的看著杜聖夫。

糟了,又來一個大難題,君子重諾,尤其對於他們這些人而言。

她的眼神、她的淚水,在在說明了即使跟範亮揚離婚也無所謂。

「我不是背叛你,不是不愛你,才這麼做的,你應該知道。」她又說。

韓澤露不由得看向白水荷那張柔得彷彿會滴出水的臉龐,那女人像春天一樣自在的神情裏似乎有著絕對想像不到的堅持,就像昨晚她在造勢晚會上面對著數萬群眾,也能勇敢的與自己的男友告別,然後道出自己心裏那道急救往事的傷痕。

她知道白水荷有著杜聖夫最需要的那種堅持,那是她沒有的,可是就算白水荷是那個讓杜聖夫再怎麼不安都會緊抓著不放的真愛,她也不放棄。

「聖夫……難道你要失信?」韓澤露的聲音微微顫抖。

「我已經給你了。」杜聖夫淡淡的說。

「什麼?」她面露詫異。

大夥也非常驚訝。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杜聖夫有個兒子,而他們不知道?

白水荷的心也狂跳一下。難道他和韓澤露從前的感情比她想像的更深?

「你受到槍擊,失血過多,我不是把自己的RH陰性血輸給你了嗎?」

「什麼?」韓澤露雖然早就知道,但她以為那是他還愛著她的表現。

她此時才慢慢的覺悟,他是真的不愛她了,他們是真的不可能了,當一個男人慢慢的將女人曾經要過的事物還給她時,也等於是要漸漸的撇清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亮揚很愛你,不要辜負他,就是知道他是這麼的愛你,七年之約到期時我回到台灣,才會沒有搶走你,也沒有報複他。」杜聖夫是非分明,「剛開始他也是無辜的,但後來真的愛你。」

「不要……」韓澤露終於傷心的落淚。

「你想要baby,應該跟範醫生一起努力。」白水荷拿起那還未用過的奶嘴,輕輕的放到韓澤露的手上,「結婚十年卻一直避孕,範醫生其實很想要有個孩子,他還說如果十週年紀念日再沒有消息,他就要去領養一個了。」

「他說過這種話?可是他從來不曾催過我……」

「因為他愛你呀!他不願看你皺眉頭。」白水荷笑說。

「我是個健康的女人,怎麼能讓他去領養呢?這不是侮辱我嗎?」韓澤露不依。

「所以呀,你回去之後要把這個奶嘴送給他,讓他知道你很健康。」

韓澤露看著手心上的奶嘴,又抬頭望著總是給人愉悅心情的白水荷,心想,她是輸了,無論杜聖夫或是醫院那一票醫護人員,都喜歡白水荷吧?因為白水荷具有撫定人心的磁場,只要靠近她,就能立刻靜下心來,感受到愛。

叮咚!叮咚!

有人在診所門前按電鈴。

「左醫生,有一對老夫婦來找你。」接手烤肉位置的伯伯朝後院喊道。

「啊,我的恩人來了。」左柏城興奮不已,「就是『圓滿』被關了幾年之後,我從醫學院回到這裏,幫我重新開這家診所的恩人!沒有他們,我可能守不住我的夢想,老先生是退休多年的旅日老醫生,推薦我去國際兒童救助組織,他今天可能是來詳談的。」

說完,他轉身跑開。

大夥跟在他身後,一同到前面瞧熱鬧。

範亮揚扶著最親愛的阿公和阿媽坐下,看到左柏城跑出來時,不禁一怔。

「咦?」他記得在青木瓜日報看過這位小鎮醫生與院長的緋聞。

「亮揚?」韓澤露見到丈夫,不由得驚訝萬分,又有些心虛。他怎麼會來這裏?然後看見他的祖父母,連忙迎上前,「阿公、阿媽,你們怎麼會來這裏?」

「阿公和阿媽在爸媽忙著收拾嶽父退選後的殘局之際,又想偷溜出來旅行,可是他們半年前曾經在火車上出過意外,若不是剛好有人急救得宜,後果不堪設想,我不敢再讓他們單獨出來,於是就跟著一起來了。」

範亮揚想起半年前他接到電話通知,開車猛飆到醫院的情景,就怎麼也無法放心。

話說回來,他看著妻子出現在這偏遠的小鎮診所,疑惑的問:「那你為什麼又會在這裏?我約你,你不是說要給學生們補課嗎?」

「我……我……」韓澤露不知該怎麼回答。

「她是陪我來的啦!」白水荷柔嫩的臉龐堆滿了笑。

「白小姐,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裏?」範亮揚覺得奇怪。

「水荷是來找我的。」杜聖夫走了出來。

「喔……」雖然好像還有什麼地方怪怪的,但範亮揚也不想去猜。

「範醫生,恭喜你,貴夫人說她想生一個你的孩子喲!」白水荷笑道。

韓澤露沒想到她會突然說出這種話,臉色瞬間泛紅。

範亮揚接收到白水荷的眼神,馬上意會。

忽然,範老婆婆指著白水荷,結結巴巴的說:「啊……你……是你……」

白水荷怔了一會兒,才驚呼出聲,「老婆婆,是你!」

「還有……你……」範老婆婆也認出了杜聖夫。

杜聖夫一怔。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他和白水荷在複興號列車上因為急救一名患者才結識,而那名病患竟然就是範亮揚的祖父?

「唉,識全,就是他們。」範老婆婆熱淚盈眶。

「是嗎?」身體恢複得不錯的範老公公站起身,戴上老花眼鏡,「我想找你們好久啦!想給你們大大的紅包,再擺十桌請你們呢!」

「不用了啦!救人本來就是醫生的職責。」白水荷笑吟吟。

「救阿公的人是你們?」範亮揚再次驚訝。

「我們也是剛剛才知道。」白水荷覺得一切太像夢了。

「小姐醫生,我一直都想找你,我可以引薦你到我孫子工作的聖夫綜合醫院去擔任專科醫生喔!聖夫綜合醫院,你知道吧?沒有兩把刷子是進不去的喲,那裏有好多世界各國的專科權威駐診,我來幫你引薦。」範老公公一直覺得讓有才能的年輕人進入規模更大的醫院磨練,是難得的機遇。

杜聖夫和白水荷手牽著手,忍不住相視一笑。

「阿公,這位先生就是我們醫院的院長。」範亮揚笑著介紹。

範老公公打量著也曾救過他的男人,難怪……這孩子生來就有凜然的氣勢。

「那不正好嗎?原來是一起的呀?」他點點頭。

「我現在不能執業,因為我的執照過期了。」白水荷無奈的解釋。

範老公公看了看白水荷,和與她牽手的杜聖夫,只好笑一笑,作罷。

「我每年春天都會到小左這裏走走看看,今年該是小左到國際兒童救助組織服務的時候了,我希望小左去看看,我觀察了他好幾年,知道他有驚人的技術,只是我不知道他的能力是否足以在戰火之中發揮出來,畢竟是前線……」

既然被看穿了,左柏城也不假裝,只是豪爽的笑著。

聽到範老公公說著賞識左柏城的話語,白水荷心頭一陣熱,沈吟了好久,忍不住脫口而出,「範爺爺,我可以去幫左醫生嗎?」

所有的人都轉頭瞧著她,實在沒料到她會有此打算。

「我在德國擔任過Ramstein醫療中心的專門急診醫生,有前線醫療經驗。一樣都是要經過三年的FCCS訓練才能重新擁有考試資格,那麼我選擇到CHE累積救治經驗,而且兒童是世界的希望,我想從那裏重新出發。」白水荷的熱血上湧,她已荒廢六、七年的時光了,有多少傷痛被她錯過,她想挑戰全新的人生!

杜聖夫整個人傻住。

最愛幸災樂禍的柳浪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為什麼他們的女人都遠走高飛?

「這一定是詛咒。」最迷信神鬼之說的衛可仲喃喃自語,想起他的女人。

「希望接下來不是我。」黎焰覺得有點毛毛的。

「您客氣了,您不是低等動物嗎?哪會有愛情?」楊尊毫不客氣的嘲笑。

「只要是動物,就有靈性!」黎焰不耐煩的糾正道。

「聖夫……」忙著毛遂自薦的白水荷,這時才想到還沒跟杜聖夫商量過。

他最討厭孤單,他的雪人是由兩個人一起堆造的,而且好不容易才等到春天。

杜聖夫是這幾年來,第一個肯定她的價值的人,他甚至還在她用「恐怖醫生經曆」來嚇他之後,不以為意的聘用她成為他醫院的急診室主任,無論她有著怎樣的過去和害怕,他從來不曾懷疑她的能力,並相信她可以做得到,但她為了想重新獲得考試資格,二話不說就向範老公公請求引薦到國際兒童救助組織,也沒問過他……

白水荷好怕自己又傷了他的心,跟從前的韓澤露一樣。

「你就去吧!」理性的杜聖夫為了長遠的未來路途,只能忍痛放她走。「你說得沒錯,就算留你在我的醫院累積FCCS,也不過是重複你早就會的東西,一樣是累積時數,不如就到戰火區看看,那也是你不能忘情的一塊醫療區域,不是嗎?」

「聖夫……」白水荷感動又心疼的撲到他身上,緊緊的摟住。

「等你回來,我們會開第二間姊妹作,叫『水荷醫院』。」他只能這麼說。

「謝謝。」她眼眶含淚,親了親他有苦說不出的嘴。

「那麼,你的女朋友就由我來照顧了。」左柏城笑說。

「什麼?」杜聖夫雙眼微瞇,倒是忘了左柏城這個女人緣和小孩緣超好的家夥。

「我絕不會讓她受到一點點的委屈!」左柏城講義氣的握了握他的手。

為什麼怎麼聽就怎麼危險?看著左柏城獻慇勤的拿肉串給白水荷,而白水荷也樂呵呵的接受,像是在培養將到戰火區一闖的革命感情,杜聖夫真懷疑自己是否受到了現世報?

有句話說得好,怎麼來就怎麼去。他叫金沛輝拱手將白水荷讓給他,而他現在眼睜睜的看著白水荷將與左柏城一起到國際兒童救助組織。

但是,這有什麼辦法?杜聖夫苦笑,因為他選擇了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女人。

如果白水荷是那種為了想跟他廝守在一起,知道了有這種機會還是甯願在聖夫綜合醫院重複那些她早就熟練的技能的人,一開始他就不會被她吸引。

即使她遠在天涯某處工作,他也不會感到寒冷,因為他的心中有她留下來的春天,而那些對醫療的美好夢想,將在她回國的時候萌芽,接下來的每一天,儘管他跟她身處世界不同的地方,還是會一起努力不懈。杜聖夫心中滿是衝勁。

烤肉香撲鼻,一群好友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杜聖夫和白水荷從未感受到如此的快樂,這都是遇到了彼此才會有的美好吧!

雖然就要離別,但作出這關鍵性決定的、充滿歡聲笑語的春日下午,他們永遠不會忘記,這將是勇氣的開始,帶著很多愛,勇往直前!

好,就等著白水荷回來,聖夫綜合醫院的姊妹作水荷醫院在某天動工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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