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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妖妻孽夫之二】督主的童養媳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1 08:07 PM     標題: 寄秋 -【妖妻孽夫之二】督主的童養媳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09:13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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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史上謠言:紂王因她妲己而酒池肉林,荒理朝政,致使殷亡。
真相是:冤枉啊,她想和寵物簡單過日子,男人搞出爛攤子卻要她來扛!
更慘的是,上輩子讓她背黑鍋,這輩子又要她繼續魅惑壞男人──

忘了是那個誰誰誰說過,她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隨便」,
哼!才沒有呢,她明明就是不願改嫁老員外為妾,
這才連夜上京想投靠外出工作的未婚夫,卻輾轉入了青樓罷了,
而青樓迎來送往的,住下找人才方便嘛,嘿嘿~她真聰明!
瞧,眼前老鴇不就說了,讓她當奸細就幫她找四郎哥哥嗎?
於是她搖身一變,成了東廠督主陸瑞京的「禮物」,
每天記錄他吃幾碗飯、出幾次恭,盡責得不得了,
連督主都對她讚譽有加,老是狠狠的說她「好樣的」呢,
可有件事她沒敢回報,就是……呃,他夜裡老拿「佩刀」頂她,
唉,這人怎麼連睡覺都不安心,莫非是當太監的都很疑神疑鬼?
因此越是監視他,她越覺得他好可憐哦,真想待在他身邊照顧他,
但她可是有未婚夫的人,就算督主大人再像她的四郎哥哥,
她也不能不守婦道的愛上他,雖然,好像已經太遲了……

【出版日期】 2015/1/23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花園2044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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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 09:15 AM

力氣就該用在對的事情上 寄秋

   剛寫完稿,腦子一片空白,能不能不寫?

  想當然爾,一句話——不行!

  所以秋就來說一件發生在秋家附近,讓秋悶了大半年卻微不足道的小事。(因為很刻骨銘心呀!)

  大家聽過XXX行善團吧?不知道的人上網去查,專門修橋鋪路做善事的一個團體,名聲很響亮。

  可是呀!秋實在很想碎念一句,沽名釣譽。

  原因無他,因為五、六個月前他們來到秋住的小鄉鎮修路,說句很沒良心的話,修比不修還爛,那兩座橋原本就沒壞,他們只是將其擴寬,讓原本狹窄了一些的橋面變得與路面同寬。

  如果有心的話請動作快一點,不要拖拖拉拉,一個月的工作天不超過七天,還一個月拖過一個月,建築工事慢得像老牛拖車,讓人必須繞道而行。

  沒空就不要自告奮勇嘛!做善事是要有錢有閒有本事,不是做到一半就把它擱在那裡發爛。

  秋就看到一堆人站在新搭的涼棚下納涼喝茶,真正在挖土、搬重物的不到五人,大家是來看熱鬧而不是來做事的,然而行善之名就可以遠揚出去,成了大善人了。

  秋老家的那座橋很短,不到五公尺,如今兩個月了,上了水泥的橋面和橋下落差約十公分,沒鋪上柏油的部分是用泥砂去補,若有人不經意騎車過去,肯定摔得四腳朝天。

  至於靠近秋家的這座橋,是秋每日都要開車送雙胞胎姪子上學的必經之路,同樣未鋪上柏油,做一半留一半,落差五到六公分,不知是建築工法還不到家或是缺錢了,灌了水泥的橋面兩端已出現毀損裂痕,隱約可見包在裡頭的鋼筋。

  便民乎,損民乎。

  做善事呢?還是博名?

  一塊XXX行善團的牌子就擺在人車往來的大道上,離工地甚遠,這是擺給誰看呀?

  唉,要是不想被冠上「沽名釣譽」這四個字,麻煩趕快收尾吧!不要不上不下的晾在那裡造成很多受害者。

  行善,行善,看起來很偉大,其實有多少藏污納垢的事呢?

  順便一提,目前修的那座橋隔壁那座才是危橋,這是修錯了吧!(在地人的苦水)

  好了,秋發完牢騷了,可以來罵秋了,因為秋說了「聖人」的不是。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 09:18 AM

楔子

  「蘇妲己,輪到你了。」

  輪到我……什麼意思?

  被人推了一下往前一跌的素衣女子眼兒媚、唇兒紅、膚白勝雪、腰肢細如扶柳、裊裊婷婷的身姿好不令人憐惜,宛若枝椏上最嬌弱的一朵杏花,經風摧殘,搖搖欲墜。

  她的雙瞳很美,美得彷彿盛滿一湖秋水,緩緩流動著盛夏星光,一閃一閃的,銀輝光燦。

  媚而不俗、艷而不妖,眼梢微微往上吊,不笑也似笑般的風情萬種,微彎的櫻紅小嘴往上一揚,天地間頓時為之黯然,山野林間的靈氣似乎都跑進她的盈盈美目之中。

  那雙彷彿承載千古河流的水眸澄澈無垢,流經千萬年污穢沉澱後的唯一澄淨,乾乾淨淨,美玉一般的發著光,教人深深沉迷。

  「姊姊,喊你呢!」

  素衣女子身後是一名小女童。

  「咦!喊我做什麼,我正想摘著這色烈如火的彼岸花給朵朵兒做花冠呢。」蘇妲己指著繞在她腳旁轉圈圈的雪色狐狸,眼中有著純然的喜悅,不知何謂歲月般的無憂。

  雪色狐狸似小幼犬般的嗷叫,咬著她素色衣裾似要將她往後拉扯,不讓她靠近漩渦一般的輪迴台,蓬鬆的雪白尾巴也不斷地晃動。

  「是讓你轉世投胎的時機到了。」說話的是一個手拿一根高掛著葫蘆酒瓶的青玉杖,仙風道骨的白鬍子老頭。

  「時機?」

  這話說得有點微妙,為何不是昨日,不是明天,偏偏是今時?

  「天機不可洩露,你這一世重入人間是為了救助萬千百姓於水火之中,不可有所怠忽。」

  「可以不去嗎?我不想離開朵朵兒。」蘇妲己抱過雪白的小狐狸,纖纖素指撫著狐毛。

  「不行,這是你的天降使命,快去吧,黎民蒼生正等著你,好好發揮魅惑的本事……」

  魅惑的本事?

  不顧蘇妲己的抗議掙扎,忽然間,一群神色嚴肅的鬼卒一擁而上,強行逼迫她喝下一碗孟婆湯。

  被推下輪迴池前,她心裡還想著,「我哪來的擅長魅惑,我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小女子呀!」

  接下來,在一陣驚叫聲中,她很快的遺忘了前塵往事,墜入凡塵後,她忘了自己是誰,也不記得自己來自何處。

  「她行嗎?」一道似男似女的溫雅潤嗓輕揚。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 09:31 AM

第一章

  「娘,真的要把妹妹送人嗎?我可以少吃一點,讓妹妹喝點薄粥,我……我捨不得妹妹……」

  九歲大的葉月容小胳臂瘦得像根柴火似的,兩隻眼睛紅通通的,蓄滿了不忍心的淚水,死命的抱住比她還瘦的三歲妹妹。

  「大妞乖,放開二妞,咱們連下鍋的米都沒了,哪來的粥喝。你是大姊要聽話,不要、不要讓娘煩心……」說著,同樣面黃肌瘦包著頭巾的婦人掩面輕泣,眼眶泛紅。

  「娘,我去山上摘野菜,挖田鼠窩、掏鳥蛋,我、我看過爹做陷阱捉兔子,我們會好起來的,絕對餓不死……」至少她現在爬樹不會再掉下樹了,還會摘野果子。

  婦人一臉悲愴的輕撫大女兒因長久挨餓而消瘦的小臉。「可是冬天快到了,一入了冬,大雪封路,別說是野菜了,連根草也瞧不見,你要我們全家一起餓死嗎?」

  「娘……」葉月容也知道家裡窮得揭不開鍋,但是她不想一家子四分五裂。

  「月容,你看看你弟弟,他凍得小臉都發紫了,再不喝口熱湯暖暖胃,你想他還能撐多久?」骨肉連心,她又何嘗願意割捨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可人沒了活路,再不捨也要捨得。

  看了看冷得直發顫的小女兒,葉母不得不狠心的轉開臉,假裝沒看見她那補了又補還是破了好幾個洞的小鞋,她一再告訴自己這樣做是對的,她只想孩子們都有活下去的機會,不用饑寒交迫。

  葉家是獵戶,一家人生活在小山村裡,葉父還在世時,日子過得還不錯,不說餐餐有魚有肉,起碼溫飽無虞,還能存下幾兩銀子給兒女們買買頭花筆墨什麼的。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就在葉家打算買幾畝田種種耐寒的作物時,葉父上山打獵好湊足銀兩,卻失足墜谷,等抬回來時只剩下一口氣了,遺言都來不及交代就斷氣,丟下一家老小撒手人寰。

  花無千日紅,失去主心骨的葉家如同江河日下,家境一日不如一日,妻弱子幼的,只好開始變賣原本留給女兒當妝奩的皮毛。

  葉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粗重的活兒做不了,丈夫在時最多忙家裡的瑣事,洗洗衣、煮個飯、打掃裡外,再多是餵雞,養幾隻山裡捉回來的小兔子。

  眼看著一家子要吃飯卻沒有進帳,就要坐吃山空了,葉母急白了髮,整日尋思著要怎麼渡過眼前難關。

  正巧,當葉母苦惱的時侯,山那頭的山下村有戶陸家想找個童養媳。

  雖然陸家不富有,但比起葉家好多了,至少陸家有幾畝田能耕作,勤勞點下田也不至於餓死,遇著豐年還能有盈餘。

  葉母思來想去,看著二女兒葉照容的年歲正合適,剛滿三歲不大不小,剛會記事認人又不太黏人,到了人家家裡頭混熟了也就不怕生了,省得年紀大懂事了,哭喊著不肯離家,又吵又鬧得讓兩家人為難。

  即使心裡難受得很,捨不下懷胎十月的女兒,可是葉母一看向圍在身側的一女兩子,心腸便不得不硬起來,捨一人救三人,值得了。

  葉月容只是流淚,心裡明白家裡真的很窮,年紀最小的妹妹什麼忙也幫不上,只是耗費為數不多的糧食。

  但那是她的親妹子呀!她怎麼能說捨就捨?

  轉頭看著憨憨的吸吮著大拇指跟著她身後,軟軟糯糯喊她姊姊的小妹,她的心又是一陣揪扯。

  「何況到了人家家裡,妹妹最起碼還有碗飯吃是不是,不像在咱們家裡飽一頓、餓一頓的,只能吃野菜團子果腹。」葉母這話不知在說服誰,越說越心酸,忍不住輕拭眼角。

  「娘,你真能確定妹妹到了陸家能吃飽飯,他們不會欺負她?」妹妹這麼小,什麼也不懂。

  「能……」能吧!葉母回答得有點遲疑。

  據她所知,陸四郎也是可憐人,今年八歲,其父是家中三子,英年早逝,他母親懷著他熬了幾個月,後來生下他不久也跟著去了,小娃兒就由祖母高氏代為撫養。

  只是家裡難免人多嘴雜,陸四郎的大伯、二伯還算是忠厚的鄉下人,對弟弟的遺孤多有疼惜,時常背著家中婆娘塞顆糖、烤地瓜什麼的。

  而他們的妻子也不是說不好,就是心胸狹窄了些,對人對事的眼界不寬,對於家裡多了個吃閒飯的,難免有些嘀咕。

  高氏的年歲漸長,腿腳不利索,病痛在身,她常想有朝一日她若走了,氣量狹小的大媳婦、二媳婦看在四郎是姪子的分上,雖不致讓人餓死,但絕對不會為四郎設想太多。

  思及此,高氏便動了為孫子納童養媳的念頭,心想日子過得再苦,孫子身邊至少有個貼心人照料,她才不會走得不安心。

  葉月容沒瞧見母親臉上的猶豫,她只顧著抹淚,用力抱緊妹妹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小身板。「二妞,我們家養不起你,到了人家家裡要聽話,你……有飯就吃別省著。」

  「好。」穿著過大的補丁衣衫,懵懂無知的葉照容還不知道什麼是離別,她天真的以為只是去走親戚。

  「還有,要吃飽點,把肚子吃得鼓鼓的,這樣子才長得快,有力氣幹活……」

  她說著說著又掉起了淚。

  「好的,大姊,你不要哭嘛!二妞會吃飯,二妞快快長大,賺好多好多的銅板給娘用。」二妞長得瘦小,小臉被日頭曬得微黑,還看不出美醜的五官,唯有一雙眼兒顯得特別明亮澄淨,彷彿雨後晴空中般,毫無雜質。

  「好,大姊不哭,你要乖乖的喔,大姊有空就去瞧瞧你。」只要對方對二妞好,她才能安心。

  此時的葉月容根本不曉得,接下來她將忙得足不點地,既要幫忙家計又要照顧年幼的弟弟,十三歲不到便被迫嫁給鎮上一名足以當她祖父的劉老爺為妾,從此被關在深宅內院,鮮少外出。

  「好了,好了,都不哭了,這是好事,怎麼哭哭啼啼呢!要歡歡喜喜的笑,把嘴巴大大的咧開,喜上眉梢,瞧瞧這天兒多好。」甫踏進門,看到這情景便心中有數,居中牽線的張媒婆揚起大紅手絹高聲嚷道,笑得比自家閨女出閣還開心,因為有銀子可拿。

  「是呀!都別哭了,是太失禮了。」在外人面前,葉母強顏歡笑的拉起小女兒的手,眼眶紅通通的看向來帶走小女兒的眾人。「不知哪一位是親家,讓我認認人也免得眼疏了。」

  「我是他祖母,姓高。」人群中走出一位髮絲半白的老婦,面容慈祥和善,看向葉照容的眼神顯然十分滿意。

  她不求精明的孫媳婦,只要乖巧溫順能幫襯著孫子就好,妻賢夫禍少,先求不生事才能持家。

  「老太太好,我這女兒憨了些,以後就煩勞你多費心了。」葉母將小女兒往前一推,沒人看出她內心的不捨。

  好像怕葉家又把女兒搶回去似的,高氏手腳奇快的將葉照容拉到身邊,假意瞧瞧她模樣好不好。「好說好說,咱們也算是自己人,喊聲親家老奶奶就得了,別老太太的叫得我心虛。」

  不過是田裡討生活的老婆子,哪能和富裕人家的夫人相提並論,高氏很有自知之明。

  「親家老奶奶客氣了。家裡沒什麼好招待的,喝碗涼茶消消暑氣。」葉母也拿不出像樣的水酒,只能以茶待客。

  其實葉家的窮就擺在那兒了,犯不著客套打腫臉充胖子,過得去的人家誰會將親骨肉送人。

  接過涼茶的高氏喝了一大口茶,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拉出身後靦腆小兒。「這是我家四郎,人害羞了些,但為人務實,不偷奸耍滑。你也瞅瞅,別認錯了女婿。」

  「長得挺壯實的,尤其這兩道眉毛生得好,又濃又黑的,肯定是肯幹活又疼娘子的人,日後我這丈母娘就不發愁了。」八歲的孩子這個頭算是高個了,葉母越看越中意。

  陸四郎個高,有著莊稼小兒的黝黑膚色,許是來迎小媳婦的,衣著打扮還得體,腳上是一雙半新不舊的鞋子,看得出很珍惜,少穿,少有磨損,一身衣物亦是乾乾淨淨的,有點泛白,但相當整齊,很有誠意。

  他面上掛著一抹羞怯的笑,有些不太自在的樣子,不住傻笑的撓撓自個兒的後腦杓,時不時的偷偷打量他的小媳婦兒。

  說到孫子養得好,高氏可得意了。「那可不,照三餐的餵養,雖不是頓頓有魚有肉,但每十天半個月的還是能割幾斤豬肉打打牙祭,你家閨女到了我們陸家保準餓不著。」

  「那敢情好,快快帶走吧!省下我家一點口糧,都快養不起她了。」葉母說的是實話,儘管心裡酸澀得很,壓根不想讓人家帶走女兒,但人窮談什麼志氣,只求活下去。

  「別捨不得,那我帶走了,以後咱們兩家多走動多動,再怎樣也切不斷骨肉情。」高氏一手牽一個孩子,好像抓牢就是自家的。「老大、老二還傻愣愣的站著幹什麼,去把米放下,難不成你們還要扛回家自己吃不成。」

  兩個粗手粗腳的莊稼漢子呵呵乾笑,趕緊將肩上的兩袋米往地上一放。

  葉家「賣」女兒的價碼是一百斤白米和三兩銀子,幸好今年收成好,沒什麼風災雨患,高氏東湊西湊的,勉強也湊出一份像樣的聘禮,讓葉家不捨之餘也稍有安慰,總算勉強能熬過一年。

  「娘——」

  寒暄過後,被牽著離開家門的葉照容三步一回頭,不懂為什麼娘和哥哥姊姊們一直杵在門口看著她哭,她很想叫他們別哭了,可是小手被握得很緊,她甩不開,只能一步步跟著笑得很慈祥的婆婆走。

  葉家和陸家看起來離得並不遠,只隔了一座山頭,以大人的腳程半日就到了,可是對不熟悉路的人來說,尤其是小孩子,那簡直像是一輩子也走不到盡頭的距離。

  一個不小心,走到一半的葉照容突然踢到一塊突起的石子,頓時腳下生疼,往下一蹲,兩泡淚珠兒立即浮上水亮雙瞳。

  「怎麼了,走不動了是不是?」不時偷瞄葉照容的陸四郎很緊張的跑到她身邊。

  「哥哥,痛……」為什麼娘不來,她一個人好怕。

  「哪裡痛,跟哥哥說。」陸四郎摸摸她的手,又踫踫她的額頭,生怕她是生病了。

  「腳痛。」她指指透過破洞穿出鞋子的腳趾,都滲出血了,指甲片還微微外翻。

  「好,乖,你不哭,哥哥背你,回家後哥哥幫你上藥。」他蹲下身,準備背起小奶娃。

  「嗯!二妞很乖。」葉照容吸著鼻子忍住不哭,紅著眼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愛。

  一旁的高氏和陸家大伯、二伯等人見狀,都覺得這葉家二妞瘦是瘦了些,可嬌憨的模樣教人心疼,令人看著不禁莞爾一笑。

  「喲!會疼媳婦了,小子。」一隻大手笑著揉揉陸四郎的頭頂,把他的頭髮給揉亂了。

  「大伯……」陸四郎漲紅了臉。

  「害臊個什麼勁,再過個幾年你也和媳婦上熱炕頭,到時就曉得滋味了。」如今他還小,有得熬了。

  「老二,你跟孩子胡謅什麼,真不像話。」高氏抿著唇訓人,但看得出眼裡的歡喜和放下重擔的舒心。

  撓著頭的陸二伯哈哈大笑。「娘,我是教四郎,待他日後大了你就不用愁了。」

  「瞧你這嘴巴,越說越來勁,四郎才幾歲,要是把他教壞了,看你拿什麼向老三交代。」這小孫子要獨力撐起門戶可不容易,她得再撐著點好多活幾年,要不然高氏看了看陸四郎,心裡發酸,她的身子越來越不濟事,何時要走也沒個定數,她擔心自己活不到小孫子長大成人,到時也不知道她那兩個容不得人的媳婦會怎麼對待這娃兒。

  這麼想著,高氏好不容易放鬆的心情又沉重起來,看著孫子的眼神多了思慮。

  一說到已逝的弟弟,陸二伯收起笑臉,抽起水煙袋。「教不壞的,就算咱們四郎想也得等上十年吧。這葉家丫頭真有三歲嗎?我看不到兩歲吧!瞧瞧那身子瘦得還沒我的腿粗呢,養不養得大還難說。」

  這年頭哪家不死一、兩個孩子,雖說陸家不至於讓孩子餓著,但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變量。

  「老二!」在孩子面前說什麼胡話,只要多用點心,哪有養不大的道理。

  「二伯,我多幹活養活她,我有一口飯吃就餓不著她。」陸四郎憋著一口氣,像是和誰賭氣似的,悶悶的回答。

  見他說著大話,陸二伯又呵呵笑了。「你能幹多少活呀,可別把自己給鋤了,半截身子埋在土裡就萬幸了。」

  他說的是玩笑話,不過是打趣小姪子年紀小就懂得寵老婆,並無惡意。畢竟農家孩子誰不是打小就在田裡跑來跑去,可是「半截身子埋在土裡」這樣的話實在犯忌諱,讓人覺得觸霉頭,好像在詛咒別人死似的。

  「老二,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陸大伯語氣不快的警告。

  「是是是,我多吃飯,把自個兒吃成了飯桶還不行嗎,瞧你們一個個繃著臉,活似我虧待四郎一般。四郎呀!二伯是好人,會對你好的。」他只是一時嘴快,可沒惡意。

  其實,他是不贊同弄個童養媳回來養的,他認為孩子還小,不用急於一時定下親事,何況憑他們兄弟倆還養不起一個姪子嗎?幹麼拿糧食去換個奶娃兒回來。

  這要養到大得費多少米糧呀,給她住、給她穿、給她吃,還不知她能不能平平安安的長大呢,萬一中間出了啥差錯,對陸家而言可虧大了。

  說句沒天良的話,他還真算過,等姪子歲數到了,頂多花個三、五兩銀子就能娶個窮人家的女兒進門,那樣省米省糧省布料多好,何必替人家養孩子呢!養大了也指不定會一心向著娘家人,說不準還會怨恨他們拆散她們母女。

  可是母親一意孤行,大哥沒意見,他也只好跟著點頭了,反正家裡多養一口人也過得下去。

  「我知道的,二伯,四郎不是沒心沒肝的人。」他曉得在陸家誰對他好,他不會忘記那些恩情。

  「呵呵,我們四郎是老實的孩子呢!來,二伯幫你背小媳婦兒,免得累壞你這小子。」路還長得很,走山路再背個娃兒挺累人的,他怕小姪子吃不消。

  已經微微有點喘氣的陸四郎很硬氣的強撐著。「不用了,二伯,四郎背得動,妹妹很輕。」

  「是嗎?」看他氣喘吁吁的,分明十分吃力。

  「嗯!我自己背。」祖母說那是他的小媳婦,要自己照顧。

  「好吧!你自個兒留心點,山路崎嶇。」愛逞強就由著他去,等撐不住時再搭把手便行。

  「是的,二伯。」他大聲一應。

  陸四郎手臂往上一托,撐住快要滑下背的葉照容,他兩腳微抖,一步接著一步,走得並不快。

  「哥哥,你累不累,二妞可以下來自己走沒關係。」小小的手貼著他因汗流浹背而熱呼呼的臉。

  「不累,我背著你。」那聲哥哥喊得他的心都化了。

  「那二妞幫哥哥擦汗。」哥哥臉上好多汗哪。

  「好。」他再往上一托,腳步加快。

  細如竹條的手指胡亂的往陸四郎額頭抹了抹。「哥哥是好人,二妞喜歡,二妞跟著哥哥有飯吃。」

  她說得很小聲,卻句句流進陸四郎的心底。他心想從今以後一定要對妹妹好,讓妹妹每天都能吃得飽,他要賺好多好多的銀子,當妹妹心目中的好人,讓她有好日子過,不再挨餓。

  這一天起,葉照容成為陸四郎的責任,他們到死都要在一起,誰也不能離開誰,一生一世的羈絆。

  「給,照容妹妹,你快吃。」

  瘦得皮包骨的陸四郎做賊似的,躡手躡腳的左顧右盼,再三確定附近沒人後才小心翼翼的從鬆垮垮的衣衫內摸出一顆煮熟的雞蛋,還有些溫熱。

  世事多變,人生難料。

  當初自知來日不多的高氏帶回小孫媳不到兩年,便因長年勞動,體力衰竭而病故,彌留之際,最放不下的是老三的遺腹子。

  陸家只有幾畝田地可供耕種,勉強可自給自足,挨過一冬,可是只要遇上了天災,那日子就難過了,別說吃上一口飯了,有碗稀得見水的薄粥就該偷笑了。

  高氏剛過世前兩年,陸四郎的大伯母朱氏,二伯母田氏尚且憐憫他年幼,雖未依高氏臨終遺言分出二畝地予他維生,但起碼有吃有穿,還給他和葉照容一間偏間的泥糊屋,不致受凍。

  但人是有私心的,不足十歲的四郎哪有什麼力氣幹活,更別提當時只有四、五歲大的葉照容,她提個水都能搖搖晃晃的灑了大半桶,根本是幫不上忙又耗米糧的累贅。

  在朱氏、田氏眼中,幹不了多少活的兩人就是多餘的,白佔了屋子又得養著他們,於是她們對這個小叔遺留的兒子越來越不上心,時常疏於照顧,該到飯點時故意不喊上他們,等兩家人都吃飽了才假意喊上一兩聲,還不忘語帶責備的指責是他們倆太貪玩錯過了飯點,只能吃剩菜剩飯。

  其實哪裡是他們偷懶了,分明是朱氏、田氏叫兩個孩子上山拾柴,割些豬草回來養豬,小孩子個子小又力氣不足,來回一趟就要一整天了,哪趕得上飯點。

  一次、兩次的餓肚子,他們也知道什麼是人情冷暖,知道自己在陸家是不受待見,可是為了活下去,不被朱氏、田氏尋個由頭趕出去,他們除了忍耐也別無他法,誰教他們太弱小,只能看別人的臉色過活。

  自從高氏不在了以後,陸四郎和葉照容就沒添過新衣服了,頂多拾些老大家、老二家孩子們穿得又舊又小的衣褲,可他們倆依舊當寶似的捨不得穿。

  「啊!四郎哥哥,這個是……這個是……」小手熱呼呼的,葉照容一臉驚喜的睜大又圓又亮的雙眼。

  「照容妹妹快吃,這是剛蒸好的雞蛋,還熱熱的。」陸四郎悄悄嚥了嚥口水,盯著水嫩嫩的雞蛋。

  「看起來好好吃喔!我們好久好久沒吃雞蛋了。」葉照容很珍惜的將雞蛋捧在手裡。

  「也、也沒多久呀,才一年而已,家裡田少,有得吃就不錯了。你快咬一口,香香軟軟的,趁熱吃。」他又吞了吞口水,忍住別露出渴望的神情。

  這是他好不容易才弄來的雞蛋,不能說是偷,應該是「不告而取」。陸家的院子裡養了十來隻母雞,平常都是他和葉照容餵養的,今兒個趁母雞下蛋時,他就偷偷摸走一顆了。

  大郎、二郎、三郎、五郎、六郎他們不用幹活就有香噴噴的雞蛋羹吃,而他和照容妹妹都快忘了蛋是什麼味道,只要別讓愛大呼小叫的大伯母、二伯母知道,偶爾嘗一顆也不為過吧。

  「嗯!好香哦!我要咬了……」葉照容咬了一小口,白嫩的蛋皮上便多了道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齒印,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有被咬過的痕跡。

  「大口點,你根本沒咬到。」妹妹又瘦了,不吃不行。

  看到她越來越瘦的身子,小臉瘦得越顯眼睛大得清亮,陸四郎很是心疼,想對她再好一點。

  祖母說過這是他的媳婦兒,要跟著他過一輩子,他吃糠嚥菜她也得吃糠嚥菜,他下田耕種她就在家裡整理家務,養雞餵豬,他們是世上最親近的人,兩人要相依為命。

  剛聽的時候他不懂,他有大伯、二伯、大伯母、二伯母,還有很多堂兄堂弟,怎會沒有依靠呢!

  等到祖母走了後他才知曉,再親的血親也有親疏之別,雖然大伯、二伯仍待他親和,可大伯母、二伯母的態度就明顯變了,不是同一個肚皮出來的哪裡算是親的呢,她們只當他是來搶地、搶糧的外人。

  「四郎哥哥也吃。」葉照容小手舉得高高的,小臉兒笑得見牙不見眼,彷彿絲毫不覺日子過得艱難。

  「不用了,你吃就好,哥哥不餓……」話還在嘴裡,他的肚子忽然不爭氣的發出令人害臊的腹鳴聲。

  「哥哥吃,不然我也不吃。」她很堅持,嘟著粉嫩嫩的小嘴兒,說什麼也不讓步。

  很怪的,她的活兒幹得也不少,生火燒柴、煮飯下地,她幾乎什麼活兒都幹過,在日頭下曬上大半天也是常有的事,可是除了瘦巴巴都不長肉外,她皮膚白嫩得就像她手上的水煮蛋,嫩白光滑,半點高也不生。

  村裡老一輩的村民都笑陸家養了隻妖孽,小小年紀就有這副禍水姿容,現在還小,等過幾年長開了,肯定美得出不了門。

  為什麼出不了門,因為怕被搶走了呀!

  不過這僅是口頭上開開玩笑,並未真的將小娃兒當妖女看待,就是閒來聊些是非罷了。

  只是葉照容真的越大越好看了,為了避免她被附近的孩子欺負,陸四郎便取了灶灰將她的臉涂黑,讓她不至於太引人注目。

  「照容妹妹,你太瘦了,要多吃點,哥哥沒那麼餓。」看她小手舉得都酸了,有點顫抖,陸四郎才不忍心的低下頭咬了一小口雞蛋,還特意避開蛋黃部位。

  「好吃吧,四郎哥哥。」她眯著眼笑。

  「嗯,好吃。」陸四郎眼睛有些酸澀,他想起祖母還在時隔三差五就有炒蛋、蛋粥吃,不像這會兒……

  葉照容天真的看著吃不到一半的雞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吃到這麼香軟好吃的雞蛋。」

  陸四郎一聽,笑著揉揉她的頭。「很快就能吃到了,等四郎哥哥長大了,有更多的力氣幹活,我們養雞養鴨,種很多菜,給照容妹妹吃得肚子飽飽的。」

  「嗯!二妞等哥哥。」她歡喜直笑,光是這樣她就滿足得直點頭,比摘了星星還高興。

  他們不貪心,只要能求個溫飽便是老天保佑了。

  兩個小傢伙就這麼頭靠頭的躲在樹後,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著並不算大的雞蛋。

  別說是吃飽了,一顆雞蛋連塞牙縫都不夠,不過他們依然笑得很開心,好像口中嚼著的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半口也不捨浪費。

  佴是,再怎麼珍惜也有吃完的一刻,兩人相視一笑,吸吮著仍留有蛋香的手指頭。

  「你們兩個躲在這裡幹什麼,是不是瞞著大人做壞事!」朱氏嗓門大而尖銳,一聲高喝便足以將人的耳膜穿破。

  一聽到大伯母尖細的嚷叫聲,偷吃的兩個小家伙有些心虛的跳起來,開始抽高身子的陸四郎將葉照容往身後一推,瘦得見骨的平板胸脯朝前一挺,盡量藏起面上心虛神色。

  即使年歲不大,他已在艱辛的生活裡學會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對人只說三分實,保留七分。

  「大伯母,我待會兒要和照容妹妹去打豬草,順便摘些野菜回來做野菜團子,大伯母有沒有什麼要我們摘回來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一看陸四郎態度不錯,朱氏只得吞下原本要衝口而出的質問,皮笑肉不笑的說起風言涼語。

  「喲!護起小媳婦了,瞧她那細胳臂細腿的,一只籮筐都要比她高了,能打幾斤豬草,不給壓垮就該萬幸了,我可不敢指望她能幫上一點忙。」

  朱氏是個心眼小又愛計較的婆娘,村裡說起話癆子,她稱了第二,沒人敢稱第一。話多又尖酸刻薄,總見不得人家好,時常東家長西家短的串門子,整個村子的閒話她全說遍了。

  高氏在世時還能管管她那張嘴,可是婆母一辭世,她這個陸家長媳變成了當家主母,說起話來更加口無遮攔,完全不怕得罪人,把別人的忍讓當成對她的畏懼。

  對於小叔留下來的孩子,因為陸家老大、老二在,她在表面上還懂得做做樣子,對陸四郎不至於打罵,可在糧食和衣服上便多有克扣,少有顧念。

  性子不好已經慘了,她說起別人是非更是糟糕,一張嘴便猶如滔滔江水般湧來,一下子指桑罵槐,說米缸快空了是某個不是姓陸的吃太多了,一下子嚷嚷著世道艱難,家無隔夜糧,能少一個人吃飯明年就能起大厝了,一下子又說自家替人白養孩子,得繳糧來。

  陸四郎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由著她哭窮,面上不敢有半絲不耐煩,只能敷衍的虛應。

  陸家大伯有三子一女,全是好吃懶做的,說要到田裡做事,跑得比誰都快,所有的活全由陸大伯扛著。

  陸家二伯有兩子三女,因為妻子田氏的嬌慣,孩子們也都是幹不得重活的,除草堆肥沒力氣,扳個玉米梗也氣喘吁吁,讓他們去幹活還得請大夫候著,先灌三碗藥再說。

  陸家幾畝田是三兄弟平分,就算大房多分一份,三房的陸四郎用分得的田地來養活自個兒和小媳婦是不成問題。

  可是朱氏、田氏霸著米糧不放,嘴上說得好聽是收成不好,沒糧也沒錢,實則是把陸四郎那一份給貪了,妯娌倆二一添作五的分了,連原來掛在陸四郎名下的土地也賣了。

  「大伯母,我們先去割草了,記得幫我們留碗飯。」繃著臉的陸四郎拎起葉照容的手,低著頭走過朱氏面前。

  「喂!我還沒說完呢,怎麼就走了……呸!有娘生沒爹養的小賤種,要不是我們省下嘴邊一口糧,你還能活到今時今日嗎?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我養條狗還能對著我搖首擺尾呢。」人不如畜生,白養了!

  朱氏氣惱的望著越走越遠的一雙人兒,那恨呀,比見到仇人更盛。

  她就是容不下人,認為幾畝田和二房分已經很吃虧了,為何還要養個沒爹的孩子,少了一個四郎,她的孩子才能多分一點家產,雖然不多,總比沒有好吧。

  高氏死後,她早也盼晚也盼,就盼著老三家的四郎撐不下去,隨後也跟著去了,誰知他怎麼也不死,連帶著那個小不點也來乞白食。

  心願難了,她心疼肝也疼,總會找機會整治那小子,她不信老天爺總站在他那一邊。

  另一頭,已經走遠的葉照容忍不住開口問。

  「四郎哥哥,大伯母真會給我們留飯嗎?」她不傻,只是平時不把人想得太壞。

  當然不會。他在心裡回答。「照容妹妹餓了嗎?」

  葉照容摸摸扁扁的肚子,憨憨一笑。「不是很飽,它們在肚子裡打架,叫得很大聲。」

  她指的是腹鳴聲。

  畢竟兩個人分吃一顆雞蛋哪會飽,何況又是正在長個子的年紀,只喝了半碗稀粥的他們早已餓得饑腸轆轆了。

  所幸是餓習慣了,兩人也還能忍,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就這麼手拉著手,一塊往野地裡走去。

  「照容妹妹先忍著,一會兒哥哥摘幾顆野果子給你止饑,我上回發現河邊長了些小芋,等等挖了烤給你吃。」他也很餓,可是他是男孩子,他忍得住,妹妹還小,得先照顧她才行。

  「真的嗎?」小小的臉兒頓時亮了起來,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這可愛的貪吃模樣讓陸四郎看得莞爾,忍不住又揉揉她的頭髮。

  「四郎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有我一口飯吃就餓不著你。」他由著她拉住他的手直晃撒橋。

  「喔,太好了!我要吃果子,我要吃烤芋頭,四郎哥哥,我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你不可以丟下我,不論你走到哪裡我都要跟著你。」她的聲音甜甜的,有著小女童的稚氣。

  「好。」他笑著,眼眶有點泛紅。

  這才是他的家人,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陪在他身邊,一直一直陪著他,他發誓要對她好,好好的保護她。

  此時暗下決心的少年並不曉得人的永遠並不長,他信誓旦旦的許諾要靠一己之力給媳婦兒過上好日子,可惜世事無常,他們兩小無猜的情誼即將面臨考驗,而離別亦不遠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 09:32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02:28 PM 編輯

第二章

  「哎喲!這天殺的老天爺還要折騰咱們老百姓多久,到底給不給活路,再這麼旱災下去,人都別活了。」

  「是呀!前年來了個大澇,沖毀了辛苦大半年的莊稼,以為雨停了否極泰來,大伙兒咬咬牙也能撐過去,盼著來年有個好收成,風調雨順作物大豐,多少補得回來,哪裡知道……」

  「唉!這鬼天氣何時才能結束,瞧這土地都曬乾了,長不出一粒米,這個寒冬怎麼過呀!」

  天熱、心冷。

  望著炎炎烈空,紅紅的日頭掛在天際,一張張臉色比黃連還苦的農夫,個個愁眉苦臉,眉頭打了好幾個死結,望天興嘆直搖頭,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每個人一踫面,問候的第一句話不再是「下田了嗎?」,反而是無聲的嘆息,互視一眼又看看天,心想著老天什麼時候會下雨,天氣再這麼熱下去,人都要曬成乾,何況是莊稼物。

  可惜老天爺心硬如鐵,沒聽見老百姓的苦苦哀求,出了冰封三個月的酷冬後,開春只下了幾場小雨,腳都沒濕了,初化開的凍土又哪裡吃得到雨水滋潤。

  民間流傳了一句話,大澇之後是大旱,旱澇相依。

  果不其然,翌年春雨未來,反倒迎來了十數年來最炎熱的旱夏。

  雨,一滴也沒下。

  土地乾裂了,直一橫、豎一橫的,裂得好似棋盤。

  稻作枯萎了,稻子一株株垂頭喪氣,葉子枯黃了,花穗結不成果,根苗更是因高溫而熱死了。

  放眼一看,原本連成一片的稻田成了死氣沉沉的乾枯野草,看不到一絲絲的生氣,就連土地公廟前的百年榕樹也奄奄一息,枯了大半的葉子。

  沒有收成,靠天吃飯的莊稼漢要如何過活?

  因此連著數月,老百姓的哀嚎聲不絕於耳,雖然米行照樣開張,可翻漲了好幾倍的米有誰吃得起,如今根本是被逼得只能嚼草根、樹皮了,生活一日過得比一日刻苦。

  其中也包括種了幾畝水稻的陸家。

  「老二家的,你家還剩下多少米糧?」這賊老天存心要坑死人呀!熱得全身都在冒汗了。

  一見朱氏愁苦的神情,臉色同樣不佳的田氏也苦著臉擺擺手。「還有得剩嗎?咱們是一道收的糧,我屋裡有多少存糧你哪會不知情,真的要把腰帶束緊挨餓了。」

  其實她床底下還藏著一口糧一口糧省下來的半袋米,還有些腌菜、臘肉之類的雜糧,夠一家人吃上個把月了。

  這世間誰能不存點私心,一看到大嫂苦哈哈的臉,她話帶七分保留,絕不把家底給掀了。

  不過再藏著掖著有什麼用,兩家人的底誰不清楚呢!盡管前些年豐收時還存了幾兩銀子好應應急,但是遇上了連河水都乾涸見底的旱年,那些銀子有屁用,光是買價格飛漲的糧食就足以掏空了家底。

  這會兒她們倆都愁得很,不知該上哪兒籌下半年的糧食錢以及來年開春要播種的種子,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光想人都蔫了。

  「老天爺到底何時才要下雨,都快把人逼死了,再熱上一、兩個月,咱們老百姓只有等死的分。」瞧!剛換上的衣服又濕了,明明沒乾活卻熱得汗流浹背。

  「呸!呸!呸!桂說胡話,我是一天也受不住了,哪能再熱上一、兩個月,大嫂你別嚇我,我都要挖出咸菜配面糊了,如今沒一日能吃口飽飯,你瞧我的腰又瘦了。」

  田氏揮著汗,滿口抱怨日子難過。

  「別提了,家裡的雞又熱死了幾只,連著幾日連顆蛋也沒下,我真擔心咱們那幾口糧撐不到寒冬。」朱氏倒是看不出瘦了半分,嘴邊還有點偷吃的油漬。

  說苦,其實他們還不至於苦到沒飯吃,但是葷食確實少了不少,她偷偷藏了不少好料的,一家人躲起來吃不肯拿出來,只是嘴巴上仍裝出有上頓沒下頓的樣子。

  「大嫂,田裡的稻子都枯死了,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家裡還有幾張嘴要吃飯呢!我這心裡發苦,不知抹了幾回淚……」她假意拭淚,其實眼眶壓根沒有一滴眼淚。

  「我哪曉得,我也在發愁,還有老三家那兩個要命的討債鬼,我愁得頭髮都發白了。」自家孩子都快養不活了,誰還顧得了別人家的小孩,她能不犯愁嗎?

  一提到如今已十二歲的陸四郎和他的小媳婦葉照容,妯娌倆面上都閃過厭惡和不耐煩,巴不得將這兩人甩得遠遠的。

  平時養著不礙事也就罷了,多幾口飯而已,至少還能做上一點事,省了幫工的工錢以及充當做雜務的人手,對她們倆而言的確省多了,又不愁沒人可使喚,畢竟這種任勞任怨的傻子哪裡找。

  但在荒年,他們就顯得累贅了,田裡的事兒做不上,家中的瑣事也就那幾樣,兩人整日晃來晃去相當礙眼,真正是越看越心煩,心越煩越暴躁。

  妯娌倆有志一同的想著如何省下姪子和他的童養媳僅剩的一點口糧。

  要不是怕擔上虐待姪子的惡名,日後兒女不好說親,她們倆真想活活餓死陸四郎和葉照容,任其自生自滅。

  「對了,大嫂,你聽說了沒?」忽然想起什麼,田氏一臉興奮的壓低聲音問。

  「聽說什麼?」好奇心人皆有之,朱氏也不例外,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說說閒話正好。

  「我聽我娘家的三嬸娘說了,城裡來了貴人要到咱們村子收人,據說是這個價。」她比出兩根手指頭。

  「二兩呀!」不算多。她意興闌珊,二兩又換不到一斗米。

  田氏誇張的咧開嘴笑,笑得像髮上插了一朵大紅花的媒婆。「是兩百兩呀!大嫂,這可是白晃晃的銀子。」

  「什、什麼?!」聞言,她倒抽了口氣,兩眼睜如牛目,差點喘不過氣。

  「噓!小聲點別讓人聽見,咱們琢磨琢磨,這等好事可別讓村裡人搶了去。」

  不是二兩,不是二十兩,是足足兩百兩呀!他們一鋤一鋤的種田要鋤到何時才能攢到這個數,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禮。

  朱氏心頭一緊,忍不住壓低嗓門一問︰「是幹什麼活,別是缺德事,咱們可不能害人。」

  「好事好事,絕對是好事,出得起兩百兩的安家費的肯定是富貴中人,吃香喝辣的,這不是天大的福氣嗎?」有銀子拿當然是好事,沒人跟錢過不去,只是這筆錢也等同賣身錢。

  一聽到這裡,朱氏兩眼發亮。「有什麼條件,我家大郎和五郎成不成?」

  「不行,不行,大嫂別湊興,是宮裡來要人。」田氏怕她被銀子沖昏頭,趕緊出聲阻止。

  「宮裡要人?」她一怔。

  「對,是宮裡的,呃,做這個的……」她搖搖小尾指,做出「斷根」的手勢,臉上有幾分腆然。

  朱氏頓時一怔。「你的意思是說?」

  「老三家兩口子都過去那麼久了,咱們替他們倆養兒子也仁至義盡了,如今年頭過不下去,咱們也是沒辦法了,不如發點善心給他尋條活路。」將人打發了還有銀子可賺。

  「不好吧,三房就剩下這根獨苗。」朱氏稍微有點良心,略微猶豫了一下。

  「大嫂,想想你家大郎都幾歲了,該議親了吧?這聘金和娶老婆的銀子打哪來,你總不想他耽誤一年又一年,一把年紀還打光棍吧。」同樣有兒有女的田氏一心只為兒女打算著。

  「這……」是呀!她家小月也十三了,該說人家了。

  想起擱在心頭上的子女,朱氏心動了,不需太多的說服,尋常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不過數十兩銀子,有了兩百兩,不僅能將年年漏水的老宅翻新,還能置幾畝田留給兒孫。

  「四郎一個大活人的,得吃多少糧呀!咱們可供不起他,若他不自個兒掙點銀兩回來,誰幫他養那個沒用的小媳婦,大嫂那兒可還有多餘的米糧餵兩張嘴嗎?」

  她們也是逼不得已。

  為了能過上好日子,起了壞心眼的田氏不遺餘力的說服朱氏,一點也不在意自家姪子的死活。

  「可是我們要怎麼跟他說?我們這麼做,三房可要絕後了。」朱氏不願做這壞人,欲將燙手山芋往弟妹身上推。

  「說什麼,有銀子掙還不好嗎?誰像他這般走運,佔了個「好」缺。」這次宮裡招募的是六至十二歲男童,陸四郎的年歲對得上。

  兩名婦人互相對視,旋即又匆匆撇開眼,她們從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自私和貪婪,及一絲絲的迫不及待。

  有誰不愛錢的,白花花的銀子捧到眼前,當然是先收下再說,反正入了宮,料想陸四郎再出來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就算想找她們算帳也難。

  也不用討論了,她們不約而同的決定隱瞞這件事,只說是……

  「給人打零工?」

  「是呀!供吃供住,一個月有一兩銀子,要不也有七、八百文,勤奮些做上一年半載的,不就能存好幾兩銀子嗎?日後看要買屋或買地都由你,男孩子長大總要養家的。」朱氏面不改色的說著,意有所指地看向穿著舊衣的葉照容。

  養家活口是男人的責任,陸四郎若要成家立業就得要有銀子,不然以後哪養得起妻小,當然得趁著年輕多打拚打拚。

  「可是……」他放心不下心中的牽掛。

  「別可是了,家裡窮得快掀不開鍋了,你看家中老老少少哪個不是面黃肌瘦的,你的年紀也不小了,該為咱們陸家出點力,又不是一去不回,婆婆媽媽成什麼樣子。」田氏在一旁幫腔,一邊數落陸四郎。

  「那照容妹妹她……」

  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朱氏一口截斷他的話。

  「得了,得了,我和你二伯母會好好照顧她,只要你記得領到銀子要托人帶回村子,別一個人在外胡亂花給花光了,要想想咱們是一家人。」哈!兩百兩就要到手了。

  朱氏和田氏難得笑得如此開心,咧出一口長了齒斑的黃牙,讓人看了便打從心底不舒服。

  陸四郎看了看兩人張揚的神情,心裡直打鼓,總覺得有些不太安心,向來刻薄的伯母們怎會突然大發善心的對他好,一副很為他日後著想的樣子?

  可是他打量了半天也看不出究竟有何異狀,更不曉得自己有什麼值得她們算計的……罷了,能多賺點銀子也是好的,他可以買些好吃的給照容妹妹,順便買幾尺布給她做新衣裳,她好幾年沒穿過新衣了。

  「四郎哥哥,你真的要丟下二妞一個人嗎?」內心很不安的葉照容噙著淚,死命的揪著陸四郎的衣服。

  「照容妹妹乖,哥哥很快就回來了,回來後我給你買頭花和耳墜子,你不想吃糖葫蘆嗎?我也一並給你帶回來。」離情依依的陸四郎笑得很勉強,瘦得顴骨突出的面上滿是不舍。

  他也不想走,可大伯母和二伯母與人談妥了,月銀一兩包吃包住,他不去也不行,而且他也想攢些銀子,置辦份象樣的聘禮和蓋間大屋子,不用寄人籬下,早點將小媳婦娶進門。

  他不要再看人臉色過活了,兩個伯母對他們一點也不好,只會不斷奴役他和照容妹妹,還不讓人吃飽,只要他有了銀子就能離開陸家另起爐灶,小兩口便能快快活活的獨立生活了。

  其實他也很渴望快快長大,有能力擺脫貪得無厭又黑心的朱氏、田氏,比任何人更希望賺到銀子。目前看來,給人做工是一條出路,他幾乎沒什麼考慮就點頭同意了。

  「四郎哥哥……」葉照容哭得好傷心。

  鼻頭很酸的陸四郎摸著她的頭。「別怕,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我一定會回來,你等著我。」

  「嗯!」她抽了抽鼻子。

  側過身,他擋住所有人的視線,偷偷將一塊碎銀塞入她手中。「這裡有半兩銀子,你收著,不能告訴別人,有急用時再拿出來,知不知道。」

  滿臉涕淚縱橫的葉照容說不出話來,只是點著頭。

  幾日後,一輛華麗的四輪青帷馬車來載走村中四名孩子,其中一名正是不住往車窗外瞧的陸四郎,他抱著簡陋的包袱無聲啜泣,怕人聽見他的哭聲,還用包袱的布捂嘴……

  看不見了,看不見了,看不見自小長大的村子了,連同那道在車後苦苦追趕的小小身影也不見了。

  看不見了,他的家鄉。

  也聽不見那一聲聲的叫喚,四郎哥哥,四郎哥哥,四郎哥哥……四郎……聽不見他的小媳婦兒的聲音。

  陸四郎的心裡很難過,隨著馬車越走越遠,青山依舊,人事已非,他哭紅的雙眼模糊了,心痛如絞。

  馬車連走了三日後,車上載的孩子越來越多,由一開始的四、五個變成七、八個,而後又增到十來個,車上越來越擁擠,氣味也日漸難聞。

  陸四郎也發現一件事,讓他感到非常不對勁。

  「你說你要到大老爺家當小廝?」

  不是做工幹活?

  「是呀!我奶奶是這麼告訴我的,我們家裡很窮,養不起太多孩子,我奶奶只好賣了我。」說話的是一個七歲大的孩子,他很認命的不哭不鬧,淡淡敘述自己將來的命運。

  「石頭,你爹跟你說到城裡酒樓打下手,你是去學手藝的?」為什麼他們說的都不一樣?

  「是……是呀!有什麼不對?」另一名略胖的男孩約十歲左右,從穿著打扮看來也是窮人家出身的孩子。

  當然不對,他們沒發覺家裡人說的話全都不同嗎?感覺像是未告知實情,根本是有所隱瞞。

  沉默了數日的陸四郎從離鄉的傷懷中回過神來,驟然察覺這教人不安的異狀,他機警的一一詢問同行的小伙伴,問清楚他們對此行所知的一切,思緒飛快的轉著。

  每一個人回答的都不相同,各有說法,他越聽越心驚也越聽越惶恐。另外,他還發現一件事,到城裡不過三、四日路程,為何馬車一路往北走,而且遇鎮不入,專走僻靜小路。

  難道遇到了人販子?

  思及大伯母、二伯母歡喜的神態,陸四郎渾身像長了蟲似的坐不住,急得想跳車,可是坐滿人的馬車裡人擠人,坐在最裡頭的他連動都十分困難,更遑論往外移。

  馬車轆轆行駛,不住的往前,他心中的焦慮越發急躁,他很害怕再回不了家。

  大伯、二伯、照容妹妹……

  「別吵,再吵就不給你們飯吃。」破空而起的鞭子聲打在馬車外壁,鞭聲回蕩整個車廂內。

  車內的孩子們嚇得不敢再說話,有些膽小的,甚至已經開始抽抽噎噎的低泣,他們怕被打,更怕挨餓。

  「林公……呃!老林,別把孩子嚇壞了,他們也挺可憐的。」茫然無知的被家人給賣了,全然不知迎接他們的是什麼,一輩子即將葬送在那人吃人的宮闈裡,至死方休。

  「可憐什麼,咱們是給他們送大富貴呀!要是眼力好攀上了高枝,祖墳都要冒青煙了,這輩子的福氣可是享用不盡呢,說不定還能庇蔭一家老小。」哪有那麼可憐。

  「唉!這樣的富貴誰想要,娶妻生子的路子都給斷了,要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了,咱們倆會離鄉背井當……這種人嗎?」面皮白嫩的中年管事苦笑著嘆氣,話越說越含糊。

  什麼這種人,什麼不能娶妻生子,他們在說什麼,陸四郎耳朵緊貼著車壁偷聽前頭兩人的對話。

  「不當也當了,難道你還能反悔不成,一旦入了宮,命就是別人的,半點不由人。」他也後悔過,可惜無力挽回,那一刀下得乾乾淨淨,他再也當不成男人。

  入了宮……入了宮……陸四郎頓時打了個冷顫,他雖然聽不懂兩人的意思,可是他明白那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他們都不想去的地方,他去幹什麼?!

  逃。

  這是浮現在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

  但是說逃就逃,有那麼簡單嗎?

  陸四郎想了又想,冷靜的在心裡盤算,已經上路好幾天,他知道他的時間所剩

  不多了,若不找著機會盡快開溜,一旦錯過了最佳時機他就逃不走了。

  於是他計算著路程,省下管事發給每個孩子的口糧,每天只吃一點點果腹,剩下的饅頭和薄肉乾全往懷裡塞,他還用隨身的小葫蘆當盛水器,儲存每日發放的飲水,免得跑到一半就因為口渴而跑不動,又被人逮了回來。

  陸四郎年紀不大卻想得長遠,他曉得以自身的體力跑不遠,畢竟兩條腿怎麼也跑不贏四條腿的高頭大馬,因此他壓下性子耐心等候,等待最佳時機再動身。

  「再接兩個孩子就回宮了,這回應該夠用了。」

  先前揮鞭的粉面男子發出譏誚的嗤笑。「哪能夠用,你太天真了,這些孩子當中有幾人能挨過一年,你會不清楚嗎?明年此時你還能見到幾張熟面孔,那些主子呀,可不好伺候。」

  動輒打打殺殺,一句話就能定人生死,九命怪貓也不夠死。

  「別說了,嚇到孩子就不好了。」在外要謹言慎行,一步錯也行不得,要是孩子們嚇得集體造反跑了,可是會傷及皇室顏面。

  「哼,你以為我想說呀!在宮裡最要不得的就是慈悲心,人太善良怎麼死的都不曉得。你的心要硬起來,記住,不是我們逼他們入宮,是他們的家人把他們賣了,我們也留下足夠的安家費了,怨也怨不到咱們頭上。」他們付錢買人,公事公辦。

  賣……賣了?!

  每日都偷聽著前頭對話的陸四郎有片刻怔忡,不敢相信大伯母、二伯母口中的「給人做工」,真相竟會如此醜陋得令人難以置信,她們騙他出外做事,實則是把他當成貨物出售。

  她們怎麼敢!怎麼敢做出喪心病狂的事?!以欺騙的手法自以為能瞞天過海,都不怕有東窗事發的一天嗎?

  雙手倏地握成拳,他忽然地往車板狠狠一捶。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不想再等的陸四郎急中生智,朝身旁的小胖子的肚子用力一掐。「石頭肚子疼,要出恭。」

  「我不……唔唔!」你幹麼掐我,很痛哪!

  陸四郎趕緊捂住小胖子的嘴,小胖子頓時發不出聲音。

  「真是麻煩,一下子喊餓,一下子要喝水,就不能安分一會兒嗎?」駕車的男子咕噥著。

  隨著一聲輕喝,馬車頓時停住。

  「我扶他,石頭痛得走不動了。」跟著下了馬車的陸四郎假意相扶,實則一手鉗制著小胖子,一手拉開車簾子。

  被他凶惡的眼神惡狠狠的瞪著威脅,本來就膽小的小胖子兩眼含淚,只能配合的走到樹叢後頭,蹲身裝作小解。

  「記得,拉久點,就說你吃壞了肚子。」拉他下水是逼不得已,他真的不想去什麼皇宮。

  「你……你要去哪裡?」小胖子不安的扯扯陸四郎的褲管。

  「我要回家。」陸四郎說得很小聲。

  「回家?」他也想回家,可是……

  「回去找我的媳婦兒。」因為她很死心眼,會一直等他。

  「咦!」他……他成親了?

  不多做解釋的陸四郎借著樹叢的掩護,悄悄退出一行共六輛馬車的車隊,身子壓低,順著小溪往回跑。

  為了不被逮回去,他跑的路徑迂迂回回,跑著跑著,甚至有幾度迷路了。山林間是沒有路的,全靠他一步一步的摸索,他只能看著太陽的方向辨別方向,一路往南走,希望能早日回到家。

  馬車走的是偏僻小路,一座村子一座村子的去接孩子,很少出門的陸四郎自然也認不得路,他只知往大概的方向悶頭苦走,心想路上若遇上了村夫再問路。

  走了大半天功夫,他以為走了很遠,其實仍離車隊不遠,發現少了一個孩子的林管事立即停下車隊,命人四下尋找。他十分惱怒,竟有人敢在他眼皮下逃走,這實在有辱他的顏面。

  咚!

  「咦!什麼聲音?」

  繞過樹後的陸四郎忽聞有東西落地的聲音,他神情一繃看看左右,十分緊張的抱緊懷中的小包袱。

  「咚!咚!」

  又有怪聲。

  急著回家的陸四郎不想管閒事,他要趕路,擔心他的照容妹妹也被天良喪盡的大伯母、二伯母給賣了。

  可是人越心急越是走得踉蹌,本想抄近路反而踩上一顆大石頭,石頭上長了青苔,他一腳踩上去頓時滑了腳,整個人霎時摔倒在地,跌得四腳朝天。

  幸好跌在鋪滿樹葉的軟泥上,後腦杓雖重重撞了一下,疼得快厥過去,但並無大礙,他閉上眼等著陣陣疼痛退去才勉強睜開眼……

  呃!那是什麼,樹上有頭豹子?!

  頭暈目眩的陸四郎有些眼花,視物不明,他閉了閉眼才又再往上看,這時一滴腥紅無預警的滴在他臉上,原本平躺的他伸手一摸,濕濕黏黏的,伸到面前一瞧,赫然是鮮紅的血。

  「不會吧!那、那個人……」點點金光透過稀落的樹葉間灑下,眯起眼,他瞧見眼前的大樹上頭掛了個年紀大他沒幾歲的錦衣少年,對方也正低頭瞧著他。

  也就是說那人受傷了,但人是清醒的。

  一個在上、一個在下,沒人開口說話,兩人互視了良久,誰都不願先打破沉默。

  直到不遠處傳來交談的人聲,陸四郎緊張的想往樹上躲藏,樹上的錦衣少年卻想爬下樹,可惜力不從心。

  「是找你的還是捉我的?」陸四郎手長腳長,一下子爬到一半,仰起頭看看滿臉漲紅的少年。

  「要我命的人。」少年冷笑。

  「為什麼?」他看起來不像壞人。

  他虛弱的勾唇。「因為我礙了別人的眼。」

  「你……」陸四郎不曉得該和萍水相逢的天涯淪落人說些什麼,他搔搔耳朵。

  「要不要我帶你下去?」

  「有勞了。」少年面如冠玉,眉清目秀,要不是眼下如此狼狽,真有幾分翩翩公子的模樣。

  「不客氣,舉手之勞。」真的是舉手之勞,做慣農事的陸四郎看來瘦弱,事實上力氣不小,他一手攀著樹幹,一手攬住少年的腰,身手矯健的將人帶下樹。

  「往北走,那裡的樹下有個足夠兩人藏身的樹洞。」他在樹上觀察了好一會,才發現這個隱身的好地方。

  「你是指樹底下生滿藤蔓的那個小洞嗎?」他很懷疑那裡能藏兩個人,那個洞口明明很小。

  「是的。」少年氣力漸失,只能靠著他。

  見他面白如紙,幾無血色的模樣,陸四郎沒心思再猶豫,一咬牙,「頭放低,我扶你進去。」

  賭一把吧!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好人有好報,他今日豁出去救人,總該有點好運氣吧。

  兩人剛一彎腰,進入狹小的樹洞內坐定,又把樹藤撥到洞口遮掩不久,不遠處的腳步聲便紛紛逼近就停在樹前,透過樹藤空隙隱約可見暗青色的黑緞面雲靴交錯而過,一把銀晃晃大刀垂放著,刀尖猶滴著血。

  「找到了沒?」一道低沉的嗓音問道。

  「沒瞧見。」

  「怎麼會被他逃過一劫,那小子只帶了幾名侍衛,應該逃不遠,快把人找回來,否則上面怪罪下來,你我都吃不消。」穿著一身鴉青色的男人年約四十歲出頭,長了一雙三角眼,看人的神情像條陰寒入骨的毒蛇。

  「廠公,屬下們明明已經將他綁起來了,不料仍被他逃脫,是否有我方不知的暗衛在保護他?」

  「呵呵,天底下還有比西廠更消息靈通的地方嗎?咱家都親自出馬了,若還能讓人跑掉,你說咱家這張臉要往哪裡擱。」男子發出怪異的笑聲。

  「廠公,不是你出手太慢,而是二……太過狡猾了,假裝昏迷騙過屬下等,這才疏於防備讓他趁機逃脫。」他們怎麼也想不到有傷在身,虛軟無力的人還有余力割斷縛綁的繩子,自裡外三層的看管下逃出。

  「哼!的確有夠滑溜的,難怪令那位主子忌憚三分,他……唔!有人來了。」

  他眉頭一蹙。

  「有人?」他沒聽見呀!

  「小平子,去瞧瞧是誰來了。」

  「是的,廠公。」小平子足下一點,飛快的離去,不到半盞茶功夫又見到他凌空現身。「啟稟廠公,是林公公和趙公公,他們是負責采買新人入宮的公公。」

  「嗯!知道了,先避開,不要與之接觸。」他們私下出宮一事越少人知情越好,以免節外生枝。

  「那二……不追了嗎?」主子的怒火十分可怕,差事辦差了,掉地的頭顱可不只一、兩顆。

  「這事咱家自會向主子稟明,你們都散了吧。」無功而返,這對他而言是極大的羞辱。

  「是的,廠公,屬下等告退。」面無表情的數道人影眨眼間便消失無蹤,彷彿他們不曾出現。

  眾人離去後,獨留身穿鴉青色繡五蝠流雲紋衣袍的男子在原地,他一動也不動,像是入定的石頭,品味著山水秀麗,微風輕拂他微顯銀白的頭髮,揚起他束發的月白羅錦帶。

  驀地,一股殺氣席卷而來。

  沒人看到他怎麼出手的,下一瞬間,他手上那柄三尺軟劍沾上血。

  「呵呵呵,原來是咱家多想了,以為聞到了血腥味,沒想到是隻遭獸夾傷了後腿的兔子。」他輕哼一聲。

  劍一抽,一隻體型碩大的灰兔從藤蔓中滾出,後腳抽搐兩下後便死了,左後腿尚夾著一只巴掌大的捕獸夾。

  「小子,算你逃得快,下回可就沒那麼好運了。」他低聲一笑,收劍入鞘,轉身走向林子深處。

  直到他人走遠了,躲在樹洞裡的兩個半大不小的少年仍是不敢動彈,背後的衣服全濕透了。

  那隻兔子離他們很近,就在方寸而已,也許樹洞本是它的窩,因為受了傷欲返窩療傷,沒想到陰錯陽差的反而救了他們的命,給了他們兩個人活命的機會。

  若是劍再偏一寸,刺中的便是錦衣少年的胸口,以劍身的鋒利,他怕是難逃出生天。

  「呼!差一點我就陪你送死了。」輕吐了一口氣,驚魂未定的陸四郎挪動僵硬的四肢,拍拍胸口。

  「我欠你一命,記住這個人情,必還。」他不輕易許諾,有恩必報。

  「咦,你要走了?」看他艱難的起身,好人做到底的陸四郎將他扶出樹洞坐,讓少年坐在地面突起的樹根上。

  「為防那些人去而復返,我必須盡快離開。」劉老賊太陰險了,他賭不起這可能性。

  「好吧,那你小心點,我也要逃了。」在天黑前總要找個安全的落腳處,林子裡野獸多,太危險了。

  「你姓什麼,叫什麼?」錦衣少年目光溫和。

  「我叫陸四郎,你呢?」他反問。,

  「我姓齊,你……我的人來接我了,我得走了。」陸四郎,他記下了。

  說話間,數名玄衣人驀然從天而降,先行了跪拜禮,繼而恭謹的迎走錦衣少年,行動快而敏捷,毫不拖延。

  「我也走了,各自保重。」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陸四郎暗暗發誓以後絕不亂救人了,太驚險了,小命差一點斷送在這裡。

  「你想走到哪裡去呀!臭小子!」

  一道飽含怒意的聲音突然出聲,陸四郎當場一愣,嚇得睜大眼。

  「你、你們怎麼追得上我……」他驚訝的面色灰白,觀察著四周地形又想逃。

  「你再跑就打斷你的腿,我看你還能跑到哪裡去。」林公公一把捉住他單薄的肩膀,五指緊扣。

  「我、我要回家,我不跟你走。」陸四郎驚慌的掙扎,身體使勁地扭動。

  「由不得你,你家裡人已經收了兩百兩銀子,銀貨兩訖。」他手一出力,陸四郎立即癱軟無力。

  「我也不怕告訴你,你是進宮當公公的,這輩子別指望回家,等你那話兒被切了,便會斷了念……」只有死人才出得了宮門。

  「什麼?!」陸四郎倏地面無血色,眼神頹敗。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 09:33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02:39 PM 編輯

第三章

  「瞧瞧你繡的是什麼東西,牡丹不像牡丹,海棠不像海棠,紅紅綠綠的擠成一團,平白浪費上好的繡線。哼,你這個吃白食的真不要臉,怎麼也趕不走,非要賴在我們陸家浪費錢。」

  一根細細的柳條揮下,手持銀頭繡花針的雪白小手來不及縮回,當即被柳條打中,一條刺目的紅痕霎時從白皙的手背上浮現。

  這不是一隻大家閨秀的手,膚色白皙卻有著深淺不一的傷痕,掌心滿是細細薄繭還有燙傷的痕跡。

  「我……我沒見過牡丹,我繡的是鴛鴦,咱們村子裡的人都說我繡鴛鴦最傳神了,還可以賣錢。」她也喜歡一針一線繡鴛鴦,繡出縷縷情絲,思念著遠在他鄉見不著面的人兒。

  「哼!人家隨便說說你也信,要不是看在陸家的分上,誰會理會你這個沒人不要的童養媳。」穿著一身藍底白花羅裙的姑娘約十六、七歲,模樣秀麗,五官鮮明,髮上簪了根菊花簪,小小的菊花綴著米粒大小的珍珠,看來家境不錯。

  在封閉的小村落裡,這樣的容貌的確是引人注目,早該嫁人為妻,生幾個胖娃娃,過上夫家憐、丈夫寵的好日子,一家和樂快活無比。

  可惜陸喜兒偏偏嫁不出去,並不是她不想嫁,而是她凡事都想跟眼前的小姑娘比,想勝過對方幾分。

  壞就壞在這裡,眼前這嬌媚的小姑娘打小就是容貌出眾的美人胚子,附近十里八村都曉得陸家有此貌美佳人,上門的媒人皆是專門為她而來,沒人注意到陸喜兒也到了嫁人的年紀。

  由於來向她求親的人條件一個比一個好,有茶莊的少爺、酒樓的小掌櫃、才貌兼具的有為秀才,甚至是城裡大戶人家的嫡次子也托人來說媒,一個個都承諾要用大紅花轎將她抬進門做正妻。

  這讓陸喜兒嫉妒不已,她自認自己才是陸家的正經小姐,可是她看上的人家都對她視若無睹,多次略過她轉而去討好那賤丫頭,為一求美人歡心而花招百出。

  為此,陸喜兒恨極了,更下定決心要嫁一個誰也比不上的夫婿,就這樣一年拖過一年的依然未能如願,最後把自己耽擱了,快十八歲的老姑娘至今未獲良緣,猶在尋覓中。

  所以她對葉照容,也就是她堂哥的童養媳始終看不順眼,處處找她麻煩,能讓她不痛快的事絕不手軟,非把人擠對得落了下風才甘心罷手。

  「我娘沒有不要我,她只是日子過得困苦,養不起我而已。」她不怨任何人,相信當初送走她,娘的心裡也是很苦的。

  「還敢頂嘴,你知不知道你吃的是誰家的米,若非我們陸家心善收留了你,你還不曉得在哪裡刨草根吃呢!」陸喜兒趾高氣揚的仰起下巴,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樣。

  陸家大房和二房對外宣稱陸四郎飲水思源,知恩圖報,為了報答長輩們的養育之恩,因此自願去京裡幹活,等賺夠了錢就會回來,村子裡的人聽了無不對陸四郎的孝心好生動容。

  但事實上是這兩家人拿到了他的安家費後,安然無恙的渡過當年的難關,還有餘錢買了地,種上新稻,加上之後數年都風調雨順,無重大風災雨患,家底也因此殷實了不少。

  只是他們不懂得感恩,拿了姪子的賣身錢卻一文錢也沒分給人家的小媳婦,還把葉照容當下人看待,洗衣、煮飯、縫衣服樣樣得做,稍做得慢了便一陣痛罵,將人罵得狗血淋頭。

  陸四郎不在家的這幾年,葉照容熬得很辛苦,陸家沒有一個人對她好,毫無親人間的關心。

  她全靠著一顆等待的心才熬過那一回又一回明裡暗裡的施虐,身上的傷便罷,更難挨的其實是言語的諷刺,他們的狠話說盡似要將她逼上絕路,最好是能讓她識相點,主動求去別再等了。

  除了葉照容外,陸家的人都曉得陸四郎入宮當太監,回不來了。當年來村裡接人的白面男子正是宮中宦官,他們從窮苦人家裡買來年幼的孩子送進宮當太監,伺候宮裡的貴人。

  一入侯門深似海,更何況是皇宮內院,要是賣斷了終身契的,更是不到死的那一日,不輕易放出宮與家人團聚,所以她等了也是白等。

  要是她花個十年、二十年的等白了頭髮,眾人也會惦記著這檔事,被發現真相的機會也就高了,到時人家怎麼看他們陸家,她全了貞節卻毀了陸家名聲,到時村裡人一問陸四郎為什麼還不回,佔盡好處的陸家人要如何回答?

  畢竟紙包不住火,陸家突然多了那麼一大筆銀子是滿不了人,當所有人為天災所苦時,陸家人卻有銀子修屋買地,加上盡管事情辦得隱密,可當年村裡也有其它人家的孩子也一起進宮……這一來二去的,腦子好使的村民一想就明了了,到時的閒言閒語足以將人淹沒。

  「我有賣刺繡賺錢,前兒個還交給大伯母八百文。」夠她一個人的開銷了,她又吃不多。

  葉照容吃得很差,十天半個月才有一小片肉渣嘗嘗油味。她每個月上繳八百文,但用在她身上的不到三百文,其餘全落入朱氏手中還嫌錢少,逼著葉照容多做事少吃飯。

  不過她脾氣好,不計較這點小事,還當陸家人是她的親人,自個兒吃點虧不算什麼,家和萬事興。

  「就你那拿不出手的繡品?哈!別笑死人了,我才不信能賣幾文錢呢。反觀你吃陸家、住陸家、用陸家的,你又不是陸家人,憑什麼佔盡陸家的好處。」連她的好姻緣也給搶走,人家上門相看,一瞧見葉照容,魂兒都飄走了,哪還記得陸家小姐是誰。

  陸喜兒恨死葉照容了,陸家其它姊妹也同樣對她生不了好感,看到葉照容越發嬌美的容顏,她們恨得牙都酸了,只能盡量把自己嫁遠點,不在附近村頭選婿,她們不能忍受自己的夫婿為葉照容神魂顛倒的蠢樣。

  陸家大房已有二子成親,一子未娶,一女陸喜兒未嫁,二房的兩個兒子一個娶了老婆,另一個今年才十三,三個女兒嫁了兩個,餘下一女玉貞十歲,還不急著嫁人,但也恨嫁。

  家裡有個小白花似的「狐狸精」在,誰都不安心,就連幾個嫂嫂、小嬸也擔心陸家小輩的男子被她勾了魂。

  「我是陸家人,我是四郎哥哥的妻子。」雖然尚未拜堂成為夫妻,但是在她心中已認定自己是陸家媳婦。

  「那也要四堂哥回得來,不要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人都不知是死是活,她也好意思以陸家人自居,笑話。

  一提到陸四郎,性子向來溫婉的葉照容便會異常強硬。「不許說四郎哥哥的壞話,他一定會回來的,他答應過我。」

  她一直相信著,從未懷疑。

  八年了,葉照容始終等著那個不曾捎過信息回來的未婚夫,她不聰明,只有一股熱呼呼的傻勁,相信了就是永遠。

  「你是傻的,我不跟你犯傻,說不定四堂哥早就死了,你再等也是空等,還不如……啊!葉照容,你用什麼東西扔我?!」陸喜兒忽然放聲尖叫。

  低頭一看,只見地上有個繡著喜鵲登枝的針囊,正靜靜地躺著。

  「我說過不許說四郎哥哥壞話,他活得好好的,很努力很努力的賺銀子,讓我們以後過好日子。」四郎哥哥不會騙人,他是世上對她最好、最關心她的人,她相信他會信守承諾。

  謗她、欺她、辱她、輕她、賤她、惡她……這些葉照容再委屈也會咬牙忍下,逆來順受的由著人欺負,可是一扯到陸四郎,溫柔的小羊便會瞬間化成母老虎,必要時還會拿命與人相扮。

  「你、你……」根本是傻子,為何沒人告訴她四堂哥去當了太監,叫她徹底死心,少再犯賤。

  陸喜兒被葉照容的傻氣給氣著了,想罵人又氣短,跟個腦子有病的傻瓜鬥氣是愚蠢至極的行為。

  「你們在吵什麼,我大老遠就聽見吵吵鬧鬧的聲音……照容呀!你是不是又惹得喜兒不高興,你要伯母說你幾遍才好,這一點將就著的爆竹性子要改一改。」不問原因,一進門的朱氏二話不說先怪罪葉照容,將她數落一番。

  「我沒有……」她想解釋,但是一看到朱氏不講理的神情,話到嘴邊就停了,反正她說什麼都不對。

  葉照容不善爭吵,她知道吵也沒用,在陸家她是地位最低的人,誰都可以罵她幾句。當年就算四郎哥哥還在時,他們也是想怎樣對她就怎樣對她,全無顧忌,誰教她是童養媳,早在祖母高氏過世後便失去了庇護。

  「我們給你一口飯吃是我們的善心,不要以為我們的好心收留是理所當然的,你只是寄住的外人,以後不許跟我家喜兒吵,要讓著她,她說什麼就是什麼,聽懂了沒?」朱氏可是相當護女兒的,不容許任何人動女兒一根寒毛。

  聽著她倒豆子似的責罵,葉照容只有點頭的分,因為她若頂嘴,接下來都別有好日子過,朱氏肯定會想盡胳法讓她過得要多慘有多慘,連晚上都別想睡了。

  「說了老半天說得好口渴,倒杯水來。」

  聞言,陸喜兒動也不動的杵在一旁看好戲,身為「下人」的葉照容馬上放下手中的花繃起身,倒了碗溫熱的茶水放在朱氏手上,等她喝完了再收拾起來。

  「娘,葉照容越來越囂張了,她連我的話都敢頂,你要好好的收拾她。」陸喜兒拿葉照容的傻氣固執沒轍,索性讓她娘出手。

  「好,好,別急,讓娘和她談談。」不同於面對女兒的慈眉善目,一回過頭,朱氏又換了一張晚娘般的冷臉。「照容,你年紀也不小了,都及笄了,大伯母為你看了一門不錯的婚事,對方有房又有財,家中十幾間鋪子和上百畝田……」

  聞言,葉照容神情顯得很是氣憤。「大伯母,我是四郎哥哥的妻子,你不可以隨便壞我名節。」

  「名節?」她嘴角一抽,笑得很不屑。「不是大伯母要說你,名義上你確實是我家四郎未過門的媳婦,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一封信也沒有送回來,八成在外頭另有家室,早把你給忘了。要不,哪有男子年過二十還未成親的,大伯母看啊,他大概在外頭早已兒女成群了。」

  她面不改色的說謊。

  太監娶妻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沒了那話兒還怎麼生兒育女?

  雖然朱氏也曾有那麼一點點愧疚讓三房絕了後,可那也是四郎的命,誰曉得災年撞大運,正巧宮中公公來要人,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怪不得她。

  「不會的,四郎哥哥才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說會回來就會回來,我會等他。」她不能讓他一回來卻找不到人,那是他們兩人的約定。

  見她固執得像顆冥頑不靈的石頭,朱氏氣惱在心。「你以為自己還能等他幾年,總不能老讓我們陸家替他養老婆吧!」

  「我會自己賺錢……」她指的是繡品。

  她呵呵低笑。「沒有陸家的照護,繡莊會收你的繡件嗎?再說你若一個人搬出去住,肯定不到三天就被生吞活剝了。瞧瞧你那勾人的狐媚樣,哪個男人肯放過你這樣的小娘子。」

  「我、我不會……被人欺負,也不勾人,我長得很平凡……」葉照容向來不怎麼在意外貌,也不覺得自己與尋常人有何不同。

  事實上,尚未長開的葉照容已見艷色,一雙上吊的鳳眼瞧著人時似含情脈脈,一顰眉、一嘟嘴自有無限風情流出,不經意的一瞟更顯楚楚動人,誘人生情。

  真應了那一句色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她這口醇酒不用飲也醉人,教人難以自拔。

  年方十五歲的她確實少了女人的嫵媚和多情,可是看得出來,再過個幾年,眉眼長開的她將艷驚八方。

  尤其她那雙眼,乾淨澄澈得有如剛出生的幼兒,無垢絕美得彷佛千古美玉,純淨潤華、光彩流轉。

  「大伯母不想誤了你的終生,就和你二伯母商量了幾天,許了你給鎮上的周員外為妾。你放心,他的孩子都大了,又允你生子,你不用怕你生的兒子將來得和嫡子爭產。」她得趕緊把這禍水嫁出去才安心,不然她家喜兒很難說上一門好親。

  「什麼?娘,你給她說了那個老得足以當她爺爺的周員外?!」周員外貪財好色,如今都六十有三了還廣納妻妾。

  朱氏瞪了多話的女兒一眼,要她少說兩句,這門婚事絕不能黃了。「雖說是妾,可周員外家大業大,家財萬貫,以你的姿色不難討他的歡心,只要你把他哄開心了,他還不是如珍如寶的待你,任你予取予求。」

  說白了,其實她是巴望再藉著葉照容狠撈一筆,賺取那筆聘金好買地、買莊子給自家女兒添妝。

  「大伯母,我當作沒聽見你今日說的這番話,你也不用再勸我了,不論是誰我都不嫁,我只等著四郎哥哥。」葉照容表情認真且執著,她一拗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動。

  朱氏一聽,惱了。「不要給你臉不要臉,我是看在已逝的婆母面子上才好聲好氣的跟你說,你還拿喬啦?!總之,你願意嫁也得嫁,不願嫁也得嫁,我們和對方說好也收了聘金,擇日就抬你過門。」

  給她台階下還拿喬,真當自個兒是陸家媳婦嗎,非要賴在陸家不走,丟臉!

  「大伯母,你怎能擅自決定?!我是三房的媳婦,你不可以自作主張將我許配給人。」葉照容頓時驚惶失措,眼淚都流出來了。

  「你住的是我們大房的屋子,這麼多年來也是我們大房、二房養著你,論輩分我也是你的長輩,長輩說話你不得拒絕。」朱氏狠心的斷人後路,以長輩之勢威逼。

  「你……我……不行……」晶瑩似露珠的淚水如斷線珍珠般,一顆顆自粉頰滑落,滴滴燙人。

  「下個月初七是吉時,你準備準備。別忘了,你還有錦繡繡莊要的十七幅繡件得趕緊繡出來,在你出閣前交給我,一件也不能少,知道了沒?」那幾幅繡品至少能讓她再多賺進一小筆。

  逼人出嫁不說,臨了還要壓榨人家一番,朱氏的心夠黑了,連葉照容最後一點剩餘價值也不放過。

  只是,葉照容也不是個傻子,哪那麼簡單便乖乖妥協。

  當晚,夜深人靜時分,所有人都睡著了,最偏間的小屋悄悄拉開屋門,一道人影自門後探出頭,左瞧右瞧見四下無人才跨出門坎,露出小巧的繡花鞋,趁沒人注意時揣著小包袱便從後門溜出。

  一路上她絲毫不敢回頭看,埋頭往出村的唯一一條道路走去。

  這個人正是抵死不嫁的葉照容,她的包袱裡只有兩件換洗衣物以及幾雙親縫的鞋襪,因為時間緊急,她沒有多帶別的東西,上了路也不知能去哪,索性憑著一股傻勁,決定上京找她的未婚夫婿陸四郎。

  可是,去京城的路要走哪一條呀?

  由於摸黑走路,一路上她跌了好幾跤,烏黑如瀑的髮絲亂了,引人蠢蠢欲動的容貌沾上沙子和泥土,好好的一雙繡花鞋也因踩進泥坑而髒了,這身狼狽樣著實掩去了她如花初綻的嬌顏。

  從外觀看來她實在是慘到不行,所幸這模樣也幫了她大忙,任誰瞧了都不會動歪腦筋,只想遠離她。

  但是人倒霉,喝涼水也會嗆到,她竟因一時走得急,忘了腰帶裡縫了自個兒省吃儉用存的三兩碎銀,只顧著餓肚子趕路,想早一點到達京城好找到她的四郎哥哥。

  人笨沒藥醫,打小餓習慣的她以為只喝水不吃飯也能挺得住,哪知在前往京城的官道上,她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後整個人四肢無力、頭暈目眩,連站起來的氣力也沒有。

  驀地,眼前一黑,她已經倒在了路旁。

  「喝——前面躺了一個人。」車夫是個年輕小伙子,駕車時眼尖的瞧見前方不遠處有個女子倒在路邊,連忙稟報。

  「是什麼人?」

  「一個女的。」

  「長得漂亮還是長得醜?」馬車內傳出一道嬌軟聲音,柔得宛如黃鶯出谷,清軟嬌媚。

  「花掌櫃的,你救人還分美醜呀?」車夫忍不住搖頭。

  「你也不想想看我做的是什麼生意,開門迎客賣笑,若是醜得嚇人嚇著了我,誰給我收驚費?」咯咯嬌笑聲又起,不見其人只聞其聲也覺得柔媚得很。

  她開妓院,是牡丹樓的老鴇。車夫在心裡言道。

  「罷了,罷了,把人帶上車吧。誰教我心腸好,慈悲為懷,見不得別人受苦,是個廣渡眾生的活菩薩呢,她遇到我是她福澤深厚。」反正就算她不找麻煩,麻煩也總是找上她,多救一個人不算什麼。

  還活菩薩呢!車夫聞言,嘴角抽得厲害。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名動京城的牡丹樓外有這麼一首詩,這也是牡丹樓命名的由來,牡丹樓只做貴族生意,來往的皆是有頭有臉的京城勛貴,身分地位不夠的人是進不了牡丹樓,若敢混進來包準一棒子打出去。

  經營牡丹樓的老鴇名叫花絳,年齡不詳,由外表看來二十五、六歲,為人強悍,手段圓滑,妖嬈的姿容下有著不下男子的強勢,有人說她骨子裡流的是鐵不是血,傲骨剛硬。

  她做的雖是花樓生意,卻從不逼良為娼,只收留自願賣身的女子,再親身調教一番打造出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花魁娘子,在她手底下,有無數足以令男人欲死欲生的迷人花娘。

  她唯一的怪癖是不許喊她花嬤嬤,她覺得太低俗了,不符合她出淤泥而不染的氣質,因此堅持所有人要喊聲花掌櫃的,否則她可要翻臉了。

  「好了沒,花想容,瞧瞧你的妝容又亂了,南珠顫枝金步搖插錯了位置,說了幾次要往後壓緊,讓垂珠和流蘇柔順的貼在髮鬢,這樣輕搖首時華光流蘇垂落才能營造嬌弱的風姿。」

  「哎呀,你的腳步又踩錯了,是步步生蓮、搖曳生姿,不是低頭逮耗子,手忙腳亂。」

  「花姊,你扯痛我的頭髮了。」好痛,她是在拔頭髮吧!綰髮綰得她頭皮生疼,整張臉都往上提了。

  「別動,瞧你把自己折騰成什麼模樣,明明是嬌滴滴的美人兒,眼不挑也媚,唇不點也朱,那眼兒往上一勾,多撩人呀!怎麼就偏偏生在你這個身在寶山不知寶的蠢貨身上,真是讓人捶心肝呀!」這身好皮囊多難得,偏生遇上個直心眼的傻大姊。

  美人懶梳妝,對鏡孤影盼,羅衣欲換香添溢。

  「花、花姊,你說什麼挑呀媚的,我聽不懂,只求你饒了我這一頭三千煩惱絲吧,你拉太緊了,我都繃得難受。」咳咳!這水粉要上多濃呀,嗆得人發暈。

  換上一身蜜金色半臂衫,底下穿著海棠色石榴裙,腰上是翡翠色水雲紋綴銀珠腰束,一根蝴蝶戲花壓鈿斜插入烏絲,菱花銅鏡中映出絕美姿容。

  這是一個禍國殃民的妖孽長相,減一分太淡,增一分太濃,娉婷多嬌,即使只是輕輕揚唇一笑也足以魅惑眾生,不需費心勾引,媚骨天生,打骨子裡便散發出萬般嬌媚。

  可是一看到她那雙孩子似的純真眼眸,什麼火都滅得一乾二淨了。怒火、欲火、乾柴烈火……饒是火焰沖天似燎空,也全在那一泓平靜的剪剪秋水瞳眸中沉澱下來。

  花名花想容的她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何出色,不過一雙眼兒亮了些,眉不畫而黛,不染胭脂的唇瓣豐潤殷紅,膚質柔膩泛著珍珠光澤,暗暗有股馥郁的體香。

  這些都是她打小就有的呀!即使在生活最困苦的那幾年,她的手因做活而變得粗糙,其它皆沒什麼改變,五官「端正」的與常人無異,從沒人讚她生得好,只偶爾會用怪異的眼神盯著她瞧。

  看著鏡中的自己,她感覺非常陌生,完全不像她,唇色太紅、柳眉太細,面頰上原有的淡淡嫩紅被一層厚厚白粉遮蓋,眼尾畫得太長,活似戲文中的人,既潑辣又勾人。

  說實在的,這不是她想要的,全然變了一個人似的,她很不習慣自己今時今日的轉變卻又莫可奈何。

  三個月前從小村落逃婚的葉照容昏倒在路邊,路過的牡丹樓老鴇花絳見狀便好心的救了她,為她請來了大夫醫治才知是餓昏的,花絳好笑又好氣的給她一大碗淋了肉汁的白飯,一碗飯下肚後,她就好轉了。

  而後花絳得知她欲上京尋親,偏生身上的幾兩銀子不知在昏倒時被誰摸走了,一窮二白的葉照容孤伶伶的一個人,要是沒人看顧著,不曉得會被賣到什麼骯髒的地方去。

  面冷心熱的花絳出於憐憫心收留了葉照容,想說多個燒柴的粗使丫頭也好,多個人罷了,她還養得起。

  誰知洗去一身塵垢後,花絳才發現原來的想法行不通,這是一顆蒙塵明珠,走到哪都引人注目,待在廚房太屈就了,沒有合適的身分搭襯著,一個小小的粗使丫頭,沒人看著,遲早還是會被那些臭男人玷辱。

  於是在花絳的調教下,葉照容成了牡丹樓唱曲清倌,她嗓音優美,清婉似黃鶯出谷,且唱功甚佳。她賣藝不賣身,從不單獨見客,刻意畫濃的妝容遮去她原本的麗色,雖然艷麗卻帶著俗氣,藉以降低他人對她的關注。

  「哼!你就是個蠢的,不長腦,香的臭的都分不清楚,這回的客人尊貴得很,得罪不起,你小心的伺候著,別再犯胡塗了,把酒水往貴客頭上倒。」她幫了一回、兩回,總不能次次都要她幫忙道歉安撫客人吧,管理偌大的一間青樓,她忙著呢!

  花絳想起不久前的那樁事,頓時有些欲哭無淚,都來到了牡丹樓還能做貞節烈婦嗎?客人的毛手毛腳在所難免,人家不過摸了小手一下,這小姑娘就大驚失色的將酒壺扔出去,灑了對方滿頭酒。

  好在她還壓得下去,又是賠禮又是謝罪的,送上了一桌酒席才平息,事情沒鬧大,各給對方面子的退了一步。

  「呵呵,花掌櫃的,你也別再念想容妹妹了,明知道她呆還要她變靈光點,這不是強人所難嗎?哪天她真開竅了,你就該苦惱她會不會把你賣了。」柳腰輕搖的丹湘裊裊走近,摘下一支赤金紅雀釵子為葉照容插上。

  花魁丹湘本名燕紅湘,原是他縣的落難千金,生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琴棋書畫皆通,刺繡理帳亦可。她是自願入牡丹樓當花娘的,和葉照容是前後腳進入牡丹樓,過不了苦日子的丹湘墜入紅塵只是想過回以前的富貴日子。

  同時學藝的兩人感情頗好,葉照容的沒心機讓心眼多的丹湘很放心,也樂於與之親近,兩人相處有如姊妹一般。

  加上丹湘本身才藝多,又有這方面的天賦,很快就當上了花魁,不像葉照容只會傻乎乎的唱曲,不會看人臉色又不懂迎合客人的喜好,因此通常都是丹湘主舞時她便在一旁唱曲當旁襯,給丹湘打打下手。反正,沒人注意她反而讓她更開心,如魚得水。

  紅花綠葉配,單純的葉照容從未想過一舉成名,她只是個想籌錢去找未婚夫的小村姑。

  「我才不會賣了花姊,她是好人。」葉照容憋著氣,一副忿忿不平的樣子,小嘴兒噘得半天高。

  即便在花樓這個是非地待了三個月,她仍舊心性不改,依然純潔,對於對她好的人一律當成好人,以誠待人。

  「好人?」丹湘噗哧笑出聲,笑靨如花。

  「花姊,丹湘姊姊是開玩笑的,我才不是那種見利忘義、忘恩負義的人,我會賺很多銀子來報答花姊。」反正她不需要太多銀子,鄉下地方幾十兩銀兩就能過上好幾年了。

  近來葉照容常常在夜裡偷笑,因為她短短時間內已經賺到五、六十兩銀子,在他們村子可以蓋間磚屋,只要她勤勞點下田,來年就能有糧食了,塞滿整間屋子,她不會再挨餓了。

  板著臉的花絳朝她鼻頭一彈指,狀似冷漠,但眼底流露出一絲柔軟的寵溺。

  「我會聽不出她在開玩笑嗎?當我花掌櫃這些年混假的不成。得了,時候不早了,快快快,把最嬌美的笑容擺出來,姑娘們見客了——」

  一聲吆喝,抱琴的、彈箏的,吹笙拉胡的姑娘們全動起來,一陣濃郁香氣伴隨著這群花紅柳綠而過,扭腰擺臀的花娘們搔首弄姿,嬌笑著前去伺候今晚的尋芳客了。

  「丹湘、想容跟我來,你們今天招待的是宮裡的貴人,以及貴人帶來的客人,別多嘴,小心的服侍,貴人沒叫你們開口就少說話。」花絳這些交代是針對葉照容,她實在太不會看人臉色了,心直口快得教人頭疼。

  幾人一走入秋香包廂,便見兩名男子各坐一方,一個神情漠然,喜怒不形於色,眼神倨傲的飲著酒,一個笑若春風,眼角微挑,手搖玉骨冰綃扇子,狀似享受的啜了口玉白月光酒杯裡的石榴色酒液。

  丹湘的眼睛先掃過他那身大紅蟒衣飛魚袍,瞧見飛魚袍繫腰上別著雙佩繡春刀,當下臉色一變暗抽了口氣,下一瞬間,她神色略僵的走向另一名一身貴氣的錦袍男子旁,笑意盈盈頻送秋波。

  「這位爺兒,丹湘來服侍爺可好?」眼兒媚、柳腰細,芙蓉香氣輕散,丹湘柔若無骨的靠上前。

  「好個丹湘美人,本太子就喜歡你的知情識趣。」人比花嬌,柔媚嬌俏,彎彎的小嘴兒一勾,煞是迷人。

  「啊!您是太子,請恕民女無禮,衝撞了貴人……」丹湘水媚的雙眸忽地一亮,矯揉造作的裝出惶恐的驚慌。

  「免禮,本太子不怪罪你,你若能服侍得爺兒開懷,本太子重重有賞。」太子齊時鎮趁勢將人拉入懷中,以扇骨托起美人白玉下頷,欣賞的往妍美面頰摸了幾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美人當前,有幾個男人把持得住,又不是少了命根子的太監,見色不心動。

  好比太子對面那一位,就是太監頭兒,面如皎月,氣質卓爾,風姿卓越,如松般清逸。

  只是,太監到青樓幹什麼,他那樣還能狎玩女人嗎?

  「多謝太子憐惜,丹湘不勝惶然,先飲三杯。」她爽快的喝了三杯酒,喝畢,媚眼迷蒙,直勾著太子。

  「好,好,夠豪氣,果然是花中魁首,人長得美又知禮數,告訴本太子你會什麼呀,讓爺兒們開開眼界。」齊時鎮的手放肆地朝她胸口一捉,隨後哈哈大笑的揉搓。

  「丹湘善舞。」

  齊時鎮今日在牡丹樓宴請如今聲勢如日中天的東廠督主陸瑞京,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不好拒絕的陸瑞京只好赴會,可他沒料到太子會胡鬧到請他到花樓喝花酒,一度不悅,但全被他不著痕跡的隱下。

  在花絳的安排下,葉照容唱曲,丹湘撫琴跳舞助興,在愉悅的氣氛中賓主盡歡,一舒心扉。

  「好,那就跳一曲吧!讓本太子開開眼。」齊時鎮勾起唇一笑,對著丹湘的圓潤翹臀拍了一掌。

  「是的,太子爺,丹湘獻丑了。」丹湘裊裊起身,將欲語還休的嬌羞模樣扮得恰如其分,撓人心窩。

  琴聲起,舞袖輕揚。

  嬌軟的吟唱絲絲縷縷,呢噥嚶嚀,纏綿悱惻,聲音中帶著嬌脆,脆聲中多了清亮,又有幾分甜膩,自成一方風格,餘音繞梁,似能洗淨人的魂魄。

  原本不想久留,打算只敷衍一下便告辭的陸瑞京忽聞這清越的歌聲,不知不覺便抬起頭來,他看的不是身著艷紅舞衣,舞姿輕妙的丹湘,冷然無波的深幽黑瞳反倒朝一旁唱曲的女子瞟去,心湖莫名的被勾動。

  好像……那雙眼……

  他的失神短得教人無從察覺,淺淺的一瞥彷佛桃花落在湖面上,小小的泛起漣漪又很快消失不見了,沒有任何痕跡。

  「瑞京呀,此女舞藝如何?」齊時鎮跟著拍子敲打扇柄,頗為陶醉的搖頭晃腦,似乎沉醉其中。

  「看不懂。」他直截了當承認自己是俗人。

  聞言,齊時鎮輕笑。「真直白呀。瑞京,你入宮多年也沒少見歌舞升平的排場,怎麼就這般庸俗,沒長些見識呢,倒不如跟著我多出來見見世面。」他打趣的揚眉,暗指以後若跟著他辦差可是有享不盡的大富貴,美人醇酒樣樣有,高官厚祿跑不了。

  表情不變的陸瑞京絲毫沒有反應,只喝酒,不吃菜。「鄉下泥腿子出身,做不了風雅事。」

  「你呀你,到了這地方還放不開,瞧瞧這些美人兒多賞心悅目,你看上哪一個,本太子賞給你。」美女是用來疼的,千嬌百媚、萬般柔情,水蛇般的腰身最纏人,令人欲仙欲死,渾然忘我。

  「無福消受。」他冷靜回道。

  「哎呀!瞧我胡塗了,忘了你沒那話兒了,不過……」他眼帶曖昧,露出「你該知道」的笑意。「誰說少了一樣東西就沒樂趣呢,床上的花樣可多著,本太子教你幾招,包管女人服服帖帖躺在你身下任你擺布。」

  「多謝太子好意,還是那句老話,無福消受。」讓太監包養花娘?太子真是好興致,當他是急中色鬼了。

  齊時鎮當作沒聽見他的婉拒,笑著傳授女人在懷的趣味。「嘗過一回便會食髓知味,多來幾回連祖宗八代都能忘得一乾二淨。青樓姑娘不似死板板的宮中女子那般無趣,她們一個個是人精,保準能讓你舒暢得樂不思蜀,忘卻世間煩憂……啊——你幹什麼,濺了本太子一身!」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 09:47 AM

第四章

  看我呀!太子,快看我,我是牡丹樓第一花魁,容顏出眾,貌美如花,纖細腰肢宛若柳條兒,縴縴掌中舞,我這個艷麗無雙的美人兒,太子的雙眸怎能不瞧著我呢?

  越舞越急的丹湘身姿如回風,原地轉著圈兒,若隱若現的瑩白雙腿不時交錯,她越跳越快,想勾引太子的目光,藉由得到他的寵愛來攀上高枝,從此榮華富貴於一身,過著優渥無虞的生活。

  可是她一次一次的眼神勾引,先前對她頗感興趣的太子只隨興看了她幾眼而已,眼中並無熾熱,反倒挪了挪身子往另一個男子靠近,似是十分愉悅的談笑風生。

  她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會比不上一個死太監?

  這太羞辱人了,她就不信以她傲人的姿色會勾不走太子的心……對了,他肯定是想看她更多的表現。

  一心要攀附富貴的丹湘此時已經把對東廠之人殺人如麻的恐懼拋在腦後,她心想只要自己成為太子的姬妾,日後太子登基大統後,她少說也是個宮中貴人,這等天大的好機會,她怎麼能不使出渾身解數拉住他。

  丹湘心眼多也心高氣傲,總以為過了這一關就能飛上枝頭,所以她舞得急,假意一時不慎扭了腳,凹凸有致的玲瓏身子往齊時鎮身上一倒,投懷送抱。

  殊不知她動作大了些,沒算好跌落的方向,過長的袖子一揮,整壺溫過的酒往太子胸口一灑,頓然濕透他的衣衫。

  「太子饒命,太子饒命,奴家不是有意的,都是您的光彩太耀人,照得奴家一顆心怦怦直跳,只顧著看您而不慎絆了腳,太子爺請原諒奴家的放肆……」說是傷了腳,丹湘倒是雙腳靈活的抱住太子大腿,豐腴雙乳有意無意的往對方腿根蹭。

  一抹微慍的冷意閃過。「呵……無妨,美人倒的酒也是香的,可惜便宜了這件衣服。」

  「穿著濕衣服容易著涼,奴家服侍太子爺到後頭隔間換上乾爽衣物吧。」丹湘靈蛇般的小手在他胸前摸來撫去暗示。

  看著酒液濕透了衣衫,滿是膩人酒味,頗有不快的齊時鎮仍然裝出溫柔體貼的神情,輕握她的小手。「本太子的確需要一位善解人意的美嬌娘伺候,隨我來吧。」

  「是的,太子爺。」她終於能揚眉吐氣了。

  以為拿下太子的丹湘喜不自勝,笑得嘴都闔不攏,她喜孜孜踮著腳尖撐起齊時鎮,感覺全身輕飄飄的,宛若已經看見自己錦衣珠釵於一身的美好未來。

  豈知齊時鎮根本是個冷心冷性的人,宮裡的美女還不夠多嗎?他早就看膩了,丹湘美雖美矣卻少了一點靈氣,看久了膩味,和宮中的嬪妃一比,她簡直是鳳凰窩裡的麻雀,想靠美色勾住他,當真可笑得緊。

  換衣期間,齊時鎮真把丹湘當成宮女來用,對她種種小手段無動於衷,在陸瑞京面前的風流是裝出來的,為的是拉攏他為己所用。東廠的勢力早已滲透朝中每一位官員家中,令人害怕又恐懼,勢力不容小覷。

  另一頭,被宴請而來的陸瑞京獨自喝著酒,面色冷硬得有如索命閻羅,沒人敢靠近半步,彷彿被隔離開來,一個人孤寂的喝起悶酒。

  至少在葉照容眼中,他是可憐的,當了太監一生無望,晚年沒有兒女送終,只能孤獨死去。

  若是陸瑞京知曉她此時的想法,肯定會大笑三聲,手握朝廷大半大權的他怎會可憐,多少人願絕子絕孫與他交換人生,當上翻手為雲覆手雨的東廠督主,坐擁天下權勢。

  「呃,那個……酒喝多了傷身,我們樓裡的菜色很不錯,你要不要用點飯菜?還熱著。」酒喝多了對身體不好,陸大伯就是不聽勸,不到五十歲就把身子搞壞了。

  「就這上不了台面的菜餚也算好?」陸瑞京挑剔的撥弄下筷子,語帶嫌棄地又喝了一口酒。

  他是故意不給她留餘面,當然,身為東廠督主的他吃遍天下美食,的確也看不上青樓的酒菜。

  東廠又稱東緝事廠,設於東華門旁,身為東廠最高職位的官員為欽差掌印太監,全稱職銜為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簡稱總督東廠、提督東廠,尊稱為廠公或督主。

  因為西廠劉公謹已經被稱為廠公,為免混淆,便稱東廠的陸瑞京為督主,東廠和西廠之間……很耐人尋味。

  東廠的屬官有掌刑千戶、理刑百戶各一名,稱之刑官,另有掌班、領班、司房等四十餘名,以及緝事等軍官由錦衣衛撥給,統一佩雙刀,著飛魚袍,腰繫金牌。

  在本朝,錦衣衛也隸屬東廠麾下,一名錦衣衛掌衛事,由一、二品勛臣擔任,指揮使多名,南北鎮撫使、鎮撫、總旗、小旗、力士和校衛,全由東廠督主陸瑞京統管。

  而東廠的職務內容甚多,譬如監視各階級官員的動向,有無叛亂之舉,偵查各方消息予以匯報皇上,甚至可以未審先決將人逮捕和處刑,名人政要亦不例外。

  他們直接聽命於皇上一人,任何皇親國戚若有涉及不法情事,東廠只需稟告皇上一聲便可私下審訊,逼供手法相當殘酷,教人寧可一死也不願活著受折磨。

  像丹湘意欲自薦枕席所使的小手段,在宮裡歷練了八年的陸瑞京一眼就看穿了,他先入為主的認為另一名唱曲的花娘也是相同德性,因為頗為不屑,對其言行也就不客氣多了,多有習難之意。

  「當然是很好嘍!是我長這麼大以來吃過最好吃的飯菜,我們以前在村裡的時候只有逢年過節才看得到肉,我都看著他們吃,心想能吃上一口該有多好。」當時她只能一直吞口水,假裝她一點也不想吃。

  「看他們吃?」驀地,他像是想到什麼不愉快的事,面色沉得令人心底發涼,不敢直視。

  不過面對人人懼怕的東廠督主,不知是傻過頭還是無知者最大,說起家鄉事的葉照容依然眉飛色舞,完全感受不到他周身氣息瞬間驟冷了幾分,反應遲鈍的照說不誤。

  「因為肉不多嘛!一人夾一片就沒了,他們說我是外人,不讓我上桌吃飯,所以我都是等他們吃完了再吃剩菜剩飯,常常吃不飽。可是,有飯吃就好,人要惜福。」她咧開嘴一笑,盈盈水眸發著琉璃光澤,一臉滿足樣。

  莫名地,陸瑞京死水似的心被那雙清澈的眼神一撩動,胸口有股沒法言喻的酸澀,眨眼間,他眼前浮現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笑著對他說︰有飯吃就好,我不是很餓。

  好久,好久了,被他遺忘在記憶深處,這些年在刀光劍影中渡過,很多事都被他留在過去了。

  包括他的小媳婦兒……

  搖了搖頭,陸瑞京搖散腦海中模糊的影像,他已入宮當了太監,這輩子想娶妻比登天還難,再提前塵往事只是徒增傷悲,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到那時候。

  宮中的爭鬥太過凶險,處處是危機,他怕萬一回去找他的小媳婦兒,反而會將純淨的她卷進這個複雜的世界。

  如今的太子是前皇后所生,是個很能隱忍也很聰明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任何人都可以加以利用。

  對太子而言,想讓人不說話的方式就是死,不想讓人跟他爭也讓那人死,疑心病甚重,無容人之雅量,即使被冊封為太子仍對其他兄弟不放心,尤其忌諱同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

  齊任時是如今的陳皇后之子,為人正直,是個心中存善的好皇子,但他的優點也等同於缺點,為人直率的確獲得不少好名聲,可是一遇到奸佞小人,他的善良就成了致命缺陷,敵人不會因為他是好人就手下留情,他們只想要了他的命。

  「唱首南方小曲來聽聽,要是污了本督主的耳,小心本督主毒啞你。」他刻意為難,下了狠話恫嚇。

  「你想聽什麼,我會的不多,多半是最近才學的,怕唱得不好。」唱歌是她來京城才學的,以前頂多是隨口哼哼,因為大伯母、二伯母總怕她閒著,一聽她哼曲就趕忙叫她做。

  在來到京城前,她還不曉得哼兩首小曲就能賺錢,她都是自個兒哼著玩,自得其樂。

  「先唱一首看看。」陸瑞京拿著青花瓷杯往後一靠,目光淡漠的看向牆上懸掛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畫作。

  葉照容見識少,認得的花兒不多,她見陸瑞京似乎十分喜歡牆上的畫便想起她聽過的一首小曲,沒人彈琴,她朱唇輕啟清唱了起來。

  「五月的蓮花開喲!妹妹搖櫓從湖上過,那呀那抹笑顏多燦爛,好似那水中蓮花一般般,開呀開在水中央,哥哥呀等一等,等我把櫓搖,搖到哥哥的心坎上,郎情妹意配成雙呀配成雙,來日拾起蓮中子,生個胖娃娃喲……」

  這是相當通俗易懂的鄉野小曲,不押韻腳不講求詩情畫意,隨興而起瑯瑯上口,讓人想起江南景色的秀麗,搖著小舟的采菱女搖櫓一過,唉呀一聲羞見人,唱起歌來傳情意,對岸的情郎聽得心歡喜。

  和宮裡的司樂一比,葉照容的歌聲顯得技巧不足也少些風韻,可是她的音色乾淨,沒有半絲雜質,反而有股動人的氣韻,輕輕淡淡的,猶如霧裡花、水中月般縹渺。

  最重要的是她唱進陸瑞京的心裡了,那一絲特別的味道勾起他對童年的思念,那時的他要的不多,只要能吃飽就好,想快快長大好保護他想保護的人,予以溫飽。

  但是那些事好像太遙遠了,明明近在咫尺卻踫不到。

  他想起門前的小河,後山的野花,春天他和堂哥被蜂兒追著跑,夏天下河撈魚,冬天再冷也要上山割野菜賣錢……真的,好遠了。

  「你怎麼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見他眉頭皴得緊,葉照容才有此一問,在她眼裡陸瑞京是很可憐且需要被照顧的人,因為他是進宮伺候人的公公,無後的。

  揉揉發澀的眉心,陸瑞京的臉色比先前好多了。「沒事。」

  「早跟你說了酒喝多了不好,你偏是一杯接著一杯喝,要知道酒是穿腸毒藥,你是在掏空自己的身體。喝酒前要先吃點菜墊墊胃,空腹不飲酒,飲酒必進膳……」

  「你一向都這麼多話嗎?」看她訝異的睜大眼,一副被人逮住小尾巴的慌張樣,他不禁面色放軟。

  真像一隻踩到自己爪子的小狐狸,驚訝又不解,擔心被人瞧見它的蠢樣,掩耳盜鈴的捂住臉,以為這樣就能讓人認不出是誰做了蠢事。

  「我……我沒有話很多,真的,花姊說再多說話就要扣我銀子,你替我保守秘密好不好,下一次我當啞巴,一句話也不說。」她懇求著,好像天快要垮下來,要出人命似的。

  「還想有下一次?」他挑眉。

  「唔……唔唔……唔……」她捂住嘴巴,花了三個月用牛奶潤白的小手比來比去,似在說些什麼。

  「我從不幫人。」她的表情太好理解了,根本是全無遮掩,即使不開口也曉得她的意思。

  見他不肯幫忙,葉照容沮喪的哼了一聲。「我以為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好人要幫好人。」

  「誰說我是好人?」這話傳出去,京裡有一半的勛貴會嚇死,另一半重病不起,一樣是嚇的。

  「看出來的。」葉照容沒發現自己手上沾了剛才倒出來的酒水,粉塗得太厚她覺得癢便伸手一抹,誰知厚厚的粉登時被擦掉,臉上多出一條顏色不均勻的指痕,讓她看起來像偷吃魚的花貓。

  陸瑞京笑得很輕很柔,目光往她面頰溜了一圈。「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是好人。」

  「可是我覺得你很好呀!你沒有瞧不起我,還會跟我說話。」他給人的感覺很溫暖,像、像……像四郎哥哥。

  看到他嘴邊很淡很淡的笑意,想起陸四郎的葉照容心情有些低落,但是她和野草一樣堅韌,很快就振作起來。京城雖然很大,人很多,可慢慢找總會找到人的,她有信心。

  由於葉照容記得的是陸四郎十二歲的模樣,當時他瘦得像隻猴兒,事隔多年,她的容貌都變了,由羞澀小村姑變成容貌妍美的大姑娘,當年的陸四郎怎會全無變化,但她壓根沒想到這一點。

  「很多人瞧不起你?」他剛入宮時,逢高踩低的小人也不少,若非他機智又精於應對,怕早遭了暗算。

  她的笑容先是一收,隨即又不在意的咧開嘴。「我本來就是不起眼的小村姑,從山裡出來的野丫頭,別人不喜歡我是我不夠好,所以我要更努力點,讓大家一見到我就歡喜。」

  「你……」很傻。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他心底的堅硬崩了一角,她讓他心軟,覺得不該對她太嚴苛。

  「你要說什麼?」她等了老半天都等不到下文,忍不住開口問。

  陸瑞京擺擺手,起初對她的厭惡感頓時消彌。「罷了,和你一個小丫頭糾纏有失本督主身分。待會你和太子說一聲,本督主有事先走一步,改日有空再上門謝罪。」

  「咦!你要走了?」不知怎麼了,她有點依依不捨。

  「嗯。」他難得和顏悅色,揉揉她頭頂,動作自然得讓他為之一僵,暗暗一驚。

  這手勢……這手勢怎麼跟那時候一模一樣,他真的想念「她」了不成?

  陸瑞京俊顏一板,走得很急,似乎有人在後頭追著他似的,他一出牡丹樓,身後立即跟上四名錦衣男子。

  「督主,二皇子又遇襲了。」理刑百戶向怒山小聲的說著,步伐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後。

  「在哪裡?」

  「城外的別莊。」

  「受傷了沒?」

  「幸好侍衛們及時趕到,有驚無險。」若是慢了一步肯定性命堪慮,二皇子也算是鴻福齊天。

  「查出是何人所為了嗎?」敢刺殺皇家子嗣,膽大包天。

  身任緹騎,又稱校尉的趙之恩輕哼了一聲。「能查嗎?即便查到了上頭的主子,還不是隨便扔出個替死鬼讓我們交差。」

  「別說了,老趙,小心禍從口出。」上面的主子爺是他們能議論的嗎?若不謹言慎行,隨時人頭落地。

  「老子悶嘛!老是搞出這種事讓東廠收拾,真當我們整天閑得沒事做光捉耗子嗎?」有本事捅死一、兩個皇子讓皇上大發雷霆啊,天子一怒,血流成河,這才過癮!

  「在督主面前你敢自稱老子,活得不耐煩了。」老壽星上吊,活膩了。

  被百戶大人往後腦杓賞一巴掌,趙之恩連忙擺出諂媚的乾笑。「督主,我老趙嘴臭,說話你權當沒聽見,我自罰自個兒,就罰我三個月不能喝酒,以儆效尤。」

  陸瑞京的神情冷肅,讓人瞧著就深感不安,生怕一句話說錯了便會倒大霉,個個繃著皮不敢觸怒他。

  「趙之恩。」

  「是,屬下在。」趙之恩站得挺直,不敢有一絲嬉鬧神色。

  「你替本督主去打探一個人,她叫……」要把她牽扯進來嗎?目前局勢未明,何必多一個人擔心受怕。

  話到一半的陸瑞京遲疑了。

  「督主要找誰盡管交給我老趙,上天下地我都能將人翻出來。」他最擅長的正是偵查,很少有人能逃出他手掌心。

  「算了,還不是時候。」他仰起頭,把被剛才青樓女子所勾起來的思念強壓下去。

  「咦!什麼意思?」他搔了搔頭,一臉不解。

  「沒什麼,你先去知會錦衣衛指揮使一聲,讓他多派點人將二皇子接回宮,二皇子身邊時刻不得離人,挑大內高手三十六名日夜輪流。」

  「那太子那邊……」需要加派人手嗎?

  「暫時按兵不動。」不變以應萬變。

  「太子今日宴請督主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他是有了西廠還不知足,還想把我們東廠掌握在手中才安心。」心真大,就連皇上也無法完全掌控住東、西兩廠,太子的手也伸得太長了。

  「這段時日謹慎點,別讓人逮到把柄。」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是的,督主。」眾人齊聲達道。

  牡丹樓的三樓,一道人影立於窗邊,目光追著陸瑞京,似有所覺的陸瑞京的回頭一看,只見男子身影隱入暗處,他冷然的眯起眼,心裡盤算著下一步棋要怎麼走。

  「想容,你幫我將小侯爺送的如意玦收起來,放在左手邊那只紫檀木鑲珠貝匣子裡,小心輕收,別放錯了。」

  「好的,海棠姊姊,我馬上來。」

  「想容妹妹呀,我這妝畫得不好看,你打盆水來讓我洗洗,這胭脂的顏色濃了些,不襯我的妝。」

  「是的,香玉姊姊,你的水我打來了,兌了熱水,溫溫的不涼手,對姑娘家的身子好。」

  「想容,你去燕子胡同給我買盒「紅豆蒸糕」,不知怎麼的嘴巴有點饞,想吃甜糕。」

  「是燕子胡同倒數第三間的老胡糕餅鋪嗎?我曉得了,你等等我,我也想吃棗泥糕了。」

  「想容,我有事要你幫忙……」

  葉照容不比善使心計的丹湘,一入牡丹樓不久便成了受人吹捧的對象,在花絳有意的保護下,她的容貌藉著過濃的妝扮遮掩,看起來不過是中上姿色,不特別明媚也不算兔,在眾花環伺中並不起眼。

  加上她不張狂的性情,凡事不與人起爭執,想讓樓裡的姑娘都喜歡她,再者,和樓裡的姊妹們相比,她可說是既無才華又資淺,因此沒事時總會替先進的姑娘們打打下手,跑跑腿。

  她不以為忤,樂在其中,反正在牡丹樓裡大家都是可憐人,都因不得已的苦衷流落風塵,姊妹們互相幫忙不算什麼,她相信自己用一腔熱血融化疏離,久了大家就會真心待她好。

  很傻氣的做法,但的確收到了功效。看她傻乎乎的一頭熱,很多人便狠不下心來欺負她,有時她小日子來了,會有人偷偷送上姜汁紅棗湯,減輕她的疼痛,人緣明顯變好了。

  「想容,我想做一件月華裙,可晚點我有客人,你替我走一趟天衣坊挑匹水青綠的雲綾緞,一會兒我取銀子給你。」丹湘對鏡畫眉,描出細細的柳葉眉形,唇瓣一抿口脂,頓時艷光四射。

  「丹湘姊姊你急著要嗎?我問問有沒有其它人也要我搭把手,反正都是出去一趟,我一併買回來。」這些時日悶在樓裡快喘不過氣了,正好出樓透口氣。

  葉照容不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打小在田裡跑出了野性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作息對她來說實在太痛苦了,她還是喜歡在外頭跑一跑,看看外面的稀奇事物。

  買東西對別人而言是巴不得推得越遠越好的苦差事,而她恰恰相反,能多做點事她最快活了,一喝立應,跑得比誰都快,樂呵呵的接下任務,比練曲兒還勤快。

  不是她瞧不起花娘這職業,而是她真的做不來,牡丹樓做的是達官貴人的生意,出入皆是富得流油的爺兒們,每當她看見他們鋪張浪費的將只吃了沒幾口的飯菜倒掉,想起昔日挨餓的日子,她就心痛得要死,真想叫他們別倒掉,要不以後少點一些菜餚也好嘛。

  可是牡丹樓賺的是這些大爺的銀子,怎能不讓人點菜呢!樓裡的人就靠打賞銀兩才得以荷包滿滿,她若忍不住出聲規勸惹了爺兒們不快,無疑是斷人財路,任誰都要對她惡言相向了。

  來到京城這段日子,樓中姊妹教了她不少人情世故,雖然她不怎麼開竅,一知半解的,不過她肯學,肯去融入,多多少少仍了解一些她以前想也想不通的事。

  「姑娘,單子上的字你都認得嗎?要買很多東西哪!」肯定重死了,扛回來後,兩隻胳臂又要酸上好幾天了。

  一直沉默跟在葉照容身後的鶯聲、燕語是她的丫頭,直到與她一同出了牡丹樓,這才忍不住開口詢問。

  原本只有牡丹樓的花魁才能配兩個以上的丫頭,丹湘便有此殊榮,其它人依樓中的地位配一至兩名丫頭,而葉照容的資歷最多一名丫頭。

  可是她實在傻得緊,常常搞不清楚樓裡的規矩,又常替人跑腿買東西,怕她一出門就被人販子拐走了,因此花絳破例多給她一名丫頭,一個幫忙拿東西,一個負責看緊她,省得一回頭又找不到人。

  畢竟葉照容的歌聲不錯,清清亮亮的很乾淨,給人如入山林的清爽感,因此有越來越多客人點她的牌,「花想容」的名氣也越來越響亮,配給她兩名丫頭也不會太說不過去。

  「花姊教過,我每天用兩個時辰練字,若不是太生僻的字我應該都認得,我很努力學習喔!」她一臉快誇獎我的神情,把兩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給逗笑了,覺得自家姑娘真逗。

  三人就這麼說說笑笑,一路到了熱鬧的大街上。

  「姑娘,秀梨姑娘說要訂一支梅花簪,這間鋪子好大,我們要不要去看一看?」燕語指著京城最大的珠寶鋪子,刻著「珍寶閣」的紫檀木匾額高高掛起,十分貴氣。

  「好呀,咱們進去看看,我還沒買過簪子呢!」她身上的烏木簪和銀釵都是花姊給她的,梳妝匣子裡也都是姊妹們不要或用舊的頭花、玉釵、花鈿,她都當寶似的撿過來再用。

  若在以前的村子,擁有這些首飾的她已經算是小富婆了,畢竟折合成銀子有好幾十兩,這是她作夢都不敢想的事,曾經餓得一條腿都踏進棺材的人居然有積蓄了,而且全是她的,不用上繳給大伯母、二伯母耶。

  在陸家時她一天至少用七個時辰刺繡,所得少得可憐,她每次賣繡品偷偷攢下三文、五文,花了好幾年才存下三兩碎銀,結果還在半路上掉了,讓她心疼了好久。

  「姑娘,你瞧這支簪子真好看,鑲了五色寶石……哇!這麼大顆,是南珠吧!我看過花掌櫃的有小一點的珠釵,戴在頭上一晃一晃的,跟宮裡的娘娘一樣。」鑲寶石的珍珠簪一定很貴,她們要賺多久才買得起呀。

  「你看過宮裡的娘娘?」陰陽怪氣的男聲從後頭響起,語氣輕蔑,末了還發出嗤哼聲。

  「我……我們說說也不成,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鬼,想嚇死人呀!」嚇了一大跳的鶯聲趕往葉照容身後躲。

  一身伙計打扮的男子年約二十五歲上下,用斜眼睨人。「看你們的穿著打扮就知道肯定出身不高,勸你們趕快走別自取其辱,我們鋪子裡的飾物你們一樣也買不起,不要在這裡丟人現眼了。」

  「我們有銀子為什麼買不起,你們開門做生意還有不賣的?」葉照容摸摸錢袋的碎銀,心想夠不夠買根簪子。

  「賣呀!可是瞧你們的窮酸樣,怕是連最便宜的耳墜子也買不起,我們鋪子隨便一件首飾都要上百兩,你拿得出來我就賣,還任你挑。」眼高於頂的伙計冷笑的趕人。

  「上……上百……」天哪!好貴,她真的買不下手,她還沒傻到失去理智。

  葉照容小臉漲紅,她真的沒想到京城的物價這麼高,同樣的簪子若在他們鎮上賣最多十兩銀子,若再多了那就是黑心,會被街坊吐口水,大罵一聲奸商的。

  其實,這兒的首飾用的是質量上等的南珠,而小鎮頂多是用米珠串成的,價格上自然有明顯差別,只是她不知道市價,還當人家賣貴了,一物兩地相差近十倍。

  「真的一百兩隨意挑嗎?那你就好好瞧瞧,挑個中意的。」狗眼看人低的奴才。

  一張銀票忽然凌空出現,直接砸在伙計面上,面額正好是百兩。

  「呃?你、你是那位……公……大爺……」看到熟面孔,鬆了一口氣的葉照容展露教人為之一悸的笑顏。

  「我姓陸。」這沒長記性的傻妞。

  「陸大爺。」她福了福身,將伙計手裡的銀票抽回來,塞回他手心。「太貴了,我們的確買不起,鬧了笑話。」

  「我買得起。」他又把銀票一揉,直接丟向驚呆的伙計,冷笑的看他僵直了四肢,驚恐萬分的盯視他腰間的錦衣衛制式兵器——雙佩繡春刀。

  「可是……」咦!伙計怎麼了,臉色白得像見到鬼似的,他是看到什麼了,大白天不可能鬧鬼呀!

  「你敢質疑我的話。」他一沉目,威壓懾人。

  東廠督主冷面一沉,他身邊的屬下馬上身子一顫,全都本能的退開,每個人心裡都想著︰完了,完了,要血濺當場了,這個沒算好時辰出世的小姑娘只怕要身首分家了。

  誰知……峰回路轉,出現令人意想不到的結果。

  「賺錢不容易,要省著點用,你們京城的東西都好貴哦!不像我們鄉下一兩銀子就能買好多糧食,你存……存著養老,沒兒沒女奉養很可憐的。」她本來想說存著娶老婆,後來想到他是太監而改口。

  她……她在可憐督主?!向怒山錯愕的睜大眼。

  果然是長了熊心豹子膽的,敢說督主沒兒沒女,雖然是實話……趙之恩挪了挪手,將掉下來的下巴推回去。

  「你在埋怨?」陸瑞京雙臂環胸。

  聽出他話中的打趣,葉照容微微紅了桃腮。「我又話多了是不是,花姊明明一再交代要我多聽多看少說話,可我每次都說了以後才發現又犯了老毛病,你不會告訴花姊吧?我怕她又罰我了,她最喜歡罰我看人摔盤子。」

  「罰你看人摔盤子?」這算什麼懲罰?一只盤子才多少錢。

  「是呀!我每每看了都心疼,那些全是薄胚白玉瓷盤,想想都給了我能買幾畝地呀,我能當地主婆的。」把田租出去,她靠收租就能過日子了,多好。

  「地主婆?」一想到她穿著金光閃閃,被人用兩人抬竹轎抬著在自家的土地巡視,那畫面令他忍俊不禁,從喉嚨衝出的笑聲低沉雄厚,把身後一群人嚇得直望天,以為死期到了。

  「你不要笑嘛!我說的是真話,你們京城的人都好浪費,看得我心疼得要命,可是花姊說了,沒有你們的銀子,牡丹樓就開不下去,她叫我要忍耐。」所以她很聽話的在忍。

  別人的銀子她在心疼什麼,真是……沒來由的,陸瑞京又好笑的揉揉她的頭。

  「去挑根簪子,當是補給你的見面禮,店家開門就是為了迎客,賣你跟他人有什麼不一樣。」

  「這……好像不太好,無功不受祿。」葉照容眼角瞄到連鋪子掌櫃的都出來了,他們笑得好難看,彷彿剛被打劫過。

  葉照容猜得沒錯,不是剛被打劫,而是正要,有東廠督主這個大魔頭在,他們敢不乖乖將最好的飾品雙手捧上嗎?

  「我幫你挑,就這根吧。」他拉著她大步跨進鋪子裡,放眼一掃,骨節分明的粗厚手指直接夾起架上一支赤金托底六瓣紅鑽桃花簪。

  掌櫃一看都哭了,那支要價五千三百六十五兩呀!督主大人。

  「我不喜歡桃花,太艷。」野桃不端莊。

  一聽她不喜歡,珍寶閣的掌櫃當下心寬的收起淚水,暗暗噓了一口氣,好在,遇到不識貨的。

  「那就這個吧。」陸瑞京又指著一支全無瑕疵的羊脂白玉瓖點翠轉珠步搖,步搖尾端是三色銜珠,粉、藍、綠寶石約指甲蓋大小,最下端的粉色寶石像是戲蝶小狐,十分逗趣。

  「是狐狸。」太可愛了。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葉照容就特別偏愛各式各樣的狐狸,她還夢見自己有九條狐狸尾巴,夢裡有個看不清臉孔的女人喊她九尾天狐,粉嫩指頭搔著她的肚皮,叫她下凡破劫。

  不過夢是假的,醒來就忘了,她從不放在心上。

  「想要嗎?」他看了一眼眼角直抽的掌櫃,譏諷之色一抹而過。

  她點頭如搗蒜,實在控制不住心底的喜愛,渾然不知有人腦子充血,一股冷意由頭淋到底,口中念念有詞——

  不要呀!姑奶奶,那支九千三百七十兩,是鎮店之寶啊……

  「林掌櫃,這位姑娘買不買得起?」陸瑞京笑得白牙森寒,讓人打心底發冷。

  林掌櫃內心在滴血,狠瞪惹錯人的內姪,也就是那名目中無人的伙計,而後才換上一張討好的假笑,轉頭道︰「賣,大人拿去便是,當……當是我們東家孝敬的。」

  「不行,不行,有買有賣銀貨兩訖,不能佔人便宜。陸大哥,這一百兩算我跟你借的,等我賺到錢再還你。」葉照容這聲「陸大哥」一出,很多人都暈頭了,直道她大膽。

  一百兩買羊脂白玉步搖……虧大了虧大了!林掌櫃一口老血衝到喉間又往下嚥,就怕髒了督主大人的眼,不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麼事。

  「好。」

  「嗯!陸大哥是好人。」她再一次認定。

  「這樣就叫好?」陸瑞京失笑。

  他橫了林掌櫃一眼,以眼神警告他安分點,他目前不想動珍寶閣,識相點不用他多言。

  含淚的林掌櫃在東廠的勢力威逼下,取出價值兩百兩的紅木匣子,匣子鋪上紅綢,將羊脂白玉步搖輕輕放入。

  嗚——嗚——他被督主大人打劫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 09:55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02:46 PM 編輯

第五章

  「花姊說做人要感恩圖報,你幫了我,所以我要報答你,你一定不能拒絕。」

  報答他?

  黑眸閃過冷意的陸瑞京眸光深沉,略帶一絲他所未察覺的失望,青樓女子那幾招把戲他知之甚詳,所謂的報恩無疑是以身相許,趁機攀上他這棵大樹。

  對一名「太監」還這麼用心良苦,真是太辛苦她了,但她以為他這棵樹是任何人想攀就攀得起嗎?

  在那種地方出身的女人不值得信任,為了一點點利益不惜犧牲自己,根本不懂得自重。

  不過,他倒是對她如何「報恩」很感興趣。

  原本要掉頭離去的陸瑞京耐下性子與她周旋,看她要用什麼方式報答他,入宮八年中,他學得最徹底的就是忍耐,不論遭遇到什麼大風大浪,他都能冷靜沉著的應對。

  可是很快的,陸瑞京發現自己錯了,這個少根筋的傻妞根本沒把他當大人物看待,打從初見面起便不時眼露憐憫的瞅著他……下半身,當他「身虛體弱」似的多有禮讓,有時還會露出要不要攙扶他一下的猶豫眼神。

  她當他是什麼,少了一樣「配備」就成了殘疾不成?

  而今更是……

  「這是你的誠意?」陸瑞京神情古怪的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揚起濃黑劍眉,彎起的嘴角有著放鬆的笑意。

  一頭霧水的葉照容不曉得他在笑什麼,朱紅小嘴兒微噘。「我還欠你銀子耶!請不起太好,你點小碗的,嘗點鮮就好,大碗的我付不起,我身上剩下不到八十文了。」

  她剛才又買了布料和針線以及姑娘家用的貼身小物,帶出來的錢真的所剩無幾。這幾十文是她省下來的,想著要請客而不敢亂花,本來她還想買頭繩和五色繡線呢,現在全拿來請他了。

  京城居,大不易,什麼東西都很貴,銀子賺得再多好像都不夠用,左手進右手出,一盒手心大小的脂粉盒居然要價一兩,比土匪搶劫還凶狠,她賺錢很辛苦的。

  「我沒要你還。」一百兩對他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不痛不癢。

  陸瑞京一想完,又忍不住自嘲,何時開始他這麼不把銀子當銀子看待了?當年他的親人就為了這些黃白俗物把他賣了,絲毫不顧忌他是三房的獨苗,見錢眼開,讓三房絕後。

  「不行,借錢還錢天經地義,我不能平白無故的收你銀子,你要留著傍身,我聽說白頭宮女很可憐的,死時無人送終,你們公公……應該也不好過吧。」她先是拒絕他的好意,不肯收他的「血汗錢」,而後又語氣放軟,小心翼翼的解釋,似乎怕傷到他的自尊。

  「我有錢。」而且很多。

  正紅色飛魚袍一撩,長腿跨過稍嫌寒酸的長板凳,陸瑞京旁若無人的點了小碗的豆腐腦,加了杏仁粉和碎棗仁,緩緩吃了起來,一點也不在意他的崇高身分吃起這種平民小吃會不會不相襯。

  看他吃了,葉照容也很開心的點了一碗,不過她什麼也沒加,只淋上糖水,因為加料要加錢,她得省一點。

  「有錢也不能亂用,要存下來,想想你以後無兒養老,多留一點在身邊才能過得舒坦,雖然說這世上好人不少,可黑心肝的人也不在少數,你要多為自己想一想,否則百年後無人祭祀多淒涼。」葉照容真誠的勸著。

  「我可以抱養。」他打趣著。

  遠遠的,東廠錦衣衛們十分惶恐的看著面色和煦的上司,他們懷疑天要變了,等到主子回過神來,肯定會殺了他們這些見證他「發病」的屬下。

  東廠裡並非全是太監,大部分是宮廷侍衛出身,有的還是身世顯赫的世家子弟,編制人員五千名,相當於禁衛軍的人數,在京城中是一股極強大的勢力,無人不畏懼三分。

  而這群隱身暗處的錦衣衛只聽命一人行事,那便是比所有人都凶殘,心計謀略更高的頭兒——陸瑞京。

  對於他,他們是打從心底的害怕以及尊敬,自然而然產生了敬畏和服從,連皇上都不一定有如此影響力。

  近日來皇上龍體欠安,有江河日下趨勢,皇子間的暗潮波濤洶湧,朝中分成好幾派支持者,其中以先皇后之子齊時鎮與陳皇后所生的二皇子齊任時最被看好,而怡貴妃所出的五皇子也不容小覷。

  因此東廠也成了兵家必爭之地,有意爬上九五之尊寶座的皇子明裡拉攏暗地監視,就是想得到東廠這股助力,能收為己用最好,否則……也要監控它別淪為敵方的助力。

  身為東廠頭頭,陸瑞京的一舉一動自然受到各方矚目。

  便是此時,他周遭三百尺內亦有幾撥人馬正盯著他,無論他做了什麼和什麼人踫面,全都會一一回報。

  但從他面上卻絲毫看不出端倪,打趣著與葉照容說笑,神情看來再自在不過了。

  葉照容一聽,兩道彎彎的柳葉眉輕輕一攏。「也不是不行,好歹有個安慰,可你是宮裡的人,能把孩子養在外頭嗎?萬一被人發覺了,你會被砍頭的。」

  「我在宮外有座宅子。」這是眾所皆知的事。

  陸瑞京不是宮裡的小太監,他掌管著朝中最大的情報中心,除了皇上以外,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只要他認為某人有不軌之心便可進行調查,不用經過三司審判就可要人性命,彈指間,能令一個世家大族傾覆。

  以他如日中天的權勢,底下怎會沒人孝敬,一座宅子算什麼,更多的是銀子、字畫、古玩、各式珠寶和田莊商鋪,所有想得到的一應俱全。

  「哇!真好,我也想要有一座小宅子,不用太大,有個小院子可以種菜就好,再養上幾隻雞生蛋,挖個小池塘養魚養鴨,自給自足不愁吃穿。」她滿臉期待的說著,從她發亮的雙瞳中似乎能看見她口中的歲月靜好。

  「要我送你嗎?」這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他名下資產多不勝數,幾百兩的宅子還送得起。

  沒有理由,看她順眼。

  如花初綻,隱月破雲而出,笑得很美的葉照容笑容可掬的搖頭。「不用了,我還要回村子的。」

  想歸想卻不會付諸行動,因為她的家在山裡的小村落,等她找到了她的四郎哥哥,他們就要一起回去。

  她沒想過要請陸瑞京幫忙找人,她認為他終究是外人,不太方便,姑娘家的事怎好煩勞一個……呃,半個男人,盡管她入了青樓賣唱為生,女子的名節仍要顧及一二。

  尋人一事她只跟花絳談過,花掌櫃的人面廣,見過的人也多,有花絳的幫助應該不難找到,至少她是這樣認為。

  「回村子?」他有些訝異。

  「是呀!我是鄉下孩子,我家人逼我為妾才逃出來的,等過段時間風聲平了,那件事也不了了之,我就要回家了,京城人好多,不適合我。」沒山沒水的,全是灰灰的牆,她看不見青翠山林內的飛鳥,也瞧不著清澈溪流裡的游魚,感覺每天都很吵,人聲喧鬧,這不是她習慣待的地方。

  說到這兒,葉照容不禁想著,不知在村裡的大家可都還好?

  她全然不知,早在個把個月前,本來要將葉照容嫁為人妾的陸家,已經熱熱鬧鬧地辦了樁「喜事」。

  由於收了聘禮的朱氏捨不得退回那筆錢,只好將親生女兒抬上轎,送去給老員外做妾了。

  當時哭腫了眼的陸喜兒一路上不斷的咒罵害她被迫嫁人的葉照容,哭得聲音都啞了,真是寧願死也不肯賠上一生。

  可是沒法子,她的手腳全都被綁著,根本無法逃脫。

  那一夜,看到比她爹還老的老丈夫,陸喜兒尖叫一聲暈了過去,旋即又在一陣撕裂的疼痛中醒來,滿頭白髮的男人貫穿她的身體,痛得她頓時淚流滿面,真想就這麼死去算了。

  見她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陸瑞京驀然心生一股衝動,想也不想便開口了。

  「我可以幫忙。」脫口而出之際,陸瑞京為之一怔,兩手沾滿血腥的他居然有助人之心?

  她還是搖頭。「求人不如求己,你幫得了我一時,幫不了我一輩子,有些事還是要我自己面對。」

  看她堅強的展露笑容,忍不住跟著一笑的陸瑞京輕揉她髮絲,眼中有著他所不知道的疼惜。「很好的想法,我支持你,不過也不要硬撐,有時親人也不一定能依賴。」

  像他那些唯利是圖的親戚,為了過上好日子不惜欺瞞他,讓他誤以為自己是上京幹活,誰知……深沉的黑眸倏地一冷,發出凌厲銳光,那足以殺人的眸芒令人退避三舍。

  「不會呀!我沒有硬撐,因為我遇到很多好人,像花姊和陸大哥你,你們都對我很好,我再不知足會遭天打雷劈的……」忽地,葉照容突然驚慌失措的跳起來。

  「糟了,我又錯過時辰了,回頭花姊肯定要罵人。」

  「別急,慢慢來。」她急得跳腳的模樣真像隻咬不著尾巴的小狐狸,追著自個兒尾巴轉圈圈。

  「陸大哥,我要走了,一碗五文錢我擱桌上了,你吃完再走。」她回頭找她的兩名丫頭鶯聲和燕語,這一找才發現兩人離得很遠,像是覺得很冷似的慘白著臉。

  葉照容不曉得她們發顫是因為身邊的「公公」,還以為天氣轉涼了,衣著單薄的她們因為冷才躲在無風處避寒。

  她急急忙忙的趕過去,沒留心身後男子啞然失笑的神情,她和抱著一堆東西的丫頭們會合,接著匆匆忙忙回牡丹樓。

  「督主,有三撥人離開了,要不要屬下……」滅口。眼中閃過一抹狠意的向怒山做了個抹頭的手勢。

  陸瑞京慎重的思忖了一下。「不用了,由著他們興風作浪,不給他們點事翻騰豈不是閒得慌。」

  「那麼那位想容姑娘呢?是不是要加派人手保護?」督主似乎和她……相談甚歡。

  「她……」一張理應狐媚卻笑得天真的嬌憨笑臉浮現眼前,他頓時擰起眉。

  「不必,無關緊要的人,沒人會在她身上大作文章。」

  一個過於實誠的小丫頭罷了,還能拿她當靶子嗎?真要掐他三寸要害還不如找上巧霞。

  巧霞是陸瑞京私宅裡的管事娘子,本是宮裡的大宮女,為人機伶聰慧,善於打理生活瑣事,曾在宮裡幫過一開始舉步維艱的陸瑞京,後來被他私下動了點手腳而弄出宮。

  外傳兩人是對食夫妻,但真相唯有他倆知情。

  「花想容」是名不見經傳的青樓女子,陸瑞京認為不會有人打她主意,畢竟這些年不是沒人送美女給他,但他都以公公身分為由婉拒。

  畢竟不能人道還要女人做什麼,這不是報應人嗎?男人的「缺陷」越少人知曉越好。

  可惜他還是把人的陰狠想淺了,舉凡曾出現在他身側的任何人,不論男女都是別人下手的目標,他們要的是滲透他、掌控他,只要能沾上一點邊就是好用的棋子。

  「你這丫頭又拐到哪裡玩了,不會又迷路了吧!我給你鶯聲、燕語當丫頭是為了看緊你,誰知你還是一樣的不中用。」見到她傻乎乎的樣子,雙手叉腰像只茶壺的花絳忍不住開罵。

  她是真心心疼傻氣的葉照容,因為關心而愛之深責之切,生怕葉照容被人騙了或是被欺負,口氣才會不由得重了些。

  「花姊,我沒走岔路,是遇到了熟人,我有聽你的話早點回牡丹樓。」她沒有亂跑,很規矩的一家一家去買東西。

  「遇到熟人?」花絳面露狐疑。

  「嗯!上次到我們樓裡的那位公公,丹湘姊姊還把酒不小心灑在另一個客人身上。」他們後來換衣服換了好久,陸大哥不想等人就走掉了。

  「你是說陸督主?」她怎會遇上他?

  「是呀,說來好巧,我在珍寶閣被伙計為難,陸大哥路過幫我們解圍,我還用一百兩買了根簪子,雖然很貴,不過我真的很喜歡。」栩栩如生的小狐狸做得太精致,讓人愛不釋手,她才會咬牙買下來。

  「等等,你喊陸督主為陸大哥?」她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竟然敢和東廠督主胡亂攀交情,真是嫌小命活太長了。

  「有……有什麼不對嗎?」她縮起脖子,花姊瞪人的樣子跟大伯母、二伯母好像哦。

  「當然不對,陸督主是什麼身分,你又是什麼身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雲彩,你是地上的泥,雲泥之別你懂吧!你想攀高枝嫁進富貴窩裡,這輩子都別想了。」

  跟督主攀交情,根本是把小命拿來玩,稍有不慎就會人頭落地。

  「我……」葉照容想開口解釋,可是她的聲音太小,沒人聽得見。

  「誰要到富貴窩了,花掌櫃的,你也別罵罵咧咧了,我們樓裡的姑娘若是能攀上高枝那是值得高興的事,笑都來不及了,幹麼還罵人。」攏了攏微亂雲鬢,衣著光鮮亮麗的丹湘笑著走過來。

  看到容貌艷麗,嬌笑如花的丹湘,花絳這才收起潑辣嘴臉。「沒什麼,幾個不成器的得教教,要是樓裡的姑娘都像你一樣善解人意,我就省事多了。」

  「呵呵,花掌櫃的這些話真是抬舉我了,丹湘愧不敢當,若是沒有你的教導哪有今日的我,丹湘謝謝花掌櫃。」丹湘掩著唇輕笑,眉眼間有著男人難擋的嫵媚。

  「聽聽,這才是人說的話,多知進退呀!想容,多跟丹湘學學,不求十成十,只要學會了一、兩分就是你的福氣了。」

  花絳對葉照容的感情與旁人不同,光看她替葉照容冠上自己的姓氏,取了「花想容」這花名,就知其中的彎彎道道大有學問。盡管她不承認,可她心裡其實是把葉照容當作傻妹妹看待,難免多有疼惜。

  「花姊,丹湘姊姊的嬌媚與生俱來,我學不來啦!」她只是唱曲的,又不指望當花娘賺大錢。

  「聽到了沒,花掌櫃的,想容妹妹學不來,還不介紹條大魚給我,等我發達了,再來提攜樓裡的姊妹們,讓每個人都得到富貴。」丹湘有意無意的暗示。

  上一回扭了腳,跌向太子懷抱那件事不是意外,而是她有意為之,想藉著投懷送抱好進入東宮,誰知看似風流多情的太子卻是一根假正經的木頭,一到了後面偏間就變了個人似的,不管她怎麼勾引撩撥,他最多在她唇上狠狠吻了一口便將她推開,然後口氣冷冽的吩咐她伺候更衣。

  「免了,免了,人要實際點,以後有的是機會說大話,到咱們牡丹樓的客人個個是貴人,只要服侍周到,哪愁沒人送福氣來。」花絳四兩撥千斤的避開丹湘的請求。

  「那太子殿下他……」有沒有提起我?

  急著攀高枝的丹湘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性,她不在乎情愛,那又不能當飯吃,她追求的是人上人的生活。

  花絳目光一閃,因她對太子的死纏爛打感到厭煩。「那不是你該惹的人物,安分點做你的花魁。」

  「可是……」為什麼她不行?她有美貌,有才智,有過人的手腕和不達目的死不休的決心,太子沒道理瞧不上她。

  當太子妃的美夢她不敢想,萬一將來太子上位,母儀天下的皇后自然不能出自風塵,但曾是官家千金的丹湘想得長遠,只要她能抓住太子的心,當個寵妾,待日後太子繼承大統後,賞她一個妃位是跑不掉的。

  若是她再爭氣點生個兒子,在如今太子妃無子的情況下,皇長子從她肚皮出生,日後她就是皇貴妃,甚至是……說句不敬的話,她的兒子也有可能當上皇上,到時她便是皇太後,是後宮地位最崇高的女人,連皇后都得到她跟前聽訓呢。

  丹湘夢想著未來的藍圖,奢望有一天飛向頂端,她汲汲營營的運作,想把自己推向太子身邊,全然不知目前朝中的動向如何。

  「沒什麼好可是,把你的「飛天舞」練好就有你的好日子,不要想得太多,人貴自知。」花絳語氣嚴厲的警告,她不允許樓裡的姑娘有不可告人的賊心,老實本分的做好分內事才是正理。

  丹湘笑了笑,一勾媚眼。「花姊,不會是你瞧上了太子殿下,想一個人獨佔吧,想想你那個年紀擺在那兒呀。」

  還妄想跟年輕小姑娘爭,可笑。

  「丹湘,注意你的態度。」竟敢出言不遜,真以為自己當上花魁就得意忘形了?她能把她捧得高高的,也能一把拉下踩成爛泥。

  花絳清冷的目光中有著冷厲,以及藏得很深的……哀傷。

  「哎呀,瞧你一臉正經的,我說說笑嘛,何必認真,花掌櫃比太子大上好幾歲,怎會有如此不當的念頭,都怪我這張愛胡說的嘴巴該打,花掌櫃大人有大量別見怪。」她嬌笑的求饒,但女人的直覺不容忽視,看似沒有關聯的兩人,誰曉得私底下是不是盤根錯節,畢竟皇家可有不少見不得光的骯髒事。



  「不行,不能是她,我不同意,這種事她做不來,太為難了。」尖銳的女聲充滿排斥,極力反對,為了反駁那荒謬至極的提議,她幾乎可以說是怒目相視了。

  「就是她,她是最佳人選,我認為她很適合。」至少「那個人」接納她,待她與眾不同。

  「換個人,我樓裡的姑娘任何一人都行,由著你挑。」她不信樓裡那麼多千嬌百媚、婀娜多姿的姑娘,挑不出一個適合的。

  暗室中,六角宮燈內燃起的火苗照著四周,也照出光影交錯下花絳那張憤怒的面容。

  這間暗室無窗,只有一個出入口,就在牡丹樓底下。

  「你從來沒有反駁過我的意見,現在想忤逆我嗎?」略低的沉啞嗓音來自一名男子,聽起來聲音像在笑,卻教人無端發顫。

  「換丹湘吧,她是牡丹樓的花魁,艷麗無雙、舞姿過人,善於審時度勢,撩撥男人的欲望,由她去執行肯定事半功倍,是不可多得的好助力。」丹湘很聰明,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阿絳,你不聽話了是不是,想自個兒當家做主了?」男人修長的手指劃過花絳光滑的面頰,又嫌惡的彈去指上胭脂。

  低低一聲輕喚,微微動情的花絳身子一顫。「不是我要和你唱反調,而是那丫頭真的不行,她太老實又死心眼,沒有彎彎繞繞的心機,此次上京只是為了尋找她下落不明的未婚夫。」

  「呵呵,那不是正好,我們給她送上了,她要男人有男人,雖然在床上幹不了什麼正經事。」一個死太監還要他如此費心算計,這祖墳都要冒青煙了。

  「她那性子辦不了事,說不定搞砸了你的好事,別看她外表看起來柔柔弱弱,一副好說話的樣子,可骨子裡硬氣得很,她不想做的事逼她沒用,她有她的原則在。」

  不會為自己著想,不懂人情世故,更不知人心有多險惡,她就憑著一股無畏的傻勁走出她自己的路,讓人氣惱之餘又不得不佩服她什麼都不怕的傻氣,再辛苦也要往前走。

  二十幾年來,花絳沒有見過比葉照容更教人心疼的女子,她不想毀了一個好姑娘的一生,將她扯進奪位的混水裡。

  「那就是你的事了,由你去說服她。」男子的手滑向她的柔潤雪頸,時輕時重的輕撫。

  「為什麼是她?」知道改變不了他的決定,花絳試著換另一個方式打消他的念頭。

  男子呵呵低笑。「因為我的人回報,陸瑞京似乎對她有意思,兩人有說有笑的吃著豆腐腦,那閹人還挺有男子氣概,英雄救美的替美人兒教訓了欺負她的人一頓。」

  以陸瑞京的為人,根本不可能會有心軟的一刻,何況是挺身而出護佳人,要說這兩人之間沒有什麼曖昧,說出去只怕沒人相信。

  只要有一絲絲的可能性他都不會放過,畢竟陸瑞京的私宅嚴密得像只鐵桶,想要滲入極其不易,他好幾次要安插自己的人手進去都無功而返,陸瑞京不信外人,只用自己看重的人。

  「想容是個傻的,她和誰都合得來,若要她當內應,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她不是做壞事的料,說不準還會反過來幫你的對手氣死你。」花絳說的是實情,她幾乎預見即將發生一場大鬧劇。

  「阿絳,別忘了牡丹樓是誰的。」沒有他在背後出資給她當靠山,牡丹樓早被其它皇親國戚併吞了。

  「我也希望你記得,沒有了我,牡丹樓算什麼。」少了她的操作,步步籌謀,牡丹樓形同虛設。

  「你!好,很好,賤奴才翅膀長硬了,懂得頂嘴了。」他真是養了條會咬主子的狗?!

  「我不是奴才……」她是他表姊。

  男子不讓花絳說完下文,整個人猶如野獸般的推倒她,嘶的一聲,粗魯的撕破她的衣衫,不顧她的意願,直接扶著昂長的巨物狠狠插入她的身體,肆意妄為的將她當成發洩的對象。

  不反抗的花絳默默地承受他一下重過一下的撞擊,在她愛上他的那一天起,她的心就淪落了。

  女人呀,一旦被情愛困住,便是萬劫不復。

  三日後。

  「來來來,喝酒,這次不能像上回一樣半途走人了,我不過去換了一件衣服回來,你就不見蹤影了,太不給我面子了,陸督主自罰三杯吧。」酒不怕多,就怕喝不下。

  齊時鎮上回宴請不盡人意,頗有遺憾,所以他又補請一回,希望這一次真的能賓主盡歡。

  「太子言重了,當時微臣公務繁忙,沒來得及告辭,皇上交代的事不辦便是抗旨,相信太子定能體諒為人臣子的不易。」宴無好宴,就不知他有什麼籌碼用得上,陸瑞京拭目以待。

  陸瑞京氣定神閑的噙著笑,坐在靠窗的位置,底下的街景一目了然,他不意外的瞧見幾張熟悉的面孔。

  他都進了牡丹樓還窮追不舍,真是辛苦了。

  「呵呵,父皇真掃興,酒喝到一半還把人叫走,回頭我問問父皇什麼事這般緊急,連一時半刻也不讓你停留。」他在刺探,同時也是讓陸瑞京認清誰是主、誰是奴,閹人再張狂,面對他也得雙膝跪地,自稱一聲奴才。

  「二皇子被刺。」

  齊時鎮的手頓了頓,目光流轉,最後看向牆上的竹畫。「受傷了嗎?二皇弟未免太不小心了。」

  「別人要殺他,哪是他小心就能避得開的。那場刺殺令二皇子傷得很重,差點救不回來,心口那劍刺得太深了。」他神情凝重,說得煞有其事,好像隨時傳出二皇子死訊都不足為奇一般。

  事實上,此時的齊任時正活蹦亂跳的在草原上獵兔子,他身上最大的傷就是手背上那道三寸長的傷口,那是他設陷阱時被樹枝劃傷的,根本不用上藥,沒幾天就愈合。

  「真的?」齊時鎮一聽,眼底流露出幾許興奮。

  「幸好別莊的大夫醫術精湛,妙手回春將人救了,二皇子命大才逃過一劫,現今已能自行坐起進食,恢復得不錯。」其實當皇子也很辛苦,整日被人刺殺,永無寧日。

  齊時鎮原本發亮的眸光頓時一黯,眼中閃過陰鬱。「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祖宗保佑,父皇肯定很著急。」

  「皇上倒是沒說什麼,只要二皇子好好休養,又讓東廠多派些人去保護他,並下令同樣的事不要發生第二回。」他特意強調「東廠」兩字,意思是提醒不要有人找二皇子麻煩,否則他翻臉不認人。

  其實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誰下的手,就連皇上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任由皇子們爭鬥去,誰能殺出一條血路就能稱霸為王,自古以來的權力鬥爭都是如此,有能力者勝出。

  但那不關陸瑞京的事,皇家兄弟要打要殺都隨他們去,他只忠於皇上一人,誰也別想踩著東廠當墊腳石上位!

  終究是為人臣子,他還能跟皇子們爭天下不成,即使他手中的權勢大到教人害怕。陸瑞京正透露著這訊息。

  他要瓦解對手的防心,不再處處針對他,身後時時刻刻跟了一群尾巴也挺煩人的,做什麼事都不方便。

  「呵!應該不至於,誰敢膽大包天的招惹東廠錦衣衛。」齊時鎮言下之意是若無東廠鷹犬出面,下一波的暗殺行動隨即到來。「好了好了,明明是找你來喝酒的,說這些不愉快的事幹什麼,上回沒看完的飛天舞,此次可得盡興了。」

  齊時鎮一擊掌,花絳立刻帶了丹湘和數名樂伎進入包廂,其中沒有葉照容的身影,而是由一名體態妍麗的女子取代。

  瞄了一眼一字排開的花娘,沒瞧見那張熟悉的小臉,陸瑞京眼底閃了閃,意興闌珊的斜靠著身子喝酒,眼中毫無一絲情緒,淡漠得不近人情。

  穿著桃紅色舞衣的丹湘賣力的舞動誘人的胴體,她仍一心撲在太子身上,使出全力要勾引出他的憐惜,腰肢越扭越快,彷彿就要一舞化蝶。

  只是她的用心沒人在意,齊時鎮假意欣賞著她的曼妙舞姿,眼角卻瞟向他處。

  花絳面有嘲諷,對她的自作多情感到可笑。

  而陸瑞京則心不在焉的看向窗外,好像外頭的景致比跳舞的丹湘還美上數倍。

  酒香、花香、美人香,牡丹樓裡牡丹艷。

  驀地,包廂外面傳來一陣細碎的吵鬧聲,越來越大的爭執聲吵得人不得安寧。

  「兩位先坐坐,我去去就來。」身為牡丹樓的當家主事者,花絳起身告罪,退出包廂。

  很快的,花絳去而復返,一臉為難的看著包廂裡的兩位貴人。

  「呃,有件事想請兩位相助,沒有你們出面,此事恐難善了。」這事也只有他們才壓得住。

  「什麼事?」兩人同時開口,口氣疏離,並不感興趣。

  「定國公世子不管不顧的要帶走我們樓裡的姑娘,說是喜歡她唱的小曲,態度強硬得連我們的人也攔不住。」花絳苦惱的揉著生疼的太陽穴,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

  「唱曲的?」難道是她……陸瑞京眉頭動了一下。

  「不過是個唱小曲的,給他就是了,牡丹樓裡還找不到第二個唱曲的姑娘嗎?何必吵吵鬧鬧的擾人雅興,花掌櫃的,你太不厚道了,收了本太子的銀子還讓本太子不痛快。」齊時鎮不快的斥責。

  「可是想容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她只唱曲兒沒簽賣身契……」突地,一道黑影杵在花絳面前,打斷她的話,嚇出她一身冷汗。

  「你是說花想容?」

  「是呀!督主,世子爺太粗暴了,捉著人就不放……」咦,人呢?他……他真的去了?

  陸瑞京風卷殘雲似的急出包廂,沒瞧見身後的齊時鎮和花絳交換了個意味不明的眼神,接著又跟在他後頭出了包廂。

  正如花絳所言,葉照容正在別的包廂,定國公世子正扯著她的手不放,口出穢語的說要帶她回定國公府暖床,他能看上她是她上輩子燒好香的福氣,只要把他伺候好了,說不定他一高興就賞她個通房做做。

  畢竟青樓唱曲的女子身分低賤,連當妾的門坎都構不上。

  這話氣人也十分羞辱人,別說葉照容是有未婚夫的人,就算無婚約在身,她也不可能跟著那一臉猥瑣的定國公世子走,因此拉拉扯扯的不肯就範,氣得遲遲未能得逞的定國公世子揚手就要落下一巴掌。

  「你敢!」

  還沒看清來者是誰,喝得七分醉的定國公世子忽然手腕一疼,沒來得及喊出聲,整個人已經被一道強大的力量往後扯,頓時飛了起來,旋即又重重落下。

  「誰……哎喲!好痛哪,哪個不長眼的混帳敢動本世子,嫌米飯難吃要改吃香燭嗎……」咦,這是誰的手指,居然敢不要命的指著他的鼻頭。

  「你在威脅本督主嗎?世子爺。」冷冷的聲音很輕,卻是冰寒入骨。

  聽到這冷冽的低嗓,差點尿了褲子的定國公世子在家僕的攙扶下顫巍巍的起身。「你……你是陸瑞京?!」他連牙齒都在打顫了。

  「陸大哥……」葉照容吸吸鼻子,忍著不掉淚。

  「過來。」他看也沒看她一眼,只死死盯著定國公世子。

  「嗯!」她鼻音很重的走到他身旁。

  「世子爺,你要到東廠喝杯茶嗎?本督主那兒的茶葉可香得很。」他勾起唇,一手放在腰間的繡春刀上。

  「她……她是本世子先瞧上的,你東廠勢力再大也別想搶……」他酒氣上腦,有些不知死活。「你一個太監有根插……嗝!女人嗎?搶了也不能用,還是回宮找宮女對食去,少來壞爺兒好事……啊!你、你要做什麼,快放……放開……」

  「你敢把你的話再說一遍嗎?」

  被揪住衣襟高高拎起的定國公世子漲紅著一張臉,幾乎快沒氣了,壓根說不出半句話。

  在陸瑞京殺人的目光中,他嚇得酒意退了、人也清醒了,褲子更是尿濕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 09:56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02:56 PM 編輯

第六章

  喝了酒的定國公世子腦子混沌,像是和人槓上了,非要帶葉照容回定國公府,偏偏踢到了鐵板,觸怒了東廠督主陸瑞京,差點因喝酒誤事死在他手中。

  見局面失控,太子齊時鎮這才慢條斯理的出面調解,他讓兩人賣他一個面子各退一步,勿為一點小事撕破臉。

  原本這件事就該雲淡風輕的結束,被嚇得酒醒了一大半的定國公世子一見眼前比他高壯許多的東廠頭兒,頓時嚇出一身冷汗,最後雙腿發軟被家丁抬回去時,褲襠還散發出一股腥濃的尿騷味。

  這時候,齊時鎮順勢說了一句話,為免定國公世子再上門要人,唱曲的姑娘就送給陸督主吧!

  本想拒絕的陸瑞京聞言一頓,定國公世子本就是個無法無天的浪蕩子,把葉照容留在牡丹樓百害而無一利,因此他話到嘴邊又停住,最後還是順太子心意將人收下了。

  花絳見狀,說要再留葉照容一夜和樓裡姊妹道別,陸瑞京便先行回府了。

  但是事後他越想越覺有異,為何他剛巧會踫到這種事?是巧合抑或是有人巧妙安排,幾乎教人看不出破綻。

  幾乎。

  於是他立刻命人去調查,而暗衛的回報是肯定的,他果然中了人家的計,一切都是齊時鎮在背後操縱,他以為心性單純的蠢丫頭原來並不簡單,與人合謀在他眼前演了一出戲,把他耍得團團轉。

  「她真是奸細嗎?」

  夜深人靜時分,陸瑞京對著一輪明月自問。

  其實他是不相信花想容會有這般的城府與演技,他自認不會看錯人,但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她的確和花絳密謀要入府探查他的一舉一動。

  而另一頭,葉照容和花絳也正講起了此事。

  「什麼,讓我去當奸細?!」她的聲音很尖銳,完全是嚇出來的。

  「唬!小聲點,不是奸細,是關心,你也曉得陸督主是個公公,平常是他伺候人,沒人在一旁伺候他,他冷了、餓了、凍著了也無人噓寒問暖,他生病了有誰能照顧?」

  知道她人善心軟,花絳動之以情,攻其弱點。

  「對呀,很可憐……」陸大哥又不能娶老婆,他孤身一人確實少個人在身邊照料,若有病痛該如何是好。

  葉照容是個不會想很多的人,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不會轉彎,別人說什麼她就信什麼,很少懷疑別人。她總認為人家沒事幹麼騙她,她一無財、二無色的,騙她反倒是吃了虧。

  而花絳是她來京的路上遇到的第一個貴人,沒有花絳的搭救她早就餓死在路旁了,她是她的恩人,所以花絳的話一定不會有錯。

  葉照容全然不知有多少人擠破頭要照顧她口中的「陸大哥」,他代表的是勢力和仕途,只要他肯點頭,無可限量的前途就在眼前,別說喊聲陸大哥了,就算要叫他爺爺,喊他祖宗的也大有人在。

  「太子看陸督主是個肯做事的人才,又有過人的才智和能力,擔心他操勞國事身子不堪負荷,萬一朝廷棟梁倒下來了,於國於民都是一種損失,所以才想知道他做了什麼,和什麼人交談,會不會太累了。」知道葉照容只聽得懂淺顯的話,太過深奧反而聽不明白,所以她用最淺顯易懂的方式解釋。

  「花姊,可不可以找別人,這種事我不在行啦,我還要找我的四郎哥哥,若是讓四郎哥哥曉得我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他會不高興的。」不行不行,她怎麼能撇下四郎哥哥,轉而去關懷另一個男人呢。

  花絳耐心十足的引導。「陸督主是太監,他不算男人,你就當他是樓裡的姊妹,見他眉頭深鎖就和他聊聊心事,用女子心情去開解他,讓他把心中苦惱的事全說出來,他心情一開朗,人就無病無災了。

  「啊!對了,我讓人打探到你四郎哥哥的下落了,他當年是被人賣進宮裡當太監了,雖然花姊有心幫你找人,可幾千名太監要從何找起。」她故作為難的嘆了一口氣。

  花絳只是隨口胡謅,壓根沒去找,當然更不曉得她居然誤打誤中說對了,陸四郎的確進宮當了太監,他便是後來被皇后改名的陸瑞京。

  「花姊,你說什麼,四郎哥哥他……當了太監……」乍聞這天大的消息,葉照容身子一晃,幾欲昏厥。

  她的四郎哥哥……

  花絳趕緊安慰她。「這也是沒辦法的,窮人家的孩子哪能自己做主,全是身不由己,你要看開點,不是他不想和你團聚,而是你們今生無緣,你還是早早給自己找條安穩的後路,知道嗎?」

  「不能讓四郎哥哥出宮嗎?他根本不想做太監。」他們說好要生五個孩子,三男兩女,男孩下田耕種,女兒在家裡織布打理家務,等老了一起拄著拐杖,在種滿金黃稻穗的田裡巡視。

  「哪有那麼容易,除非死了,否則每個宮女、太監的名字都登錄在冊,有誰私逃了,那可是要株連九族的,不過……」她留了個話尾吊人胃口,引人自動入甕。

  「不過什麼?」不知有詐的葉照容急切的追問。

  「我是說你也別著急,宮裡不是有太子照應著嗎?只要你替太子辦事,幫上太子一點小忙,太子便會幫你找到四郎哥哥,讓你的四郎哥哥也能過得很好。」她深知陸四郎是她的死穴。

  葉照容猶豫再猶豫,很是掙扎。「我真的不行,做壞事四郎哥哥會生氣。」

  「不會,我們瞞著他,而且這也不算壞事,只是暗中關心不會照顧自己的陸督主。這事若你辦得好,到時花姊會想辦法讓你搬出陸府,並讓你和陸四郎見上一面。」她再誘之以情。

  「我真能見到四郎哥哥?」好久好久沒見到四郎哥哥了,她都快忘記四郎哥哥的長相。

  「真的,花姊不騙你。」她重重一點頭,只差沒起誓。

  為了和四郎哥哥見面,葉照容勉為其難的頷首。「好吧,我去當奸細,監視陸大哥的一舉一動。」

  葉照容傻氣的說著,她前頭說了很多話沒讓人聽清楚,偏偏這兩句說得嘹亮又順口,躲在檐下偷聽的暗衛聽得一清二楚,隨即將得到的情報傳回給陸瑞京。

  接下來的話也就不用聽了,知道她是奸細後自是多加防備,不讓她有機可趁洩露督主的行蹤。

  隔日,葉照容入府了,乘著一頂小轎從側門進府。

  以寸土寸金的京城來說,陸瑞京的私宅大得離奇,轎夫足足抬了一刻鐘才走到特意為她準備的房間,那是陸瑞京位於同一座院落的耳房,離他的正屋還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她想窺探他的作息頗為困難。

  這是陸瑞京的刻意安排,看似鄰近,其實離得很遠,未經傳喚葉照容是見不到他的,因為她是他的姬妾,屬於後院的女人,不得隨意在府內走動。

  「陸大哥,你家好大哦!你一個人住在裡面不害怕嗎?要是我可能怕到快哭了,到了晚上烏漆抹黑的,好像住在墳地一樣,怪嚇人的……」葉照容心一不安話就多。

  「住口,要喊督主大人。」說他的府邸像墳地,她是真傻還是假傻,不說那些華美的建物、庭園,光是這座宅邸的土地就要至少上萬兩啊。不過當初他費盡心力從丞相大人手中買來時,只花了五千兩白銀。

  老謀深算的老狐狸終究不敵新崛起的猛虎。

  「好的,督主大人哥哥,你的臉被蜂兒叮著了嗎?怎麼一直繃著,蜂刺拔了沒,我們村裡有個土法子能治蜂毒,用黃酒……」咦,好怪哦,陸大哥為什麼瞪她,她說錯什麼了嗎?

  「督主大人,去掉哥哥,你只能稱呼我督主大人。」他在教她,絕不允許她在規矩上出一點錯。

  陸瑞京神情冷肅,一反之前面對她時所表現出來的好臉色,對葉照容十分嚴厲,近乎苛刻。

  但是很顯然,這一招對葉照容不管用,她雖感覺出他和之前不一樣了,可反應遲鈍的她未放在心上,反而覺得他可憐,人前人後都要小心做人,不敢流露本性,他活得好辛苦呀!

  「督主大人,你眼睛好奇怪喔,為什麼一直抽搐一直抽搐,我以前都沒發現,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找大夫?有病就要醫拖不得,諱疾忌醫是苦了自己,我請花姊給你找來京城最好的大夫好不好?一定會醫好你的宿疾。」他果然不會照顧自己,病得重了都不知曉,還得旁人發覺提醒他。

  「住口!」

  陸瑞京的眉頭一陣陣抽動,他本意是想嚇住她,讓她知道在他的府邸誰是主子,誰知被她一番胡說八道給惱得腦子生疼,幾乎咆哮出聲。

  「督主大人,你不可以不看大夫,要曉得很多大病都是由小病引起的,一個疏忽就藥石罔效……」她扳起玉雪指頭數著不看大夫的壞處,一條一條算,讓聽的人腦袋瓜子都快爆開了。

  「我沒病。」他咬著牙低吼。

  「你怕吃藥?」她猜測。

  「不是。」他回答得極快,卻顯得欲蓋彌彰。

  她自以為了然的一點頭。「其實藥沒有你想象中的苦,藥是用來治病的,良藥苦口,督主大人又不是小孩子,幹麼怕喝藥,藥放到半涼,鼻子一捏,一口氣喝到見底,苦也只苦那麼一下下而已。其實能吃藥也是好的,我們以前生病的時候都沒藥喝,也請不起大夫,都是自己到野地摘藥草熬了吃……」

  是呀!以前他的處境多艱難,不敢生病,也負擔不起生病的代價,一有頭熱、手腳冰冷的症狀,就趕緊摘些退熱止寒的藥草回家,趁著大伯母、二伯母發現前偷偷煎藥。

  他和小媳婦只有彼此,總是這般互相照顧對方,不管冬冷夏熱,只要看到她,他的心就暖了。

  聽著相似的過往,陷入回憶的陸瑞京不禁想起他的過去,他和花想容有相同的際遇,曾經也有個人怕他不肯吃藥,騙他藥是甜的,他信以為真一口喝下,結果苦得他嘴巴都麻了,整整一天不理她。

  可是……她說的那些全是真話嗎?也許是編出來的。

  「夠了,你再多嘴就割了你的舌頭。」

  陸瑞京懷疑她話中的真實性,身為一個奸細,她的過往和身世都有可能造假,只為了取信於他。

  葉照容訝異的睜大雙眼,小手捂住櫻桃小口。「沒有舌頭不就成了啞巴,不能割、不能割。」

  「在我的府邸裡只有我的命令才是命令,我沒叫你開口,你就不能說一句話,沒有我的允許就只能閉嘴,我回到府裡是為了休息,你若擾了我的安眠……」

  她先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而後又搖頭,是告訴他絕不吵他,她會安安靜靜的彷佛不存在一般,像一道無聲的影子。

  「我的府邸只進不準出,不許私人探訪、不許呼朋喚友、不許私下邀人入府、不許與人隨意交談、不許打探與你無關的事、不許……」他一口氣說了二十幾條不許。

  「聽懂了嗎?以上是我陸府的家規,只要觸犯其中一條就掃地出門,不管誰來說情都一樣,不要以為太子保得住你,無規無矩不成方圓,身為本督主的姬妾……」

  見她一臉懵懂,茫然無知的模樣,陸瑞京胸口莫名一抽,微微隱疼,有種欺負無力自保的幼獸的愧疚感,想整治她的決心不禁為之動搖,反而多了一絲想將她擁入懷中疼惜的衝動。

  這……這根本是妖女,禍國殃民,有如亡殷的蘇妲己,令男子為之傾倒,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咳!有什麼意見你可以表達,但我不見得接納。」他清了清喉嚨,說服自己只是給她一次機會,日後她有的是苦頭吃。

  敢當奸細就要有相當的覺悟。

  「唔……唔……唔唔……」你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怎麼辦,記得前一條家規就忘了後面的,這會兒忘個精光了。

  看她比手劃腳的比來比去,陸瑞京兩眉一擰,胸口一把烈火熊熊燒起,他手癢的扳動指關節。

  「不要給我裝模作樣,我看不懂你在比什麼。」噢!他的頭又疼起來了,他到底在懲罰誰。

  葉照容這下更急了,一下子比嘴,一下子比耳朵,一下子又比向眼睛,她惹人遐想的雪指不住在眼前揮舞,讓人很想咬一口又眼花撩亂,把陸瑞京氣到胃疼。

  「花想容,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要是你存心搞瘋我,我會先弄死你。」他可以說是自找苦吃嗎?

  我不是花想容,我叫葉照容,來自小山村的村姑,可是你要割我舌頭,所以我不敢開口說話,都是你的錯。

  葉照容很是無辜的在心中解釋。

  「督主,奴婢想她大概是因為你的不準,因此才開不了口。」廳堂一側站了一名體態修長的秀麗女子,兩眼狹長,高鼻寬額,不薄不厚的唇,膚色略顯暗沉。

  「你是說我不準她開口,她就給我三緘其口裝啞巴?」陸瑞京不僅胃疼了,他胸口漲得快爆開,被氣出來的。

  「應該是……」

  女子的「吧」還沒說出口,葉照容便像見到知己似的衝了過來,熱淚盈眶的握起女子的手,好像在感謝她仗義執言,讓人得以沉冤昭雪,還她清白名聲。

  「你……你要我說你什麼才好,你有那麼聽話嗎?」陸瑞京一抹臉,吐出一口鬱氣。「你要說什麼就說吧,我準你開口,不許再裝聾作啞讓我猜你究竟在說什麼。」

  他怎麼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錯覺,原本他有意嚇唬她,趁機刁難逼她露出真面目,可是才入府第一天,他還沒達到目的就先被她氣得心肝脾肺腎都疼,該整治的人沒整治到,倒是自個兒給自個兒找難堪。

  「神哪!你是我親姊,我們簡直是同個祖宗,你實在太厲害了,一眼就把我看穿了,我太崇拜你了,我們來結拜吧!」難得遇到這麼契合的人,一定要拐來當姊妹,看誰以後再笑她是個傻的。

  女子全身僵硬的推開忽然抱住她的葉照容,神情冷硬。「奴婢是下人,請姨娘自重。」

  「誰是姨娘,我沒有姨母,我從小就到人家家裡當媳婦了……」她親娘有沒有姊妹她不知曉,陸家的伯母們倒是有不少娘家妹子,她們常來家裡打秋風。

  臉皮又是一抽,陸瑞京終於忍不住大吼。「花想容,你給本督主滾過來,誰準你抱女人。」

  她一怔,表情為難。「可不可以不要滾,用走的就好,地上有灰塵,滾一滾衣服就髒了,還要再換衣服很麻煩。」

  「你說呢?」他冷笑。

  她當他是同意了,徑自走向他。「督主大人,你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你看你頭邊的青筋浮得多厲害,都變紫色的了,你再不在意身體要出事了,你還年輕不要想不開……」

  「巧霞。」

  「巧霞在。」原來那名身形高瘦的秀麗女子便是大宮女巧霞,傳言中與陸瑞京是對食關係。

  「帶她下去。」再看到她,他可能被她逼瘋。

  「是。」

  「還有,稱呼她容夫人。」姨娘聽來真刺耳。

  「是的,督主。」

  「另外,教教她規矩,她太聒噪了。」

  「是。」

  「別太縱容她,她有令人掏心掏肺的本事。」他差一點上當。

  「……是。」

  巧霞慢了半拍才應答,只因這個指令下得有點……莫名其妙。

  「這是你的屋子,屋子東側是蜿蜒小湖,湖深丈餘,淹死過人,容夫人若無事勿近水嬉鬧以防失足落湖,西側是……」無情緒起伏的嗓音流泄一室,不卑不亢,從容有度,就是稍嫌冷漠了些。

  「巧霞姊姊,你說這是我的屋子,真的嗎?我有自己的屋子和床了,真是太開心了!」如獲至寶般,笑得像個孩子的葉照容飛快地奔向梨花白浮雕海棠踏步床,珍惜萬分的摸摸床帳旁垂放的流蘇,又敲敲獸金掛勾。

  她是滿足的,這點從她的眉宇間便可以看出。對於新環境,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似乎還不夠用,這邊瞧瞧,那邊瞅瞅,十分欣喜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屋子,雖然是暫時借住的。

  在陸家,她只有儲物間大小的小屋,七歲前還是跟四郎哥哥擠一張炕床,當時兩個人都瘦巴巴的,勉強擠一擠還是行的,只是不好翻身,稍有動靜就會撞到身邊的人。

  所以她睡得很拘束,總是動也不動的維持側躺的姿勢,常常睡得不好而腰酸背痛,隔天睡晚了又得挨罵。

  到了牡丹樓,一開始她也不是一個人睡,是很多人睡在一起,雖然有翻身的空間了,但是打呼聲不絕於耳,她根本沒法睡,常常睜眼到天亮,直到她唱曲唱出一點名氣了才分到一間後屋,和丫頭同住。

  完全屬於她自己一個人的屋子,這種事她活了十五年都完全沒想過,她以為這輩子永遠只能撿別人不要的給她。

  「我說過東邊湖裡淹死過人,你不怕嗎?」她在樂什麼,從那種地方出來的女人可真會裝。

  喜惡分明的巧霞對青樓出身的葉照容沒好感,甚至是憎惡的,她討厭葉照容的矯揉造作,不論怎麼看都看不順眼,對她過度的感激更是覺得在演戲。

  葉照容一臉迷惑地看著巧霞。「為什麼要怕呢,沒飯吃才可怕,餓著肚子都快死了,那種感覺才可怕。」

  她覺得吃不飽更駭人,人餓久了會胡思亂想,越想越多就越怕,整個人都變得怪怪的了。

  「真不怕?聽說淹死的是個跟人私奔的奴婢,一到子時便會從湖中爬出來,沿著湖岸邊嗚咽邊尋找情郎,說不定她會為了找人,披頭散髮,全身滴著水走進你屋裡……」

  其實根本沒有淹死的奴婢,這只是巧霞編來嚇唬人的,用意是要威嚇葉照容和給她下馬威,讓葉照容知道在陸府她才是正經的管事娘子,葉照容即使是主子的姬妾也要聽從她的調派。

  巧霞是喜歡陸瑞京的,可是他對她並沒有相同感受,他心裡放了一個人很久很久了,那就是他的小媳婦。

  因此她不敢有任何奢望,只是默默地守著他,替他打理宮外的宅子,將在宮裡所學的盡力展現出來,將他的宅子管理得完備妥善,不負所托,她所求的並不多,只希望在此終老。

  至於對食的傳聞完全是子虛烏有的,陸瑞京鮮少正眼看過她,他將內宅事務交給她便不再插手了,他只要回到宅子有熱飯菜吃,有熱水淨身,床鋪鋪好了,一切井然有序就行,別的並未特別要求,日子過得很簡單。

  「嗚嗚……好可憐,她的情郎呢?為什麼不出來見她一面,讓她死也牽掛著夜夜尋人,那人太壞了,好沒良心……」她要是那個淹死的女人,一定會很難過的。

  同情心泛濫的葉照容想到離家多年的四郎哥哥,一邊哭一邊又覺得自己很好運,還能活著見到他,不用天人永隔。

  「你、你哭什麼?」面對她突然的淚如雨下,手足無措的巧霞傻眼,她有種欺負小媳婦的惡婆婆的感覺。

  她……她沒做錯,本就該讓容夫人見識她治家的本事,不要妄想將手伸到她那裡將她拉下來,因此適當的打壓是對的,她做的是正確……要命,容夫人幹麼哭個不停,存心想陷害她嗎?

  巧霞抿著唇,面色泛冷。

  「你不感覺那女子一定很傷心嗎?她肯定很愛那個男人才會始終放不下,連做鬼都想見到他,不肯去投胎,她要忍著多大的寂寞,躲在冰冷刺骨的湖底多久,才能有朝一日再與情郎相逢啊,我一想到就覺得難受得不得了。」就像她和四郎哥哥,就算今生無緣,她也會繼續等著與他見面的那一天。

  「男子拋棄她了,另娶一名富家千金。」巧霞面無表情,但心裡直打鼓,明明是胡謅的鬼話,怎麼她渾身發麻,似乎真有一雙幽怨的眼睛從湖心往岸上看,令她背脊一涼。

  自己嚇自己,指的便是自作自受的巧霞了。沒有的事偏要無中生有,說得自己都疑神疑鬼。

  這座宅子以前是丞相大人的宅子,誰曉得以前有沒有人掉下湖過,內宅的陰私事從不在少數,遇到善妒的主母或脾氣暴烈的主子,一年「消失」幾個丫頭奴才也是常有的事。

  「那男的好壞,怎麼可以移情別戀,見異思遷呢?巧霞姊姊走,我們去買香燭供品祭拜那位死得冤的姊姊,叫她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去把那個負心漢捉到地府團聚。」

  買香燭供品祭拜……巧霞冷不防打了個哆嗦。「沒有主子的吩咐,容夫人不得私自出府,容夫人忘了嗎?」

  「喔!」她真忘了,陸大哥……不,是督主大人說了一長串,她根本記不牢。

  「還有,奴婢名喚巧霞,是府裡的管事,打宮裡來的。容夫人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對奴婢直呼名字即可,不可稱呼奴婢姊姊,以免尊卑不分。」巧霞下顎抬得老高,輕蔑而高傲。

  聞言,她噗哧一笑。「巧霞姊姊好嚴肅呀,腮幫子一鼓活像是我們老家地裡的田蛙,巧霞姊姊對我真好,知道我想家了才這樣逗我,你是好人,跟陸大哥……督主大人一樣是好人。」

  「容夫人……」她怎麼又抱著她,抱上癮了不成,還說她長得像青蛙,這是諷刺她裝好人嗎?

  沒人會說東廠督主是好人,除了葉照容。一般說到東廠和錦衣衛,所有人皆是聞風喪膽,誰敢冒著人頭落地的危險與之親近。

  「巧霞姊姊,既然不能出府,我們就到湖邊拜一拜吧。安慰那位心碎的姊姊,讓她早日轉世投胎,另覓良緣。」人活著不能如願,不如期待下一世吧,若人死如燈滅,那就來世再點燈。

  巧霞眯起狹長眼睛,拉住正打算往外走的葉照容。「不行,府裡的規矩是不興鬼神祭拜那一套的,陸府內不設佛堂也無祖宗牌位,偌大的府邸只求寧靜,希望容夫人不要造成其它人的困擾,你只是妾,不是主母。」

  「我只是妾……」葉照容喃喃自語,不祭拜和做妾有什麼關聯,不過入境隨俗,人家說不許做就別做了,反正有誠意就好,相信那位溺水的姊姊不會怪罪她的。

  葉照容對巧霞的假話深信不疑,她不會去想人家是不是騙她,反正她沒做虧心事自是無懼無畏。

  「容夫人對屋內的擺設是否接受,若有不滿意之處可以隨時告訴巧霞,只是任何超過規制的物件,請恕巧霞無能為力,望容夫人見諒。」她的意思是別要求太多,以她花娘的身分根本不配擁有好東西,即使進了陸府也只是地位高一些的奴婢。

  賤籍出身的侍妾,地位不如良妾,大戶人家的一等大丫頭地位都比賤妾高。巧霞話中之意是要她認清自己是什麼身分,別想恃寵而驕,索取她不該得的東西。

  可惜她這番話是對牛彈琴,葉照容壓根聽不出她有意無意的嘲諷,還十分感動的紅了眼眶,認為巧霞人真好,跟花姊一樣面冷心熱,將她所需的一切都準備好了,不用她再擔心缺這個少那個的,心裡好不感激。

  「巧霞姊姊你對我真好,這麼滑手的錦緞我從未用過,還有這杯子多可愛,雪白雪白的繪著花兒,還有這個,我是第一次有自己的床哪!翻過來滾過去都不會撞到頭,我以前呀,額頭時常撞出好幾個包呢!」她欣喜不已。

  看到她整個人雙手大張的趴在床上,一副無比歡欣的樣子,眉頭微蹙的巧霞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好了,容夫人,你的箱籠呢?該歸置了。」

  「什麼是箱籠?」她問。

  「你不知道什麼是箱籠?!」冷靜,冷靜,不可高聲喧嘩,這在宮裡可是要打板子的,她曾挨過,差點命喪深宮。

  葉照容模樣嬌憨的搖頭。「沒人教過我。」

  「那你的私人物品呢?像衣服、鞋子、首飾之類。」這是哪來的鄉下丫頭啊,連箱籠都不知道。

  「在鶯聲、燕語那裡。」她交給她們兩人保管了,她的私人物品就只有一個包袱和放珠釵銀簪的紅木小匣。

  鶯聲、燕語是葉照容在牡丹樓的丫頭,花絳大方的讓兩人陪她到陸府,一來有熟面孔照拂著比較不慌張,二來也有扶持之意,在她犯傻之際扶一把,提醒她該做什麼事。

  「鶯聲、燕語是……」聽起來是來自不好的地方。

  「是我的丫頭,花姊給我的,花姊說我這人做事老是迷迷糊糊的,搞不清輕重,身邊有幾個用慣的人才不慌心。」其實有沒有人伺候她一點也不在意,從前她還給陸家大房、二房燒水劈柴呢,沒道理來到京城就變嬌貴,要人服侍了。

  身側多了兩個人,葉照容是不習慣的,她一個鄉下人沒那麼多規矩,凡事舒心就好,她又沒有缺手缺腿的,很多事能自己做又何必麻煩別人,別人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主子允許你帶人進府嗎?」巧霞的眼神很不屑,來了個愛慕虛榮的賤籍,又陪送兩個賤籍中的賤籍,真是太不要臉了。

  巧霞對葉照容的厭惡是出自對青樓女子的鄙夷,認為她們自賤其身,不自重。

  這叫偏見,以世俗眼光來看人,宮裡的富貴生活養成她自命清高的孤傲性格,不齒自甘墮落的女子。

  她沒真正吃苦過,家裡是商戶,養尊處優,七歲選宮女入了宮,她運氣好被剛進宮的周才人挑中,從三等小宮婢陪著主子一路晉升,後來周才人成了受寵一時的錦妃,生下常樂公主和如今九歲的十三皇子。

  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不知民間疾苦,自認為高人一等,直到錦妃失寵後,她淪為錦妃遷怒的對象,動不動就因一點小事受罰,甚至要將她賞給倒夜香的老太監。

  因此她求助於曾經相助過的陸瑞京,在他的奔走操作下得以出宮,當了他府中的管事娘子。

  從宮裡到陸府,巧霞沒有接觸過社會底層的老百姓,她不曉得人因為饑餓會做出什麼事,更不知窮人家走到絕路會典妻賣子,為活下去而捨棄骨肉至親,只求一餐溫飽。

  她了解的是爾虞我詐的心計,宮廷鬥爭、毒殺,後宮爭寵,看過宮裡骯髒的醜事,為求上位不惜獻身獻計,可她從不知道人絕望時會豁出一切,只求活著。

  葉照容睜著明媚水眸,眼神略帶迷惘。「要督主大人同意嗎?她們是我的丫頭,督主大人見過的。」

  「不管主子見過與否,凡要入陸府者皆得經由主子應允,未經許可者不得入內。」以防心術不正者滲入。

  「那鶯聲、燕語怎麼辦?」再回牡丹樓嗎?

  巧霞有些意外的瞅了她一眼。「你不先擔心你那些美麗的衣服和財物首飾嗎?」

  「為什麼要擔心,她們又不會佔為己有,人比死物重要,東西沒了可以再賺銀子買。人若有損,那是用銀子換也換不回來的。」況且有花姊在,她的東西丟不了的。

  葉照容想了想,忽然轉身欲出耳房。

  「你要去哪裡?」怎麼剛剛還在說話,話都沒說完就拉著裙擺往外跑,教人看得一頭霧水。

  「我去找督主大人,問問看能不能讓鶯聲、燕語入府。」成不成總要給一句話,不能讓她們倆空等。

  巧霞一聽,驚得低喊,「萬萬不可,容夫人,主子此時在書房,他有很多事要忙,最忌打擾。」

  「可是我也有急事……」

  「小事。」巧霞打斷她的話,神情嚴厲。「請容夫人先梳洗,靜待主子召見。」

  「可我沒衣服……」葉照容睜大無辜雙眸。

  「屋內有新置的衣物和珠釵,容夫人不用憂心。」她準備得很齊全,無一遺漏,從梳妝台到琉璃制銅鏡一應俱全。

  雖然很匆忙,只有一夜時間準備,巧霞仍有條不紊的一一歸納出所需對象,再開庫房取出新房所需的對象,著手擺弄一番。

  「咦,你都備妥了呀!」她又感動得一塌糊塗,直拉著巧霞的手不放,好像人家真是她失散已久的好姊妹。

  「請容夫人換洗,巧霞先行告退。」她不著痕跡將手抽回,面色如常的往後一退,福了福身便離開。

  「欸,怎麼走了呢!」她還想跟她多聊聊的說。

  葉照容看了看比村莊裡的陸家正廳還大上一倍的屋子,歡喜得說不出話,比芙蓉還嬌艷的臉蛋一直笑著,蹬開了腳上的繡花鞋撲向軟乎乎的床,抱著天青色團花錦被在面上猛蹭,感受錦被的柔軟和光滑,以及日頭曬過的味道。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 09:58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03:12 PM 編輯

第七章

  「你又來幹什麼?」

  看到出現在門口的那道纖細身影,陸瑞京又氣又惱,偏偏又狠不下心責罰她,錯綜復雜的情緒湧上心頭,簡直是自虐,他從沒這麼狼狽過,對於一個處心積慮的奸細如此留情,太不像他了。

  陸瑞京擱下手中的狼毫筆,收起寫了一半的書信,故作慢條斯理的看向躲在門邊探看的小臉,見他眼刀一橫射過去,她又縮回去,如此不厭煩的反復好幾回。

  一次、兩次他當趣味,反正她無聊得很,陪她又何妨,省得她悶得慌,之前她就曾拿他來試手做了件牡丹紅繡纏枝蓮紋袍子,硬把一件男袍做成女服,讓他穿看看好不好看。

  當然,那衣袍沒有亮相的機會,他讓暗衛趁夜偷了出來毀屍滅跡,讓葉照容一早起來大喊有賊。

  這又是另一件兵荒馬亂的事兒,把陸府的下人嚇得全白了臉,草木皆兵的直喊捉賊,一上午都鬧烘烘的。

  「督主大人你忙完了嗎?」他看起來臉色還不錯,紅光滿面,笑……沒有笑容,而且又在瞪她。

  「還在忙。」他沒告訴她忙不忙,基本上只要有她的地方,他都異常忙碌,絕無例外,她想討好他是多餘的行為。

  「再忙也要抽出時間用膳,你都忙了一整天怎麼消受得起,要趕緊歇一歇用點飯菜,不然身子哪撐得住。」沒瞧見他疏離神情的葉照容笑臉迎人,一襲八寶奔月暗地織錦福紋衣裙穿在她身上搖曳生姿,翠綠色蝠形玉佩繫於腰間。

  「我為什麼要跟你一道用膳,你看不出我很忙嗎?閒雜人等不得打擾。」他故作嚴厲。

  「因為我不是閒雜人等呀!我是你的姬妾,服侍你用膳是分內之事,還有我也餓了,你不能不給我飯吃,我會餓死的。」她揉揉扁平的小腹,咕嚕咕嚕聲適時發作。

  「我有不讓你吃飯嗎?休想顛倒是非把污水往本督主頭上潑,你膽子可真大。」該罰她什麼呢?指刑,還是跪上一天?

  她還沒看清他眼底的陰暗,一旁嬌顏如花的丫頭已經開始布菜了。

  「你是一家之主,你沒動筷我哪能先吃,在我們老家長輩沒上桌前,晚輩連桌子角都不能踫,要等長輩吃完了我們才能吃剩下來的湯湯水水。」

  剩下來的湯湯水水……那根本吃不飽吧。

  陸瑞京看著葉照容,想起被他丟在村子裡的小媳婦兒,當年他們也是等大房、二房吃飽了後才能撿些剩菜吃,半夜常餓醒了就去偷挖田裡的地瓜。

  如今小媳婦兒不知如何了,沒有他在身邊護著,日子肯定過得更艱難吧,誰都會踩她一腳,處處為難。

  因為想起令他愧疚不已的人兒,陸瑞京的臉色柔和了許多,不自覺放下戒心,面上少了厲色。

  「你可以先吃無妨,用不著等我,我在你屋子旁邊置了間小廚房,想吃什麼就叫丫頭準備給你,我陸瑞京雖是個太監,但也養得起自己的女人。」咦?自己的……他幾時把她看成他的?

  陸瑞京又無端生起惱意,他看著葉照容的眼神像是想撕裂她,恨她身上有太多和小媳婦相似的地方,每每殺意一起便像燭斷了芯,掐滅在他自己的心軟之中。

  難以形容的感受,他就是無法對她硬起心腸,一見到那雙澄澈明淨的眼兒,彷彿瞧見自己的污穢和卑劣,她照出他內心的陰霾,讓他覺得弄髒了這顆明珠是多麼的不應該。

  「不行,要吃一起吃,我怎麼可以獨食,你那麼辛苦做事還餓肚子,我想來就難受,所以你不吃我也不吃,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大難來時我不會丟下你一人,自個兒逃走。」她把他當親人,他們要共同承擔所有的好與不好。

  「你……」這麼傻的話她如何說得出口,同林鳥尚知保命逃生,而她……「服了你,我吃就是。」

  陸瑞京在心裡說服自己,他只是怕她又纏他老半天,自己什麼事也做不了,因此他小小退讓一下,讓她不再煩人。

  事實上,葉照容的傻話令他胸口發暖,讓他冷硬的心牆龜裂剝落,湧入一股暖流。

  一聽他有胃口了,她趕忙布菜。「這道菜叫「君子之交」,我跟牡丹樓大廚學的,淡菜用溫水發開,去泥沙、腸雜後洗淨,冬瓜去皮洗淨,切成小指長度,冬瓜皮裡層取下,削成薄片,均勻鋪於碗的內側,將滑石、豬苓片、山兔肉用細紗包住扎好,加兩碗水悶煮……」

  「嗯,看起來像朵蓮花。」吃起來的口感很清脆,不油不膩,有股冬瓜的清香和火腿肉片的鹹香。

  「是呀!我專程向人請教,用來滋補肝腎,利水消腫,補腎水虧虛……」老師父說多吃幾回,保證把她的男人補得氣血充沛,龍精虎猛,她會笑上一整晚。

  她是不曉得補腎水和龍精虎猛有什麼關係,不過陸大哥的身子能康健覆泰,她自然會高興的彎起嘴角。

  不過笑上一整晚太誇張了,嘴巴不笑酸了才怪,廚房裡的大廚老愛開她們姑娘玩笑。

  「什麼,補腎虧?!」陸瑞京噗的一聲噴出嘴裡的香菇,兩眼睜得有如銅鈴,死命地盯著咬著冬瓜片的女人。

  「哎呀,別浪費了,我煮了很久,師父說男人的身體好,多吃無害,是補身的。」她夾了一筷子到他碗裡。

  「你知道我是太監吧?」陸瑞京沉著臉,表情陰鬱郁的彷彿大雨來臨前的天空,不見半絲光亮。

  「嗯,陸公公。」她自以為貼心的軟聲一喚。

  臉皮微微抽搐,他笑得很……僵。「叫我督主。」

  「是。」她溫順一應。

  「跟了我之後就等於你要守一輩子活寡,我不是能在床上滿足你的男人,如果你熬不住了盡管卷鋪蓋走人,我不勉強你留下來和我這個廢人相處一生。」他特意強調他的「不完整」,除了衣食無缺外,他什麼也給不了她。

  她失去做女人的機會,也不會生育自己的兒女,終其一生要守著中看不中用的丈夫。

  葉照容生氣的瞪他。「你才不是廢人,你是我見過最好的男人,雖然我不會說什麼撫慰人的大道理,可是太監也是人,只要真心相待,你一定會找到懂你的那個人,從此相守。」

  「那你願意嗎?」他斜著眼睨人,好似不相信世上有這樣的傻子,這模樣把葉照容的一股傻勁給激出來。

  「誰說我不願意來著,只要你不趕我走,我跟定你一輩子了。」反正四郎哥哥入宮當了太監,此生難再相見,不如待在督主大人身邊,等到四郎哥哥出宮的那一天也不賴。

  葉照容並未把陸瑞京當陸四郎看待,她認為這是兩個不同的人,只是他們有相同遭遇,都是身上少了一物的閹人,既然此生嫁不成四郎哥哥,成為對她很好的陸瑞京的侍妾,她也不排斥,也許她注定有個公公夫婿。

  「真的?」他失笑。

  「真的。」她肯定的點頭。

  眸色一深的陸瑞京邪笑著輕撫她的雪嫩芙頰。「你知道怎麼做夫妻間的事嗎?花絳不會也教你了吧?」

  聞言,她臉一紅,雪頰染緋。「花姊有給我一本冊子。」

  「春宮圖?」

  「嗯。」她應得很小聲。

  「看了多少?」

  她很老實的伸出兩根纖指。「兩頁。」

  「看懂了嗎?」以她的遲鈍……

  「看不懂,他們為什麼要拿根棍子戳來戳去……」對房事不懂的葉照容看向陸瑞京。

  「這裡沒東西,你看穿了也找不到。」有點不快的陸瑞京甩臉色給她看,在她的注視下夾起雙腿,擔心她突然機敏的看出異狀。

  「我……我不是有意的,你不要生氣。快吃魚吧,這是補腦的,我加了車前子和六月雪,也可清熱解毒、祛風消腫,對急、慢腎炎也有效……」咦,她又說錯話了嗎?他臉色有些……黑。

  「你認為我的腎虧很嚴重?不是腎水不足便是腎發炎,你有那麼迫不及待想圓房?」他聲音陰陰的,有惱,有殺氣。

  她聽不太懂,睜著水媚眸子反問︰「你不是不行,為什麼要圓房?我知道你是不能敦倫的太監呀!」

  男人最恨女人說他不行,即使是閹了的公公也一樣,他們甚至更看重面子。

  「你還真的想試試呀,本督主再不濟事也是六尺男兒,就陪你玩一玩。」

  「玩什麼?」她一臉茫然。

  他輕輕的邪笑。「玩你冊子裡的圖畫,就那兩頁。」

  她整張臉倏地爆紅。「可是你……你那個……我們……呃,沒有棍子……不行的……」

  花姊明明說陸大哥對女人不感興趣,他本質上已經不算男人,心態上偏向女子,對她絕對不會有一絲不好的念頭,讓她安心的待在陸府,等適當時機再接她出府。

  可是看陸大哥的神情不像不會動欲念的樣子,他此時的眼神和語氣讓人好不心慌,令她想逃又膽怯。

  「總會有棍子的,這事我來想辦法,容兒不必憂心。」他一直笑,一直笑,笑得讓人頭皮發麻。

  聽他深情款款的說著這番話,葉照容的臉紅到發燙了,直想找杯涼水當頭淋下。「我……我幫你剔刺,這魚要趁熱吃才不會有腥味,我還燉了「淮杞羊肉湯」……」

  等等,「淮杞羊肉湯」好像也是補腎的,治那個……舉不起來、早洩、腰膝酸軟……唉!大師父,真給他害死了,盡教她這些補男人「那裡」的菜色,真是臊死了。

  葉照容偷偷地看了陸瑞京一眼,見他聽到「淮杞羊肉湯」而臉色未有異狀,這才稍稍放下心。

  牡丹樓是青樓,做的是男人的生意,廚房的大師父理所當然要做些補氣固精的菜餚好留住客人,不然一個個手軟腳軟,精力不足成了床上敗將,誰還有臉到牡丹樓找姑娘。

  換言之,大師父教的全是給男人補身用的,只是她的男人算半個,「虛不受補」,她照本宣科的做反而削了男人面子,太監要真行那就不是太監了,要砍頭的。

  「等一下,你的魚打哪來,廚房今日有進魚嗎?」一口鮮甜的魚味入口,陸瑞京忽然打了個激靈。

  因為嫌魚有刺,陸府廚房鮮少有魚貨,魚幾乎在陸府中絕跡,廚娘以為主子不愛吃魚便沒做了,因此在陸府的廚房是看不到活蹦亂跳的魚。

  一說到魚,葉照容興奮的手舞足蹈。「湖裡釣來的,我的釣魚技巧可好了,裝上魚餌剛一下竿,不久就有大魚來吃餌。」

  「大魚?」他突然有不祥的預感。

  她當他不信,用手比出魚的大小。「有這麼大,約一臂長,我拉了很久都拉不動,是侍衛大哥出手幫忙才將那條魚拉起來,那魚一躍出水面時美極了,通體漆黑……」

  通體漆黑……「暗三,你幫她捉我的魚?!」

  一個穿著玄色勁衣的男子從暗處走出,十分慚愧的垂下頭。

  「好,很好,我的屬下真是古道熱腸,真該派你去修橋鋪路拜菩薩了,你心地好得教我汗顏。」一名專門暗殺、刺探軍情、偵訊的高手,居然也發起善心了。

  暗三更加羞愧的抿著唇,不發一語,身為暗衛的他本該隱身在陰暗處不露形跡以免被察覺,可是他看見葉照容不放棄的堅持,非要把那條大魚釣起來不可,哪知卻被大魚的掙扎力道給拖走,險些摔進池裡,他一時沒忍住就現身了,把半個身子被拖到水裡的她帶開,再朝水裡發功,以內力震出頑強抵抗的大魚。

  看她欣喜萬分的道謝,他也傻傻回禮,真認為自己做了件好事,他若不出手,她早屍沉湖底了。

  只是這會兒想想,他還是有點衝動了,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把自己曝露出來,壞了主子的事,以後暗衛是做不成了,只能轉作明衛,主子手邊得用的暗衛將少一人。

  「他去拜菩薩,那我可以一塊到廟裡上香嗎?我沒去過京城的大廟,聽說很熱鬧,廟口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販……」以前鎮上的市集她只能看不能買,因為沒有銀子,後來到京城有銀子了,她還是只能在牡丹樓附近幾條街逛逛,花姊怕她走丟了不許她走遠,因此街上再熱鬧也與她無關。

  「花想容。」陸瑞京低喝。

  「是的,督主大人。」她挺身坐直。

  「你說你捉到的魚通身是全黑的,沒摻雜其它顏色?」她真能幹呀!還能看魚下餌。

  「是呀!連魚頭、魚眼睛都是黑的,看起來好奇怪,不過它很大,應該滿好吃的,我就用它做了一道「六月飄雪」。」果然肉質鮮美,嫩彈細致,含在口裡就化了。

  陸瑞京笑著撫摸她嫩頰,順著凝脂雪膚來到線條優美的皓頸,食指上下滑動。

  「沒什麼比吃得美味更有意思了,能入你、我的口是它的福氣,只是我不該對你期待太高。」

  「嘆?」什麼意思?

  暗三悄悄的後退,再退,又退,退到一里外。

  「你知不知道前年南風國進貢一對黑鱒王給我國,據說有延年益壽之功效,皇上龍心大悅,把黑鱒王賞賜給他最得力的臣子。」世上就這麼一對,公母各一,萬金難買。

  「所以?」她還沒聽出其中的重點。

  陸瑞京說得沒錯,不該對她期待太多,葉照容就是個傻的,話都說這分上了還不開竅,讓人想生氣都覺得無力,她根本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還沾沾自喜求嘉獎。

  「其中一條已成了盤中飧,就是你煮的這一道「六月飄雪」。」把皇上的賞賜「吃了」,應當株連九族。

  「啊!原來是貢品呀,難怪特別香甜滑嫩,和一般的魚不一樣,你多吃一點,下一回我把另一條也釣起來,做活魚三吃讓你嘗嘗味。」極品魚呢!那可要好好烹煮。

  她還敢再釣?!陸瑞京的眼皮一抽一抽的,遇到她才發作的偏頭痛又疼了起來。

  「不許再捉,那魚跟你犯沖嗎?你曉不曉得黑鱒王何其珍貴,世間少見,你居然拿它當菜餚。」

  「不行嗎?」魚是給人吃的,難道要供起來拜?

  「當然不行,那是別國進貢的貢品,我國有善盡保護之責,它攸關兩國的邦交,你斬殺了「來使」,你說說自己犯下多大的錯。」若真追究起來,她十顆腦袋也不夠砍。

  「有……有這麼嚴重?!」她有點怕了。

  葉照容知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那是犯了大忌諱,而她把象徵友好的「使者」給煮了端上桌,這還不重大惡極嗎?

  「你說呢?」他冷冷掀唇,又夾了一口魚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她當然什麼也不敢說,她只是個小老百姓,犯了如此大錯,皇上不砍她腦袋再狠狠鞭屍都算她命好。

  很有自知之明的葉照容連忙低頭道歉。「我錯了。」

  「一句「我錯了」就想一筆勾銷?」她也太天真了。

  「不然我們再捉一條體型差不多的鯉魚塗上黑漆,魚目混珠混過去。」反正魚在湖裡游來游去,誰看得出有何不同,像她就分不清草魚和鰱魚哪裡不一樣,都是魚。

  「真聰明。」他冷哼。

  難得聽到陸督主的讚美,當了真的葉照容頓然眉開眼笑,喜色盈面。「我就說行得通,魚嘛,沒什麼大不了……」

  傻子的自愈能力強,雖然她不是傻子,可是面對挫折,她完全不會有什麼沮喪和失落,胸口拍一拍就通暢了,很是怡然自得。

  可憐的是不得不為她收拾善後的人,她惹了禍,遭殃的從來不是自己,而是她身後那些聰明人。

  「餿主意。」她居然還洋洋得意。

  她一窒,飛揚的笑臉凝住。「行不通?」

  「專會給我惹麻煩,真不知太子是看我不順眼,還是嫌我仕途太順暢,非把你這絆馬索往我這兒塞。」

  太子送美女拉攏陸瑞京,本有兼具監視之意,殊不知葉照容專會給人添堵,人心沒拿捏在手中,反而越推越遠了。

  「督主大人……」貓似的囁嚅軟聲發出。

  「閉嘴,多加一條家規,以後府裡的飛禽走獸你一隻也不準動,違者罰你三餐只吃菜蔬。」一口肉都別想沾。

  「好惡毒……」嗚!她想要吃肉……

  「她「又」做了?」

  自從暗三轉任明衛,如今已是陸府的外管事陸三,他原來的差事由暗五接替,暗四、暗五日夜輪流看守奸細,盯住她做了什麼,又送出什麼不利督主的消息。

  可是根據暗四、暗五的觀察,葉照容根本不是做奸細的料,她不會主動探查陸瑞京的行動,也鮮少到藏匿私人書信的書房走動,更別提暗查府裡有什麼不明動靜。

  入府月餘,她自認為過得有滋有味的小日子其實很簡單,甚至可說是單調乏味,每日卯時起身,梳洗完畢便到廚房準備督主大人的早膳,一同用完膳後閒聊幾句,然後回耳房縫縫補補為督主做幾雙合腳的雲靴及素面內衫,和丫頭鶯聲、燕語搶著抹桌子、擦窗戶,過午自行用膳,午後小歇一會……

  很瑣碎又尋常的生活,如同平凡夫妻一般,妻子在家裡整理家務,丈夫出外當差賺錢,偶爾吵吵鬧鬧旋即又重修舊好。

  兩人之間和睦得很,不只陸三暗四覺得葉照容壓根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小娘子,有時連陸瑞京也會產生錯覺,她彷彿就是他青梅竹馬的小媳婦兒。

  不過陸瑞京不會忘了葉照容的奸細身分,即使他越來越難將她當奸細看待,仍謹慎的派人盯緊她,以防一個疏漏被人鑽了空子,養隻小貓反成了噬主的老虎。

  「今日申時三刻,容夫人還是照往例將寫滿字的油紙裹住石頭,從東邊的牆角往外扔。」手法非常熟練,常聽見牆那邊傳出砸中後腦杓的慘叫聲。

  今日也不例外,哀嚎一聲。

  「仍是七日一回?」挺固定的。

  「是的,督主,都是過午,府內下人鮮少走動的時辰。」不知是高人指點,還是容夫人突然開竅,長了點慧根,還知道抓時機行事。

  「油紙上寫了什麼?」他十分好奇。

  通常油紙不著墨亦寫不上字,偏是葉照容有耐心,一筆一劃以削尖的木筆書寫,像是刻上去似的,情急時要銷毀非常容易,用手一揉,字就糊成一團了,任誰也不曉得上頭寫了什麼。

  暗四神情佔怪的取出幾張油紙,似在憋笑的遞上前。「這是屬下從容夫人屋裡盜來的其中幾張。」

  「嗯,我瞧瞧……」陸瑞京的視線一落在紙上,當下沒了聲音,久久才發出類似清痰的咳聲。「暗四,本督主一向信任你,你確定這是你想給我的東西?」

  暗四也咳了,但更像在笑。「屬下不敢有所欺瞞,確實是容夫人親手所寫,屬下與暗五親眼目睹,遇到不會寫的字,容夫人會先跳過,回頭再補上,因此紙上的分格有的大,有的小,還有塗抹的痕跡。」

  一旁的暗五也點頭作證,他向來嚴肅,但此時不苟言笑的國字臉上亦有一絲可疑的笑紋。

  又看了一眼滿紙荒唐話的油紙,陸瑞京揉著眉心,哭笑不得。「她算哪門子的奸細,這樣的功力還不如初入門的暗衛,那邊派她來刺探是低估本督主了不成。」

  「相信對方也在後悔中,送錯了美人。」美人是沒錯,卻是無刺的美人,她連怎麼做奸細都不會。

  「當初我派你和陸三去調查時,你是如何回稟的?」花絳派來的奸細,善使美人計……哼!美人計,她根本是個傻妞,讓她勾引男人還不如他勾引她。

  暗四慚愧的紅了臉。「當時離得遠,隱約聽見容夫人一開頭是不願意的,但是花掌櫃的不知答應她什麼條件,好像要幫她找一名失蹤多年的人,容夫人一咬牙就點頭了。」

  「這些你當初為什麼沒告訴我?」如果他早知道的話,會對她有不同的看法,至少少些了為難。

  「是屬下的過失,屬下以為不重要。」當時他們要查的是其中是否有詐,畢竟一切銜接得太順利,像是有人刻意安排,讓人不得不心生疑慮。

  果不其然,牡丹樓老鴇介入了,唯有她才能把事情安排得如此天衣無縫。

  「還沒查出花絳背後的人是誰嗎?」專做達官貴人生意的青樓,若無權貴人士在背後支持,絕無可能有今日的規模。

  牡丹樓是京城中最大的情報匯集處,軟玉溫香在懷,那些貴人是守不住嘴的,只要黃湯下肚、美人再順勢投懷,他們的骨頭就酥軟了,不管是被套話或炫耀,什麼都說了。

  「恕屬下無能,那人每次一閃身進入牡丹樓便失去身影,屬下懷疑牡丹樓有暗室或秘道能讓那人悄然離去。」那人相當狡猾,至今仍揪不出他的小辮子。

  「我知道了,反正八成與太子脫離不了關係,他最近的動作太頻繁了,頻頻與朝中勛貴接頭,怕是皇上的情形不好了。」人老了都怕死,怕老,想要長命百歲。

  「皇上的金丹吃多了……」兩道冷芒一掃過來,自知失言的暗四連忙收回不敬之語,身為子民不該議論天子事。

  何況這是不可言傳的宮闈秘事。

  「派人到山下村接一名年約十五、六歲,名叫葉照容的女子。」陸瑞京想了想,覺得是時候接她前來了,他們有多年未見了。

  每回見到花想容,他都能從她身上感覺到莫名的熟悉感和親切感,好似他家鄉的小媳婦,讓他忍不住一再心軟,對她凶不起來,還不自覺想寵愛她。

  可是花想容終究不是他的小媳婦,葉照容是他的親人、情人,他有責任照顧她,給她一個無憂無慮的生活,她是他一輩子的牽掛。

  「十五、六歲,真巧,那不是和容夫人相同歲數,而且名字裡都有個容字呢。」暗四直覺的說道,可惜沒人把他的話當回事。

  「你和暗四都有「暗」字,難道你們是失散已久的兄弟?」啐!真會聯想,此容非彼容,字同人異。

  陸瑞京怎麼也想不到他那瘦弱的小媳婦有著教人心疼的堅強,為了逃避當妾的悲慘下場而毅然只身離村,一個人走上幾百裡路到京城尋他,最後因餓倒而流落牡丹樓,靠唱曲維生。

  他和他的小媳婦早就見面了,只是相逢不相識,錯當彼此是陌生人。

  「好了,你們退下吧。」不想再多說廢話,陸瑞京喚退他們。

  「督主,你去過容夫人的屋子嗎?屬下建議你不妨夜探香閨,在她首飾匣子下方有處暗格,相信督主會有意外的驚喜。」暗四話多,臨走前留下這幾句頗富深意的話。

  夜探香閨嗎?

  搔了搔下巴的陸瑞京笑意深遠,黑眸輕閃幽光,他對驚喜並不在意,但是半夜偷香……

  嗯,似乎有點意思。

  是夜。

  一道大紅蟒袍身影閃身走進主屋旁的耳房,悄然無聲地進入後,點了一盞油燈,腳步輕盈如貓來到床邊,看向那蜷成蝦形,面向牆壁,將自己用錦被裹成一團的女子。

  來者不急著一偷美人香,反而輕手輕腳的走向花梨木雕連枝花井梳妝台,一只鑲翠羽螺鈿厘子就擺在上頭。

  匣子下處的暗格做得並不隱密,輕輕一按便彈開,暗格約有半指寬度,裡頭放了本巴掌大的小冊子,按照入府的日期一頁一頁的整齊劃分,分格分條分細節,巨細靡遺。

  「這是什麼玩意兒,她就寫這些?!」

  微微的風從窗縫沁入,使屋內的燭光輕輕搖晃,男子將燈芯挑亮了些,就著微弱的光看了小冊子半晌,低低的笑聲從胸膛中發出,一張俊俏的面容上笑容滿面。

  失笑不已的陸瑞京將小冊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後便放回原處,再一次承認他看走眼了,把無害的小狐狸當成猛獸,她的確有負奸細的名號,不是盡職的奸細。

  像流水帳似的記錄他的生活的確符合對方的要求,但她寫的盡是他早膳吃了什麼,又吃了多少,穿了哪一套衣袍,鞋靴上有磨損,衣服上沾了湯汁也如實寫上,就連他在院子裡打了一套拳也詳實記載。

  這根本不是奸細所為,而是管事娘子的活兒,貼身照料主子的衣食起居,若她不是奸細而是管事,那便稱得上盡責又實在。

  陸瑞京再次來到床邊,他很訝異有人睡得這麼熟,屋裡進了「賊」居然也無動於衷,照樣睡得像頭小藉,微微的鼾聲一起一伏,全然沒被打擾。

  看到錦被下的玲瓏身段,陸瑞京感覺喉頭有點發緊,口乾的想一嘗蜜津,不知何時,他的手指已動了起來,從她白玉耳垂到後頸,一路滑至她膚質滑膩的香肩,輕揉慢捻。

  他,有些動情了。

  「啊……別摸,我不是蘇妲己,我是葉……」咕噥聲掩去後面的碎音,覺得後頸發癢的葉照容拍了他的手一下。

  國之將滅,必有妖孽,夏之以妹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妖女滅國時有所聞,但誰才是真正的滅國者呢?

  事實上三大妖女都是身世悲苦的戰俘、女奴、孤兒,她們因為別人貪圖權力富貴才被獻給暴君,身心受囚禁,連家人在何處都不知情,終生悒鬱渡日。

  帝王們為了博美人一笑而做出的種種荒唐行徑,並非美人主動求之,她們充其量不過是被豢養的金絲雀,任由帝王狎玩罷了,卻平白擔起亡國的罵名,實在冤得很。

  其中蘇妲己嫁給紂王時正值青春年少,而當時的紂王已經快六十歲了,老得當她祖父都綽綽有餘,她對著一個雞皮鶴髮的老頭子哪能笑得出來,更別提淫亂宮廷了,怕是只想逃得遠遠的,免得一樹梨花壓海棠,慘遭摧殘。

  此時的葉照容正作著荒誕怪異的夢,一個名叫女媧的女神正和一隻九尾天狐說話,女媧娘娘的纖纖素指往九尾天狐眉心一點,瞬間銀白狐身褪去,幻化成一名妖媚的絕色女子。

  葉照容定睛一瞧,除了那股與生俱來的狐媚氣質外,那名女子的長相竟與自己一模一樣,女媧娘娘喊她蘇妲己……

  她一驚一乍之際就夢魘了,掙扎著想醒來卻又醒不過來,夢一直延續著,有人在她耳邊說著︰不行,這是你們的天降使命,快去吧,黎民蒼生正等著你們,好好發揮魅惑的本事……

  這一聽,她更加驚慌了,她哪會什麼魅惑,她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小女子啊。

  但是那些神色嚴肅,好似鬼卒的黑衣人根本不管她願不願意,強灌孟婆湯,又將她推下輪迴台,她隱隱約約還感覺到自己摔得多疼呢!

  「往裡挪挪,讓出個位置。」看她睡得香濃,長年夜裡難眠的陸瑞京不知不覺也睡意湧上,睏了。

  「唔……別推,我很睏,這裡有人了,你去睡別處。」雙目緊閉的人兒喃喃低語,將推著自己肩膀的手撥開,又扭了扭身子想繼續睡。

  「我也很睏,別吵,安分點,別磨出爺兒的火。」他是公公,也是男人,沒開過葷的身體這麼被蹭著,很容易出亂子。

  「不……不要,你好擠,我要一個人睡……不喜歡……」葉照容睜開迷蒙水眸,想看看是誰擾她清夢。

  一時間她不知自己置身何處,猶似在夢中,眨了眨不太清醒的惺忪睡眼,面上有些令人發噱的迷糊。

  忽然,她聽到有人在笑,而且近在身後。

  憨子膽大,敬鬼神但不懼的她緩緩側過身,看向背後。

  這一看,她倒是差點驚破膽了,驀地睜大雙眸,似驚愕,似呆愣的看著眼前那張悛臉。

  不知何時,陸瑞京已經卸了外袍,脫了鞋襪,上了她的床,和她共蓋一件百子戲春繡花錦被。

  「驚慌什麼,你是太子賞給我的姬妾,我總要到你這兒窩幾晚好給太子面子。」理由充分。

  「可、可你是公公,為何要共睡一張床呢……」葉照容不懂世事,只是覺得怪,因此不自在的想將身子移開,渾圓俏臀因而擦過他小腹。

  很明顯的,某人的呼吸變濃重了,氣息微喘。

  「公公也是男人,你最好不要撩撥我,否則後果自負。」他憋了二十年,山洪隨時會爆發。

  「督主大人,你有東西頂住我了,你可以把你的繡春刀解下嗎?」哪有人連睡覺都不安心,將佩刀帶在身上。

  他的繡春刀……聞言,陸瑞京好笑的將下身往她腰臀一頂。「刀在人在,那可是我的命根子。」

  聽不出暗喻的葉照容只覺得難受,那把「刀」好硬,又有點熱燙。「你抱太緊了,我……我胸口疼。」

  很怪的,因為他的靠近,她胸前玉峰莫名有脹疼的感覺,身子也熱熱脹脹的。

  「我冷。」他朝她臀上拍了一掌,一手橫過柳腰抱緊她。

  有更無恥的藉口嗎?分明是小人行徑。

  偏偏他運氣不錯,遇到個腦筋不懂得轉彎的小女人,居然相信他的滿嘴謬論,真的安靜地由著他抱了一夜。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 09:58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03:25 PM 編輯

第八章

  「姑娘,我們要到爺的溫泉別莊是不是,奴婢聽說那裡的溫泉最養人,姑娘多泡幾回,把你的冰肌玉骨泡得更雪嫩柔膩,讓咱們爺愛不釋手,流連忘返,保準夜夜宿你在屋裡。」

  鶯聲一邊說一邊興奮的東張西望,身為奴婢的她沒多少機會出遠門,更別提坐上東廠督主府上的四駿寶蓋垂鈴大馬車,那又大又穩的輪子跑起來一點也不顛,坐在鋪滿錦墊和獸皮的車內,比坐在床上還舒服。

  更重要的是引人側目,全京城也只有東廠督主敢這般猖狂,香車美人招搖過市,簡直把天子腳下的京城當成他家的跑馬場。

  但是,他不張狂誰張狂呢?昔日能與東廠抗衡的西廠早被深受榮寵的陸瑞京打趴了,年歲漸長的西廠劉公謹也因子年前中了暗算,胸口被射了一箭,如今身子大不如前,年邁的西廠廠公對上年輕力壯的東廠督主,他的勝算不大,聲威也日漸下滑。

  那一箭是誰射的,其實兩廠都心知肚明,曾為齊時鎮所用的劉公謹一個行差踏錯,也成了他下手的目標。

  為了爭一席之地,朝廷裡既沒有永遠的朋友也不會有永遠的敵人,今日有利於自己便是同黨,明日若傷及自身權益,一樣殺無赦。

  「鶯聲,你坐好,不要動來動去,沒瞧見姑娘身子不適嗎?你看她臉色多難看。」雙眼浮腫,眼睛底下有明顯暗影,精神不濟的直打哈欠,一副沒睡飽的樣子。

  心高氣傲的鶯聲不快的回頭瞥了一眼。「燕語,你我都是姑娘的丫頭,姑娘都沒說話了,你管得未免太多了。」

  她們身分一般高低,憑什麼對她指手劃腳,她對姑娘的服侍比人差嗎?盡在雞蛋裡挑骨頭。

  「我是為姑娘著想,不想姑娘在不舒服的情況下還要聽你一路聒噪,咱們做丫頭的本分是讓姑娘舒心,而不是添堵,姑娘好我們才好。」燕語細心,覺得鶯聲太吵了,不懂事。

  她們只是沾光才能坐上督主的馬車,鶯聲卻只顧著興奮喳呼,幾乎反客為主了。

  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其實鶯聲和燕語兩個人都想著一有機會便要往上爬,畢竟誰願意當個任人差使的丫頭,賣身契捏在人家手中不說,若是主家脾氣躁烈些,被打死都有可能。

  只是鶯聲比較急進,處處想彰顯自己,她想著太監是無根的男人,既然看上她家姑娘,那麼當丫頭的說不準有朝一日也能出頭天,反正在床上不都是那檔事,太監能玩的把戲不多,她忍忍就能得到滔天富貴了。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她對葉照容的態度自然就不如從前恭謹了。

  而燕語生性謹慎,她知道她們從青樓出來的人是做不了正經娘子,她沒鶯聲那麼大的志氣,想被督主收房享受一輩子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的日子,畢竟以她們的容貌能得寵多久,肯定很快就會被棄如敝屣,拋諸腦後。

  因此她將標準放低,將目標放在進出陸府的東廠官員上,嫁不了千戶大人就當百戶大人的小妾吧,不然總旗、校尉總行,只要她們姑娘不失寵,在督主耳邊吹吹枕頭風,她總有機會上位的。

  燕語比鶯聲聰明,她一開始就沒看上俊俏的督主大人,即使他是個太監,她依然不敢有絲毫妄想。

  然而,排除太監身分不說,陸瑞京確實是京裡少見的美男子,劍眉如鞘、朗目如月、鼻挺唇薄、玉容似畫,如松般的身姿宛若玉之清華,隱隱散發風華。

  何況他又身居高位,手持絕對的大權,若是個正常男子,早被一窩蜂迷戀他的世家千金、名門貴女給搶走了。

  「誰聒噪了,分明是你看我在姑娘面前長臉了,你爭不過我才吃味,裝出一副清高的惡心相想扳回一城,姑娘又不笨,哪會看不出你的伎倆。」鶯聲不滿的回嘴,她看不慣燕語自以為忠心護主的模樣,顯得她有多不如燕語似的。

  「我是真心為姑娘好,你不要隨意曲解了,難道你看不出姑娘一臉懨懨的,一路上沒說幾句話。」燕語將煨熱的參湯送到葉照容手上,怕她燙手還用團扇扇了幾下。

  她很用心在服侍,沒有偷懶。

  鶯聲嘴一撇,語帶譏誚。「虧你還在牡丹樓待了幾年,姑娘的懨色是好事,這些天你沒瞧見督主大人神清氣爽的從姑娘屋子走出來嗎?那是督主大人的寵愛,別人求都求不得。」她們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她早晚把瞧不起她們的巧霞踩在腳下,區區一個管事娘子也敢管到她們頭上。

  鶯聲心高氣傲,在她尚未成為葉照容的貼身丫頭前,十四歲的她原本要梳攏賣起皮肉了,功利的她想藉此攀上高枝。

  「寵愛……嗎?」

  葉照容的低語沒人聽見,她的兩個丫頭盡顧著吵嘴,沒注意她眉頭微微顰起。

  這樣的寵愛她可以不要嗎?

  一向好吃好睡的她因為多了個人在身邊,睡得不太好,常常一翻身卻翻不過去,睡眼惺忪的睜開眼才發現有雙長臂摟住了她,像抱著孩子的娘親般緊抱不放。

  其實他們兩人每晚躺在一塊並未做什麼羞人的事,只是陸瑞京不知為何從不在就寢前到她屋子,而是半夜時分摸上她的床,將睡夢中的她抱在懷裡,磨磨蹭蹭幾下便睡了。

  可能男人還是有本能欲望吧,即便是太監,他的手仍會有意無意地往她胸口一擱,然後順勢捧起她的渾圓時輕時重的揉捏,甚至一腳跨至她腰上,從她後頭頂蹭。

  她很睏,身子卻莫名的熱起來,下身似乎有什麼熱熱的東西湧出,雙腿不自覺的打開,他的腿便在此時插入兩腿間,用他腰際的繡春刀撞她私處,每回都撞得她有些吃不消。

  有時一夜無事,有時一夜好幾回,她被折騰得腰骨酸軟,每次想回頭看看身後的他都被一隻大掌按住,因此至今她仍不解他為何用刀柄戳她,自己反而氣喘噓噓,最後還會精疲力盡似的趴她背上大喘氣。

  「是寵沒錯,但也要適可而止,督主大人只有姑娘一名姬妾而已,他需索無度對咱們姑娘也是一種傷害,我們做丫頭的要體貼姑娘,而非造成她的負擔。」

  需……需索無度。

  葉照容臉紅了,原本她不曉得陸瑞京近日來的「反常」行徑所為而來,但是燕語的一句話點醒了她——他們的行徑不就如夫妻一樣?花姊給她看的春宮圖便是這樣,只是他們身上穿著衣服罷了。

  這……她算是他的女人嗎?那四郎哥哥怎麼辦?!她失貞了,沒法向他交代了。

  「你才是榆木腦袋呢,不趁著督主大人食髓知味,對姑娘又寵又憐的時候巴住他的身和心,若是府裡再進新人,姑娘哭都沒處哭,督主大人想要就給,總好過哪一天他連屋子也不入了。」燕語就是想得淺,不懂男人嘗鮮的心態。

  會有這一天嗎?葉照容想著。

  明明想早一日完成花姊的托付好早一日離府,可是一想到真有那麼一天她得離開時,她竟有些不捨,感覺心裡酸酸澀澀的。

  「好了,小聲點,別吵姑娘休息。」燕語從馬車坐椅下的方櫃取出一件婆羅國進貢的羊毛蓋在葉照容腿上保暖。「姑娘,我們吵到你了,失禮了。」

  薄如蝶翼的長睫輕輕一顫,柔潤如花瓣的丹唇微掀。「不打緊,聽你們說說話也好。」

  其實經過一晚的折騰她實在很想睡了,偏偏腦子裡裝了一堆東西,不去想卻越積越多,讓她腦袋快要爆開了。

  「姑娘,你要想辦法補眠,不然長年下來你的身子會受不住的,督主大人也真是的,不知憐香惜玉。」燕語將葉照容的衣襟拉高,遮住她雪白皓頸上一抹顯眼的紅。

  「姑娘,燕語說得沒錯,你要好好的休息,否則哪有氣力應付督主大人夜裡的求歡,萬一伺候得不好,就怕督主大人不來了,他可是姑娘你出頭的機會呀。」攀對高枝一生享用不盡,就算只是沒名分的侍妾也夠用了。

  那種事……雪顏又羞臊的發燙。「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不說這個了,到莊子還要多久,我有些坐不住了。」

  每年的九月初九重陽日,爹娘已經不在人世的陸瑞京總會獨自一人到京城外的溫泉莊子緬懷,一來紀念父母,二來適時的放鬆,賞賞秋菊泡個溫泉,暫時放下紅塵俗事。

  這是陸府對外的統一說法,至於是否如此,那便不得而知了,畢竟也沒人敢去問他。

  人家到哪偷閒管他們屁事,皇帝都不管了,官位沒有他坐得穩的大小官員哪來的狗膽多問兩句,要知道,若惹得他不快,陸瑞京一句話,他們就得滿門抄斬。

  這也是東廠的可怕,權力大過天。

  「奴婢問問前頭的車夫。」搶著開口的鶯聲換了位置,舉起手打算敲敲和前頭相連的車壁。

  「問什麼問,就快到了,真要坐不住就和爺騎馬吧!」

  忽然,車簾子一掀,由外頭探進一雙手臂,看也沒看就將面色微白的葉照容一把撈了出去,讓她驚慌的輕呼一聲。

  「督主大人……」

  厚薄適中的唇壓向嫣紅小嘴兒,把她未竟的話語吞進嘴裡。

  「嚇著你了?」他鬆開她,笑聲清朗。

  葉照容搖頭,但確實餘悸猶存,她長這麼大只坐過矮驢子,還沒騎過離地好幾尺的大馬,她真怕一個沒坐穩摔下馬背。

  「你瞧你小臉都嚇白了還逞強,對著自己的男人用不著戰戰兢兢,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難不成怕我吃了你不成?」可憐的容兒,被他折騰得如此疲憊,可同時也益發嬌艷柔美了。

  陸瑞京是個把天捅破都不怕的主兒,世上還真沒什麼他不敢做的事,只是在京裡有太多雙眼睛盯著他,他還是得略微收斂一下狂性,可一出了京,他便完全放開了。

  在眾人面前,他大大方方踫觸他的女人,偷個香,佔點小甜頭,猶如偷腥的貓兒。

  「你……你抱太緊……」馬好高,她想吐。

  不是暈車,是暈馬。

  聞言,他沒鬆開反而抱得更緊,薄唇落在她烏黑秀髮上。「放鬆點,你渾身繃得跟石頭一樣硬。」

  「我怕掉下去……」咬著下唇,她害怕得不敢睜眼。

  他忍不住取笑她的膽小。「放心,有我在,我會緊緊抱住你,你摔下去的機會是微乎其微。」

  「你、你不覺得馬……很高嗎?」葉照容慢慢睜開眼,小手依然緊張的捉著她的厚實大掌。

  「那是你個子矮。」對男人而言,這種能日行千里又高大的汗血寶馬才是好馬,腿長且耐力十足。

  說她個子矮小,美人兒的粉嫩小嘴頓時噘得高高的。「督主大人欺負人,我才不矮,是你長得太高了。」

  「喔?那倒是本督主的錯嘍,讓我砍了雙腿向你道歉?」他打趣著,食指點著她的瑤鼻。

  見他難得神情如此放鬆的望著她,她心跳莫名不規律地加速了,語氣中多了些她所不曉得的嬌媚。「人家從沒騎過馬你還笑,等我學會了騎馬,我就把你遠遠地拋下。」

  「需不需要我教你?」她的大話不值得當真,以她拙劣的資質,再練十年也不及他萬分之一。

  有些人就是有獨特天賦,陸瑞京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騎馬、武學上的天分凡人望塵莫及,別人學一年他三天就上手了,還青出於藍更勝於藍。

  這也是齊時鎮想拉攏他又忌憚他的緣故,因為這樣的他不僅掌控了東廠,又深受皇上的寵信,饒是身為太子,齊時鎮也得對他忌憚三分,根本動不了他。

  所以齊時鎮處處防著他,就怕此人一旦功高震主,到時便會成為自己上位的絆腳石。

  若能收為己用是最好,若不行,他也得在陸瑞京對自己造成威脅前將他解決掉。

  「你要教我?」她驟然兩眼發亮,把怕馬一事暫且放下。

  「有何為難,本督主不正在騎嗎?」陸瑞京低笑著將一臂橫過她不及盈握的細腰,大手隔著衣物撫摸她勻稱的大腿。

  她又臉紅了,很是羞臊。「不要……」

  「你敢拒絕本督主?」他半帶威脅半調笑,微涼的唇瓣不只一次擦過她羞紅的粉頰。

  「有人看著,你……正經點,人家要笑你孟浪了。」他怎麼……摸那裡,害她癢癢的,有股熱流跑出來。

  「誰敢笑?」他目光一掃,霸氣外露。

  數十名隨護在側的錦衣衛腰桿子比先前還直,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絲毫不敢亂瞄。

  我們沒笑呀!督主,千萬不要錯手誤殺無辜。這群身著飛魚袍的男子內心哀嚎,就怕自己成了倒霉鬼。

  「你怎麼老是這麼霸道,不怕哪天你的屬下再也不服你了?」葉照容嘟著嘴抗議。

  就像他們村裡的地主最可惡了,常常仗勢欺人,有一天他跌到溝渠淹死了,沒人替他感到可惜,倒是合起來笑他遭到報應。

  不敢不敢,不敢不服啊,容夫人別再害我們,你不曉得督主整治起人的凶殘,就算作夢也會嚇醒的。錦衣衛面上不敢顯露半分,內心卻是哀鴻遍野。

  「就對你一人霸道如何?」許是把心胸敞開了,他再也沒有任何束縛,也開她玩笑。

  也不知哪裡出了錯,近來面對她,他總不由自主把她跟小媳婦重疊,覺得兩人間隱隱約約有些神似,令他不知不覺間對她上了心。

  是她的傻氣,還是那不怕吃苦的韌性呢,都與他記憶中的她那麼像。

  她總是讓他回頭的時候就能看到,金黃陽光灑落她一身,對他盈盈一笑,那種回到家的感覺頓時填滿他整個胸腔,他胸口有股說不盡的柔情細細流淌。

  他對她有意,她卻是情竇未開,渾然不知他夜夜所受的煎熬,還只當他是跟她鬧著玩。

  唉!這傻丫頭,真教英雄氣短。

  「啊!你說這話也不臊人,我……我不理你了。」葉照容心慌的看看左右,怕有人聽見他不要臉的話語。

  當初她還以為他是個嚴肅的人呢,沒想到他越來越壞,動不動就欺負她,果然是個妖孽爺。

  葉照容其實不太記得夢裡的情景,但「妖孽」這兩個字令她記憶深刻,不時便從腦海裡跑出溜一溜,此時套在陸瑞京身上,倒也非常適用。

  「你不理我,我理你。」陸瑞京在她唇上烙下重重一吻,有點懲罰意味的來回輾吻了許久。

  葉照容不依了,又羞又惱的抬起粉拳捶了他一記,惹得他再度朗聲大笑。

  快到溫泉別莊時,陸瑞京忽地快鞭一落,策馬狂奔,把懷中女子嚇得抱緊他,他仰頭大笑,豪邁的笑聲讓遠遠落於身後的屬下們為之一震,心裡暗忖這容夫人可真得督主寵愛,百尺金剛化作繞指柔,以後得好好巴結她。

  這一刻,葉照容的身影無比強大,她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已獲得東廠錦衣衛們的佩服及忠誠。

  「前頭有輛馬車耶。」好華麗哦。

  陸瑞京瞟了一眼那輛不懂低調是美德的馬車。「一個客人而已,不用當回事,我先送你回屋子歇會兒。」

  「那你呢?又要忙了?」他總是很忙,忙得讓人好心疼。

  他笑著拍拍她粉頰,眼神微閃。「你想多了,京裡的人都曉得每年這幾日是我的獨處日,除非活膩了,否則沒人會在這時候給我添麻煩。」

  「那你還帶我來,你的清靜不就沒了?」不知何時開始,她不知不覺的在意起他,對他投注了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關心。

  陸瑞京低笑著擁她下馬,呵護備至的摟了摟。「少了你,豈不是少了很多樂趣?」

  「督主大人你……」她羞得跺腳。

  他忽然要求。「喊我夫君。」

  葉照容喊不出口,只得將羞紅的嬌顏往他懷裡一藏,細得看不見的情絲一圈又一圈地將兩人纏繞住。

  「你在高興什麼,大老遠就聽見你的笑聲,害我以為自己耳朵壞了。」多少年了,他有多久沒聽到陸瑞京發自內心的笑了。

  因為東廠督主一開懷,就等於有人要倒大霉了,他只要瞧見滿地血腥就樂了,把燒焦的人肉當畫布,生拔活人骨頭敲大鼓,一層薄埂的皮剝下來就做成燈籠,讓人心驚膽戰。

  「你從南邊的莊子過來?」陸瑞京不理會來客的問話,長腿往榻上一跨便坐上紫檀木雕八仙過海羅漢床,神態放鬆,斜斜倚靠著,一腳在榻上,一腳在榻下,十分閒逸。

  「怎麼每次問到你不想說的就故意轉移話題,你這掃興的性子是打來的,讓人好生痛恨。」就不能好好的說話嗎?藏東藏西的,好像有什麼好東西會被搶似的。

  「你是來說廢話的嗎?如果不想談正事就趕緊走人,廟小不留大神,你哪兒方便哪兒去,不送。」正主兒都不急了,他一個「太監」又急什麼,江山易主與他無關。

  容貌秀逸的男子氣呼呼的指著他鼻頭罵道︰「爺若不當你是回事還懶得多費口舌呢。你呀你,你是恃寵而驕,仗著母后和我對你的寵信拿起喬了。」

  此人是陳皇后所生的二皇子,齊任時。

  「好說,好說,二皇子過獎了,本督主清心的日子過得多自在,何必蹚皇家這渾水。」想拿捏住他?沒門。

  對話僵持不下,先退一步的不是為人臣子的陸瑞京,而是像兄弟一般拍著他肩頭的二皇子。

  齊任時露出真誠無比的笑容。「好了,不鬧你了,我從南邊的碧雲山莊過來,藉口和馬尚書嫡長女議婚,大概只能停留三日。」一年也只有這短短數日能聚頭,其它時日他們皆形同陌路。

  「你還議婚?」陸瑞京嗤笑。

  「唉,不議不行,我都二十二了,皇子之中只有我已成年卻尚未有正妃,反正我能拖盡量拖,也唯有這理由最不啟人疑竇,方便我出宮一段時間。」總要有個合理的說法才能瞞天過海,宮裡盯著他的人太多了,他一動馬上就有人坐不住。

  常年食用金丹,妄想長生不老的皇帝自認為還能千秋萬載,不急著分出手中的皇權。

  而皇子們想出宮並不容易,除了皇上的允許外,別無他法。而始終未立正妃的齊任時以此為由,一年有好幾回能自在的出入承天門,為其彷彿受了祖咒般屢屢失敗的婚事盡心力。

  其實他成不了親是有意為之的,每每水到渠成的親事突然黃了也是他那派的人馬下黑手,讓他一次次眼看著就要娶到美嬌娘了,最後總是會有人或事情出面阻撓,婚事不了了之。

  次數一多,連敵對的那方也深表同情,覺得他真倒霉,對他的戒心也鬆懈了一些,認為連婚事都擺不平的人成不了氣候。

  「長話短說吧,皇上的情形你比我清楚,那些金丹已經嚴重掏空了他的身子,只怕大限就在這一、兩個月了,你和皇后商量先準備準備。」如果不是賢明君主上位,將有很多人難逃一死。

  身為東廠督主,他早就知道看似平靜的朝廷已經是風雨欲來,各派人馬蠢蠹欲動,就待時機一到各自推崇自己所擁立的皇子,得個從龍之功。

  皇上原本可以多活幾年,但自從齊時鎮帶道士入殿、獻金丹後,他對道教幾乎是走火入魔的痴迷,相信人會脫離肉體凡胎而得道升天,篤信教宗道緣,一心求道。

  剛服用金丹時,確實起了提神振氣的功用,原本十天半個月才臨幸一名嬪妃的皇上能夜御數女,久久不敗,重振雄風。

  殊不知那是在耗費自己的身子,畢竟一個人的精元有限,過和不及都相當傷身,當皇上賣力的在女人身上耕耘時,同時也在耗損生命,讓他為時不多的生命一日日減少,終至虛空。

  這一切都起因於齊時鎮等不及想繼位了,他怕夜長夢多,拖得越長對他越不利,他怕其它皇子實力越來越強大,到時自己想一舉鏟除敵手也會越來越困難,因此下此毒手。

  「唉,已經到了不得不對峙的地步了嗎……」他真的不想兄弟相殘,為爭那個位子而什麼情義都不顧了。

  「你不動他,他便要殺了你,身為當今皇后嫡子,你的存在對某些人來說便是天大的阻礙,太過婦人之仁可是會死得更快。」他必須有背水一戰的覺悟。

  齊任時並不愚昧,但是過於良善,正直的好人在某些方面比較吃虧,幸好皇后在一邊指點,又有掌管東廠的陸瑞京暗中為他善後,否則他早就不知死過幾回了。

  賢明聰慧的陳皇后深知兒子心善的性格,她本無意讓齊任時卷入皇位的爭奪戰中,在她看來,皇上既然已立了太子,那便遵照皇上旨意而行吧。

  誰知人無傷虎心,虎有害人意。八年前齊任時在前往萬佛寺禮佛的途中遭人擄走,險象環生幾乎喪命,幸虧最後逃過一劫,但他身負重傷回到宮裡時,為人母親的她依舊好不痛心。

  為了自保,最佳的防守便是進攻,既然人家不想他們母子有平靜的日子過,那她也不用為對方多做設想。

  幸運的是,他們得到了陸瑞京這個助力。

  但是,他也是最大的變量,因為他深沉得教人猜不透,她掌控不住他,若是最後不能將他收為己用,怕也是一場惡鬥。

  「我明白,當年若不是你適時出現救了我,恐怕我此時已成了一堆白骨,四郎兄弟,你是好的。」想到當日的危急,他相當慶幸自己命不該絕,而陸四郎伸出援手也益他良多。

  「少說這種話,要不是被你耽擱我早就跑了,也不會又被逮回去。想想這座烏煙瘴氣的皇宮葬送了多少無辜的生命,對於幫了你這回事,我還不知道該不該後悔。」沒走到最後一步誰也不曉得結局,就看棋子下在哪。

  「哈!別說氣話嘛,我也幫了你不少呀,要不是我在新入宮的小太監名單中瞧見你,你現在……」他朝陸瑞京兩腿間一瞥,笑得十分曖昧。「對了,聽說你納了一名侍妾,太子賞的,童子雞開葷應該很快活……呃!」

  兩道銳利的冷芒一掃,齊任時的笑聲一窒,神情訕然。

  「你想當斷頭鬼我不阻止,若是還想活命,大門在哪個方位想必你不陌生,走時記得把你那群沒用的侍衛帶走。」皇后找來保護二皇子的人自然是有幾分能耐,只是腦子迂了些,對東廠的觀感不佳,與他的人時有衝突。

  陸瑞京表面上與誰都不親近,事實上卻和二皇子齊任時有所聯繫,兩人秘密來往已經好幾年,行事非常隱密從不讓外人知曉,沒人知道齊任時每年都會來到溫泉山莊與陸瑞京會合,一同商討大事。

  由於陸瑞京始終表現出不選慣站的態度,太子齊時鎮也被他騙過去了,雖然會暗中派人監視他,但不曾將他與齊任時劃上等號,甚至有過幾次藉陸瑞京的手鏟除異己,他也因此更接近太子黨核心。

  這一次會面,主要是讓齊任時回宮和皇后商量他們的人馬要如何安排,畢竟皇上的身子撐不了太久,他們要做好萬全準備,絕不能在這關鍵時刻被鑽了空子。

  「別別別……我不踩你痛腳就是,你是假太監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下刀的胡公公知,我保證不會說出去。」唉,天要反了,身為皇子居然被臣子威脅。

  刀下留根是確有其事,當年陸瑞京在淨身前正巧被齊任時認出來,他感念陸瑞京的救命之恩,同時也想培植自己的力量,畢竟在宮裡他能信任的人並不多。

  然而,即使他手握陸瑞京未淨身的秘密,他依然沒本事讓陸瑞京事事聽他的,而這件事也真的成了秘密,再也沒人提起。

  「嗯哼!」等皇上一死,他是不是太監就不重要了,此事他也不怕宣揚出去,反正擁有東廠勢力,世上沒幾人敢動他。

  無論是太子或二皇子即位,對他在東廠的位置都毫無影響,他會投向二皇子純粹是因為太子多疑善妒,不相信自己以外的人,讓這樣的人當皇帝,是天下蒼生之苦。

  陸瑞京厭惡別人算計著從他這裡得到好處時還想著要他的命,和生性狡詐的太子比起來,二皇子這人較好掌控,而他的心善也更適合做個好皇帝,因此他才有所選擇。

  見他臉色不佳,齊任時訕訕然的摸摸鼻子。「好啦,說些正事,你上回提及牡丹樓可能是某人的情報收集處,你查出幕後出資人是誰了嗎?一想到可能有人利用青樓為掩護從中獲取有利情報時,我和母后都震驚不已。」

  男人有時很好掌握的,軟玉溫香在懷,三杯黃湯下肚,那張嘴巴就關不住了,什麼該說不該說的全像撒豆子似的往外撒,讓人平白鑽了空子。

  「經過東廠連月來的追查,發現太子的可能性居大。」太子不常造訪牡丹樓,但一去必有青樓老鴇作陪。

  他查過花絳,她爹曾犯了大罪,因此女性家眷全數淪為官妓。她爹娘已不在人世,照理說她不可能去除掉待罪之身,以牡丹樓主事者身分現身,並且大刺刺的經營那種只允許達官貴人進入的青樓,其中必有內情。

  由她的過往一路追下去,發現她有個堂妹在東宮做事,而且被太子收用過,兩姊妹一度過從甚密,直到牡丹樓興起才斷了往來,而那名堂妹在不久後也無故暴斃。

  他的人曾看見太子進入牡丹樓,但是他沒有和樓裡的姑娘共渡春宵,倒是平空消失了一、兩個時辰。

  在這段同時,花絳也未再出現,似乎身體不適回房去了,可是太子前腳一離開牡丹樓,花絳後腳便面帶春色的從房中走出來,臉色紅潤得完全看不出有一絲病態。

  「你確定?」齊任時驚得坐直身子,臉上全無謔色。

  「八九不離十。」

  他的神情轉為凝重。「看來我得和母后說一聲,唔……可是,我們的人不得隨意到牡丹樓。」

  曝光的風險太大,萬一讓敵人心生戒備就糟了,他和母后沒有輸的本錢。

  「為什麼不能到牡丹樓,花姊人很好的,我在牡丹樓時她對我很照顧,我們樓裡的姑娘能歌善舞,琴棋一絕,你不可斷了她們的生路,她們很可憐的,需要銀子贖身……」專程來喚陸瑞京用餐,卻踫巧聽到這句話的葉照容站在書房門口道。

  「容兒!」陸瑞京不悅的低喝。

  葉照容吐了吐丁香小舌,傻笑。「我是急了嘛!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和你的客人,雖然牡丹樓是一擲千金的銷金窟,但裡面的姑娘是好的,你……」

  「你來幹什麼,我好像聞到一股香味。」陸瑞京長臂一伸,將人帶入懷裡,語氣輕柔的把話轉開。

  果不其然,沒什麼心眼的葉照容一下子就被轉移話題,喜孜孜的指著燕語手上捧著的繪花鳥白玉瓷盅。「這裡真是好地方,我剛才在莊子後頭瞧見一條小溪,水不深才過膝而已……」

  「所以你下溪玩水了?」他順著她的話問,語氣明顯的不贊同。

  溪水看起來很淺,但是一個不慎踩空就有可能會被底下的急流沖走。

  她小聲嬌嗔了一下。「你讓我說完嘛,人家才沒有下水,我從岸邊折了根柳枝,挖了泥地裡的小蟲子做餌,沒有鉤喔!那些魚好笨,被我釣起來好幾條魚。我知道你討厭魚刺,所以我熬了魚湯,魚刺都熬爛了,你看變成濃郁的乳白色,鮮甜滑嫩。」

  「你是說釣魚?」頗感興趣的齊任時湊了過來。

  對於沒見面的陌生人,葉照容微怔了一下便露出天真笑靨。「是呀!溪裡還有大魚,可是我釣不動,它們太重了,把我的魚餌痛痛快快吃光了便悠哉的游走,真是氣人。」

  「看你的細胳臂就知道你肯定不行,要哥哥這樣的大男人才釣得起大魚,你跟我說說哪裡有魚,明兒我準備一根釣竿把它們全釣起來加菜。」旁的不好說,釣魚他可是高手。

  她一聽,高興得直拍手。「好!我們一起釣,看誰釣的魚比較多,我在我們村子最會釣魚了……」

  「好,比就比,我一定……哎呀!誰拎我後領,快放開……嘿!兄弟,有何貴幹?」

  「你離我的女人太近了。」沉著臉的陸瑞京將人一甩,尊貴的二皇子頓時臀兒落地,就地滾了一圈。

  「你的女人?在哪,快叫出來讓本皇子瞅瞅。」他後知後覺的問。

  「你若覺得多雙眼睛礙事,我不介意幫你挖了。」陸瑞京接過魚湯,品嘗了一口覺得不錯,又多喝了幾口。

  「你……你的女人是她?!」齊任時驚訝的指著和他相談甚歡的小姑娘。

  葉照容羞澀的腆然一笑。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 10:00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03:35 PM 編輯

第九章

  「我就跟你說嘛,找她的用處不大,你偏是不相信。看姑娘這檔事,我可比你強多了,哪個姑娘是傻是聰明,是嬌柔是強焊,我一眼就能瞧得出分明,少有失誤,你這回服了吧!」

  看著一堆狀似生活說明書的油紙,花絳樂得很,笑得嘴角上揚,平添幾許柔媚,眉眼染上濃濃笑意,得意不已的瞧著眼前那臉色森寒的男人,那個樂呀,比收到十萬兩黃金還開心。

  當初她就說了,若想在陸瑞京身邊安插自己人,她建議讓名動京城的丹湘試一試,至少丹湘心機夠也下得了毒手,勾引男人的手段更不容小覷。

  偏他不信,認為葉照容更符合陸瑞京心意,硬要把人送去陸府,但她認為葉照容太實心眼了,根本不適合,況且人家來京城是要找未婚夫的,哪有可能隨他們安排跟別的男人走。

  為此兩人意見相左,起了小小的爭執,而後他們決定做個測試,看陸瑞京自個兒怎麼選。

  於是有了定國公世子搶人那一幕,他們在暗中動了手腳來逼陸瑞京出面,若他沒有作為,便照花絳的意思派丹湘出馬,反正兩名姑娘之中總有一人會被賞給陸瑞京。

  出乎意料的,陸瑞京竟然真的對傻乎乎的葉照容照顧有加,她只好順水推舟的應允齊時鎮的要求。

  可葉照容是個實心的姑娘,不懂大宅勾心鬥角那套,當初怕太複雜的事她辦不來,便讓她記下陸瑞京的一舉一動就好,每七天把信送回牡丹樓一次,其它事都不用管,葉照容覺得既不傷天害理又不傷人,這才欣然同情了。

  沒想到這寄回來的東西盡是記錄一些瑣事,什麼早膳五菜一湯,以小菜開胃,湯品為輔,粥品為主食,然後什麼偏好姜而不喜蔥,蔬菜不留睫只留葉,用青鹽洗漱,香茉泡水淨面……

  呵呵,這丫頭真把日常瑣事全寫下來了,連陸瑞京上了幾次恭桶也寫得清清楚楚,列舉一一說明,讓她看了之後笑得前俯後仰的。

  這算不算賠了夫人又折兵,明明是派人監控東廠督主,到頭來卻成了人家的貼心小棉襖,夠教人氣吐一缸血了。

  「你笑夠了沒,事情出了差錯是我考慮不周,但是她的確入了那閹人的眼,除了她不如預想的機伶外倒也沒出什麼亂子,這顆棋子還不到捨棄的地步。」尚可而已,如同雞肋,嚼之無味,棄之可惜,但至少那是少數能留在陸瑞京身邊的人,必要時還能派上用場。

  「你還不打算放棄她?」花絳略微失望的一喟,原本她已經準備把人接回來的,把兔子放在狼嘴邊太危險了。

  當初她救了葉照容是舉手之勞,並未打算讓她用這種方式報恩,更遑論半哄半騙讓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深陷險地,其實她心有愧疚,一直想著該用什麼方法把人救出來。

  「為什麼要放棄,雖然她做得不盡人意,可好歹是個樁子,我們費了多少心力都沒能把人塞進去,讓她留著也是好的。」反正再回牡丹樓也沒多少用處,棄子的下場只有一個——死。

  「既然要讓她留下,你還要費心看她寫的這些東西嗎?她不是個稱職的奸細。」一想到那些字糊掉的油紙,花絳就忍不住發笑,她撿回來的笨丫頭是個寶,老實得令人疼。

  男子臉黑了一半,粗聲一哼。「叫她繼續寫,寫得更詳盡些,我就不信不能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唉,你這又是何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整日疑心為你做事的人,豈不令人寒心。」換成是她肯定會有異心,為了主子出生入死掙功名,主子卻當他是過路橋。

  人一過了橋,橋就沒用了。

  他眼一眯,目光陰沉。「因為我掌控不了他,普天之下唯有他讓我感到忌憚,他手中的東廠勢力大到我無法想象。」

  想用他卻又擔心養虎為患,可是平白送到眼前的利刃,是人都會心動,有了陸瑞京這把削鐵如泥的寶劍,還有誰值得畏懼。

  西廠廠公劉公謹老了,他的勢力越來越薄弱,尤其是數年前中了一箭後,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他倒下後,他的黨羽見狀也幾乎全散了,真是太沒用了。

  此事知情者不少,卻無一出面指證陸瑞京正是那出手之人——是的,這件事是他和陸瑞京「合作」的第一項任務,合力除掉漸漸不臣服於他的劉公謹,也藉此考驗陸瑞京與他合伙的可能。

  讓他意外的是,盡管被發現是那下手之人,陸瑞京仍然未被卷進風波,由此可見陸瑞京在京城是人見人怕的霸王,自己不防著他行嗎?

  這樣的人,留與不留都相當棘手。

  「那你接下來想怎麼做?」不論他要做什麼,她總會在身後默默支持他,誰教她對他用情至深。

  「宮中傳出來的消息不應有假,父皇時日無多了,為防皇后在詔書上動手腳,我會調動京畿衛包圍住皇宮,讓宮裡的人一個也出不去。」心慈者幹不了大事,那些兄弟必須死。

  昏黃燈光照出了男子的臉,赫然是一臉陰狠的太子齊時鎮。

  陸瑞京沒查錯方向,牡丹樓的幕後金主的確是齊時鎮,他藉著牡丹樓作掩護探聽消息,因而得知了不少朝廷動向,同時也收攏有意向他投誠的權貴,壯大己方的陣容。

  「你是當朝太子,皇上駕崩後你便是理所當然的繼承者,有必要……」節外生枝嗎?

  花絳的話剛說到一半,她手底下的人忽然表示有事要報,齊時鎮馬上閃身暫避至簾子後方。

  須臾。

  「陸瑞京要找他的童養媳?」而且還找到牡丹樓來了?

  「怎麼和想容的情形很像,她也是要找人……」要不是名字不同,她真要以為陸瑞京是陸四郎。

  花絳小聲嘀咕著,若有所思,若非齊時鎮出聲打斷她,以她的聰慧定能猜出其中的關聯性。

  「什麼事,瞧你自言自語的。」來稟報的人離開後,齊時鎮又重新走回亮處。

  對他來說,送到眼前的機會才是大事,由不得她恍恍惚惚的分心。

  回過神,她嫵媚一笑。「沒什麼,只覺得巧合……剛剛我差去的人回報陸瑞京的人馬在找他的小媳婦,結果找到了牡丹樓,線索斷在這裡,你有什麼看法?」

  「移花接木。」齊時鎮冷笑。

  「移花接木?」他是想……

  「他有他的管道,我有我的情報。我們佔優勢的是他要找的人可能在牡丹樓內,不論那個人是誰,都會變成我們要派去的那個人。」那個太監要找媳婦,他就給他一個。

  「你是說要找人代替?」這倒是個方法。

  「不然你能送個真的給他?」他冷諷。

  真的才不能送,得留在手裡當籌碼,哪天陸瑞京不聽話了,有人質在手,他只能當一條乖乖搖頭擺尾的狗。

  「不能。」花絳說得果決。

  不管有沒有那個人,肯定是送不得,他們要的是把陸瑞京掌控在手中,而不是給陸府送喜去。

  「你想想,牡丹樓裡有哪個姑娘足以勝任我要她做的差事。」

  花絳思索了下,「丹湘。」

  他嘴角勾起。「還是這個人。」

  「試試又何妨,既然上一回聽你的,這回換我給你出主意,她是幹這事的不二人選。」她對丹湘有信心。

  「希望她不會令你我失望。」他對一再的失敗感到厭煩。

  「我把她叫來,你先躲在簾子後頭,一會兒我和她說什麼你都聽得見,若你覺得有所不妥,事後再告訴我。」他不能出面,他隱忍了多年不能在此功虧一簣。

  齊時鎮一頷首,再度信步走向垂放的錦簾後,厚厚的一層簾幕不透光,後面躲了什麼不易察覺。

  花絳見他的身影已隱沒在後方,便搖鈴讓貼身伺候的丫頭去請來丹湘,待人來了以後,花絳也不唆,直接開門見山的說明其意,由她自個兒做決定。

  要不是日子過不下去,女人不會自願賣身青樓,一旦入了賤籍可是永遠也翻不了身的,即便嫁人也只能為妾。

  而丹湘是家道中落,落難他鄉,為了想過回以前的富貴日子才自甘墮落,將自己賣入牡丹樓當花娘,由此可知她的心性重財愛享受,只要出的價夠高,奸細一職她「當仁不讓」。

  這也是花絳選中她的原因,因為她應了那句「婊子無情」,只要把榮華富貴搬到她面前,她連親爹都能出賣。

  「要假扮陸督主的童養媳?」輕佻的眼兒一閃。

  「你不願意?」花絳笑著問。

  「我有什麼好處?」她直截了當挑明了她不做白工,不賞她令人心動的條件,要她點頭有困難。

  「你要什麼好處?」她能給的絕不吝嗇。

  丹湘媚眼一挑,勾起蓮花指。「那要看你能滿足我什麼。」

  「事成之後有貴人為你贖身,並許你萬兩黃金,如何?」她該知足了,那是她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錢。

  彈了彈紅艷指片,丹湘笑得很媚。「貴人有多貴?」

  「牡丹樓往來的貴人有誰不尊貴,你見過這裡有販夫走卒嗎?」花絳心裡暗暗鄙夷,丹湘比之從前又更傲慢了,妄想一步登天。

  丹湘輕眨著長睫,紅唇輕掀。「黃金萬兩我不要,我要貴人為我贖身,納我為貴妾。」

  不論貴人是誰,只要能進朱門,她便有自信捉住男人的心,讓他只為她傾倒,不顧髮妻結髮情。

  她要的是徹底的翻身。

  「什麼,你……」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一名人盡可夫的花娘也敢攀高門,她把自個兒高估了。

  花絳正想斥責丹湘妄想,垂簾後頭的男子立即輕咳,花絳明白他的意思——先穩住丹湘,答應她的要求,事後能不能得到那份賞賜就要看她的福氣。

  「好,我答應你。」一咬牙,她應了。

  這邊是陰謀詭計,處處算計,為了坐上龍椅而處心積慮,另一頭的溫泉山莊卻是完全不同景象,笑語如串。

  「啊!快點、快點,快要跑了,你拉住,要拉緊呀!好大的一條魚……快呀,快拉起來!」

  「你不要一直到邊上跑來跑去,大呼小叫,你看魚都被你嚇跑了,去去去,一邊搓泥玩去,不要打擾爺釣魚的樂趣。」男人埋怨的聲音中帶著笑意,半真半假的趕人。

  「噢,你到底行不行呀,不行換我來,別平白糟蹋我的魚餌,你要賠我。」她挖得很辛苦,指甲都斷了。

  「不行?!」男子激昂的揮手大叫,似乎別人毀了他祖宗八代的基業,他要殺了對方報仇雪恨。「你知不知道男人最恨別人說他不行,這是男人的逆鱗,你、你死定了。」

  葉照容站在岸邊,一臉可惜的望著游走的魚群。「我死不死沒關係,可你的魚跑了。」

  他們的晚膳沒了。

  看著脫鉤的斷線,咒罵聲立起。「都是你的錯,一直在我耳邊吵我,我才沒法安心釣魚。」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這叫遷怒。

  「明明是你不行還怪在我頭上,你不是說你的外號叫獨釣寒江雪,釣了十幾年魚,戰無不克,打遍天下無敵手?」根本是中看不中用,空口說白話的草包。

  「你……你還說我不行!壞心眼的丫頭,我就不信你的陸督主有多行,他才是繡花枕頭。」不屑和女子對罵,二皇子齊任時索性怪到她男人頭上,妻債,夫償。

  「喂,我們說的是釣魚,你幹麼扯到督主大人身上,他是好人,才不像你這樣沒用,你看你,魚又跑了。」他究竟在釣魚,還是魚在釣他,都被白吃了好多釣餌。

  無知者無畏,指的大概是葉照容這種少根筋的人吧。

  二皇子的身分何等尊貴,是皇室子孫,地位非同一般,別說指著他鼻頭罵了,光是一個眼神不對就是冒犯,要砍頭的。

  可是這位傻裡傻氣的小姑娘不當他是皇子趕著尊敬,反倒對他呼來喚去,像是對待尋常的鄰家大哥哥般全無敬意和畏懼,一惱起來還會朝他潑水,十足的孩子天性。

  所幸齊任時也是直腸子的人,這方面和她有九成相像,玩起來像瘋子不管不顧,無男女大防。以往他身邊只有唯唯諾諾的宮女和太監,整日奴顏婢膝的吹捧,沒人敢毫無顧忌的陪他玩,說實在的他都悶了。

  在皇宮裡的日子太壓抑了,一點錯都不許犯,他活得戰戰兢兢,唯恐一個失足便會墜落無底深淵。

  葉照容的傻氣正好對了他的脾性,面對她根本不需要用心機,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十分自在。

  「他是好人?!」齊任時神情古怪的發出怪笑,連連輕哼。「陸督主是好人,世上就沒有壞人了。這麼幫他說話,你們睡在一塊時,他是不是讓你欲生欲死,很滿意啊?」

  他心想兩人都睡在同一張床上了,夜裡天寒的,總有個動靜吧!他認識的陸瑞京可不是柳下惠,到嘴的肥肉有可能不吃嗎?

  難得地,遲鈍的葉照容居然聽得懂他的暗示,面色潮紅的直跺腳,果然是物以類聚。「你在胡說什麼,督主大人他是太監,哪會做那種事,你不要胡亂誣蔑他的名聲……」

  「哪種事,他不是男人嗎?食色性也,他肯定……」雷光石火間,齊任時驀地睜大眼,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你是說他沒有踫你,他怎麼忍得住……啊!哈哈,他不是男人,我要把這事告訴母后,讓她也笑笑。」

  一說完,他捧腹大笑,幾乎笑倒在地上打滾。

  葉照容羞惱的漲紅臉,為他嘲笑陸督主「不是男人」而不滿。「他當然有踫我,這裡和這裡,很多地方都踫過了,你不可以笑他不是男人,他比你還像男人。」

  「喲!小容兒生氣了呀!看來你很喜歡督主大人。」也該是時候了,那傢伙太寂寞了,該有個知心人兒陪著他。

  「喜歡?」她不解的偏著頭,模樣嬌憨可人。

  看了看她的表情,齊任時又想笑了。「你不會不知道什麼叫喜歡吧?就是吃飯時念著他吃飽了沒,走路時想著他此時在哪裡,正在做什麼,拿起針線時會先想為他做件衣服、縫雙鞋子,入了夜,盼著他早點入屋。」

  她大驚。「咦,這就是喜歡?可是我有未婚夫了……」

  「什麼,你有未婚夫?!」齊任時比她更驚訝,一臉激動。

  她面色微黯的點頭。「我是他們家的童養媳,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到京城裡幹活,聽說後來入了宮當太監,花姊有在幫我找他。」

  「宮裡?」太監……怎麼這情形聽起來和某人的際遇很相似。「你說說你的未婚夫叫什麼名字,回宮後我幫你查查。」

  葉照容登時喜不自禁,「真的嗎?他叫陸四郎。」

  「喔!陸四郎,很尋常的名字……」等等,陸四郎?

  陸瑞京的本名不就是陸四郎……

  齊任時的神色糾結好一會兒,半晌後又想著應該是他想差了,他們兩人都相處了好一段時日,怎麼可能認不出彼此,肯定是湊巧,是他想多了,宮中叫四郎的太監可多了。

  因為他的腦子不懂得轉彎,陸瑞京和葉照容再一次錯過相認的機會,最後差一點釀成天人永隔的遺憾。

  「啊!有魚,快拉,好大的一尾,晚上有魚湯喝了。」葉照容忽然大叫,指著咬餌的溪魚,十分興奮。

  「讓開,我來拉,不要礙手礙腳……」不想再被說不行,齊任時使出吃奶的力氣和魚兒搏鬥。

  嘩啦啦!銀浪一翻,一條閃著鱗光的大魚破水而出,在水面上掙扎了好一會,最後仍精疲力盡的被拉上岸。

  「天哪!終於釣到了,比我的手臂還長,好肥碩。」一條大魚哪!夠做一頓豐盛的大餐了,魚頭、魚骨燉湯,魚身就切成片清蒸、紅燒或油炸。

  齊任時得意洋洋的抬起下巴。「就說我是無敵釣手嘛!釣魚根本是信手拈來的小事,沒什麼大不了……」

  「信手拈來的二皇子,你正經事不幹跑來勾引本督主的女人,你可真有出息呀!」

  陰惻惻的低聲一起,齊任時全身抖了一下,微帶僵硬笑容,回過身面對來人。

  「呃,呵呵……釣魚怡情,陶冶身心嘛……」喝!好嚇人的氣勢,那冷意凍得人身體的血都快凝結了。

  他乾笑,笑得很勉強。

  「記得別亂摘別人院子裡的花,小心被剁手取筋,我刑求人的手法你應該相當清楚。」玩得倒開心呀。

  齊任時倒抽了口氣,頭皮發麻。

  「還有,這魚我拿走了,魚湯我喝,你收拾收拾準備回宮,辛苦你了,二皇子。」一說完,他摟住抱著魚傻笑的葉照容走人,沒給高高在上的齊任時好臉色。

  有點吃味的陸瑞京看得出他們兩人之間並無男女私情,純粹是一般的嬉鬧,可是他心中那道坎過不去,只能又惱又無奈的在心裡嘆息,總覺得自己帶了兩個孩子出遊。

  「你說你是我要找的人?!」

  錯了吧!怎會是她?

  看著自稱葉照容的花魁丹湘,陸瑞京心裡五味雜陳,十分排斥這個可能性,他記憶中的小丫頭怎麼長成這模樣,變化之大教他無法接受。

  他派人去接留在家鄉的小媳婦時,卻聽到她離家出走,下落不明的消息,暗衛一路追查,終於查到人被花絳救走了,最後進入了牡丹樓,線索在此斷了。

  換言之,他的小媳婦的確是在牡丹樓,但是不是丹湘值得商榷,她給他的感覺太不搭了。

  陸瑞京不相信眼前這濃妝艷抹的女子是他所要找尋的人,偏偏她把陸家的族人有多少說得一清二楚,名字和年紀相符無誤,她還知道他和小媳婦之間很私密的小事,讓人無從懷疑起。

  「四郎哥哥,你認不出照容妹妹了嗎?我長大了,變了很多,我……我很想你,特意從家裡跑出來找你,可我找不到你,京城好大,人好多……」丹湘泫然欲泣,眼眶噙著淚,好似那風中弱柳,楚楚可憐。

  陸瑞京不著痕跡的一閃身,避開她撲過來的嬌軀。「你為什麼不等我去接你,我們說好了等我賺到銀子便會回家團聚。」

  「我想你……」她說著說著哭了,頻頻以絲帕拭淚。

  「我要聽實話。」以小媳婦兒耿直和信守承諾的性情,不可能平白無故跑出村,必是有重大事情發生。

  她哽咽噎住,眼神飄忽的轉動。「真的沒什麼事,是我想念四郎哥哥……」

  實話,他真的敢聽嗎?

  而她又怎麼可能說出口。

  由花絳口中得知要她假扮之人的出身和特徵後,丹湘便知道他們真正要找的人正是本名葉照容的花想容。兩人幾乎同個時期入牡丹樓,經由多月來的相處,她對葉照容的一些日常瑣事和她與陸四郎的關係知之甚詳,因此認錯的機會不大。

  但是她故意不說,不讓人知曉葉照容便是陸瑞京的小媳婦,有了「貴人」的允諾和手到擒來的富貴,她再傻也不會白白錯過這個機會。再者,沒人比她更了解老把四郎哥哥掛在嘴邊的葉照容,要假扮她太容易了。

  比較麻煩的是正主兒就在陸府,她必須將這件事徹底隱瞞下來,還要讓葉照容不會說溜嘴,壞了她美夢即將成真的貴婦人生。

  「照容,你只要回答我的問話,別再顧左右而言他。」陸瑞京面色冷肅,一股冷銳氣息隱隱散出。

  明明面對的是相伴多年的童年伴侶,可是陸瑞京腦海中想起的卻是自個兒府裡的小妾花想容,若說她才是他的童養媳,他是信得十成十,絕無二話,那股傻氣和堅韌如出一轍。

  反觀這個丹湘……

  無來由的,他心頭煩躁不已,越看丹湘那張媚波橫生的艷容越厭煩,若非看在兩人曾經有段令人難以忘懷的美好過去的分上,他真想臉一板,掉頭走人。

  見他目光陰沉,丹湘想到他不是別人,而是陰狠如狼的東廠督主,內心一凜,趕緊收起對待青樓貴客的媚態,裝出葉照容式的憨直。「四郎哥哥,你好凶,你嚇到我了。」

  「說。」他不喜歡有人跟他繞圈圈。

  丹湘臉色微白,忍著不後退。「我……我是逃出來的,大伯母、二伯母人好壞,她們逼我嫁給鎮上的老員外為妾。」

  「你的生辰?」

  「三月初七辰時三刻出生,四郎哥哥是六月十三卯時二刻出生。」她背上微冒冷汗。

  關於葉照容和陸瑞京的生辰八字以及年幼時在陸家的種種,為了騙過機敏的陸瑞京,太子齊時鎮特別派人到山下村收買了朱氏和田氏,從她們口中得知了不少情報。

  丹湘背了幾日才完完全全牢記在心,然後把那份數據燒掉,她一再催眠自己她不是燕紅湘,而是被迫為妾才匆忙逃出小村莊的葉照容,她要到京城找她的四郎哥哥。

  只是人再怎麼變,內在的本質變不了,丹湘再怎麼努力想模仿葉照容的言行舉止,可是總差上那麼一點點,給人彆扭又不自在的感覺,像是狼披上了羊皮混在羊群中,一眼就能看出不協調。

  「既然你來到了京城就跟我回府吧,我不會讓你流落到青樓賣笑,該給你的正室體面,我會做到,不過你也曉得我府中已有一名小妾吧,我十分中意她。」他的意思是他不會將花想容趕出府,她是他的女人。

  丹湘裝出一絲絲委屈的神情,又故作不得不忍受的大度。「我不介意,我只想和四郎哥哥重續往日的緣分,只要能和四郎哥哥在一起,要我做什麼都行。」

  「不要喊本督主四郎哥哥,我改名了,以後跟著旁人一樣喚我督主。」由她嘴裡喚出的「四郎哥哥」真教人不痛快,活似無數條毒蛇往他腳下爬過,惡心人。

  「是的,督主。」她一臉溫順的低首,其實在心裡笑開了,看來她成功闖過第一關了。

  「還有,我是個太監,不能和你做正常的夫妻,若是你想另嫁只需知會我一聲,我可以為你做主,陪嫁是一座宅子和田莊、鋪子若干,還有五萬兩添妝。」以還舊情。

  丹湘一聽真有點心動了,水眸微閃了一下亮光。若有五萬兩添妝和田莊、鋪子的陪嫁,她日後的日子還愁什麼,有東廠督主出面說媒,肯定嫁得很不錯。

  可是心眼多的她繼而一想,陸瑞京能一口氣提出這麼令人稱羨的嫁妝,想必他的身家更為驚人,她何必為了一時小利而放棄後頭的金礦山,那是因小失大。

  何況她身後還有個「貴人」呢!若她背信不做了,以她目前的身分能逃到哪去,相信花姊和那人定會連手治死她。

  富貴迷人眼,想到即將擁有的一切,惡膽橫生的丹湘一咬牙,決定豁出去了。

  陸瑞京是太監又如何,至少他深受皇上寵信,權傾天下,只要皇上還在位的一天,他就不可能倒台,無後的他只能將內宅交給她打理,到時候……呵呵!她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了。

  「我不嫁給別人,只跟著四郎哥……呃!督主,不管督主是好是壞我都跟定你了。」丹湘含羞帶怯,矯揉造作的說。

  「好吧,如果那是你的希望,我的宅子不缺你一個。」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他不想告訴她他並未淨身的事實。

  不跟花想容說是因為她太老實了,很容易被套出話來,若兩人真有實質上的肌膚之親,只怕沒多久大家都曉得他是假太監,到時他的麻煩就大了。

  至於丹湘,光看她游移的眼神和神態,就令他對她的信任度大大降低,總覺得她沾染上太多青樓氣息,不若往昔單純。

  在東廠歷練多年,他的眼力相當毒辣,如鷹目般似能將人穿透,他識人鮮少出錯,很清楚昔日的青梅竹馬變了。

  不過丹湘是他的親人和責任,他本該負責照顧她的一生。

  「我願意跟著督主,絕無二念,只是我喜歡丹湘這個名字,督主以後可不可以直喚我丹湘?」她一定要避開所有會讓她功敗垂成的因子,一點疏忽都不能有,以確保萬一。

  真正的葉照容也住在陸府,若陸瑞京喊了她「照容」被葉照容聽見,葉照容肯定會提出疑問,到時她的榮華富貴就不保了,十成十會灰溜溜的被人趕出府。

  「嗯。」他應了她。

  丹湘收拾了行李便和陸瑞京回到他的宅子,她一個丫頭也沒帶,並且表示要切斷和牡丹樓的關系,洗淨鉛華嫁做人婦,恪守婦道,操勞家務打造出他倆的家。

  丹湘名義上雖是正室,不過進了陸府,什麼擺酒、宴客的全都沒有,甚至和葉照容一樣只能被喊湘夫人,唯一勝過葉照容的地方只有她進陸府時走的是大門。

  隔日,真假葉照容見面了。

  「咦!丹湘姊姊怎麼也來了,你來看我嗎?」看到好姊妹,葉照容態度如往常熱絡。

  瞧著她熱情的笑臉以及益發紅潤的好氣色,丹湘對她的好感突然變成一股妒恨,丹湘覺得這一切都該是她的,卻被傻乎乎的葉照容一人獨佔,她憑什麼!

  環境一變,心態也會跟著轉變,當丹湘瞧見比她以前的家更大、更富麗堂皇的陸府時,她覺得自己從前都被虧待了,現在才是她好日子的開始,誰也不許來搶。

  「妹妹還是一樣的單純,讓姊姊瞧了好生不忍。其實啊,我是瑞京哥哥帶進府的,我是他自小訂下的妻子。」丹湘捂著嘴低笑,假意害羞,眉眼間難掩遮不住的喜色。

  「這麼巧?」她一怔,並未多想。

  沒看到葉照容神情大變、痛哭失聲,反而露出一副「我能理解」的表情,丹湘氣得想將手中的帕子撕碎。「以後咱們姊妹倆要共事一夫了,妹妹可要體諒姊姊初來乍到,凡事要讓著我。」

  「好。」葉照容回答得真心實意,有丹湘姊姊作伴,她很開心,只是……「什麼是共事一夫,我聽不懂。」

  聞言,丹湘怔了一下。「你說什麼,你不懂什麼是共事一夫,你……你是個傻的嗎?」

  虧她故意把話說得曖昧想讓對方上當,誰知是她把人高估了,遇到了個沒腦子的,平白枉費了她的算計。

  「不懂才要問,丹湘姊姊知道我腦子不好,學什麼都不快,京城的人看起來都好聰明,什麼都懂,所以我常常問人。」尤其是巧霞姊姊,她很好,很有耐心的解答。

  其實巧霞快被葉照容逼瘋了,她從沒見過比葉照容更傻氣的人,有好幾次真想叫她閉嘴,不要再問了,可是一瞧見那雙亮晶晶又對她崇拜萬分的明眸,心裡那股氣就沒了,忍不住對葉照容心生憐意,又耐下性子解說詳盡,無有疏漏。

  憋著氣,丹湘笑得很僵硬。「從我入府開始,這府裡就由我做主,瑞京哥哥要睡在我屋裡,你不能爭。」

  一個太監能幹什麼,睡在一張床上頂多也只能摸摸揉揉,往後的漫漫長夜她要如何熬過呀!

  丹湘一想到將來的空閨寂寞以及滿腹渴望無從紆解就覺得萬分痛苦,但是不管陸瑞京能不能滿足她,總之先搶到手再說。

  她以正室的身分向小妾下馬威,讓葉照容要「懂事」的禮讓。

  「喔,我聽懂了。」原來是這樣的。

  葉照容對共事一夫的說法沒什麼反應,傻乎乎地點頭,不知來龍去脈的她以為丹湘和陸瑞京就像她和陸四郎一樣,也不覺得巧合,什麼都沒有多想。

  只是心裡有點酸酸澀澀的,好像吞了顆酸果子似的,至於要聽丹湘的話,她知道自己本來就是小妾,凡事以丹湘為主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她不難過,只想著兩姊妹好好相處,她不會去爭屬於別人的幸福。

  「妹妹這院子好氣派喔!園子裡的花開得真美,姊姊那裡的菊花開得太過濃香,不如我們換個院子……」

  「不行。」不太在意這種小事的葉照容正要點頭說好,待在一旁偷看兩人互動的巧霞突然出聲阻止。

  「喲!你不就是那管事娘子巧霞嗎?聽你家主子說過你聰明伶俐,精明能干,打理家務更是一把好手。過去謝謝你了,不過從今兒起你要認清本分,可別把我這當家主母的活給搶了。」丹湘明白表示她才是當家主母,巧霞只是聽人使喚的下人,哪能逾矩。

  巧霞面色冷淡的走到葉照容身邊,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了她一眼。「督主沒吩咐將管事權交給湘夫人前,陸府的內宅仍由奴婢打理,各院的調動也由奴婢說了算。」

  「你!大膽,你是想欺負到我這主母頭上嗎?」可惡,竟敢拂了她的面子,等她拿下陸府大權,巧霞就別想有好圓子過。

  「湘夫人如果覺得奴婢欺負人,大可向督主說,奴婢願意接受一切懲罰。」她輕蔑的瞟了丹湘一眼,懶得與她多說廢話。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 10:01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03:45 PM 編輯

第十章

  「妹妹呀,姊姊沒有帶丫頭過來伺候,鶯聲、燕語你隨便給我一個吧!有個熟面孔在身邊姊姊也比較安心,也不知道那個巧霞哪裡看我不順眼,整天板著臉斜眼看我……」

  丹湘一入府便不安分,整日尋事來鬧,搞得人人都不安心,以為府裡要出大事了。

  她的用意很簡單,不僅要奪得陸府的大權,讓宅子裡的大小事全由她做主,旁人休想插手,另外也有意孤立葉照容,讓她人緣變差,失去人心,日後出事,無人敢伸出援手。

  可惜這兩樣她都做得很差,成效不佳,和她所想的背道而馳。

  先不論葉照容先入府,以她實誠的心早就收服下人們的心,光是巧霞就是一塊丹湘踢不動的鐵板。巧霞當了幾年管事娘子,地位沒人能動搖,連陸瑞京都時有讚許,想從巧霞手上搶過大權,難哪。

  丹湘一計不成再生一計,四處說葉照容壞話,散播她的流言,但馬上就有婆子跳出來說她欺負老實人,容夫人才不是那種人,人家分明是好姑娘,話裡話外暗指丹湘胡說八道。

  被堵了回去的丹湘氣了一夜,差點氣出病來,後來她又把矛頭指向巧霞,以為下人較好拿捏。

  可是她哪曉得,除了陸瑞京外,陸府所有人最敬畏的便是巧霞,凡是巧霞的話,無不遵從,勢力不容小覷。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在巧霞這邊討不了好,丹湘決定直搗黃龍向葉照容下手,她以丫頭不夠伶俐為由來向葉照容討丫頭,想將葉照容身邊的人一個個要過來。

  「容夫人,我去吧!我給湘夫人當丫頭,府裡我比較熟悉,能讓湘夫人早日適應。」鶯聲自告奮勇,沒等主子同意便走到丹湘身旁,福了個禮。

  鶯聲的背主行為令人不齒,但她本人卻不以為然。人是往高處爬的,誰願意越爬越差,葉照容名分上是妾,而丹湘是正室,男人自然重視正室多一些,妾只是個消遣的玩意兒。

  她自認為是聰明人,眼前局勢如此明顯,她自然當機立斷改而投靠明主,她知道以丹湘的手段,要鬥垮沒心眼的葉照容簡直易如反掌,她當然得趕緊投誠,以免日後被牽連。

  「好鶯聲,你真是個可人兒,瞧瞧你多惹人疼呀!夫人我日後定不虧待你。」丹湘笑著許以好處。

  「謝謝夫人,奴婢一定會盡心盡力的服侍夫人,絕不讓夫人失望。」鶯聲一臉歡喜的磕頭謝恩。

  「起來吧,我可捨不得你折騰自己。」她虛扶鶯聲一把,內心得意非凡,目光又轉向燕語。「燕語,你要不要跟著鶯聲一起過來,光是一個熟面孔我還是慌得很。」

  「可奴婢過去了,容夫人怎麼辦,湘夫人別為難奴婢了,我家容夫人沒人看顧可不行。」較為冷靜的燕語不像鶯聲那般急利,她對葉照容也多了幾分主僕情。

  人和人相處久了都會有感情,何況是個待人和氣、笑容常開的主子,說實話,她挺喜歡這個實心眼的主子,跟著容夫人很愉快,不用擔心會被隨意打罵或發賣,能夠活得有自尊,像個人。

  當然,當正室的丫頭和當小妾的丫頭,地位截然不同,她無可避免的有過片刻遲疑,自家老實過頭的姑娘肯定鬥不過丹湘,遲早是要吃虧的。

  可是看到那被人欺負猶不自知的傻姑娘,燕語暗暗嘆了口氣,沒法狠心撒手不管。

  「呵呵……瞧你說的,妹妹哪裡需要人看顧,我看她可精明得很呢。瞧我入府都好些時日了,你們督主一日也沒宿過我屋裡,倒是盡往妹妹屋子去……妹妹,你可要好好的教教姊姊,到底用了什麼狐媚法子把男人的心緊緊勾住,讓他只獨寵你一人。」丹湘面上帶笑,手中的帕子卻捏得死緊,說得咬牙切齒。

  這也是丹湘相當怨恨的事,明明她比葉照容艷麗,比葉照容柔媚,比葉照容更懂得勾引男人,還是頂著青梅竹馬的名義進門,可是進入陸府多日,那個該死的太監竟然連正眼都沒瞧過她,只吩咐了人替她安排屋子,便再也沒現身。

  她以為太監沒那話兒,夫妻不過是權當個擺設,他不來找她幹些下流的事她還樂得很,省得她惡心想吐。

  誰知他沒入她的房,卻進了葉照容的屋子,每天燈火都熄得很晚,他們肯定幹什麼,何況次日一早,葉照容都會氣色紅潤的和陸瑞京有說有笑的走出來……看著兩人如同尋常夫妻一般的親密,她心中恨呀,都快要嘔出一口血來了。

  丹湘發現自己居然嫉妒起她一向不當一回事的葉照容,第一次有「輸人」的威脅感,若再不做些什麼扳回一城,她真會輸給那傻瓜葉照容。

  她開始有些慌亂,更多的是不甘心,同是牡丹樓出來的姑娘,憑什麼葉照容比她得寵,就因為她傻嗎?

  傻得不懂得去爭,反而更得男人的喜愛。

  「丹湘姊姊,你的話說得好奇怪,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你是不是生病了?」

  葉照容關心的伸出柔白小手想撫摸丹湘的臉,看看是否發燙了,殊不知才靠近就被拍開了。

  那一瞬間,丹湘眼中迸出厭惡的恨意,但是她收得快,一閃而過,教人忽視了她心底因妒而起的惡念。

  她不是真的喜歡陰冷的陸瑞京,他並不是會令她心動的那一型,可是她不喜歡矮人一截的感覺,她的家敗落了,可她仍保留千金小姐的傲氣和被寵壞的嬌氣。

  她也恨葉照容,認為葉照容一出現,她的光華就被遮住了,變得暗淡無光。

  「哎喲!我看你還真是個傻的,想我和瑞京哥哥從小青梅竹馬,我們小時候的感情好得很,那時他多護著我,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先送到我面前,語氣溫柔的哄著我,現在卻……這教我怎能不難過呢。」丹湘假裝用帕子輕拭眼角,面露淡淡愁苦。

  她說的其實是葉照容夜半人靜時私下說過她和陸四郎相處的情景,她這番話一出,果真觸動了葉照容的心弦,令她動容的紅了眼眶。

  「丹湘姊姊別想太多了,督主大人不會忘記你們以前的好,他只是事情太忙了,一時半刻沒法抽空陪你,等他忙完了自會找你敘舊。」就像她的四郎哥哥也不會忘記她一樣,他一定在宮裡的某處懷念著他們的兒時趣事。

  「敘舊?」丹湘突然發出尖銳的叫聲,十指如爪般捉住葉照容瑩白柔荑,指尖掐入她肉裡。「他真要有那麼忙,為何夜夜入你的屋子卻一眼也不看我,任我獨守空閨等著他?!」

  「丹湘姊姊……」她的樣子好可怕。

  丹湘目露凶光,「因為我們之間多了一個你,他移情別戀了,對我不聞不問卻對你寵愛有加,這男人實在太無情,怎能這樣負了我。」

  她要在他們之間劃下一道難以跨越的裂痕。

  「這……」葉照容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因為陸瑞京真的對她很好,她沒法說他壞話。

  「湘夫人,請放開我家容夫人,你抓傷她了。」燕語有點難過,主子是個好脾氣的,都被抓破皮了還不喊疼,由著人家佯裝訴苦,暗地裡欺負。

  她花了不小的力氣才將丹湘的手扳開,可是葉照容的手背已經被抓出一條條血痕。

  「唉呀!我是怎麼了,得了失心瘋了不成,來,快讓姊姊瞧瞧有沒有傷著你。」丹湘假裝關心的想看看葉照容的手,眼角卻瞥向放在紫檀木鑲白玉圓桌上的熱茶。

  葉照容屋子裡的物件都是好的,少有瑕疵或次級品,以陸瑞京東廠督主的身分,底下人的孝敬哪有可能是差的,而他用不著,自然給了想寵愛的女子,讓她過得舒暢。

  她一個正室的院子居然不如這小妾住的耳房,位置偏僻不說還背光,少有耐看的花卉,早上太寒,中午日光太烈,都不舒爽。

  「我家容夫人沒什麼事,湘夫人不用放在心上。」燕語機伶的將自家主子拉開,往後退了幾步。

  她真怕了丹湘了,什麼下作伎倆都使得出來。

  丹湘若無其事的以帕遮嘴假笑。「說的也是,咱們都是瑞京哥哥的女人,也沒什麼好避諱的。妹妹跟姊姊說說,瑞京哥哥沒有那話兒,如何在床笫間寵愛你呀,莫非是用了玉柱?」

  她說得露骨,眼兒帶著青樓女子才有的風情,一流轉一勾眼,好似那水蛇般纏黏,讓人看了腰桿都酥麻了。

  那一聲「瑞京哥哥」,在陸瑞京面前她絕對不敢喊出口,她不過是故意說給葉照容聽,好突顯兩人的關係親昵,是「外人」無從介入的。

  但她很不安,擔心自己扮演得不成功,因此她更加痛恨陸瑞京真正的妻子,她決定要先下手為強讓人搶不了她的風頭,她要將真的葉照容一腳踢開!

  聽見丹湘露骨的言語,葉照容微微發怔。「丹湘姊姊,你吃了酒嗎?怎麼說起醉話了?」

  玉柱是什麼東西她不曉得,但肯定不是好物。

  她不傻,只是心性太直了,凡事不會多想,並非真的聽不出丹湘對她的責怪,惱她獨佔了督主。

  「你看我吃了酒嗎?」她媚笑,細白食指放在唇上輕咬,那模樣好不嫵媚。

  葉照容不知該說什麼,心頭有點酸。

  「咱們是一同習過藝的好姊妹,我在樓裡時也對你照顧有加不是嗎,你看在這個情面上,把我的男人還給我吧,不要老是霸著他不放,他是我的,你怎能厚顏無恥的來搶呢!」

  「我、我不是……」她沒有搶,明明是督主大人自個兒來的,說沒摟著她就睡不著。

  「不管是不是都無所謂,總之你要懂事點,以後如果他再進你的房,你要將他推出去,知道嗎?姊姊我想他想得心痛,你不會連這點小事都不肯幫丹湘姊姊吧?」應付這傻妞,她多的是法子。

  「讓他別進我的屋子……」她做得到嗎?葉照容眼神有點茫然,好像有人從她心裡取走了什麼。

  神情有些狡詐的丹湘壓低聲音在她耳邊低語。「你忘了你的四郎哥哥了嗎?他若知曉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會有多痛心呀。」

  話一落下,葉照容有如被雷擊中般,全身僵硬,唇色發白,澄淨的眸子浮起水氣,整個人彷彿被抽走了魂魄。

  「怎麼回事,容夫人怎麼臉色變成這樣……天哪!她的手好冰,快取些熱水來讓她泡泡手腳,你是傻的呀!快到廚房熬碗參湯來,別愣著,你家夫人魘住了。」

  時時留心葉照容的巧霞一入屋便覺有異,她一瞧見那失了神的人兒,立即大驚,忙要燕語去備水備湯,而後眼角一瞟,發現丹湘也在屋內,頓時明白又是她在搞鬼。

  「不就受了風寒吧,值得大驚小怪嗎?又不會死人。」死?對呀,如果她死了一個惡毒的念頭浮上丹湘腦中,她眼中閃過殺意。

  「住口,容夫人身子微恙,若無事請湘夫人離開,別說些風涼話。」眼前這檔事若不是她使壞,她打死都不相信。

  「憑你一個管事娘子也敢攆我,你是向天借了膽子!我以夫人的身分革了你的職務,把你的鑰匙交出來,日落前搬出陸府。」她是什麼東西,也敢對主母頤指氣使。

  巧霞冷笑著將她指到自己鼻頭的手指撥開,面露輕蔑。「稱你一聲夫人只是看在督主的分上罷了,一沒拜堂,二沒擺酒,三沒宣告眾人,你充其量是督主的未婚妻而已,還不是正室。」

  「你說什麼?!」她居然不承認她的身分。

  「督主給你一分體面是自認有愧於你,讓你等他等了那麼久才會流落風塵,盡管他對你已經沒有往日的感覺了,還是願意給你一處棲身之地,讓你以正室的名享受榮華富貴,但事實上,你什麼也不是,你連容夫人的一根頭髮也比不上。」

  巧霞說得暢快,她由一開始對葉照容沒有好感,到後來漸漸地被收了心,甚至對她心生憐惜。她看得出來陸瑞京對葉照容的喜歡,因此她愛屋及烏的放下成見,對葉照容多有關懷。

  當然,也是因為葉照容的善良和堅毅收服了她,她為葉照容不屈不撓的毅力而折服,心甘情願退到身後守護她與陸瑞京。

  「你……」

  「還不走,要奴婢將今日發生的事稟報督主嗎?你猜猜到時你會有什麼下場?」她不是威脅恫嚇,督主對容夫人的在意已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也許連他自個兒都不曉得究竟陷得有多深。

  她喜歡陸瑞京,但愛不一定非要有所回報,她是旁觀者清,才能看清楚他心中深藏的情意。

  想起東廠雷厲風行的手段,丹湘的身子為之輕顫。「好,算你狠,這筆帳我記下來了,來日必討!」

  巧霞故意福了福身,恭送丹湘。「奴婢隨時奉陪,湘夫人慢走,不送了。」

  哼了一聲的丹湘轉頭就走,鶯聲連同幾個陸府的小丫頭簇擁上前,聲勢浩大的離開。

  「容夫人,你別嚇奴婢呀,快回神。」主子突然間變成這副模樣,燕語急得都快哭了。

  「容夫人怎麼了,她好點了嗎?」方才她與湘夫人說話時,燕語明明已經讓容夫人泡了熱水,她的臉色為何還白得像張紙,沒半點血色。

  「湘夫人跟她說了,要她以後別讓督主大人進她的房,一說完容夫人就變成這樣了。」不言不語,兩眼無神。

  「那個惡婦。」巧霞輕啐一聲,隨後搓揉著葉照容的手,用她在宮裡學來的按摩手法按摩她的穴道。「快醒醒,別讓壞人得逞,你很好,真的很好,我從沒見過比你更勤懇單純的人,你是好姑娘……」

  「好姑娘……」她是嗎?

  因為痛,也因為巧霞的柔聲安撫,葉照容空洞的眼神慢慢恢復了神采,眼眶裡蓄滿淚水。

  「不要相信別人說的話,真心為你好的人不會傷害你,存心打擊你的人肯定不安好心,你自個兒要認清誰好誰壞,不要以為人家不會無緣無故對你下毒手,當有利益衝突時,你就成了別人的絆腳石。」當時她就是這樣被犧牲的。

  宮裡的水太深了,一步踩錯便是萬劫不復,今日的姊妹,明日是捅自己一刀的敵人,有些人為了往上爬,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巧霞姊姊……」兩行淚順頰而下。

  「好了,哭出來就沒事了,瞧你把大家嚇的。還有,奴婢是下人,不能再喊姊姊,尊卑不分。」巧霞板起臉訓人。

  「有你在,真好。」像是離散多年終於找到親人,葉照容淚流滿面的抱住巧霞,哭得好不感傷,看得其它丫頭都想哭了。

  「你呀!就是個傻的。」她動容的舉起手,猶豫了一會兒才輕拍上葉照容的背。

  傻乎乎的對別人好,傻乎乎的相信別人對她好,傻乎乎的認為世上沒有真的壞人,只是不小心做錯事,更傻的是,自己居然會心疼起這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傻姑娘。

  「燕語,打些水給你家夫人淨面,用冰水敷一敷她紅腫的雙眸,不然督主回來瞧見了,這院子裡的人都得挨板子。」哎呀,她怎麼也眼睛酸酸的,一片霧茫茫的看不清前方人兒。

  「是的,巧霞姊姊。」燕語應聲,趕緊照辦。

  是夜。

  當陸瑞京為皇上越來越沉重的病情忙了一天後,他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瞧瞧那個老在心中徘徊的人兒,他拖著疲憊的雙足回到了熟悉的院子,卻發現院子裡未如往常的點起燈。

  「容兒,我回來了……」咦,怎麼打不開?

  門推不開,顯然是上鎖了。

  「督主大人帶丹湘姊姊回來不是為了冷落她,我明白她的感覺,你去她那裡吧,丹湘姊姊說她會一直等著你的。」屋內的葉照容揚聲道。而她也不能再對不起四郎哥哥了,過去是她想得太簡單,以為不跟陸瑞京做對真夫妻便不算背叛四郎哥哥。

  去他的明白,她居然把他關在門外!「開門,不要讓本督主說第二遍,我很累了,需要休息。」

  隔著門,葉照容心口微痛的回答。「丹湘姊姊那兒也可以休息,我不能那麼自私的獨佔你。」

  「好個自私,看來是我太寬待你,把你寵出嬌氣了,你要我去我就去,以後別來後悔。」一說完,他負氣離去。

  陸瑞京一夜未歸,葉照容也一夜睜眼到天明,兩人都想著對方,兩人都不肯低頭,只能默默地……嘆息。

  「督主也別氣容妹妹了,她就是小孩子脾氣,不懂事,聽信了旁人一點閒話就上心了,妾身哄了她一天還是不管用,非跟妾身嘔上了,說要把妾身的男人還給妾身……」

  躲在一旁看戲的丹湘一見面有慍色的陸瑞京走出院子,便一臉柔情的迎上前,裝作不期而遇,最後說出這番勸慰之言。

  盡管沒拜堂,她還是厚臉皮的以陸瑞京的妻子自居,反正她是他親自帶進府的,也被允了正妻之位,那她便是他的正經妻子。

  葉照容是姬妾,不該佔著正室的尊榮。

  「勸了她好幾回偏是不聽,還賭氣的說嫁了無根的太監已經賠上一生,要不是太子做主將她賞給你,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跟著你,一輩子也生不了自己的孩子算什麼女人,她被太子給害了一生。」傻子才和太監做夫妻。

  「她真這麼說?」陸瑞京忽地停下腳步,驟然回頭。

  看到那張陰鷙面孔,丹湘胸口猛地一顫,硬著頭皮接話。「是、是呀!她和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們可是好姊妹,她還喊我丹湘姊姊呢!這股親熱勁不亞於親姊妹。」

  容兒真的嫌棄他是……太監?陸瑞京搖了搖頭,心中苦笑,要不是擔心她不小心洩露他不是真太監的消息,今時今地還會由著她埋怨嗎?她要幾個孩子他都能給她。

  陸瑞京沒氣惱葉照容的氣話,卻怪起多疑的齊時鎮,若不是齊時鎮多事的將人賞給他,他也不用處處忍著,抱著軟玉溫香的可人兒而不能享用,徒惹她的怨氣。

  「你要去哪裡?」看他又舉腳往前走,丹湘又趕緊跟上。

  「書房。」他頭也不回的走著。

  什麼,書房?她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站在他面前,他居然視若無睹。「到我那兒坐吧,我準備一桌酒菜,咱們好好聊聊,以前我們躲在樹洞等雨停時總有聊不完的話。」

  以前葉照容跟丹湘說了不少她和四郎哥哥的事,但丹湘那時不當一回事,只是隨便聽聽,因此記得不多只能含糊帶過。

  一提到以前,陸瑞京似想到什麼微頓了一下,但……「不用了,早點睡,明日還有事要早起。」

  「督主……」他、他竟然走了?!

  看著走入黑暗中的身影,又惱又氣的丹湘咬著下唇,面對他冷漠的對待,她更加堅定心中的想法。

  葉照容必須死。

  葉照容不死,她將與富貴無緣。

  近來,皇上的身子越來越差了,時而昏迷,時而清醒,他服食金丹的量也變大,不時有道士、太醫進出皇上寢宮,身為皇上最寵信的太監頭兒,東廠督主陸瑞京這段時間每日都為了皇上的召見而忙得焦頭爛額。

  熬過這段時日再說,他總是這樣告訴自己。

  朝廷上的事已經讓他分身乏術,自是無法顧及內宅,他並非真的聽信丹湘三言兩語而與葉照容疏離,而是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會想要了她,這可能會讓他和皇後推二皇子上位的大計劃胎死腹中,反成太子的刀下亡魂。

  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一時的疏於看顧,竟讓心術不正的丹湘鑽了空子,進行了一個惡毒至極的計劃——

  數日後,丹湘一臉抑鬱的說心情不佳,想到寺廟上香求個心安,她不想一個人出門便邀了葉照容,兩人一同去了位於京城外郊的青雲寺。

  因為不是初一、十五,所以上山的香客並不多,走了老半天也瞧不見一個人影,只有幾名尼姑在灑掃庭院。

  還不到中午,丹湘便藉口出去走一走,這一去便是大半個時辰,讓在寺裡等她的人都急了。

  「容夫人,你快來,湘夫人她……湘夫人……你快跟奴婢來,再遲就來不及了。」

  「丹湘姊姊怎麼了?」看鶯聲氣喘吁吁的跑來,臉上的妝花了,髮也亂了,還沾上草屑,葉照容關心的追問。

  「湘夫人在後山閒晃時不小心掉入獵人挖的陷阱中,那是一個好大的坑洞,足足有兩人高,奴婢們力氣小,拉不動她。」方才與丹湘一同出門的鶯聲說得又急又快,沒人發現她眼中的閃爍和心虛。

  「那還等什麼,趕快去救人呀!稈寺外的陸三他們也叫來,人多好辦事,男人的氣力大。」救人如救火,一刻也延遲不得。

  丹湘姊姊是怎麼了呢?那麼大的坑還一腳踩下去。

  「不行呀!容夫人,你忘了青雲寺是尼姑庵,男賓止步,男子不得入內,若是讓陸三大哥他們入寺,恐令師父們不快。我們多找幾個女人去也是一樣的,地方不遠,一下子就到了。」鶯聲極力阻止,不肯帶錦衣衛出身的府裡侍衛。

  葉照容考慮了一下,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便點頭應允了。「好吧,把繩子、飲水和傷藥全帶上。燕語,領著丫頭跟我走。」

  「是的,容夫人。」一群丫頭和婆子們齊聲應和。

  只是真到了後山,卻見鶯聲一臉慌張的宣稱忘了路了,不記得丹湘掉落的正確位置,瞧她急得快要哭了,十幾個人因此分散開來,滿山遍野的尋找不知在何處的丹湘。

  到了最後,葉照容身邊只剩下大丫頭燕語以及兩名二等丫頭翠兒、柳兒,其它人和她都走散了。

  「容夫人,情況有點不對。」翠兒小聲的提醒,警覺的觀察四方,她覺得四周太過安靜了。

  照理來說,青雲寺位於高山峻嶺之中,縱然無野獸出沒亦有鳥雀覓食於林中,而她連一聲鳥叫聲也沒聽見。

  「哪裡不對,我們迷路了?」這些時日養尊處優,把身子骨都養嬌了,才走幾步路就把腳底磨破了。

  「不是迷路,你聽,太靜了,感覺有什麼躲在暗處。」太不尋常了,她很不安,似乎有什麼事要發生。

  經翠兒一說,一旁的柳兒也繃緊了身體,右手往腰上一放。

  錦衣衛不只有男人,也有女暗衛,翠兒、柳兒便是陸瑞京派到葉照容身邊的女護衛。他的仇敵太多了,個個都想要他的命,所以他不得不防,暗中留了一手。

  「是野獸嗎?」葉照容臉色微白,擔心有老虎吃人。

  「是野獸才好應付,就怕是……」埋伏。

  翠兒的話才說到一半,寂靜的山中忽聞破空而至的脆響,一支羽尾漆黑的響箭朝葉照容的心窩射來。

  「夫人,小心——」

  翠兒及柳兒一人一個護住葉照容和完全嚇呆的燕語,四人分別往兩個不同方向滾去,不等眾人起身,要人命的箭雨齊刷刷的射向她們所在的地方,令人幾乎無處可逃。

  紛亂間,燕語手臂中了一箭,她慘叫一聲差點摔倒,被眼捷手快的葉照容拉回,將她往大樹洞內一推。

  「燕語,你躲好,不要出聲,我去引開壞人。」葉照容面不改色的將箭拔出,將原本要用在丹湘身上的傷藥灑在燕語傷口上,再撕下一小截襯衣綁住燕語的傷處,以免再流血。

  其實葉照容很害怕,怕得手微微發抖,可她不能表現出來,只能故作堅強的撐著,因為她知道燕語比她更害怕。

  「容夫人……」燕語眼眶含淚,動容得說不出話來。

  「好了,你受傷了也跑不遠,不如在這兒等待時機衝回寺裡求援,我們把人引走了你就趕緊走,不要回頭。」

  燕語泣不成聲的點頭。

  隱隱約約的腳步聲逼近,不能再停留的葉照容趕緊帶著兩名丫頭走了,自小在田裡干活,她的腳力還行。

  可畢竟是姑娘家,體力有限,被追殺了兩個時辰後,她終於還是跑不動了,像趕羊似的被十數名黑衣人逼到離山崖不遠的空曠處,他們一步步進逼,她們一步步後退……

  「把命留下。」

  葉照容一身是血,但不是她的血,而是身側以命相護的翠兒、柳兒的血,兩人手持雙刃,身上傷痕累累。

  「為什麼要殺容夫人?」翠兒大聲問道。

  咦!他們要殺她,不是強盜攔路?葉照容錯愕。

  「因為她該死。」一名聲音沙啞的男子獰笑著。

  「至少讓我們死得瞑目,到了閻王老爺面前好說清楚,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柳兒故意拖延時間,好讓趁機逃脫的燕語能及時帶陸三等人前來搭救,她和翠兒支撐不了多久。

  「不明不白?難不成她下了陰曹還要找本夫人報仇,她怎麼還這麼天真。」

  好,就讓她當個明白鬼!

  黑衣人之中走出一名嬌媚女子,臉上用薄紗半覆著面,薄埂的輕紗根本遮不住面貌,一眼就被人認出。

  「湘夫人……」

  「丹湘姊姊?」

  居然是她?!

  見身分被識破,也不遮遮掩掩的丹湘索性取下蒙面面紗,巧笑倩兮,顧盼生姿。「妹妹呀,姊姊也是逼不得已,誰教你的存在太礙眼了,讓姊姊瞧了眼痛頭也痛,只好除之而後快。」

  瞧她慌張地像隻落荒而逃的小老鼠,被貓兒的爪子耍著玩,她心裡就覺得出了一口氣。

  其實看見葉照容滿身鮮血,想起昔日在牡丹樓相處情景的姊妹情誼,丹湘多少有點感觸,可是為了得到貴人的幫助,她不得不滅了葉照容,因此她謊稱葉照容已影響到他們的行動,必須除去,花絳和貴人才派出了這些黑衣人來幫她。

  她沒有後路了,只有狠心痛下殺手,她不允許有人阻擋她的富貴路,她不要再回到看人臉色的日子。

  「為什麼,丹湘姊姊,我什麼也沒做呀!」她不懂,真的不明了丹湘姊姊為何要她死。

  「就因為你什麼也沒做才更教人憎恨,你就憑一股傻勁便惹人憐愛,別人看到你不屈不撓的傻氣就忍不住喜歡你,而我呢?!不管使了多少手段還是及不上你的一半,你說你該不該死。」她不會容許有人搶了她的光彩,佔盡好處。

  「你指的是……督主大人?」葉照容單純的猜著,太複雜的事她也想不出來,因此以為陸瑞京是姊妹生隙的主因。

  丹湘一怔,隨即輕笑。「說是他也不為過,不過他只是誘因,不是絕對,我要的只有他給得起,而你正巧擋在我們中間,讓我不得不把硌腳的石子搬走。」

  「因為我介入你們的感情,所以你不高興了?」為了這點事就殺人,太可惡了,丹湘姊姊怎會是這種人!

  她一聽,搖頭低笑。「陸督主怎麼會喜歡你這麼生嫩的小傻子呢!我只能說這件事無關情愛,無關你和他。妹妹你就乖一點,不要反抗,讓姊姊的人送你平靜上路好嗎?」

  她要人家的命還叫人家不要抵抗,這才是滑稽吧!

  「丹湘姊姊你……」

  「不要再說廢話了,讓我一刀了結她,任務完成後我還要回去復命。」黑衣人首領不耐煩的開口。

  察覺一股狠厲殺氣襲來,心頭一震的丹湘面露訕色。「你若等不及就動手吧,我也不想聽她廢話。」

  「早就等你這句話了,兄弟們……」上。

  「等一下!」葉照容大叫。

  「等什麼,早死晚死都是死,何不痛痛快快赴死。」黑衣人持刀逼近,刀鋒森寒。

  「你們要殺的人是我,與翠兒、柳兒無關,你們放過她們吧!我自個兒跳崖。」她指著後頭深不見底的山崖。

  「容夫人!」她說什麼傻話?!

  「夫人萬萬不可!」

  翠兒、柳兒出聲低喊,驚恐萬分。

  不用親自下手就能完成任務,黑衣人首領樂得輕鬆,他雙臂環胸道︰「好呀,你跳。」

  其實他不相信真有人會為了保住別人而犧牲自己,純粹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隨口一應,沒想到——

  「翠兒、柳兒,保重了,來生我們再做姊妹。」葉照容說完,真的想也不想的轉頭,縱身一跳。

  見狀,翠兒、柳兒也跟著往下跳,因為她們護主無力,就算黑衣人要不了她們的命,陸瑞京也會讓她們生不如死,不如就此追隨葉照容而去。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 10:04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03:55 PM 編輯

第十一章

  「什麼,掉落懸崖?!」

  乍聞消息的陸瑞京赤紅雙眼,怒視膽敢「謊報」的陸三,一條長腿蠻橫的踹了過去,踹得陸三當場口吐鮮血,胸骨斷了幾根,臉色白如紙的捂著傷處。

  原本出門前,他還惦記著要帶曾記燒鵝腿回來,討好那鬧性子的小女人,讓兩人重修舊好,因為只要再耐心等上一段時日,他便無事一身輕了,可以好好的陪她,誰知離府不到一日竟傳來她墜崖落水的消息。

  眾人在崖下尋覓多時,只尋到一具外衫被水沖走、面目有損的女屍,遭到岩石割傷及摔落時砸爛的面容模糊不清,教人無從辨識。

  他們在現場找不到其它人,連屍骸也不見一塊,除了那具臉面泡腫的女屍外,其它無跡可循。

  包括翠兒、柳兒也失蹤了,下落不明。

  「稟督主,屬下在……咳!山崖上發現有許多足印,以男人的鞋印居多,周遭的草木有被砍伐、踐踏過的痕跡。」

  陸三說時又咳出一口血,以手捂住,血由指縫中滴落。

  「你是說有人想傷害她?這不是意外?」那麼一個不懂得為自己設想,一心關懷別人的傻姑娘,有誰忍心傷害她?

  陸瑞京覺得心口破了一個大洞,黑幽幽、空蕩蕩的,痛得他幾乎麻痹,失去知覺,五臟六腑也絞痛不已,讓他再也感覺不到熱冷,只有體內那緩慢流動的血證明他還活著。

  他不知道會這麼痛,只因為失去所愛。

  是的,他愛那個遇到挫折也笑容滿面的小女人,這和對青梅竹馬的情感不一樣,小媳婦兒是他的責任和親人,像個需要照顧的妹子,而容兒佔去他全部的心,讓他嘗到什麼叫牽掛,什麼是放不下,她的一顰一笑都深深的影響他。

  那麼影響他的人兒,現在在哪裡呢?

  他不信向來堅強的她會以死來離開他,這絕對是他無法接受的,他都還沒親口對她說他不是真太監,他可以給她她想要的孩子,無論幾個都成,他還有好多好多幸福沒有跟她一起實踐。

  是這些年的殺孽太過深重了嗎?死在東廠煉獄的冤魂沒有上萬也有好幾千,所以才報應在他深愛的人身上……

  「丫頭燕語說有人朝她們射箭,她受傷了,容夫人讓她躲在樹洞好伺機逃跑求援。」那時一回到青雲寺的她全身是血,鞋子也掉了一隻,啞著聲說容夫人出事了,快去救她,一說完便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由於失血過多的燕語尚未清醒,自然沒法說出她回寺途中遇到聲稱掉到獵人陷阱裡的丹湘,當時丹湘衣著整齊,頭髮未見凌亂,身上也沒有絲毫弄髒的痕跡,她見到受傷不輕的燕語時並未露出驚色,反倒氣定神閒的指示哪一條小徑是近路。

  誰知那根本是錯誤的方向,燕語越走越遠,若非踫巧聽見寺裡的鐘聲幽遠傳來,她怕是死也到不了青雲寺。

  「朝她們幾個弱女子射箭?」破碎聲應聲而起,陸瑞京手背青筋浮動,捏碎了一顆鐵球,碎屑細如沙。

  「若是屬下們調查無誤,對方的目標是容夫人。」

  「是誰想要她的命?」這般單純善良的人會和誰結仇?

  「屬下們還在查,不過……」陸三說到一半頓了一下,猶豫著該不該說,畢竟那件事只是他的猜測。

  「不過什麼?」他冷著臉,黑瞳深處有著深沉的悲痛。

  「據屬下所知,容夫人這幾日有些懨懨的,不願出門,是湘夫人一再邀約,容夫人才勉為其難陪她去青雲寺上香。在寺裡時,湘夫人曾帶著兩名丫頭往後山走動,大半天沒見到人也不知道她去哪裡。」

  同是在後山發生的事,讓人不得不聯想到一塊。

  「確有其事?」

  「是的,是寺裡的尼姑說的,她們說看到湘夫人往後山走,卻沒瞧見她回來,可是晚膳時又聽見她在禪房的聲音,吩咐下人備膳。」兩人一同出遊,容夫人出了事她不是該心急如焚,命人大肆搜山嗎?怎麼還吃得下飯。

  陸三得報時已經入夜了,他連忙命人將此事傳給督主,而他自行帶人入山,夜深的林子光線不明,他們搜查了一夜也沒發現半個人影,直到天亮才零星拾到幾支鐵箭。

  容夫人若真遇到追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派人盯著她。」看來他還是疏忽了。

  疏忽的代價,竟是賠上心愛之人。

  「是的。」陸三咳著血,面有愧色,他沒盡到守護之責。

  山風刺骨,吹動了黑色大氅,屹立在狂風中的陸瑞京站在葉照容墜谷的山崖上,頂著風往數丈高的崖下瞧,銀龍似的蜿蜒大河如張嘴的怪獸,吞食每一個沉落到河水的生命。

  他的容兒也在那裡嗎?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陸瑞京眼中滾出兩行熱淚,他看著底下的銀龍,幾欲縱身一躍。

  驀地,一隻塗滿紅艷蔻丹的雲白纖手往他肩頭一放,他一度以為是他想念的人兒回來了,驚喜萬分的回過頭。

  可是一瞧見那張艷麗的臉,頓時喜色轉為怒火,毫不顧念舊情的將女人的手大力拍開。

  「你來幹什麼,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她居然在笑,髮上還別了朱紅色髮簪,她在高興什麼!

  「我來吊祭妹妹,她死得真可憐,讓人好不心疼。」她假意拭淚,但眼底無淚。

  「吊祭?」他發出哼聲。「你是真心憐惜她的遭遇,還是來確定她死了沒?」

  「督主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好像妹妹是我害死似的,我和她是什麼事都談得來的好姊妹,既無仇也無冤,何必加害她。何況妹妹的遺體已經運回府裡了哪還能有假,我都已經讓人備了棺木,好讓妹妹早日入土為安呢。」人都死透了,不可能起死回生。

  她親眼看葉照容跳下去的,山高水深的,還有命活嗎?

  雖然有點對不住,但做大事者不能心軟,犧牲一人來鋪就她的康莊大道,值得。

  「你要是真為她傷心難過就不會穿紅戴綠,極盡華麗的來我面前賣弄。既是有口無心,又何必多此一舉,你真是當初那個任勞任怨的葉照容嗎?」她絕不會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這……」失策了,她怎麼忘了府裡死了人要一身素,一時得意忘形,她還特意妝扮了一番好來安慰這男人呢。

  她太心急了。丹湘語窒的垂下雙眸,故作哀傷。

  「說你們是好姊妹也不怕閃了舌頭,在府中以正室自居,處處刁難她的人不就是你嗎,你也不覺得厚顏無恥,盡拿來說嘴,她若遭遇不幸,想必你就是第一個額手稱慶的人。」他不說不代表他看不見,他只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縱容她而已。

  只要不鬧得太難堪,他通常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那時還不知容兒在他心裡有多重要,他放縱丹湘只是為了補償,彌補她一個人在村子裡等了他八年。

  「誰說我和妹妹不和,督主是打哪聽來的,肯定是巧霞那賤婢因妒生恨在你面前嚼舌根,她是嫉妒我才編派出一些子虛烏有的謠言,督主萬萬不可聽信。」解決了葉照容,下一個就輪到巧霞了,她想動巧霞想很久了。

  「住口,巧霞根本沒有在我跟前說過任何人的不是,你是心裡有鬼才往她身上潑髒水吧。」打她進陸府後,他一再發現她的面目可憎,言行不一,太令人失望了。

  自從聽了陸三的話,陸瑞京的心裡就起了疑慮,青雲寺一事若說沒有她暗中作祟他絕不相信,以她入府之後的種種行徑看來,此事必不單純,顯然他養虎為患。

  其實陸瑞京懷疑過丹湘不是葉照容,她和他印象中的小姑娘相差甚大,即使八年未見面,容貌變得不一樣,有些事還是改變不了,好比說人的性子不可能完全判若兩人。

  只是她被逼為妾是真,離家赴京也是真,可壞就壞在線索斷在牡丹樓,若花絳從中動了手腳,再幫太子安插一名內應到陸府……他神情一凜,看向丹湘的神情有了變化。

  電光石火間,他驀然想通了些關節。

  真的葉照容必定被他們藏起來了,應該就在牡丹樓,不然他們怎麼得知他和小媳婦日常生活上的瑣事和只有兩個人知道的私密話。

  「你……居然護著一個下人,為了她和我怒目相向,你把我們過去的種種都忘了嗎?四郎哥哥……」連一個巧霞他都護得緊,還敢說兩人之間沒有私情?!哼!區區一個閹人也妄想左擁右抱,大享美人恩,可笑。

  他是嫌死了一個葉照容還不夠是吧,那就見識見識她的手段。

  「閉嘴,我說過你不配喊本督主四郎哥哥,本督主命令你立刻回府,無本督主的允許不得出來。」他早該管束她了。

  「你……」丹湘用力咬著下唇,心裡忿然。「那妹妹的遺體該如何處理,她只是名小妾,不好布置靈堂。」

  她連死後的體面也不給,就讓葉照容死後,魂魄化為無人祭拜的孤魂野鬼,永生永世的飄零吧。

  「那不是容兒的屍體,我已命人在方圓百里內尋找,直到找到人為止。」一具屍骸頂不了真,他認為不是就不是。

  「那明明是妹妹呀!怎會不是,雖然整個人都泡腫了我也能認得出來,督主怕是悲傷過度,自欺欺人了,容妹妹她死了……」呃!他、他的手……

  一隻男人的大手猛地掐住丹湘的咽喉,她面色漸漸發紅,而後轉為紫色,漸漸死白……

  就在她快斷氣前,陸瑞京才鬆了手。

  咳咳!一口氣灌進喉間,丹湘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

  「不要對本督主的話有所質疑,再有下回,別忘了本督主出自東廠,多的是方法整治你。」論起折磨人的手法,誰比得上東廠廠衛。

  一聽「東廠」兩字,丹湘差點腿軟了,從前有葉照容在,她從未見過陸瑞京有如此陰狠深沉的一面,她只看到他對葉照容的寵愛和憐惜,因此她犯了一個大錯,忘了他並非是條無害的狗。

  經過今日後,她才猛然驚覺自己錯得離譜,他就是個活生生的妖孽,任何人在他眼中只是螻蟻,他想掐就掐,想捏就捏,生死就在彈指間,只有一個人是唯一的例外。

  葉照容。

  皇宮。

  「呵呵,真的呀?你們真釣起一桶子魚,用煎、炒、煮、炸的方式將所有魚全端上桌,烹調出一桌全魚大餐?」聽來真有趣,令人向往,可惜她出不了宮,沒法兒親身體驗。

  「是呀,二皇子還說他是釣魚高手呢!結果釣了老半天一條魚也沒釣起,魚竿倒是被大魚弄斷了好幾根,最後他還搶了我的魚竿才順利釣到魚。」不然只有望魚興嘆的分。

  一道柔似春風的女聲笑著揶揄。「所以說全是你的功勞嘍!」

  葉照容很得意的仰起下巴,「當然嘍,二皇子是沾了我的福氣,否則他連條小魚也釣不上……喔!好疼。」

  笑太用力,傷口又疼了。

  唉!這叫樂極生悲。

  「小心點,你這孩子真胡塗,傷還沒好全別亂動,一會兒傷口又裂開了有得你哭了。」真是連傷著了也不安分,孩子心性,跟二皇子的性子簡直是一模一樣。

  自從二皇子齊任時從溫泉山莊回宮後,他便將莊上發生的趣事一五一十的告訴母后,聰慧過人的陳皇后一聽便覺得葉照容這個人大有用處,於是派人暗中留心,說不定日後有機會賣個天大的人情給陸瑞京。

  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來了,葉照容主僕三人一落水,陳皇后的人馬立即出手救人。

  可惜他們會潛水的人並不多,只好先救落水的葉照容,再分神拉住她的丫頭,此時傷重昏迷的柳兒已被急流沖走,只來得及救起翠兒。

  多日過去了,葉照容至今還不知道她的兩個丫頭已去了一個,陳皇后也有心瞞著,只說她們傷勢過重需要療養,等養了身子再回來服侍,要她不用太過著急,有太醫看顧著。

  由於墜崖時是柳兒墊在最底下全力護主,所以她的傷勢最重,要不以她的身手根本不可能受太重的傷,會水的她甚至可自行爬上岸,無須救援。

  她這是犧牲自己來保全主子。

  「母后,你們又在背後說我什麼壞話是不是,我一看你們的表情就知道沒好話,別想瞞我。」齊任時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疲色。

  皇上近來已是出氣多、入氣少,隨時有可能駕崩,身為皇子的他早晚都得去守在病榻前,加上暗地裡的那些籌備大計,自然是忙得腳不點地。

  「都那麼大的人了還沒個正經樣,母后和容兒不過是說起你們在山莊裡的事,母后還不曉得我兒是釣魚好手,能釣起好大的魚加菜。」陳皇后故意取笑兒子的自吹自擂。

  「母后,是真的很大,兒臣沒騙你,不信你問問容妹妹,足足有兒臣手臂長呢!容妹妹用魚頭、魚身、魚骨做了三道菜,把我們脹得肚皮朝天。」一想到那鮮味就嘴饞。

  齊任時想著過些時日再溜到溫泉山莊,泡泡溫泉兼釣魚,人生一大樂事。

  「你還敢胡亂叫什麼容妹妹,陸督主的繡春刀沒往你的脖子上一抹才怪。」由兒子的描述,那個生性陰狠的男子一旦動了心,是絕無可能允許別人動他的所有物,誰踫了都恐有性命之虞。

  他嘿嘿乾笑。「母后,他可橫得很,兒臣膽子小,不敢在虎口拔牙,若被他咬一口,腦袋瓜子就不見了。」

  「算你還有自知之明,不作死就不會找死。」幸好容兒這個軟肋在他們手中,若她落入太子手裡,後果難以承受。「容兒,你可別跟著這小子胡鬧,他雖是二皇子身分,可心智……」

  「母后,你又要編派兒臣,說兒臣若有太子一半的殺伐決斷,這江山交到我手上定是無虞。」他本就無意高高在上的皇位,做個逍遙王爺比奏折看不完的皇上快活。

  陳皇后聽了兒子所言,神情略微凝重,微露一絲遺憾,輕而無奈的從唇畔間逸出一抹似有若無的嘆息。

  在她眼中,太子齊時鎮是個不容忽視的厲害角色,他能忍善謀,人也聰明,做事只求結果不問過程,如果他不是那麼偏激,為人陰險又狠毒,無容人之量,他比二皇子更適合當皇帝。

  敢於殺伐是為帝者的立足根基,果斷決策是帝王心術,太子兩樣都俱備了,但是他容不下異聲,只要朝臣提出與他意見不合的言論,他的處理方式不是聆聽,而是斬殺,甚至禍延九族。

  「你是不如太子,可是……我們不能不爭。」不爭的下場是死,陳皇后一黨包含她娘家族人全都得抵命。

  「母后……」幹麼扯這麼沉重的話題,讓人聽了煩心。

  朝中大事葉照容聽不懂,她也不想懂,只是欲言又止的看看陳皇后,又瞅著齊任時,憋了許久才一鼓作氣的開口。「二皇子,你還記得在山莊時答應我的事嗎?」

  「什麼事?」他貴人多忘事。

  她一聽,急了。「就是替我找人那件事呀,他是宮裡的太監,二十歲上下,這事對你來說不難吧?」

  「喔,那件事呀!」二皇子和陳皇后互視一眼,兩人臉上都露出很玄的笑意,讓人一頭霧水。

  「容兒,你問過陸督主了嗎?」他才是太監頭兒。

  葉照容面色一紅,直搖頭。「這種事怎麼可以問他,他算是我的男人,我怎能當他的面要找另一個男人,而且那個男人還是和我自幼定下婚事的未婚夫,這太傷人了。」

  她想都沒想過要問陸瑞京,她覺得這種事太傷男人的自尊了,即使陸瑞京不算男人,可誰願意自己的女人和別的男人糾纏不清。

  陳皇后和齊任時聽了她的話都笑了,陳皇后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勇敢點,不要怕,陸督主知道你的四郎哥哥在哪裡,他會安排你們見面的。」



  「容兒沒死?」

  這算什麼,把人救走了居然不知會他一聲,特意晚了幾天才另行告知,讓他心如槁木的日日徘徊於河邊,搜尋那一絲絲可能的生機,到了晚上就徹夜不眠的望著一輪明月思人。

  這幾日陸瑞京內心的創痛非筆墨所能形容,就像刻在骨子裡,每每未得到尋獲容兒的消息,他的心就宛如又被割了一刀,鮮血淋灕。

  一直未找到人,他幾乎要陷入絕望了,連著數日未上朝,誰也不肯理會,帶著近千名錦衣衛一路往下游尋去,不放過任何一處岸邊和石縫,可是都一無所獲。

  誰知峰回路轉,今兒個突然出現轉機將他從絕望深谷中拉起,原來容兒被皇后的人馬給救了!

  明知道他找人找得快急白了頭髮還瞞著,皇后和二皇子太不厚道了,存心看他失了分寸,瞎忙一場。

  不過,這人情他記下了,日後定還。

  眼下有更重要的是得處理。

  「可你剛剛說,容兒不見我是什麼意思?我之前是冷待了她一段時日,可是我也沒讓她少吃少喝的,伺候的丫頭全是巧霞精心挑出的。」他說不出口他是被自己的女人拒絕在門外,這段日子都宿在書房的偏間。

  這話說出去有損男人的顏面,他不做自毀前程的事。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何況她忍你多久了,既不體貼又不溫柔,還不說好聽話討好她,前陣子還弄個什麼姊妹來惡心她,她苦在心裡你瞧見了嗎?」

  真痛快,和陸瑞京交手鮮少佔上風,這一回他可一次討回本了,夠他得意好幾年了,權勢傾天、目中無人的東廠督主向他二皇子低聲下氣呀,這感覺比坐擁金山銀山還好。

  「她早知道我有個自幼訂親的小媳婦,如人找到了,我迎她進門也是理所當然,我耽誤了她八年本該給她個名分。」他原意是給丹湘一筆銀子讓她嫁人去,她偏是不從,非要和他做名不符實的假夫妻。

  「結果,得了娘意,失了妾心,兩邊都沒討得好,四郎呀四郎,你要是不懂怎麼當男人盡管來請教本皇子,我不收束修免費教你御女術,包管你生龍活虎大戰三百回合。」齊任時有意無意的朝他胯下瞄去,似乎在暗示他太久沒用了,都生鏽了。

  聽他喚起自己的小名,陸瑞京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微訝。「不用二皇子費心,等你娶了正妃後,微臣定也送上春宮圖十卷,讓二皇子好好琢磨琢磨,臨陣磨槍,不亮也光。」

  嘖!想在口頭佔便宜反被將了一軍,真是顏面無光。「好了,說正經的,你那個正室是怎麼回事,一名青樓出身的女子怎能調動身手不亞於大內高手的黑衣人,她的人手是打哪來的?」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太子。」一言以蔽之。

  齊任時了悟的大眼。「原來她是太子的人。」

  「最近我的人日夜盯著她,發現她和牡丹樓有書信往來,每回都是她身邊一個叫茴香的丫頭送信出府的。」不出他所料,丹湘果然是那邊給他安插的眼線,一枚棋子不中用再換一枚。

  正巧他要找的人進了牡丹樓,牡丹樓就送出一個給他,讓他無從懷疑其中有詐。

  「虧你還是東廠頭兒,底下一大堆錦衣衛供你指揮,隨便派幾個人就能將她的底細查得一清二楚,你居然查都不查的讓她入了陸府。」分明是活該。

  「她說的老家情況和自身的一切都對得上,何況那些事旁人根本無從得知。」

  所以他才會不疑有他。

  每每想到這回事,陸瑞京的臉色都相當難看,被人陰了還引禍上門,甚至給予正室之位便宜了那心思歹毒的假貨,他這是活生生被打了臉。

  「哈!原來聰明人也會犯傻呀!將禍水迎進來,差點讓容妹妹慘遭橫禍,你呀,是丟了金子撿了石頭,虧大了。」要是他知道宮裡的這位容妹妹正是他要找的人,肯定更有趣。

  那句刺耳不已的「容妹妹」,令陸瑞京黑眸一眯,雙眼迸出厲光。「二皇子的大位坐穩了,不需要本督主略盡棉薄之力了是吧?你早說,本督主把調派好的人收回……」

  「哎呀!別別別……開開玩笑嘛,何必當真,容妹……容夫人在宮裡過得可舒服了,母后派了宮女和嬤嬤服侍著,她不想回去也是人之常情。」人家不想回去,他們總不好趕人,好歹是個傷員。

  好個人之常情,不是有人攔著?「我家夫人有勞皇后照顧了,要是有個什麼不敬之處望請見諒,鄉下來的不懂禮數。」

  「容夫人這兒有我在,倒是你府上那個要如何處理?」他指的是毒婦丹湘。

  「暫時不動聲色,不要打草驚蛇,太子送來一個內奸,我們就該好好利用利用。」他笑得陰沉,讓人打心底發寒。

  「也好,父皇的日子就在這兩、三天了,太醫說拖不過五天……」有些事也該做好準備了。

  「那我家的容兒,你什麼時候要還我?」陸瑞京冷眸橫視,警告他最好不要玩太大,免得收不了場。

  齊任時打著哈哈,一把泥金骨折扇扇個不停。「這事你得問母后,話是她傳出來的。」

  齊任時擋不住陸瑞京山洪爆發似的威逼壓迫,因此很不爭氣的將事情推給陳皇后,他是真怕了這位六親不認的魔王。

  「要問什麼?」雍容華貴的陳皇后在一群宮婢、女官的簇擁下,緩緩走進二皇子的寢宮。

  「皇后娘娘萬福。」陸瑞京起身相迎,懶懶的睨視來人。

  「母后,咱們四郎哥哥討人來了,他硬是磨著兒臣要人,可是人家不見他關兒臣什麼事,他這麼硬搞跟山裡的土匪有什麼兩樣,都是橫著來。」他招架不住呀!

  母后。

  看著兒子求救的眼神,陳皇后好笑的勾起唇,拍拍他的頭,給了個無濟於事的安撫。

  「瑞京,不是本宮不讓你見她,而是那孩子還拗著氣呢!說你伙同府裡正室要害她,她不想被害死,因此求本宮收留她幾日。」言下之意是「幾日」可長可短,端看他有何作為。

  陸瑞京眉頭微蹙。「容兒很單純,她不會這樣想我,是不是你們有誰說了不當言語,讓她產生混淆?」

  「你這話是在怪本宮嘍!還是覺得本宮沒把宮裡的人教好?」她語氣輕如絮,卻句句扎人。

  「臣不敢,臣只是說出心底的疑惑。」容兒是什麼樣的人他還不清楚嗎,說穿了不過是不懂得記恨的傻姑娘。

  「你會不敢?這話兒你敢說本宮可不敢聽。」陳皇后呵呵笑了兩聲,面帶調侃。「可是看在你一心為皇上做事的分上,本宮不妨指點你一二。」

  「謝皇后娘娘賜教。」只要她肯高抬貴手,一切就簡單多了。

  「據本宮所知,小容兒似乎對油炸麻花果子和炸五餡春卷頗為情有獨鐘,你就展展手藝討她歡心吧。」男人要教,不能一股腦的寵,凡事百依百順是縱容男人不用心的主因。

  陳皇后也聽說了葉照容被陸府正室追殺一事,她對這種內院的骯髒事向來不喜,再加上偏愛有點傻氣、不與人計較的葉照容,若照她十幾年前的脾氣,丹湘那女人早被她杖斃了。

  「油炸麻花果子、炸五餡春卷?」陸瑞京心口一動,眼前浮現捧著炸春卷吃得歡快的小姑娘身影。

  好巧,她也喜歡……

  有一抹什麼閃過腦海,他卻沒有捉住。

  「不會就不用勉強了,反正本宮挺中意這姑娘,想留她在宮裡陪本宮一年半載的,排解排解這一成不變的乏味日子。」陳皇后故意裝作不勉強的態度,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

  「不是勉強,皇后娘娘這份人情,臣記下了。」早晚有一天還得上,皇后和二皇子要用到他的地方還很多。

  東廠的勢力可是一塊香餑餑,誰都想咬一口。

  離了皇宮,陸瑞京回府後就一頭鑽進廚房裡,喝令不許旁人進入,一會忙著春卷皮,一會撒著面粉卷麻花。

  一開始他做得不順,不是春卷皮破了便是麻花果子卷得醜,要不就是油溫太高炸得外焦內生,油溫低了又吃油,連試了好幾回他都不滿意,反復重做燙出一手水泡。

  八年前,他在陸家便做過這些事,他剛做好的麻花果子,五餡春卷炸得金黃,餅皮酥脆餡兒足,他和小媳婦在爐灶前一人一個,樂得偷吃。

  那時她就愛吃,老是纏著他坐,肉吃得少時就拿點小零嘴來填填肚子。

  「成了。」試了很多次,終於做出滿意的成品。

  實在太迫不及待,還沒等著它涼透,陸瑞京就將香噴噴的炸物放進點心匣子裡,一路趕赴皇宮。

  「咦?什麼味道好香,好像……」家鄉那邊的小吃。自從四郎哥哥走後,她好久沒嘗到了。

  「想吃嗎?」一隻骨節分明的厚實大手先從梁柱後出來,而後滿臉笑意的陸瑞京才現身,眼眶中有著隱隱波光。

  再見面,宛若隔世。

  「督主大人,你來找我呀?」看到陸瑞京,十分開懷的葉照容正要拔足奔向思念了好幾日的男人,聽到身後的教養嬤嬤輕咳一聲,她只好按捺下心急,有模有樣的行了個十分規矩的宮禮。

  「容兒,還不過來,這是我專程為你準備的油炸麻花果子和炸五餡春卷,你來嘗嘗好不好吃。」他語氣輕柔像哄孩子似的,柔得讓人無法聯想他會是雙手沾滿血腥的東廠督主。

  「油炸麻花果子和炸五餡春卷?」聞言,她兩眼發亮。

  「我騙過你嗎?快來吃,趁熱口感更酥脆,涼了就不好吃。」他引誘著,想藉此化開兩人之間的隔閡。

  「嗯!趁熱咬一口,餡料就跑出來,那熱呼呼的滋味比寒冬中吃酸菜熱鍋還過癮。」想想她都饞了,口水直淌,直想大口的往嘴裡塞,吃得腮幫子鼓鼓的。

  「再來顆酸梅含著就更有味道了,又酸又甜,又有油炸香,是難得的人間美味。」他和小媳婦以前就是這樣,每次吃得滿嘴油時都被大伯母、二伯母追著打罵……那是難以忘懷的回憶。

  「沒錯沒錯,我一次全含著,都被四……笑我是愛藏食的松鼠。」葉照容的手剛要伸進點心匣子,耳邊忽然響起皇后殷殷告誡的話,頓時笑臉一凝,將手縮回。

  「怎麼了,不喜歡?」她明明一臉歡喜,比撿了金子還高興呀。

  葉照容苦惱的皺眉。「皇后娘娘說不能對男人太好,他們是不知足,會得寸進尺的壞人,我若不矜持自重自愛,他們會看不起我。」

  陸瑞京一聽,眼眸眯成一直線,隱隱閃著怒意。「我不是他們,我是你一個人的男人,和別的男人不同,皇后見過的男人不多,只守著皇上一人,她的話不可盡信。」

  說什麼容兒不肯見他,哼,他分明是被皇后陰了。

  「可是有丹湘姊姊……」一提到丹湘,她眼中流露出傷心和不安,被逼著跳崖的恐懼仍縈繞在心頭。

  「她不是問題,她很快就會離開陸府。」他會為她找個適合她的地方——東廠大牢。

  「真的?」她臉上沒有驚喜,只有淡淡的疑惑。

  「真的,快吃,要涼了。」他主動拿起一塊餵她。

  酥脆的口感滑入口裡,她滿足的笑眯了眼。「真好吃,跟四郎哥哥做得一模一樣,他也喜歡在五餡春卷裡加入辣椒絲。」

  「你……你說什麼?」如遭電擊般,陸瑞京的身子微微顫慄,怔忡的望著她吃得笑咪咪的小臉。

  好像……

  葉照容把一口炸五餡春卷嚥下肚後,才像做錯事的孩子般卷著衣擺,另一手慌張的以小指勾勾他的小指。「我……我說了你不要生氣喔,其實我是到京城找我的未婚夫,他叫陸四郎,聽說他在宮裡當太監,你……可以幫我找找他嗎?我不是要和他重修舊好,我有你了嘛!我只是想看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欺負,他以前對我很好很好……」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沒發現陸瑞京的表情越來越怪異。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 10:06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04:05 PM 編輯

第十二章

  「你說的是……陸四郎?」他沒有聽錯。

  「是呀,四郎哥哥大我五歲,我是他們家養大的童養媳,以後要嫁給四郎哥哥當妻子的。」可是她遇上他,事情出現變化,她再也不能當陸家的媳婦兒。

  「你……你這個丫頭呀!你讓我怎麼說你才好,居然……果然是個傻的,也好,傻乎乎的才傻人有傻福,我……我是……」陸瑞京哽咽得語無倫次,眼眶有股熱意冒出來。

  原來她才是那個一直等他回來的小媳婦。

  葉照容一聽,不滿的踢他小腿脛骨。「我才不傻,督主大人不準罵我傻,我要跟皇后娘娘告狀,叫她打你板子。」

  「小傻瓜,叫我四郎哥哥。」他眼中陰鬱全消,笑得宛若鄰家的大哥哥,親切和善的揉揉她的頭髮。

  她納悶的抬起頭。「我為什麼要喊你四郎哥哥?」

  「因為我就是陸四郎。」他開懷的笑了。

  葉照容聞言嚇得張大嘴巴,驚訝得差點說不出話來。「你……你騙人!你怎麼會是四郎哥哥,我明明記得你叫陸瑞京,名字完全不一樣……」

  「皇后改的名。」他也覺得陸瑞京比陸四郎好聽,因此沿用至今,有時他也會忘了自已的本名叫陸四郎。

  她無言了,看著他久久無法言語,完全沒法相信他就是記憶中的那個人,畢竟兩人差異極大。

  「以前,你常說你不貪心,只要有院子的小屋子就好,有幾畝田、生幾個孩子,養雞、養鴨、養豬,我們要在院子搭架子種葡萄,你在葡萄架下縫衣服,我在旁邊編竹筐,孩子們玩野了整院子跑……」

  「不、不用說了,我相信……相信你是四郎哥哥了。嗚……我等你好久了,你為什麼不回來……」她眼中蓄滿淚,雙手抖顫著捧起他俊美的臉,細細端詳她早該認出的男人。

  他笑著,卻也熱淚滿眶。「我在宮裡怎麼回去,前幾年我連皇宮也不出去,心想著這樣的日子到底要過多久,後來得皇上青眼,日子才漸漸好轉,當上了權傾天下的東廠頭兒。」

  「四郎哥哥一定吃了不少苦,可我一點忙也幫不上……」葉照容流下歡喜的眼淚,哭得話都說不清楚了。

  「都過去了,在村子裡的你肯定也不好過,大伯母、二伯母居然逼你去當那個老色鬼的妾,我非將她們挫骨揚灰不可。」賣了他就算了,她們居然還想毀了容兒的一輩子。

  細白柔荑覆上他的薄唇。「四郎哥哥說的,都過去了,我們原諒她們好不好,一家子何必撕破臉。」

  「你能看得開我不行,我們拿她們當親人看待,她們卻不當我們是一回事,還有大伯、二伯的放縱才教人心寒,我饒不了他們。」是一家人嗎?說是仇人還差不多。

  三房獨苗差點斷送在自家親人手中,他們何其狠心。

  「四郎哥哥不要計較了,凡事有得必有失嘛,若不是大伯母、二伯母財迷心竅搗鼓出事,我當初也不會嚇得連夜逃家,我不離開家就不會找到你了,往好處想,她們是在幫我們團聚呢!」她眼中有淚卻滿臉笑咪咪的,讓人狠不下心。

  「你喔!就是傻,別人欺負你還替別人找藉口。」陸瑞京一下子就心軟了,一臉無奈又寵溺的伸出長指輕點她白玉眉心。

  在葉照容的說情下,山下村的朱氏、田氏逃過一劫,否則得罪了東廠,後果不堪設想。

  她笑著抱著他的手臂撒嬌。「誰說我傻了,我心裡可有一本賬冊等著跟你算帳呢!丹湘姊姊怎麼變成你的正室了,她還要殺我……啊!燕語沒事吧?她被箭射中了。」

  「你的丫頭沒什麼大礙,一點小事而已,至於牡丹樓花魁,你這個沒腦的小傻子是不是老拉著人聊你我的事,把我們之間的事都說給外人聽?」她果然是天生的「奸細」,專門出賣自家人。

  她想了一下,雪嫩芙頰浮上一層暈紅。「好……好像有這回事,那時我想找你卻不知去哪裡找人,於是遇到人便問,丹湘姊姊的人面廣,認識的人多,我請她替我打聽總比我四處問人強的多。」

  那時她急著找到四郎哥哥,逢人便說,見人就問,讓大伙知道她在找人,若是知曉的人便告訴她一聲。

  陸瑞京好笑的嘆了口氣,輕擁她入懷。「難道是我作孽太重,我這天生的魔星遇到你,被磨得全沒了脾氣。」

  一物克一物,真是千年不變的道理,她就是他的克星,生來克他的。

  「可是我們能在一起了,這樣不是很好嗎,皇后娘娘人很好,她還鼓勵我問你呢,不然我真不曉得你是四郎哥哥。」幸好她有股大無畏的傻膽,要不又要錯過了。

  「等等,你說皇后知道這件事?」陸瑞京黑眸眯了眯。

  「是呀,我告訴她我要找四郎哥哥,皇后娘娘答應幫我找人,不像二皇子說話不算話,食言而肥,我們在溫泉山莊時就說好了,他要回宮幫我問,結果都沒下文。」彷佛石沉大海,全無消息。

  溫泉山莊……那麼早就……齊任時這混帳皇子。「你是怎麼跟他說的,說給我聽聽。」

  「我說我要找我的未婚夫,他叫陸四郎,在宮裡當太監。」葉照容沒發覺他眼底的陰沉越來越濃重。

  「清晰明了,有條不紊,不錯。」錯的是二皇子,他可能又皮在癢了。

  前幾日他刻意喊了他幾句四郎,此事說明他早已知情,而這對皇家母子居然隱瞞他至今,還算計他的小媳婦坑他。

  可惡,他不是皇家的狗,由著他們想要他做什麼就做什麼,這一筆非討回來不可,絕不能讓他們過得太稱心如意。

  「四郎哥哥,好痛,你抱太緊了,我的骨頭都要被你勒碎了。」他力氣好大,手臂一勒緊她就像被大蛇纏上一樣。

  鬆了鬆手,他將臉上的不悅藏了起來,以面頰廝磨她嫩腮。「以後你就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了,我們多親近親近,早日生下幾個滿地爬的胖娃娃,圍著你我喊爹娘。」

  「好呀我要生五個,三男兩女,我們……」驀地,葉照容神情微僵的推開他,笑得有點像在哭。「可……可是你是太監,我們不會有孩子,你要抱養別人的嗎?」

  沒關係,沒有孩子也能過一生,她早就知道四郎哥哥是太監,無後的,她本來就不會有孩子。她這麼安慰自己。

  「我不是真太監……」才說這姑娘想得不多,這會兒倒是想太多了,他得好好跟她解釋。

  「瑞京!」

  一道人影忽然行色匆匆的闖入,定神一瞧,竟是滿頭大汗、神色慌張的齊任時,他的眼角猶掛兩道淚痕。

  「是皇上他……有事?」看出他的悲痛,陸瑞京大概猜出原因了。

  「母后叫你過去,父皇他駕崩了。」雖說早知有這一日,可是喪父的傷痛還是教人痛不欲生。

  他寧可永遠不爭皇位,只要父皇多活幾年。齊任時的哀戚不是假的,他是真的難捨父子親情。

  「好,我一會兒就過去,你先讓人封鎖消息,絕不可走漏,尤其是東宮那一位。」他們必須準備起來了。

  「你要盡快,我怕壓不住。」他言下之意是壓不住朝中那些太子黨的官員,就連宮女、太監中也可能有他們安排的人,消息很難不走漏。

  「壓不住也得壓,你以為你還是整天胡鬧、正事幹不了幾件的二皇子嗎?接下來,你若當不上皇帝就只有死路一條。」陸瑞京嚴厲的當頭痛罵,絕不讓他有得過且過的心態。

  齊任時眨了眨眼,而後露出澀然苦笑。「我知道了,朝廷交給我,你負責京城吧!」

  「好,你先走一步,我有事和容兒交代幾句,過會兒與你們會合。」他現在不能自亂陣腳,更要以護住所愛為優先。

  陸瑞京不在乎誰當皇上,只要東廠勢力掌握在他手中,誰也動不了他,他只在意他的小女人能不能平安。

  「好,我等你。」齊任時一頷首,隨後往外走,他最艱難的一仗正要開始。

  皇宮風起雲湧,詭譎多變。

  「皇……皇上真的賓天了嗎?」為何不發喪、不敲喪鐘?他們嚴肅的表情好像有大事要發生。

  「等我走後,我會封閉你這處的宮殿,除了我派給你的暗衛誰都不能相信,也不可以走出這個地方,包括皇后、二皇子遣人來請,沒有我的密令你一個字也信不得。」生死關頭之際,人性的自私往往會展露無遺,他不希望讓人鑽了空子。

  陸瑞京在防患未然,對心性正直的齊任時他還有幾分把握,心善的二皇子不會殘害子民,可是皇后……那又另當別論,為了兒子的千秋萬業,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那你呢?你會不會有危險?」葉照容捉住他的手,滿眼著急和關心,她隱約感覺出宮中的緊繃氛圍。

  「比你安全。」他還有閒情逸致開玩笑,低頭在她唇上一啄,又不滿足的深深輾吻,吻得深入。

  「四郎哥哥……」她紅著臉,眼神嬌媚。

  「好了,我真該走了,你要記住我的話,閂上大門,一隻蒼蠅也不準放進來。容兒,讓我安心好嗎?」他唯一放不下的人只有她,如果可以,他願寸步不離的守著她。

  明媚面容笑得燦爛,宛若池裡的白蓮瞬間綻放。「好,我等你,我會一直等你。」

  「……好。」陸瑞京的眼眶是熱的,幾欲淚崩。

  時機不等人,他未多停留轉身就走,臨走前將得力手下暗一、暗二等多名暗衛留給她,他只身前往去打他該打的仗。

  到了太和殿,皇上寢殿裡,陳皇后、齊任時以及多位皇后黨的大臣都在場,眾人皆用焦慮不安的神情詢問他接下來要怎麼做。

  陸瑞京徐徐說出自己的計劃。

  「你是說先設下一個局,讓太子以為皇上未死,騙太子逼宮,再以謀逆罪名扣押他,拱二皇子上位?」

  這計劃行得通嗎?

  人人在心裡揣測著。

  事實上這的確正中齊時鎮下懷,他本就考慮要不要逼宮,因為別人定會想到他會在皇上駕崩時出手,他就偏要趁皇上還有一口氣時殺他個措手不及,率領京畿衛殺進皇宮,斬殺所有可能和他爭位的皇子、皇孫以及皇后,一統天下。

  讓他至今未動手的主因只有一個,由於皇上對陸瑞京的寵信尤勝過對他的皇子,若是皇上有什麼密詔、遺詔,肯定會交到陸瑞京手上,貿然逼宮,他怕自己功戲一寶。

  東宮裡。

  「會不會太躁進了,要不要再等一等,反正你是太子,皇上一死便由你繼位,何必冒一時之險。」她心裡不太安寧,隱隱感覺事情不會這般單純,必有蹊蹺。

  「你不用再說了,本太子已有決定,天上掉下來的機會我怎可輕易放過,皇后是何等聰明,我若不趁其不備,等她來對付我,我想坐上龍椅只會更困難。」他必須把握住,絕不錯過。

  「可是皇上真的就只剩這一、兩日了嗎?有沒有可能消息有誤,也許皇上的病情穩定了,只是皇后那邊故意隱瞞好逼你自亂陣腳。」她還是覺得不妥,要多加探查一番。

  「不可能,父皇的身子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道士煉制的長生不老金丹有鉛粉,以父皇服用的量,他絕拖不過三日。」中鉛毒無藥可救,父皇早就不行了。

  「就是嘛,花掌櫃的根本是杞人憂天,這兩天我府上那位督主大人整天愁眉苦臉,忙得腳不點地,還吩咐我把艷色衣服收起來,多備些素衣,就快用得到了。」

  這不就是說皇上快不行了嗎?

  丹湘一手遮著唇輕笑,一手搭在坐在紫檀大椅的齊時鎮肩上,柔若無骨的軟馥身子往他身上靠,似有若無的挑逗,暗送秋波,不時以指輕劃過他的胸口。

  她極盡妖媚之能事的勾引齊時鎮,不住的撩撥,無視花絳鐵青的臉色,大刺刺的盡情展露風情,想把太子迷得暈頭轉向,眼睛只看她一人。

  什麼道義,什麼先來後到,這些丹湘全然不放在心裡,要得到男人的寵愛本來就是各憑本事,她好不容易攀上一棵黃金做的大樹,要她放手絕無可能,她會死纏到底,反正她也不是頭一回搶「自家人」的男人。

  傻裡傻氣的葉照容被她弄死後,看似悲痛萬分的陸瑞京難過了幾天,對她喝斥幾句,但沒多久他還不是又恢復原來的生氣了。

  所以男人的心沒有新舊之分,端要看誰待在他身邊久,活著的人才能得到寵愛,死了的人便煙消雲散,塵歸塵、土歸土,化作一堆白骨永埋地底,怎麼也爭不過活人。

  丹湘十分慶幸自己夠聰明,一得到陸瑞京放在書房桌上那份皇宮城防調派圖時,她沒直接交給花掌櫃,而是要求見幕後的貴人,她要將這份大功記在自己頭上,不假他人之手。

  沒想到貴人竟是當今太子,簡直是意外之喜,樂得她全身在沸騰,幾乎要飛起來了,她真的撞大運了。

  「丹湘,你閉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你害死想容這筆帳我還沒跟你算。」那麼憨直可人的小姑娘就這麼沒了,丹湘可真狠毒,想容的存在真那麼礙她的眼嗎?

  花絳在風塵中打滾,不會看不透丹湘的用心,她以為只是女人間的小打小鬧,爭風吃醋,藉由太子的手壓制另一方罷了,殊不知丹湘毫不手軟的將人直接滅了。

  她在葉照容死訊傳來時狠狠哭了一夜,她覺得葉照容是她害死的,若不是進了牡丹樓,葉照容還會活得好好的,她的一念之差反而將人推向死亡,死得冤屈。

  「哎呀,太子,人家好怕呀!你看花掌櫃好凶喲,人家不過說了實話,這也是太子安排我在陸府的用意,我全做了有什麼不對。」丹湘語氣柔媚,句句都在裝可憐。

  「好了,花絳,你少說一句,她能不顧著被陸閹人發覺的凶險將此防布圖盜來給我,那可是大功勞一件,你別為了一點小事和她計較。」他根本不覺得丹湘有錯,成大事者就要心狠手辣,空有仁善之心是治不了國的,四方蠻夷哪會跟你講禮義廉恥,軟弱的人只能等著被吃乾抹淨。

  齊時鎮始終認為皇上太軟弱了,沒有帝王應有的果斷和魄力,既然皇上做不到就由他來做,他要血洗四夷。

  把人殺光了就不會亂了。

  「太子,你不能被女色迷了心眼,陸督主向來是心細謹慎之人,他怎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隨手一放,那不像他平日的作風。」花絳越想越不安,心口壓了一塊大石。

  丹湘不以為然的反駁。「因為皇上快死了嘛,他哪有心思顧及其它,他要籌備皇上的喪事還要鞏固東廠勢力,蠟燭兩邊燒難免顧此失彼,一時疏忽不無可能。」

  想搶她的功勞,門都沒有。

  「嗯,丹湘說的有道理,父皇就快去見列祖列宗了,如今皇後也在部署她的人馬,我必須提早殺出一條血路,攻他個措手不及。」他已經看到金燦燦的金鑾寶座在向他招手了。

  「太子,你……」他幾時變得這般急進了。

  齊時鎮舉起手阻止她開口,眼神激奮。「你持我的令牌調派五千名京畿衛,趁著皇宮換防時殺進宮裡。事成後,我封你為皇貴妃,我們的將來就看這次了,你要相信我。」

  花絳張口欲言,卻又心灰意冷的閉上嘴,憂心忡忡的想著這麼急切對嗎?為什麼她有烏雲罩日的感覺。

  「那我呢?」丹湘趁機討賞。

  「應封你為德妃,如何?」德、淑、賢、良,德妃為首。

  丹湘嬌媚的一福身。「謝皇上恩賜。」

  聞言,齊時鎮歡快的仰頭大笑,全然不知這是陸瑞京和皇后布下的圈套,設局騙他坐實反叛大罪,好名正言順的推齊任時登上大位,他只剩下這一夜的尊榮了。



  「容兒,花姊只求你這件事,盼你看在我曾救你一命的分上,一命抵一命放過太子吧。」

  「花姊……你不要跪我,我承擔不起。」

  「容兒,除了你沒人辦得到,花姊求你了,花姊始終對你很好是不是,你是個好姑娘……」傻是傻了點,卻傻人有傻福,都能遇危轉安,逢凶化吉。

  「我盡量吧。」葉照容勉為其難的點頭。

  皇帝駕崩,二皇子齊任時聯合陸瑞京藉由丹湘使了個反間計,讓齊時鎮自食惡果,一夜便被鬥垮,齊時鎮的人馬悉數被消滅,東廠錦衣衛將叛軍全數誅殺不留活口,以除後患。

  太子黨瓦解,其黨羽人人自危,有的告老還鄉,有的當庭辭官,有的連夜攜家帶眷逃出京城,有的乾脆投誠二皇子當起了牆頭草,反正誰能給他利益便效忠誰。

  一行人依謀逆罪行懲處,東廠大牢人滿為患,哭爹喊娘大喊冤枉,其中有不少人塞銀子想減輕罪刑,東廠上下都賺得缽滿盆滿。

  不用說,其中收獲最豐碩的莫過於陸瑞京,抄家的款項有一半進入他的私庫,如今他可說是權傾一時,富可敵國。

  而齊時鎮也在這一役中受了重傷,手腳都被砍傷,後背中了一箭,深及肺腑,陸瑞京的玄天弓一出,他想要人死,那人絕對活不成,除非他有意放水。

  像當年西廠廠公劉公謹受了他一箭,雖然沒死但身子日漸衰弱,他留著劉公謹是因為他當時力量尚有不足,沒法一口氣吞掉西廠勢力,因此用蠶食的方式慢慢奪下這塊大餅。

  如今西廠式微,形同虛設,東廠穩穩立足於朝廷中,朝中官員一聽到東廠廠衛無不聞風喪膽,其威勢不亞於新皇。

  數日後,葉照容跟陸瑞京說起了花絳求情一事,表情很是為難。

  「好吧,既然你替他求情,我就放他一馬。」太子不死,皇后才有所忌憚,不會將矛頭轉向他。

  功高震主,乃是大忌。

  「不會讓你難做嗎?若是為難,當我沒提過,只是花姊她看起來好可憐……」

  教人看了於心不忍。

  「無妨,我的小媳婦兒都開口求我了,我怎能讓你失望,太子一條命不算什麼,送你做人情吧。」也算是還了花絳的救命之恩,一命還一命,他的妻子不欠人,心安理得。

  「四郎哥哥……」她嬌羞的睞他一眼。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洞房吧,早日生個胖娃娃。」穿著大紅袍的陸瑞京攔腰將新娘子抱住,往喜床一放。

  他穿的不是飛魚袍,而是喜袍。

  是的,今日是陸瑞京和葉照容的大喜之日,他們分離了八年,終於苦盡甘來,拜堂成親了,一切從簡的他們並未大肆宴客,只想歡歡喜喜的做對平凡夫妻,不受外人打擾。

  可是不請自來的客人多到爆,把氣到臉發黑的陸瑞京惹得直想趕人。

  賓客之中,地位最尊貴的自然是陳皇后……不,是太后娘娘,為了制衡陸瑞京的東廠勢力,她當場宣布收葉照容為女,賜封號「天福公主」。

  而陸瑞京因從龍有功被封為護國公,其妻冊封誥命一品護國夫人,得享十世榮耀,子嗣承爵不降等。

  只是往後十數年間,依然沒人喊這對夫妻為護國公、護國夫人,他們皆是戒慎恐懼的喚聲「督主大人」、「督主夫人」,只因東廠的名頭遠遠高過國公爺,教人不敢不敬。

  東廠的威名來自督主的行事陰狠,得罪過他的都別想睡得香,尤其是曾經傷過他妻子的人,那比殺父仇人還罪孽深重,他無論如何也不放過。

  好比丹湘,她下了東廠大牢,陸瑞京下令每日削肉七片,不許傷其筋骨,削完之後上最好的止血傷藥,敷上生肌膏令其七日長肉,就這樣日復一日的削肉,日日活在死不了的恐懼中,每日辰時都能聽見她淒厲的慘叫聲,求著上刑的廠衛讓她死。

  背主的鶯聲則被送至北邊最寒冷的軍寨,那裡長年少衣少食少女人,進了紅帳的她被一群粗礦的男人日夜壓著快活,有苦也說不出來。

  花絳帶走了齊時鎮,從此再無兩人消息,他如今是死是活無人得知,倒教太后和皇上寢食難安,一點也不敢奪取陸瑞京在東廠的勢力,因為他們怕齊時鎮養好了身子卷土重來,他們這對世上最尊貴的母子沒本事對抗。

  所以說,放走齊時鎮也是陸瑞京的計劃之一,他可以安然高枕,享受太平日子。

  「四郎哥哥,你是太監……啊!這是什麼,你怎麼又帶刀在身上,你捅到我了……」好怪,熱熱的刀。

  「傻容兒,為夫寶刀在身才能讓你生娃兒,乖,把腿打開,讓為夫進去。」

  「進去什麼,我聽不懂……噢!好痛,你……你放了什麼進來,快出去,我好疼……四郎哥哥,我疼,你別動了……」為什麼這麼疼,四郎哥哥是壞人、欺負人。

  「好容兒,四郎哥哥不動會死的,你忍一忍,我輕輕的動就好,你一會兒就不痛了。」面目猙獰的陸瑞京滿頭大汗,一抽一送的將自己的巨物推到最深處,緊緊嵌合。

  「真的不動會死嗎?」眼眶含著淚的葉照容聽了他的話,原本因吃痛而扭動的身子立刻停止,就怕弄傷了他。

  「四郎哥哥不騙人,不過你要動一動,扭扭你的小蠻腰,配合我的動作。」他臨床教妻,但……

  「像這樣嗎?」她無師自通的扭腰擺臀,凝脂般的雙腿纏上他腰身,一絞緊,讓他入得更深。

  陸瑞京冷吸了口氣。「你……天哪!你這妖精,是誰教你用那裡吸……我的天呀!你根本是狐狸精轉世……」

  能把男人毀滅。

  「咦,四郎哥哥怎麼知道,我常夢見我是一隻九尾天狐,女媧娘娘叫我蘇妲己,可是我明明是葉照容呀,她肯定是喊錯人了。」她是人,不是九條尾巴的狐狸,那麼多尾巴不重死了?

  正在興頭上的男人哪聽得懂她在說什麼,陸瑞京只知道自己快棄甲投降了,這對第一次嘗到男女情慾的他已經是極限了,他忍著不讓自己發洩,硬是急抽緩頂的撞向女子最柔軟處。

  「好容兒,你輕一點,別絞太緊,我……很難動……」她的裡面好舒服,令他通體舒暢。

  「我沒絞呀,我什麼也沒做。」可是她身子一直熱起來,小腹下方好像有什麼往上湧,她好驚慌。

  「你別動,我……啊……」

  那一句「你別動,我來就好」還沒說完,一陣酥麻感由腰椎直鑽脊椎,陸瑞京背脊一挺,下身抽搐了兩下,隨即如發軟的麵團般倒向桃腮泛紅的妻子身上。

  此時屋外傳來細碎的聲響。

  「咦!完了,這麼快就沒戲唱,太久沒用果然不行了,早說送他十大卷春宮圖好好琢磨琢磨嘛,這下子可真是沒搞頭了,床笫間不和諧,娘子遲早會跑掉……」

  「哇!這是什麼東西,好臭好臭,快拿開,臭死了,是誰暗算我,知不知道我是誰……」惡,居然是爛掉的餿食和死老鼠,是誰這麼缺德,連他也敢下暗手。

  「滾!」屋內傳出冷厲的低咆。

  「啊!夠發現了,你們慢慢忙,明天我再送一大車春宮圖讓你們觀摩。記住,夫妻要和睦呀!別因床事不合大打出手。」唉,人無完人,多多少少還是有點缺陷。

  「皇上——」警告的冷聲沉如冰。

  「啊!你怎麼知道我是皇上……」快溜。

  為什麼不知道他是誰,除了不知死活的新帝齊任時外,誰敢跑來偷聽冷血無情的東廠督主的壁腳,還非常可恥的被逮個正著,而早知他會有此舉的陸瑞京很早就備妥了大禮等他來。

  果不其然,自投羅網,一國之君成了屎盆子。

  「皇上怎麼還沒回宮……」葉照容納悶的問。

  「不用理他,他要不幹皇上這活兒,咱們挑個人替他幹。」敢聽壁腳,活得不耐煩了。

  「咦,皇上還能換人做?」不是得等皇上死了,子承父業?

  「哼!那就逼他快快生兒子,一次生十個、八個,十六年後讓他的兒子去爭個你死我活。」看他還有什麼閑情逸致插手別人家的房中事。

  「還能這樣做?」葉照容咯咯笑出聲。

  「我們不能比他慢了,趕緊生個兒子壓死他兒子,讓他一輩子抬不起頭。」老子、兒子都在他手上吃癟。

  「你不是太監?」都已經做了夫妻事,她還是心有疑惑。

  「……不是。」他答得很無力。

  看來他還不夠賣力,她才會一臉疑慮,做男人的,面子不能被踩在腳下,這一次要加油了。

  陸瑞京翻身再上,這一夜,紅燭未熄,女子的嬌吟和男子的粗喘交纏了一整夜。

  夜靜,人不靜。

  纏綿悱惻。




終曲

  多年後。

  「督主夫人,救命呀!督主大人他說要滅了陳尚書滿門,從老到少一個也不放過,全部斬首示眾。」

  「喔,他又發作了呀!你們別急,好好跟我說一說,到底又是誰惹督主大人生氣了,他脾氣很好的,很少動怒。」葉照容很溫柔,笑著扶起跪地求情的人。

  東廠督主脾氣很好,很少動怒?

  果然無知者無敵呀!督主夫人被督主大人寵得不知人間疾苦,她快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了。護國公府的下人好笑的想著,他們知道有督主夫人在的地方,督主大人便是一頭不會咬人的老虎,看似凶狠卻溫馴。

  「陳尚書說他有一女今年十七,麗質天生,溫良謙恭,堪為良配,願嫁予督主大人為妻,與督主夫人你共事一夫,但她女兒為大,夫人為小。」那陳尚書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把主意往督主大人頭上打。

  一聽到「共事一夫」,葉照容的眉頭一蹙,她想起欲置她於死地的丹湘。「共事一夫究竟是什麼意思?」

  「就是有兩個妻子的意思,兩個人都是督主大人的嫡妻。」陳尚書腦子灌水了,忘了東廠是什麼地方了吧!

  「可是我已經是四郎哥哥的妻子了呀,為什麼他還要再娶一個妻子?」她不解的偏著頭。

  「說得沒錯,我已經是有妻室的人了,怎好再去禍害別人家的閨女,你說這人是不是太無禮,非要把女兒塞給我。」笑著走進大廳的陸瑞京笑著摟住妻子,趁她沒瞧見時,將來告狀的下屬一腳踹翻。

  「唉,肯定是沒人要,嫁不出的姑娘,真的好可憐喔!四郎哥哥替她想想辦法吧,我聽說北疆有很多男人娶不到老婆,不如讓她往北嫁。」男無妻、女無夫,正相配。

  「好,聽你的。」算那陳老賊好狗運。

  就這樣,因為葉照容的一句話,陳尚書家逃過被滿門抄斬的下場,可他最疼愛的嫡女卻被迫嫁予邊疆軍士,一生難以回京。

  「好你個陸四郎,你是怎麼教兒子的,居然讓他打朕的皇兒,還說要把他打聰明點,他哪裡笨了?」明明天資聰穎,勤勉向學,溫文有禮又懂事,善良地連隻螞蟻也不忍心踩死。

  「因為他長得像你。」心直的人過於溫吞。

  「像朕有什麼不對,朕的皇兒不像朕,朕就該哭了。」後宮嬪妃偷人,他的臉還不丟大了。

  陸瑞京壓根懶得答腔,徑自把話題轉開。

  「皇上,南蠻來犯,你決定派誰掛帥了?你快把名單寫好了,臣好去宣旨。」

  真是老鼠吃砒霜,找死。

  當朝皇上齊任時像是被人踩到痛腳似的跳起來。「哎呀!朕頭疼,要回宮找太醫瞧瞧,這事交給你處理,護國公忠心愛國,你出手,朕放心。」

  原本是來護國公府找「家長」投訴的,可主題沒談到卻先夾著尾巴溜走,這皇上當得真夠憋屈的。

  「四郎哥哥別老是欺負皇上嘛,他是老實人。」所以跟她一樣討厭麻煩,凡事不會想太多。

  陸瑞京撫著妻子隆起的小腹,暗然輕嘆,他已經有三個兒子了,這一胎是第四個,太醫診斷是女兒,他離三子兩女五個孩子的目標不遠了,可是……

  他怎麼會遇到這一對活寶呢?而他這個聰明人要一輩子替他們倆幹活,他這是不是叫報應?

  但是啊,只要有她在身邊,再累的日子他也覺得是甜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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