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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姚穎怡 -【金玉良顏】《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6:59 PM     標題: 姚穎怡 -【金玉良顏】《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2-4 12:09 AM 編輯

【書名】:金玉良顏

【作者】:姚穎怡

【內容簡介】:

  大武朝的金家窮得只剩下錢了,對了,他們還有一層道貌岸然的厚臉皮。

  帶著秘密重生而來,金玲瓏看一眼滿目的金璧輝煌,又看向自己的一雙空空妙手,輕聲笑道:只要是我想要的,我都能偷得到,可我偷那麼多幹嘛呢,怪累的。

  某人冷笑:你有本事把我也偷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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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7:05 PM

第一卷 東風夜放花千樹

第一章 一爐香

  青花鸚鵡牡丹爐香霧裊裊,輕煙縷縷,把人燻得昏昏欲睡,杏雨手中的團扇搖得越來越慢,玲瓏瞟她一眼,小丫頭貪睡,這會兒正在打盹兒。
  
  玲瓏從湘妃榻上坐起來,趿上繡鞋,走到窗前。窗外一叢芭蕉翠綠欲滴,有微風拂過,葉片微微顫動,縱芭蕉,不雨也颼颼。
  
  玲瓏嘆口氣,聽說這芭蕉還是母親剛剛成親時種下的,母親在窗下種芭蕉,並非是為了綠肥紅瘦的美景,而是因為父親最喜歡雨打芭蕉的蕭索。
  
  玲瓏苦笑,那時的母親打死也想不到,不過幾載,父親便再也不曾來過這間屋子,只有窗外的芭蕉,每到雨夜,仍在聲聲泣訴。
  
  此時春日,可這屋子裡卻依然陰冷,縱是開了窗子點上薰香,還是有一股霉味,怎麼也去不掉。
  
  隔壁又傳來母親的喊聲,玲瓏連忙跑過去,還在打瞌睡的杏雨也被驚醒,匆匆忙忙從後面跟上。
  
  馮氏披散著頭髮,伸出雞爪一樣的枯手,指著跑進來的玲瓏,發出咯咯尖笑,笑聲如夜梟般猙獰,嚇得杏雨躲到玲瓏背後,簌簌發抖。
  
  伺候馮氏的婆子看到玲瓏來了,這才鬆了口氣,從櫃子後面探出頭來,顫聲道︰「五小姐,您來了就好了。」
  
  玲瓏輕手輕腳向母親走去,還沒有走到馮氏面前,馮氏已經撲了上來,一雙枯瘦的手緊緊掐住玲瓏的脖子,她嘶聲喊道︰「掐死你這個賤人,馮婉容,你這個賤人!」
  
  見到小姐被掐住,杏雨連忙衝上來掰馮氏的手,邊掰邊對還在櫃子後面看著的婆子喊道︰「你不過來幫忙,是安的什麼心!」
  
  那婆子這才老大不樂意的過來,幫著杏雨把玲瓏從馮氏手裡解救出來。
  
  玲瓏大力咳嗽,雖然沒有大礙,但細嫩的脖子上還是被母親尖利的指甲劃出幾道長長的血痕。
  
  而馮氏卻已恢復了平靜,呆呆地坐在炕上,目光空洞,嘴裡卻還念念有詞︰「馮婉容,你這個賤人怎麼還不死,馮婉容......」
  
  玲瓏顧不上疼痛,她很想大聲告訴母親︰你就是馮婉容!
  
  可她不敢說,這些年來,母親最怕聽到的就是「馮婉容」這三個字!
  
  那婆子仍然心有餘悸,但玲瓏卻不想斥責她,八年來,所有伺候馮氏的丫鬟婆子都和馮氏一樣,要麼瘋了,要麼傻了,都說馮氏的瘋病會傳染,府裡的下人們誰也不肯來這裡。這個婆子想來在府裡沒有什麼依仗,否則也不會接下這個倒楣的差事。
  
  馮氏住的是廂房,自從她發病以後,便再也不肯回以前的臥房。長年累月住在這間屋子裡。
  
  這屋子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修葺了,牆皮已經脫落,承塵早已看不出顏色,房梁上結了蛛網,積著厚厚的塵土。角落裡有一隻青銅香爐,散發著陣陣幽香,那是母親最衷愛的百卉香,據說是用一百種花卉提煉而來,方才玲瓏小憩的那間屋子,也是用的這種香料,那屋子久已沒人住了,霉味重些,杏雨想來就是和這婆子討的香料。
  
  那時馮氏剛剛懷了第三個孩子,時常嘔吐,聞到這百卉香卻神清氣爽,從此便愛上了這個香味。
  
  玲瓏是昨天下午才回來的,自從母親瘋了以後,哥哥金子烽被父親送去了書院,而她則回了祖宅,養在祖母金老太太膝下。無奈金老太太恨透了馮氏,連帶著對這個嫡親孫女也恨了起來。
  
  半年前,她大病一場,都以為她活不了,沒想到她卻奇蹟般的好了。這場病讓玲瓏瘦骨伶仃,卻也讓她開了竅。
  
  她記起來很多事,她來自另一個時空。
  
  在那個時空裡,她是業界大名鼎鼎的神偷。高科技社會的神偷當然不再靠祖師爺留下的本事溜門撬鎖,因此,她還是一位商業間諜。
  
  她的雇主遍布世界各地,只要能付出巨額酬金,她不但能將盧浮宮的名畫盜出來,也能將世界頂級企業的商業秘密納入囊中。
  
  好在父親終於記起了她這個女兒,趕了十幾日的水路,又乘了兩日馬車,她終於回到了京城。
  
  八年前她離開這裡時只有四歲,如今她已經十二歲了。
  
  馮氏靠在枕頭上,終於睡著了。玲瓏這才放下一顆心,坐到炕沿上。這八年來,她幾乎每天都會想起母親,卻沒想到,母親病得這麼重!
  
  沉睡中的馮氏神態安祥,三十幾歲的婦人,卻已滿臉皺紋,蓬亂的頭髮裡夾雜著絲絲白髮。
  
  玲瓏還記得當年的母親豐滿俏麗,喜歡戴八寶金絲鬢,還喜歡用珍珠粉調上鳳仙花汁,她說這樣塗出來的指甲紅得透亮。
  
  香爐旁的小案上擺著個沒吃完的饅頭,那饅頭已經乾裂,但婆子卻沒有扔掉,顯然還要繼續吃。
  
  「那是給母親吃的嗎?已經冷了吧。」玲瓏問道。
  
  那婆子連忙道︰「五小姐,這個不怪婆子我啊,廚房裡每日只給大太太送一次飯......」
  
  玲瓏心裡酸楚,這八年來,她在祖母家裡過得連丫鬟都不如,但還能填飽肚子,而母親......
  
  青銅香爐裡的香料已經燃燼,那婆子踩著方凳從櫃頂上取下一只八角盒子,小心翼翼掰了一塊香餅放進香爐,重新燃起。
  
  看著香煙裊裊的香爐,玲瓏秀眉蹙起。方才她聞到這百卉香時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卻也沒有多想。而這時,她終於知道究竟是哪裡不對了。
  
  這樣一間破舊的屋子裡,卻點了貴婦千金喜歡的香料,這清幽淡雅的香氛與這間屋子和這屋裡的人都是格格不入。
  
  而那個冰冷乾裂的饅頭恰好就放在香爐旁邊的小案上,連一餐飯菜也不願意多給,卻能長年累月提供香料。玲瓏雖不知價錢,可也能猜到,這小小一塊香餅,足能抵得上百個饅頭!
  
  「這香料一直用著嗎?是誰送來的?」玲瓏問道。
  
  「回五小姐的話,婆子來得晚,只是聽說這香料對大太太的病有好處,已經用了有些年頭了,每隔些日子,宋太太屋裡的薈香姑娘便會親自送來。」
  
  婆子口中的宋太太是父親的妾室宋姨娘,自從母親病了,父親便讓宋姨娘掌家,她雖然沒有扶正,但府裡上下都尊稱她一聲宋太太,而其他的妾室的稱呼並沒有改,依然是姨娘。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7:08 PM

第二章 初相見

  「五小姐可是在這裡?」破舊的木門被蟲子蛀去一角,門軸鬆動,再用力也不能關嚴,透過虛掩著的門,玲瓏看到有個穿蔥綠比甲的丫鬟站在門口。
  
  她讓杏雨把門敞開,問那丫鬟︰「你找我有何事?」
  
  那丫鬟眼裡都是怯意,她伸著腦袋向屋內張望,似是擔心馮氏會隨時衝出來。
  
  「婢子是宋太太屋裡的蓮香,宋太太讓婢子請五小姐過去。」
  
  玲瓏點點頭,又看一眼還在酣睡的母親,對杏雨道︰「咱們走吧。」
  
  誰也沒有注意到,離開母親住的容園時,玲瓏袖子裡已經多了樣東西。
  
  宋太太宋秀珠住在碧桐院,這裡離父親的書齋最近。玲瓏記得八年前她離家時,碧桐院還是個很小的偏院,和其他姨娘住的沒有兩樣。如今顯然已經翻修擴大了,似是把旁邊兩個院子全都合併過來,拆了牆頭,變成一座寬敞氣派的園子,比母親住的容園還要大上幾分。
  
  此時正是春日,園內桃粉梨白,生機盎然,遠不似容園的蕭索破敗。
  
  昨天玲瓏回來時,宋秀珠陪父親出門應酬,府裡沒有玲瓏住的地方,管事婆子便把她和杏雨安置到容園住了一晚。
  
  玲瓏當然知道這是宋秀珠給她的下馬威,她早就做好在母親身邊長住的準備。
  
  宋秀珠和母親差不多的年歲,看上去卻要年輕許多。保養得宜的臉蛋珠圓玉潤,胭脂在臉頰上均勻地暈開,帶了絲少女才有的紅暈。梳了時興的牡丹頭,戴著多寶如意鳳頭釵。身上則是灑金薔薇長褙子,手腕上一對玉鐲水色極好。
  
  眼前的宋秀珠和玲瓏記憶中的不太一樣,不是那個嬌媚可人的小妾,反而更像當家主母。
  
  這八年來,宋秀珠在府裡也確如正室無二,她如今差的,想來就只有大太太這個名份了。
  
  玲瓏站得筆直,對宋秀珠微微頜首︰「宋姨娘好久不見。」
  
  宋秀珠臉上一變,她原是正等著玲瓏向她行禮,沒想到玲瓏非但紋絲不動,且,還像是正等著她這個姨娘行禮。
  
  還真反了她了!金玲瓏以為自己是誰,到了現在,竟然還端著嫡女的架子,竟然想讓她這個太太來行禮。
  
  看到宋秀珠臉色有異,玲瓏笑了笑,徑自坐到炕桌前,和宋秀珠並排坐著,只隔了一張紅木炕桌。
  
  「你瞧瞧我這記性,昨兒個只顧著陪老爺出去應酬,竟忘了五小姐回來的日子,昨夜真是委屈你了,我方才已讓人去收拾屋子了。」
  
  就這麼一小會兒,宋秀珠的臉色又變得和藹可親,不過就是個十二歲的黃毛丫頭,我暫且忍你,日後有的是整治你的法子。
  
  「宋姨娘真是客氣,這裡是玲瓏的家,住在哪裡都是一樣。若是宋姨娘沒有異議,玲瓏打算住回小時候的那個院子。那裡離母親近些,方便照顧,昨天玲瓏去看過了,那裡還空著。」
  
  宋秀珠在心裡暗罵,這個死丫頭連住的地方都已經選好了,早知這丫頭這樣難纏,她就該勸阻老爺,讓這丫頭直接在江蘇老家出嫁也就是了,眼不見為淨。
  
  可她臉上還是笑著,那笑容有點兒僵,但卻很好看,玲瓏猜她私下裡一定對著鏡子練習了很久。
  
  「五小姐既然要住到那裡,我自是不能攔著。可那個院子這麼多年沒有人住,多多少少會有點不乾淨,再說那裡離容園只有一牆之隔,我怕......」
  
  玲瓏當然知道宋秀珠所說的「我怕」是什麼意思,還不就是說怕母親的瘋病傳染給她。
  
  哈哈,精神病如果也能傳染,騙騙古代人也就罷了。
  
  「讓宋姨娘擔憂了,玲瓏是母親親生,自是不怕。宋姨娘既是答應了,玲瓏這便讓人搬東西過去了,改日再和宋姨娘閒話家常。」
  
  說著,玲瓏就站起身來,看都沒看宋秀珠,帶著杏雨走了出去。
  
  她剛剛走到抄手廊子上,就聽到屋裡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
  
  玲瓏咂舌,她方才不過看了一眼,就認出宋秀珠手邊的茶盞出自官窯。就這樣給砸了,也太可惜了。
  
  走出碧桐院,透過茂密的枝葉,玲瓏看到一個男人正向這邊走來。那人身材頎長,已有些年歲。
  
  隔了八年,玲瓏還是一眼認出這是她的父親金敏!
  
  她從樹叢後面繞出來,擋在父親面前。
  
  金敏一愣,眼前的少女乍看陌生,可細細一看,他倒吸一口冷氣。
  
  她像極了年少時的馮婉容!
  
  當年的馮家千金閨名遠播,傳說兵部林郎中有位貌若天仙的女兒,只可惜無緣一見。
  
  金敏還記得在月影湖初見馮婉容時,他竟失態地從小舟上掉到水裡!
  
  那時的馮婉容十四歲,比眼前的少女略大一些,秀美嬌艷得令滿湖荷花失了顏色。
  
  這一剎那,他已經知道這個少女是誰了。
  
  玲瓏彎下腰身,向父親深深施禮︰「父親大人安好。」
  
  金敏上下打量著自己的女兒,見玲瓏梳著雙螺髻,兩根水紅色的絲帶算是唯一的裝飾。身上的短褙子半新不舊,還是幾年前的款式,裙子上的刺繡已經洗得掉了顏色。
  
  金敏眉頭微蹙,淡淡道︰「起來吧,你回來就好,可去看過你母親了?」
  
  玲瓏卻沒有起身,低眉垂目看著父親穿著皂靴的腳。輕聲道︰「女兒昨日回來,府裡沒有地方住,管事媽媽把女兒安頓在容園,女兒和母親在一起。」
  
  金敏心裡打了個突兒,他昨日和幾個故友聚會,那幾位都帶了家眷,他也帶著宋氏同去。但嫡女回來的事,早在多日前便已讓宋氏安排下去了,怎會還讓她住在容園,萬一染上馮氏的惡疾,那可如何是好。
  
  他的臉上並沒有一絲波瀾,對玲瓏道︰「你庶母想來都已給你安排妥當,是那些下人們不明所以,胡鬧安排,你今天就搬出容園吧。還有,過幾日許家來人,你莫要失了禮數。」
  
  看著父親的背影消失在碧桐院的大門裡,玲瓏這才直起身子。她終於明白父親為何現在接她回家了。
  
  原來是許家要來人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7:15 PM

第三章 鳳頭釵

  馮氏給玲瓏定下這門親事時,玲瓏剛剛出生,許庭深也只有三歲。
  
  那時馮氏的娘家還沒有出事,馮氏還是嬌貴的京城名媛。她嫁進金家五年,前胎生下兒子金子烽,現在又生了女兒,湊成一個好字。
  
  玲瓏滿月時,許家太太帶了許庭深來喝滿月酒,看到襁褓中的金五小姐,喜歡得不成,當下就提議和馮氏結成兒女親家。
  
  彼時許庭深三歲,已經認識幾個字,小小孩兒彬彬有禮,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馮氏看著歡喜,沒和金敏商量,便許下了這門親事。
  
  那時許家的家世比起金家和馮家全都差了一截,許家太太擔心馮氏是玩笑話,便從手腕上摘下一對蝦鬚鐲子做了信物。
  
  馮氏見她如此鄭重,便讓人從金敏的書齋裡取了隻端硯送給許庭深,雙方算是換了文定。
  
  事後,金敏聽了此事有些不悅,畢竟許家門第不高,但既然愛妻已經把親事定下了,他也沒有責備,那時的金敏對馮氏如珠似寶。
  
  也不過十多年的光景,許家老爺便做了國子監祭酒,正四品,手裡掌控著讀書人的命運。
  
  而當年鼎盛的京城馮家,在馮郎中過世之後便衰敗下來,馮氏的兩個兄長在邊關死得不明不白,眾說紜紜,甚至傳出馮家私通敵國的閒話。馮氏的侄兒年紀幼小,只能靠變賣祖業維系生計,四年後,馮氏也瘋了。
  
  玲瓏嘆了口氣,拿起掃帚打掃院子,杏雨見了,連忙過來搶掃帚︰「五小姐,現在您回府了,不比在老宅時,這些粗活還是讓奴婢來做吧。」
  
  杏雨算是玲瓏的奶姐姐,她娘是玲瓏的乳母。乳母和丈夫回家探親時落水而死,馮氏憐惜杏雨小小年紀便沒了爹娘,就把她留在玲瓏身邊做了玩伴。
  
  回江蘇老宅時,玲瓏身邊就只有五歲的杏雨這一個丫鬟。在老宅時,祖母和嬸娘們常會指派玲瓏做些粗活,每次都是主僕二人一起幹。
  
  玲瓏笑著推開杏雨,這點兒活對她來說不算什麼。且,她想回到這間院子,就是看中這裡夠冷清,她想用最快的時間鍛煉自己,爭取早日恢復昔日的身手。
  
  她把從容園順來的那包東西展開,裡面是半塊香餅和一把香灰。
  
  她暗暗得意,香灰倒也罷了,香餅卻是裝在櫃頂的八角盒子裡。她神不知鬼不覺偷了香餅,不論是杏雨還是那婆子,誰也沒有發現。
  
  這裡是她小時候住的地方,一間正房兩間廂房,後面還有間屋子,以前是丫鬟們住的。如今這院子裡只有玲瓏和杏雨,住著倒也寬敞。
  
  「五小姐啊,我記得以前咱們院子裡有十幾個人,實在住不下了,大太太還讓人住到容園了呢。宋太太也真是的,您怎麼說也是嫡長女,也不多派幾個人過來。」
  
  杏雨和玲瓏一樣,記事都很早,當年這裡的熱鬧她還清楚記著呢。
  
  玲瓏笑著安慰她︰「我有手有腳,哪用別人侍候,再說了,我就是喜歡這裡的清靜,若是人多了,反而不好。」
  
  宋秀珠派來再多的人,也都是她的耳目。與其那樣,還不如只有杏雨一個人,至少她在這裡練功,宋秀珠不會知道。
  
  主僕二人手腳麻利,半日不到,便把這座空置已久的院子打掃乾淨。屋子雖然破舊,但比起她們在江蘇老宅裡住的要好多了,玲瓏沒有挑剔。
  
  有個粗使丫鬟來給送了飯菜,四菜一湯,看來比起給母親的要好多了。
  
  「我的飯菜一日幾頓?」玲瓏問道,母親每日只有一頓飯。
  
  「五小姐啊,熊媽媽吩咐了,以後您的一日三餐都是婢子來送,是每日送三次。」
  
  玲瓏看一眼那些飯菜,對那丫鬟道︰「你告訴熊媽媽,就說我吃得多,這些飯菜不夠,明日起多送一些。我這人最怕餓了,動不動就會餓得暈倒,若是許家來人時,我正好餓昏過去,那這事要賴誰呢。」
  
  那丫鬟似懂非懂,一頭霧水。玲瓏心裡好笑,知道越是這樣,她越會原封不動把這番話告訴那個熊媽媽。
  
  看那丫鬟走了,玲瓏把飯菜撥出一部分留給杏雨,把餘下的全都裝進食盒,自己則提了食盒,去了隔壁的容園。
  
  母親每天只有一頓飯,她讓那丫鬟以後多送些飯菜,就是要省給母親的。
  
  剛到容園門口,就見一個婆子鬼鬼祟祟從裡面出來,卻不是一向服侍馮氏的那一個。
  
  那婆子攏著袖子,像是藏了什麼東西。玲瓏二話不說,幾個閃身便到了那婆子面前。
  
  那婆子愣不丁見面前出現一個人,嚇得差點叫出聲來,她心裡有鬼,下意識地把用一隻手緊緊揪住衣袖,像是擔心袖子裡的東西會掉出來。
  
  她不認識玲瓏,先是嚇了一跳,待看清楚只是一個小姑娘,就鬆了口氣。只是這小姑娘穿著打扮不像丫鬟,可又不像主子,倒像是哪裡來的窮親戚。
  
  「大白天的跳出來,你想嚇死人啊!」婆子看清來人,也就不再害怕。
  
  玲瓏的眼睛死死盯在她的袖子上,冷冷道︰「把你袖子裡的東西拿出來,別讓我來動手。」
  
  「什麼東西啊,你是哪來的,不知道這裡沒有宋太太的吩咐誰也不能來啊。」
  
  玲瓏冷笑︰「既然宋太太不讓人隨便來這裡,那你來做什麼,依我看非奸即盜。」
  
  話音未落,沒等那婆子反應過來,玲瓏已經抓住那婆子的肩膀。
  
  手上一拉一拽,婆子驚呼一聲,右臂便軟軟垂下,脫臼了。
  
  噗的一聲,一樣東西從袖子裡落了下來。玲瓏伸手接住,見那東西用帕子包著,捏上去細細的一根。
  
  玲瓏打開帕子,見裡面包著的,是一支纏絲鳳頭釵。
  
  她沒有記錯,昨天這支釵還放在母親的妝台上。
  
  難怪她沒有看到母親的首飾頭面,原來都讓這些下做東西給順走了。
  
  「難怪你慌慌張張,原來是偷了大太太的東西,走,跟我去見官!」
  
  玲瓏說著就去拉婆子另一隻沒有脫臼的胳膊,把那婆子嚇得半死,也不知道這是從哪裡來的小魔星,就那麼拉了一下,她就連胳膊也抬不起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7:18 PM

第四章 夜行人

  「憑什麼要抓我啊,別人拿得比我都多,我一個沒權沒勢的,好不容易撿個瓜漏,還讓你這不知哪來的浪蹄子看到了,我冤枉啊。」
  
  那婆子索性撒起潑來,玲瓏心裡陣陣寒涼。這容園早就四處透風,就連府裡的下人也能把母親踩在腳下,值錢的好東西拿光了,就連這不值幾兩銀子的鳳頭釵也要拿走。這就是宋秀珠管的好家!
  
  玲瓏一抬腿,朝那婆子的屁股就是一腳,用她能想像出來的最狠毒的口氣嚇唬道︰「快給我滾,讓我再在這裡看到你,就把你的兩條胳膊徹底廢了!」
  
  那婆子一條胳膊還耷拉著,這時已顧不上許多,誰知道這是哪裡的狠毒丫頭,再不快跑另一條胳膊也保不住了。
  
  馮氏的狀態很好,玲瓏餵她吃了小半碗飯,看到母親瘦骨嶙峋的手腕,玲瓏心裡酸楚。
  
  「母親,您再給我些時間,我一定想辦法帶您離開這裡。」
  
  話雖如此,可她也只是十二歲的小姐,在家裡雖然艱難,但離開這裡,她卻寸步難行。
  
  屋子裡依然彌漫著百卉香的味道,玲瓏蹙著眉頭,對那婆子道︰「這香把人薰得難受,從今日起不要再點了。」
  
  婆子有些為難︰「大太太喜歡這味道,這對她的病有好處。宋太太吩咐過的。」
  
  「我說了不點就不要再點,二太太那裡我去說。」
  
  離開容園,回到她的小跨院,見有兩個針線婆子正在等著她,說是宋太太讓她們來給五小姐量尺寸縫衣裳。
  
  打發走這兩個婆子,玲瓏坐在廊下呆呆出神,母親的情況比她想像得還要糟糕,如同一支蠟燭,正在一點點耗盡生命。
  
  可是她要怎樣才能帶母親離開呢?
  
  她還有一個希望,那就是她的哥哥金子烽。
  
  金子烽眼下在泰山書院讀書,想來端午節前後就能回來。
  
  這些年來,母親還能住在這裡,沒被送進瘋人塔,一來是身為戶部郎中,把正妻送進瘋人塔不是體面的人,也會影響仕途;二來想必就是因為哥哥。無論如何,他也是父親的嫡長子,日後要承繼香火的,父親即使對母親已無愛,也不會讓自己的嫡長子沒有面目見人。
  
  夜幕低垂,玲瓏換了一身黑色夜行衣,悄沒聲息地出了小跨院。
  
  這裡是她的家,她需要先熟悉,她離開時只有四歲,為數不多的記憶也只限於容園和她自己住的小院子。
  
  父親有四名妾室,除了宋秀珠以外,其他三位都住在離父親書齋很遠的長菽軒,一排三個小小的院落,和當年玲瓏離開時並無兩樣。
  
  宋秀珠把她們管得很嚴,這些年來,三人竟沒給父親添丁進口,除了宋氏的三個孩子,父親也沒有其他的庶子女。
  
  玲瓏邊看邊在心裡暗暗記下這些地方的位置,忽然,她看到前面不遠處的屋檐上有一個人影一閃即逝!
  
  此時夜已更深,很多屋子的燈光已經熄滅,除了她以外,府裡竟然還有一個夜行人。
  
  那是什麼人,是小偷?
  
  玲瓏為她能在古代遇到同行感到高興,所以她尾隨那條人影而去。
  
  那人身材高大,應是個男人,身法極快,玲瓏拼盡力氣,也只能和他不遠不近跟著。
  
  她暗怪自己恢復記憶太晚了,沒能從小練習,年紀又小,如今她的功夫不足前世三成。
  
  眼看著那人跳出外牆,玲瓏咬咬牙也跳了出去。這人既然不是府裡的內賊,那他來這裡一定有其他目的。不論他是偷錢還是偷消息偷人,都要追上去弄個清楚。
  
  原諒玲瓏吧,她恢復記憶後還是第一次遇到同行,無論她有多少前世記憶,她的骨子裡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小孩子的好奇心她一點也不少。
  
  可是現在她已經不能再追了,那人跳出金府,忽然打個忽哨,只聽嗒嗒嗒清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匹馬來到他的面前。
  
  那人飛身上馬,還不忘對剛剛趕到的玲瓏輕笑一聲︰「原來是個小孩,輕身功夫不錯,沒白和你師娘學。」
  
  這人分明是在挖苦玲瓏技不如人,就算打架也是花拳繡腿。
  
  玲瓏很氣,她現在可是打扮成男人來著。
  
  「哪來的毛賊,有種你別騎馬啊,坐在馬上才敢轉身和我說話,算什麼本事。」
  
  那人聞言,身子忽的從馬上飛出來,手中長鞭一抖,向著玲瓏抽了過來。
  
  眼看鞭子到了眼前,玲瓏身子一矮,硬生生從鞭子下面滑了開去。她年紀幼小,骨骼柔韌,如同一條小泥鰍在長鞭下兜兜轉轉。那人的鞭梢竟然沒有踫到她的衣角。
  
  「小東西,是我走眼了,你功夫不錯,這身法像是秦空空那一脈的,我沒猜錯吧?」
  
  玲瓏對江湖上的事並不了解,也不知道秦空空是誰,但想來應是某個偷兒祖宗。
  
  「什麼秦空空,沒聽說過,打不過就是打不過,你別亂攀交情。」玲瓏啐了一口。
  
  那人冷笑︰「秦空空算什麼東西,我會和他攀交情?小賊坯子休得亂講!」
  
  說著又是一鞭向玲瓏襲來,玲瓏咬牙切齒,這是紅果果的偷襲啊,你丫的要不要臉!
  
  她一個旱地拔蔥,藉著那鞭子的力道,身子一縱,穩穩當當坐在那人的馬背上!
  
  那人站在地上,看著玲瓏騎著他的馬,得意洋洋。
  
  「小賊坯子,把馬還給我!」
  
  玲瓏隔著蒙面黑布衝他做個鬼臉,那人忽然一聲忽哨,那匹馬前腿抬起,如人般直立起身子,把玲瓏遠遠的拋了出去。
  
  玲瓏被摔得七葷八素,費了半天勁才從地上爬起來,剛剛坐定,就見那人正蹲在一旁,他和玲瓏一樣也用黑巾蒙面,月光下只能看到一雙賊眼正看著玲瓏。那雙眼睛亮晶晶的,含著笑意,就像是他從沒見過這麼好笑的事。
  
  「這世上能騎到黑子身上的人也並不多,看你還是小孩子的份上,就摔你個狗吃屎小小懲戒,下次再遇到我,可沒有這麼幸運了。」
  
  那人說完飛身上馬,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玲瓏恨恨的用手背抹一把臉上的面巾,上面全都是土,如果不是她蒙了臉面,方才真的摔了個狗吃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7:34 PM

第五章 縱芭蕉

  回家十幾日了,除了上次在碧桐院外面偶然遇到,玲瓏再也沒有見過父親,三個庶出姐弟也沒依規矩來見她,也就是說,整個金府,都當她這個嫡女是透明的。

  玲瓏雖是嫡出卻並非長女。當年金敏迎娶馮氏之前,已有三個通房,這三個通房都是自幼伺候的,比金敏還要大上幾歲,這在大戶人家是常有的事情。

  馮氏和金敏定親後,姨母家的表妹被繼母欺負過得很不好,馮夫人便把這個甥女接了過來,這個表妹就是宋秀珠。

  彼時的宋秀珠眉目清秀,縴縴柔柔,好像話都不敢大聲說一樣的。馮氏在娘家自幼嬌寵慣了的,對這個表妹卻是極為照顧。

  同為姐妹,但宋秀珠的母親嫁得不好,夫家只是個七品縣令的兒子。馮夫人給宋秀珠連說了幾門親事,但京城不比小小縣城,又有馮家千金比著,男方大多嫌棄宋秀珠小戶出身,好不容易有個剛剛中舉的寒門子弟,卻又挑剔宋秀珠是喪母長女。

  那夜宋秀珠三尺白綾子把自己吊了起來,恰被馮婉容救下,醒過來後,宋秀珠便哭道既然嫁不出去,她願意一輩子給表姐做牛做馬。

  馮婉容只有十五歲,經不住宋秀珠的眼淚,竟然求了馮夫人,讓宋秀珠給她做了陪滕。

  馮夫人是過來人,雖然宋秀珠是自己的外甥女,但最親的還是女兒。況且金家已有三個通房,想來日後也要抬妾的,自家女兒年少,真若管不住那些妾室,有宋秀珠這個親表妹幫襯總是好的。

  到了成親那日,馮婉容大紅花轎抬到金家後,宋秀珠一乘小轎也悄悄抬到金家後門。

  金家大太太和宋太太實為表姐妹,這件事如今在金家無人敢提,自從馮家衰敗後,宋太太宋秀珠再不提她和馮家的關係,有次一個小丫鬟無意中說起,被宋秀珠知道了,打了半死後讓人牙子領走,從此就連那三名妾室也不敢說了。

  玲瓏卻是知道的,那時她還很小,卻還記得她叫別的妾室姨娘,私底下卻叫宋秀珠表姨。

  宋秀珠膝下三個孩子,馮氏對這個表妹寬容,生下長子金子烽後就給她斷了湯藥。宋秀珠的長女金媛比玲瓏大了兩歲,是在金子烽之後出生的,兒子金賢比玲瓏要小,宋秀珠懷金賢時,恰逢馮氏也懷了第三個孩子,當時金敏大喜,還好生熱鬧了一番。次女金妤則是在玲瓏離家以後才有的,玲瓏從未見過她。

  馮氏的容園是三進的宅子,玲瓏住的院子實為容園的跨院,先前只隔個月亮門,後來傳出馮氏的瘋病傳染的消息,就把所有門全都堵了,只留正門。玲瓏去容園,也要繞一下,從容園的大門進去。

  馮氏的病差不多每日都會發作,發作的時候就是又喊又叫,抓住一個人就叫馮婉容,發作之後便又沉沉睡去,似是耗盡了體力。

  屋子裡沒有了百卉香的味道,立刻難聞起來。馮氏時常失禁,床褥間的騷臭味揮之不去。

  那婆子企求著看向玲瓏︰「五小姐,還是點上百卉香吧,這屋子通風不好,味道又重些。」

  母親原本住的那間睡房比這間要大,而且通風很好,但馮氏病後,卻再也不肯住進去,常會在半夜尖叫說是有鬼,搬到這裡反而好多了。

  玲瓏原也沒有多想,這時卻靈機一動,她對杏雨道︰「你去找柄斧子來,咱們把那株芭蕉砍了。」

  杏雨嚇了一跳,即使當年她只有四五歲,可也記得馮氏對那株芭蕉是極寶貝的,平日裡都不許上面有灰塵,常讓丫頭們搬了梯子擦拭葉子。怎麼五小姐說砍就要砍了呢?

  玲瓏見杏雨站著沒動,也不解釋,對那婆子道︰「你幫著她一起去砍了吧。」

  母親不願意住在那間屋子,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株芭蕉,雨打芭蕉的叮咚之聲,風吹過芭蕉葉的蕭索之聲,都有可能刺激到母親,對母親而言,這芭蕉代表的就是父親金敏,那個令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砍了芭蕉樹,玲瓏又讓趁著馮氏睡覺,把兩間屋子的擺設調換了。馮氏剛一醒來,玲瓏就邊跑邊喊著「馮婉容來了」,馮氏聽了果然去追,待到馮氏跑進那間屋子,玲瓏從門後繞出來,衝著那婆子點點頭,這就算是把母親搬過來了。

  再過幾日便是端午了,玲瓏知道哥哥金子烽就要回來了。只是也沒見到許家來人,廚房給玲瓏送的飯菜倒是多了一些,想來是那位熊媽媽怕她真的在許家人面前餓昏過去,不能向宋太太交差吧。

  次日,真的傳來金子烽回來的消息,宋氏屋裡的二等丫鬟薈香姑娘來請玲瓏過去,還帶了兩個婆子過來給玲瓏打扮。其中一個婆子手裡捧著首飾匣子,裡面的頭面都是宋氏的,借給玲瓏暫用。

  玲瓏還是挺開心的,她先前看到自己在府裡的處境,很擔心哥哥和她一樣,白白頂上嫡長子的名頭,過得連庶子都不如。可看到宋秀珠興師動眾讓人給她打扮,那定是想要做給金子烽看的,雖說是表面功夫,可也能看出,父親還是很看重這個唯一的嫡子的。

  只是不知道哥哥既然在府裡尚有地位,這些年為何沒有請大夫給母親看病呢?雖說精神疾病即使在現代也不好治癒,但最起碼也能用一些安神的藥,玲瓏問過婆子,從沒見大夫來過,也沒聽說過給大太太吃藥的事。

  有一件事玲瓏沒有想到,那就是金子烽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他的同窗好友許庭深。

  許家真的來人了,來的卻並非許家長輩,而是許庭深自己。

  玲瓏來宴息處時,金敏和宋秀珠都在,庶女金三小姐金媛,七小姐金妤,庶子金賢也在。

  金子烽坐在靠窗的圈椅上,聽許庭深和父親寒暄。有丫鬟進來說五小姐來了,他坐著沒動,眼睛都沒有向門口看一下。

  倒是許庭深聞言轉身去看,卻正看到走進來的玲瓏,兩人的目光恰好踫上,他頓覺失禮,連忙正襟危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7:37 PM

第六章 許庭深

  許庭深十五歲,穿件石藍色杭綢直裰,烏黑的頭髮用根青玉簪子束起,眉目清秀,帶著稚嫩,卻已有了儒雅之色。
  
  許庭深和玲瓏想像中的一樣,書香門第的子弟,斯文雅致。擁有現代記憶的她對這種娃娃親是嗤之以鼻的,但這門親事是母親為她定下的,在這個女子不能自己挑選夫家的時代,她樂於接受。
  
  別以為擁有現代記憶的人就一定會是女權主義者,那在古代大多沒有好下場。你聽說過當小偷的不要命的嗎?不要命那就去做殺手了。玲瓏惜命如金,所以悖離主流的事,她是不會做滴。
  
  玲瓏給父親見了禮,又給兄長見禮,金子烽卻依然坐著沒動,只是淡淡點頭,算是見過。
  
  玲瓏有些失望,她沒想到哥哥對她竟是這般冷淡。哥哥比她年長三歲,小時候的事很多都已忘了,但還記得有一次二伯家的堂兄搶了她的娃娃,她哇哇大哭,哥哥硬是和堂兄打了一架,把那隻娃娃奪回來還給她。
  
  倒是庶姐金媛對她很熱情,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親熱得讓玲瓏覺得很怪異。
  
  和哥哥見過之後,宋太太宋秀珠便對金敏道︰「瓏姐兒孝順,日日都要貼身服侍大太太,就讓她先回去吧。」
  
  金敏點頭,許庭深雖和金家有婚約,但尚未正式定親,仍是外男,玲瓏在這裡委實不便。
  
  玲瓏和杏雨從宴息處走出來,回頭看看,卻不見金媛和金妤出來,她登時全都明白了。
  
  這次許庭深自己過來,顯然並非是許家長輩的意思,只是少年人自己好奇,藉著和金子烽是同窗的機會來金家相看,沒想到卻給了玲瓏回到京城的機會。
  
  或許父親還想著按原來計劃把玲瓏嫁進許家,但顯然宋氏存了別的心思。
  
  很可能剛開始宋氏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否則玲瓏也不會從江蘇順利回來,但見到許庭深,宋氏這才臨時起意,把長女金媛叫過來。許庭深既想相看,那就三個女兒一起看,金妤年紀小只是陪襯,玲瓏見個面就給打發出來,留下金媛讓許庭深好好看一看。
  
  玲瓏把這一切想明白,反而輕鬆了。她對這門親事並沒有太多幻想,現在乾脆也不再期待,只是可惜了母親的一番心思。
  
  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哥哥金子烽對她竟是這樣冷淡,如同路人。她原本還巴望著哥哥回來,和他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帶母親離開,可現在看來,哥哥能對她如此,對母親可能也和金家其他人一樣。
  
  玲瓏把頭上的釵環摘下來,放在那隻首飾匣子裡面,這是宋氏借她戴的,還要送回去。
  
  杏雨捧了匣子去碧桐院送首飾。金家是江蘇人,府裡建造也參照了江南園林,用甬道和曲曲折折的廊子把各處連在一起,放眼望去,都是密匝的樹木和花卉,杏雨也只隨玲瓏去過一次碧桐院,穿過兩道回廊走上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沿著竹林走出很遠,猛一抬頭,卻發現又轉回原處。
  
  杏雨知道自己迷路了,心裡很急,可越急就越是找不到路,她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走,想著遇到個下人打聽一下也好。
  
  可偏偏這會兒正是午後,園子裡看不到什麼人。杏雨額頭上滲出一層薄汗,她四處張望,忽見竹林裡有個人影正向這邊走來。
  
  杏雨大喜,連忙走進竹林迎了上去,待走得近些,杏雨這才看清來人。
  
  她嚇了一跳,這人並非金府的下人,而是上午剛剛見過的許家公子!
  
  她連忙彎腰行禮,沒想到許庭深竟然也認識她。
  
  「咦,你不是服侍五小姐的嗎?怎麼在這裡?」
  
  宋氏自以為做得體面,讓人給玲瓏換了新衣裳,又借了首飾給她,卻忘記了許庭深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公子,看人看得仔細。
  
  玲瓏進門時他看了一眼,玲瓏在大廳時他偷偷看了好幾眼,不但看到玲瓏簇新的裙子下面不經意露出的一雙舊鞋,也看到玲瓏身邊丫鬟的裝束。庶出的三小姐金媛,她的丫鬟穿著刻絲纏枝短褙子,戴著赤金鐲子,這是大戶人家一等丫鬟的裝束。而身為嫡長女的玲瓏,她的貼身丫鬟卻只穿著半新不舊的豆青比甲,什麼首飾都沒有,分明連三等丫鬟都不是。
  
  是以,他對玲瓏的這個丫鬟有印像,一眼就認出來了。
  
  知道這是和小姐有婚約的人,杏雨不敢相瞞,忙道︰「五小姐讓婢子去碧桐院給宋太太還首飾,可婢子剛從江南回來,困在這裡迷路了。」
  
  許庭深眉頭微蹙,早已猜到金五小姐在金家過得不會好,可沒想到就連出來見客的首飾也要一個妾室借出來。江南金家是大武朝數一數二的巨富,金敏這一支又已入仕,金家最不缺的就是錢,堂堂嫡長女卻連見客的頭面也沒有。
  
  「這裡的布置和我家園子有些相像,你從這竹林穿過去,走不多遠就到宴息處了,那裡人多些,你到那邊再打聽吧。」許庭深道。
  
  杏雨連忙謝了,捧了首飾匣子快步離去。
  
  許庭深也是剛剛從宴息處出來,他有吃完飯散步的習慣,沒想到在這裡遇到杏雨,他心裡有些不悅。
  
  今年過年時,父母對他說︰「你和金家的婚約雖是自小定下的,但金家大太太得了那樣的病,說出去總是不好聽。這門親事你若是不想要了,那就罷了,我們也不為難於你。」
  
  許庭深只說他再想想,這一想便是幾個月,直到一個多月前,他決定和同窗金子烽一起來金家,名為拜見好友長輩,實際上大家都懂得,他是想見見未來妻子。
  
  雖然只是匆匆一面,但他對玲瓏印像很好。嬌嬌小小的一個女孩兒,和她的名字一樣,玲瓏剔透,如果有何不妥的,那就是她生得也太好了,竟讓他覺得自己有些配不上。
  
  他從小就是個務實的人,從沒想過能娶到一位絕代佳人做妻子,他心目中的嬌妻只要清秀斯文,小鳥依人便足夠了。
  
  這個金玲瓏年紀小小,卻已有說不出的光彩,和他想像中的妻子並不一樣,可不知為何,他心裡卻是癢癢的,巴望著再看到她一次,哪怕遠遠的,只看到她的身影也是好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7:41 PM

第七章 同根生

  雖然第一次見面的感覺很不好,可玲瓏還是想和哥哥單獨見上一面,一個娘胎裡出來的,怎能就這樣生分了呢。
  
  記憶中的那一世,她是個孤兒,從小就被個老婆婆收養,後來老婆婆死了,她就做了小乞丐,討不到吃的就偷。一次她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買東西時沒有拉上包包的拉鏈,便尾隨著,想從包包裡偷東西。沒想到,她的小髒手剛剛踫上那女人的包,手腕子就被人抓住了,她抬起腦袋,就看到那個女人正衝著她笑呢。
  
  這個女人就是她的師傅,她的名字叫秦瑪麗,早年是行內大名鼎鼎的神偷,後來被人廢了雙腿,這才隱退江湖。
  
  那一年玲瓏五歲,她是秦瑪麗唯一的弟子,但師傅對她卻並不親厚,這也是行內的規矩,嚴師才能出高徒。八歲那年,玲瓏混在一群遊客裡,偷回一堆沒用的東西,結果被師傅用藤條抽,讓她記著,什麼是帶眼識人。偷兒靠的是眼力,分不清有錢沒錢和錢在哪裡,還怎麼吃這碗飯。
  
  玲瓏吃不住苦頭,就想逃跑,可每次跑出去都被師傅抓回來。那時的她最開心的事情就是趴在陽台上,看對過的一所幼兒園放學,小朋友們被爸爸媽媽領著,歡歡喜喜回家去。
  
  小小的玲瓏便常常幻想著,有朝一日她的父母找到她,把她領回家去。
  
  再大一點兒,她就死心了,那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現在她有很多親人,但卻沒有一個當她是他們的至親。母親瘋得根本不認識她,嫡親的哥哥連正眼都不看她一眼。
  
  玲瓏默默嘆口氣,上一世沒有親人,這一世有親人也形同沒有,可是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她也不想失去他們。
  
  這些年在江蘇老宅,玲瓏雖然過得不好,卻也和府裡的針線婆子學了一手好針線。她本就機靈,學東西比那些堂姐妹都要快。她們都有專門的刺繡師傅,而她只是跟著針線婆子,一手刺繡功夫反而比她們都要好。
  
  她讓杏雨去領了絲線和綢布,整夜沒睡,給哥哥做了扇子套和配套的筆袋子,她不知道哥哥的喜好,便各自繡了幾竿翠竹。
  
  次日早上,估摸著哥哥已經給父親請安回來了,她便帶著杏雨去了哥哥住的聽風閣。
  
  說起給父親請安這件事,也是讓玲瓏既可氣又可笑的。既然回家了,就應每日晨昏定令,所以在那次碧桐院門外偶遇父親之後的第二日,一大早她便來到墨留齋給父親請安。父親早已與另外三位妾室不再親近,不在宋氏那裡時,便都是在墨留齋過夜。
  
  那日玲瓏來到墨留齋門口,便被父親的小廝侍書擋了下來︰「三老爺說了,五小姐的孝心他領了,讓五小姐以後不用再來請安了。」
  
  侍書的聲音冷冷冰冰,鼻孔差點揚上天了,玲瓏沒有說話,帶著杏雨就走了。走到一叢木槿花後,她停下來向墨留齋看去,卻見金媛領著金妤走進墨留齋,侍書滿臉堆笑,表情變得比變臉雞都要快。
  
  玲瓏笑出眼淚,誰願意早起請安,既然這樣,索性一覺睡到三竿。熱臉貼冷屁股的事,一次就夠了,沒有第二次,哪怕你是我爹!
  
  玲瓏早就偷偷記下府裡的地形,她沒像杏雨那樣迷路,很快便來到聽風閣。
  
  金子烽剛剛從墨留齋請安回來,丫鬟說五小姐來了,他皺皺眉,但還是讓丫鬟請玲瓏進來了。
  
  玲瓏給兄長見了禮,見哥哥穿件竹葉紋直裰,心裡高興,看來哥哥也是喜歡竹子的。她忙拿出連夜縫的繡竹子的扇套和筆袋送給哥哥,金子烽接過來,隨手放到案上,沒有多看一眼,他甚至沒去看妹妹眼下那一抹烏青。
  
  「三哥,母親病得很重,我想......」
  
  玲瓏剛一開口,就被金子烽截去話頭,不耐煩道︰「早些年看過大夫沒有用,你還想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金家有位瘋了的大太太嗎?」
  
  沒想到哥哥會這麼說,難道面子比自己的親娘都重要嗎?
  
  「三哥,那是咱們的生母啊,我在家裡沒有地位,可你不一樣,只要你要求給母親治病,父親說不定會同意呢。」
  
  「生母?」金子烽冷笑道,「你知道我為何放著京城的書院不讀,遠遠的去了山東嗎?泰山書院再有名,我也不必去那麼遠。那是因為正是這個生母,讓我在京城的書院裡成了笑柄!你說你在家裡沒有地位,可你是女子,總是還能嫁出去,我呢?我日後還要考功名,還要娶妻生子,還要繼承家業,你是要讓我被所有人恥笑嗎?」
  
  玲瓏緊咬牙關,雙拳緊握,她費了很大勁兒,才沒讓自己衝上去把金子烽暴揍一通!
  
  「你對母親不孝,難道就不怕傳出去被人恥笑?三哥,你的書全都白讀了!」
  
  金子烽對這個嫡親妹妹印像不深,反而不如兩個庶妹。昨日見她,也只是覺得她和母親長得很像,平白多了幾分厭惡。他沒想到玲瓏會對他語出不遜,竟然還敢指責他,她憑什麼,她知道這些年來自己承受了多少壓力,她一個小丫頭,什麼都不懂,反而學會沒大沒小指責長兄。沒有父親的儒雅,反而更多遺傳了馮家人的粗魯。
  
  「母親?若不是我還記著她是我們的母親,我早已不讓她留在府裡了!是父親感念她為金家生下長子嫡女,這才給她一瓦遮頭。你別忘了,弟弟是怎麼死的!」
  
  玲瓏的手腳冰冷,臉色登時慘白,她沒有再說話,快步走出聽風閣。
  
  她走得急,和迎面進來的一個人正好撞上,她一抬頭,卻見那人正是許庭深,原來許庭深沒有回家,還在金府。
  
  玲瓏顧不上害羞,對許庭深微微點頭,便從他身邊匆匆走過,杏雨在後面追上。
  
  許庭深的一張俊顏卻紅了起來,他看看自己身上,竹青色的直裰有幾道皺褶,也不知道她看到沒有。
  
  金子烽面沉似水,看到許庭深進來,這才覺得方才有些失態。如果玲瓏嫁進許家,許庭深就是自己的妹婿,而玲瓏的家翁便是國子監祭酒許大人!
  
  他就這樣把玲瓏得罪了,日後對自己的功名前程沒有好處。
  
  許庭深臉色微紅,有些不好意思︰「令妹來過。」
  
  兩人是差不多年歲,又是同窗好友,昨日金子烽看到許庭深臉上的興奮,就知道他相中了玲瓏,此時見他臉紅,靈機一動,指指案上的扇套和筆袋,微笑道︰「傻丫頭繡的,又害羞,就拿到我這裡來了。」
  
  看到扇套上精緻的繡功和那幾竿形態各異的竹子,許庭深心中一喜,她怎麼知道我喜歡竹子?
  
  莫非她也喜歡?
  
  想到玲瓏可能也喜歡竹子,他心裡的喜悅便越來越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7:45 PM

第八章 手翩躚

  容園裡有個小小的池塘,池水是從外面引進來的,以前種著睡蓮,紅的藍的,從初夏開到中秋。自從馮氏病了,容園再也無人打理,池水渾濁,泛著難聞的味道。
  
  玲瓏獨自一人站在池塘前,望著滿池臭水怔怔發呆。
  
  小弟弟出生時,她也只有四歲。她只記得母親在生產前就是鬱鬱寡歡,有時還會無緣無故發脾氣打罵下人,對她和哥哥也不如以前親厚。現在想來,母親應是患上了現代人常說的孕婦抑鬱症。
  
  後來發生的事,她是稍大一些聽族裡女人們私下裡說的。她們說,馮氏親手把自己剛出生的小兒子扔進了池塘活活淹死!
  
  祖母因此恨透了殺她孫兒的母親,連帶著,也看玲瓏不順眼。
  
  天上飄起了小雨,細細密密,如梭如織,帶了絲潮涼。
  
  杏雨撐了把湘妃傘跑過來,給玲瓏撐在頭頂。
  
  「杏雨,你回來後可見到過以前的下人?」玲瓏輕聲問她。
  
  杏雨搖搖頭,她的腦子可不如小姐好使,別看比小姐大了一歲,反而什麼都不記得了,就連爹娘的模樣也忘了。
  
  玲瓏嘆了口氣,當時的下人肯定早就換掉了,金家出了這樣的事,哪能再留下這些人,不用說,如今府裡的人應該都是後來換過的了。
  
  她在報紙上看到過患了產後抑鬱症的媽媽把嬰兒從樓上扔下去的新聞,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有可能發生的。但她依然不相信,母親真的捨得把弟弟扔進這個池塘。
  
  好像就是從那時起,母親就瘋了,見誰都說是馮婉容,她要殺了馮婉容。家裡沒有了當家主母,又不能把嫡出少爺小姐交給妾室撫養,父親便將哥哥送到書院跟隨先生住讀,而她則去了江蘇老宅。
  
  容園的大門敞開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廝在門口東張西望。杏雨皺皺眉,這是哪個屋裡的,怎麼這樣沒有規矩。
  
  「你在這裡幹什麼,小小年紀不學好,也想來偷東西啊!」
  
  小廝被杏雨劈頭蓋臉罵了一通,小臉脹得通紅,吱唔道︰「我不是來偷東西的,我是望都許府的,是我家二爺打發我來的。」
  
  聽到望都許府四個字,杏雨嚇了一跳,原來她罵錯人了。她連忙看向玲瓏,望都許府,那不就是許公子府上啊。
  
  玲瓏秀眉微蹙,她今天在聽風閣遇到過許庭深,除了那份快要不做數的婚約,她和他也沒有什麼交情。
  
  即使來的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這也終歸不太好。
  
  她對杏雨道︰「我回屋去了,你問問他有什麼事。」
  
  窗子敞開著,有幾滴細雨落在窗台上。玲瓏擔心母親染上潮氣,忙讓婆子把窗子都關上。過不多時,杏雨便小跑著進來,幾縷瀏海濕漉漉貼在額角。
  
  「小姐,那小廝說,他家二爺讓他來說一聲,說是......」
  
  「說什麼?」看到杏雨吱吱唔唔,似是有什麼話難以啟齒,玲瓏的眉頭又是微微一蹙。
  
  杏雨無奈,只好照實直說︰「他說許二爺說了,您送他的扇子套和筆袋子他很喜歡。」
  
  玲瓏要過了幾秒鐘才明白過來,哥哥竟把她繡給他的東西以她的名義轉送了許庭深!
  
  玲瓏只覺得指尖在微微顫抖,還在老宅時,鎮上有個男子拿了隻荷包顯擺,說是金家姑娘送他的。族人查來查去,就查到三叔公家一個沒出閣的姑娘頭上,不由姑娘和她的家人辯解,就把她送進了家庵,直到玲瓏離開老宅,那姑娘還在裡面。
  
  她和許庭深只是多年前有過婚約,許家也並沒有正式請人來提親,哥哥竟然把她繡的東西就這樣轉送出去,他難道不知道這裡面的利害嗎?
  
  那是她整夜沒睡繡給親哥哥的,他如果嫌棄,可以還給她,也可以丟了剪了,可是為什麼要送給陌生男人!
  
  明明是春末夏初的天氣,可玲瓏卻是從頭涼到腳。她擁有現代記憶,並非三貞九烈,但讓她受不了的是哥哥對她的態度。
  
  杏雨嚇得不敢說話,她更擔心這件事會被老爺和宋太太知道,她的小姐已經夠苦了,如果也像族裡那位姑娘一樣被送進家庵,那小姐這一輩子都完了。
  
  玲瓏交叉雙臂,緊緊抱住自己的肩頭,這一次,她是徹底死心了。即使是在聽風閣和哥哥吵了一架,她還依然抱著一絲幻想。就在方才她站在池塘前面時,她還在想,如果能找到當年的下人,證實殺死弟弟的人並非母親,哥哥或許就會放下成見,重新接受母親,接受她。
  
  也不過就是半柱香的功夫,她便死心了。一個連妹妹的閨謄都沒有放在眼裡的哥哥,她還能期望他什麼呢?
  
  算了吧,從今以後,她只能依靠自己。
  
  玲瓏放下手臂,把雙手舉到面前,她的手很小,十指修長,柔若無骨。
  
  這一世,上天待她不薄,仍然給了她這樣的一雙手。
  
  師傅說過,她有一雙天生的妙手,這是這個行當裡人人夢寐以求的一雙手。為了得到這樣柔軟卻有力度的手,有的人長年累月把手用藥材浸泡,還有的人甚至服用傷筋害骨的軟骨散。
  
  看著自己的這雙手,玲瓏晦黯的眸子開始變得明亮,一朵微笑在唇邊徐徐浮起,繼而整個人重新明艷起來,宛若一塊璞玉,正一點點拂去浮塵,將她美麗晶瑩的真容顯現出來,在這陰暗的陋室裡,她的笑容越發璀璨奪目,不可方物。
  
  師傅說過,人要置於死地而後生。而此時此刻,玲瓏已經看不到前面的路了。但無論前面是荊棘還是巨石,只要手中有利器,總能為自己開出一條路。
  
  她的手就是她的利器。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玲瓏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把竹筷,走出屋子,離開了容園,向她住的小跨院走去。
  
  杏雨不知道小姐要做什麼,連忙在後面跟上。
  
  小跨院裡只有主僕二人,玲瓏停下了腳步。
  
  她仰起臉看著那微雨的天空,手上一動,幾十支竹筷一起拋向天空。
  
  杏雨驚呼,不知這是怎麼回事。她的呼聲未定,那些竹筷已伴著雨絲漫天飄落。
  
  玲瓏忽然抬起手臂,杏雨只能看到她的長袖飄飄,在雨中隨風舞動,待她停下來時,手裡握著大約十幾支竹筷,而其他竹筷全都散落在地。
  
  玲瓏長嘆一聲,比起前世,她還差得遠呢。
  
  杏雨鬆了口氣,她擔心小姐會躲起來哭呢,看來不用了。她的小姐最會自己找樂子,一把筷子也能玩得這麼開心,還有什麼事是想不開的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7:48 PM

第九章 黑吃黑

  既是讓小僮前來道謝,許庭深定是要離開金府回家去了。待到玲瓏心情平復下來,便想著找許庭深把筆袋子和扇子套要回來。
  
  她不是個婆婆媽媽磨磯的人,許庭深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種拿著姑娘送的東西,四處顯擺的無聊人,可她就是不想被人誤會,更不想讓許庭深誤會。
  
  不論和許家的親事最終如何,她也不想讓許庭深誤以為她對他有什麼,不僅僅是姑娘家的閨譽的事,更重要的是她對他真的沒意思。
  
  白天裡不能四下走動,好不容易到了晚上,玲瓏換了夜行衣,悄沒聲息離開了金府。
  
  大武朝國泰民安,雖有夜禁的規定,但執行得並不嚴,地方上很多都已名存實亡,京城裡雖然還有,卻也只限內城,過了一更天,內城一片漆黑,外城卻是燈光通明,夜夜笙歌。官員們憑著官憑也能在夜禁之後出入外城,甚至出城。也就是說這夜禁令禁的就是平頭百姓。
  
  街上的人很少,有的也是官員的車馬,他們在夜禁後出行有一個官冕堂皇的名頭︰公務繁忙。
  
  至於是去外城的酒樓茶館忙公務,還是到煙花柳巷忙公務,那就沒人敢問了。
  
  玲瓏對京城並不熟悉,但偷兒都有他們的一套辦法。已過一更天,街面上已經夜禁,但這也難不住玲瓏,沒過一會兒,她便找到兩個落單的小乞丐,他們原是要趕在一更前去外城煙花街的,可是年紀小腿腳慢,沒有及時離開就已經夜禁,他們不敢在街上走,只好躲在一處破牆裡。
  
  玲瓏很快便從他們那裡打聽到許府怎麼走了。她原本還擔心去許府就要出城,卻原來許家去年在城裡買了新宅子,國子監祭酒許大人這一支都從城外的望都搬到城裡來了。
  
  玲瓏沒有停留,照著小乞丐們指的方向,用了半個時辰便來到許家的新宅子外面。
  
  這一路上遇到兩三次巡夜的,但她身法輕靈,三閃兩閃就不見了蹤影,那些人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從許府牆上跳進去,看看沒有驚動府內守夜的人,玲瓏鬆了口氣,便四下裡尋找許庭深的住處。
  
  許家在望都另有大宅,他家又是讀書人,為人低調,因此城內的新宅子並不大,只是一處普通的五進宅子。
  
  玲瓏自有一套找地方找人的法子,時間不長便找到了少爺們住的院子。
  
  許家大多還沒有入睡,院子裡掌著燈,屋子裡也透出燈光,從外面能看到窗子裡人影綽綽。
  
  她躲到黑影裡,聽到一個婆子對個小丫頭說道︰「那盅參雞湯又端出來了,怎麼不勸二爺喝了?」
  
  小丫頭有些委屈︰「程媽媽啊,我按您說的已經勸過了,可二爺就只是笑笑,動都不動一下。」
  
  程媽媽顯然是個厲害的,朝著那丫頭的腦門子就是一指頭,罵道︰「你個沒用的蹄子,平時在爺們面前犯浪就行,幹起活來就這個那個的,真正是個指望不上的。」
  
  小丫頭直掉眼淚,程媽媽一把奪過她手裡的燉盅,自己走進了抄手廊子一側的屋子。
  
  玲瓏暗暗記下那間屋子的位置,趴在房頂上耐心等著。直到二更時分,許庭深屋裡的燈終於熄了。
  
  又等了一會兒,玲瓏悄沒聲息從房上下來,用根簪子在窗子上撥了幾下,便如同一隻狸貓,跳了進去。
  
  許家家規很嚴,許庭深屋子沒有丫鬟值夜,只有個小廝,像是去送信的那一個,年紀很小,睡得香甜,均勻地打著小呼嚕,玲瓏在他身邊走過去,他一點兒都沒有發覺。
  
  窗子上糊著高麗紙,有月光透進來,玲瓏在書案上、抽屜裡四處尋找,就連衣架上的幾件衣裳也翻遍了,錢袋、荷包、玉佩,沒用的東西一大堆,可唯獨沒有她繡的扇子套和筆袋子。
  
  玲瓏不甘心空手而歸,躡手躡腳走到架子床前,撩開幔帳,看到許庭深臉朝裡躺著。
  
  月光照不進幔帳裡面,看不太清楚,玲瓏又不敢點亮火折子,只好在昏暗中一點點摸索。第一次出馬,她就發現在古代作賊並不容易,沒有手電筒,也沒有其他照明設備,真是頭疼。
  
  好在她的雙目在黑暗中很快適應,卻見許庭深的枕邊,似是有個東西泛著淡淡光澤,那是淺色絲綢在黑暗中特有的光澤。
  
  玲瓏大喜,伸手把那物事拿過來仔細一看,就是她繡的筆袋子。
  
  這個許庭深也真是的,竟把這東西放在枕邊,玲瓏來不及多想,便又看到了扇子套。
  
  可惜看到也是空歡喜,那扇子套竟在許庭深手裡!
  
  玲瓏想起小時候羨慕別人的洋娃娃,有一天師傅送了一個給她,她高興得不成,睡覺時也要抱在懷裡。
  
  莫不是許庭深把她繡的這兩樣東西也當成洋娃娃了?
  
  可是問題來了,她怎麼才能把扇子套從許庭深手裡拿出來呢?
  
  「狼啊,有狼啊!」
  
  忽然,一聲驚呼傳來,把玲瓏嚇了一跳,床上的許庭深也給驚醒,就在他起身的一剎那,玲瓏已經向後倒去,順勢一個就地十八滾,滾向窗邊。
  
  只能許庭深喊道︰「怎麼了?」
  
  連問兩聲,外間值夜的小廝才抽抽噎噎回答︰「......沒事,二爺,我沒事,我做夢了。夢到大灰狼追我。」
  
  玲瓏長噓口氣,這熊孩子,你不知道屋裡有個作賊心虛的啊,還大灰狼呢。
  
  一陣衣服的窸窸窣窣聲,許庭深竟似起床了,玲瓏知道此處已非久留之地,她把那隻筆袋子揣進懷裡,迅速從窗子裡跳出來,身子一翻一縱,便躍到房頂上。
  
  她上了房,便怔住了。
  
  只見璀璨星空下,一個人正蹲在屋頂上看著她,不像是在這裡看星星,倒像是在等著她,等了很久了。
  
  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玲瓏便認出了對方。
  
  「是你?」
  
  「你是誰?」
  
  這人不是別人,就是上次在金家園子裡遇到的那個夜行人,也真是湊巧,竟然在許家也能踫上。那人起先卻是沒有認出她來,但似是很快便想起對面的小孩是誰了,偷兒很多,這麼小就入室作案的,他以前也就遇到過一個。
  
  「小賊坯子,你從許老二屋裡偷了點啥,拿出來瞧瞧。」
  
  玲瓏秒懂,這人等在這裡,不是想和她續舊,而是要黑吃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7:51 PM

第十章 夜闌珊

  「有本事就自己去,在這裡黑吃黑算什麼英雄。」玲瓏最看不起這種人了,尤其是這種欺負小孩子的。
  
  那人冷冷一笑︰「小賊坯子,你還說你不是秦空空的人,除了那個老東西,誰會讓自家子弟這麼小就出來做案子。你給你師公和師傅這麼賣命,讓他們把你坑死了還不知道。」
  
  玲瓏呸了一聲,罵道︰「小爺我沒有師公,更沒師傅,你少在這裡說些沒用的。」
  
  她不想在此地久留,雖然沒把東西全都拿到手,可也不算空手而歸,趁早見好就收,快快回去才是。
  
  說完,玲瓏便向房頂另一頭跑去。許家的房子有正房有偏房,又有抱廈,幾乎全都連成一片。她不費吹灰之力便跑出很遠,與方才許庭深的屋子隔了十幾間。
  
  玲瓏回過頭去,見方才那人已經不見了,他既然沒有追上來,倒也不像是黑吃黑的。想來就是個偷兒,趁著月黑風高,在京城高門大戶間行走。
  
  忽聽不遠處傳來馬蹄聲,玲瓏站在房上向下看去,只見一匹馬由遠及近,馬上之人一身黑衣,黑衣黑馬,在月光下就像是哪裡來的煞星。
  
  就算化成灰,玲瓏也認識這匹馬,它叫黑子,上次就是它把她從背上扔下去,摔了個狗吃屎。
  
  想到這裡,玲瓏二話不說,從懷裡掏出彈弓,朝著馬腿就射了出去!
  
  玲瓏的彈弓是她從江蘇帶回來的,雖然是街上一文街買回來的便宜貨,但配上鐵彈子威力並不小。只是她現在人在房上,從高向下難度很大,那馬又是飛奔而來,鐵彈子失了準頭,一下射空,在青石板路上彈起多高。
  
  馬上乘客見玲瓏膽敢偷襲,身子拔起,長鞭揮出,玲瓏見他攻來,一個跟頭翻出去,可她還是高估了自己,她現在的身手也就是前世的三成,這個跟頭剛翻到半空,身子就被長鞭捲起來,捆了個結結實實。
  
  她被那人扔在馬上,也不知道跑了多遠,只聽到耳邊獵獵風聲和馬蹄的嗒嗒聲。
  
  玲瓏忽然想起一件事,此時應已是三更時分,城中正在夜禁,就是那些偷偷去外城尋歡作樂的官員們也不敢像這樣撒歡兒般的在城中馳騁,可他們這一路跑來,竟似沒有遇到巡查!
  
  又跑了一陣子,那人終於勒住韁繩,對玲瓏道︰「你敢用彈弓子傷我的黑子,也算是個膽子大的,現在就罰你給我把風。」
  
  玲瓏只感覺到他手上動了動,那條長鞭子上面似是還有機關,她被結結實實綁在了馬背上!
  
  這哪裡是把風,分明就是折磨她!見主人走了,黑子有點不耐煩,又是撂蹶子,又是打響鼻兒,搖頭擺腦,在原地直打轉兒。
  
  玲瓏仰面朝天綁在馬背上,看著皎潔的月亮和漫天星斗,只覺得頭暈眼花。
  
  過了好一會兒,遠處響起一聲忽哨,黑子立刻像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把玲瓏的小心臟弄得都快要跳出來了。
  
  那人站在月光下,身後還背了隻大口袋。看到玲瓏,他問道︰「這裡好玩嗎?」
  
  玲瓏不屑︰「風光這裡獨好,你要不要也綁起來試試。」
  
  那人冷笑,從口袋裡摸出個東西扔給玲瓏︰「別說我欺負小孩子,這個給你拿回去交差。」
  
  他邊說邊鬆開捆住玲瓏的鞭子,玲瓏身子一獲自由,便一個鯉魚打挺從馬背上彈起來,拿起那東西一看,見是枚黃楊木的鎮紙。
  
  玲瓏把那鎮紙在月光下照了照,又用手摸摸,隨手扔給那人,罵道︰「小氣鬼,這貨的包漿頂多十年,分明就是新貨,除非是皇帝老兒用的,否則值不了幾個錢。你讓我拿個不值錢的東西交差,是想讓我被師傅罰跪算盤珠子吧。」
  
  這人既然當她是什麼秦空空的小徒孫,那就將計就計,賊不走空,撈件東西也好,否則這馬背不是白捆了。
  
  那人顯然有了幾分驚異,問道︰「小子,你幾歲了?」
  
  玲瓏傲然道︰「小爺十二了。」
  
  那人呵呵兩聲,分明就是在說「老子十二時還沒有你這眼光」。這次他沒小氣,從口袋裡掏了個玉件遞給玲瓏︰「這個總能交差了吧?」
  
  玲瓏看看那東西,見是枚「土古」玉佩,應已出土有一陣子。她卻又扔還給那人︰「死人的東西我不要,晦氣。」
  
  那人讓她給氣樂了︰「我好心分點東西給你,你還挑三揀四,這倒又不像秦空空那老東西的人了。那幫小雜種餓得前心貼後心,哪還有心思挑肥揀瘦,說,你究竟是哪家子弟?」
  
  玲瓏剛想說我早就說不是那個秦什麼的人了,可她還沒有開口,肚子就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今天晚上跑了這麼多路,這時早已餓得前心貼後心。
  
  肚子這麼一叫,就應了那人剛才說的那番話,那人沒有再問,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扔給她,玲瓏打開一看,裡面竟是兩塊糯米雞!
  
  糯米雞用荷葉包著,噴香四溢。玲瓏餓得急了,幾口就全都吃了。
  
  她剛吃完,就見那個正好笑地看著她︰「你不怕我在裡面下了毒藥啊。」
  
  玲瓏嘆了口氣︰「你每天夜裡都是一個人出來作案子,想來寂寞許久,今天好不容易遇到我這個小賊,你顯擺還來不及,怎麼捨得毒死我呢?」
  
  被人猜中心思的感覺很不好,那人的眸子黯淡下來,但很快又變得神采飛揚︰「那你說我比起秦老兒本事如何?」
  
  玲瓏搖搖頭,實話實說︰「在大武朝我只見過兩個小偷,一個是你,一個是我。」
  
  那人顯然不信,反問道︰「那你的功夫是和誰學的?」
  
  「自學成材。」
  
  那人誇張地大笑起來,似是聽到了很好玩的事。玲瓏沒有笑,看他笑夠了,這才說︰「你想好分我什麼了嗎?」
  
  那人皺眉,這小東西真有趣,竟然還記得這回事呢,他自己都差點忘了。
  
  「你既然不想說實話,我也懶得問你了。這陣子晚上我都會在內城,下次如果再踫上,我帶你做筆大買賣。」
  
  說著,他又在那個口袋裡翻騰起來,這次拿出來的是支羊脂玉的簪子︰「這個給你吧,長大後娶媳婦用得上,留著吧。」
  
  那簪子雕成牡丹花的形狀,玉色極好,玲瓏看著喜歡,把簪子收進懷裡,向那人抱抱拳︰「江湖再見,後會有期。」
  
  一轉身,她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7:54 PM

第十一章 逗你玩

  破天荒的,庶姐金媛來小跨院裡看望玲瓏了,自從玲瓏回來,金媛還是第一次來呢。
  
  金媛穿著茜紅妝花褙子,月白色的綜裙,梳著單髻,插了兩支金瓖玉的萬字釵,她沒有遺傳宋氏的纖柔細致,生得有些粗壯,馮氏曾經說過金媛長得像她外婆。
  
  今天金媛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了,站在簡陋的堂屋裡,顯得格格不入。
  
  金媛雖是長姐,但嫡庶有別,玲瓏也只對她微微頜首,金媛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五妹妹,端午那日城外賽龍舟,聽說十二皇子出了彩頭,咱們金家也投了一艘船,到時咱們一起去看看。」
  
  大武朝水系發達,賽龍舟由來已久,但也只限於南方。先帝巡視江南後,對京城附近沒有賽龍舟的風俗遺憾不已。因此達官顯貴、文人騷客們為了迎合,便在來年的端午節,在城外的安定河舉辦了龍舟大賽。先帝龍顏大悅,這一風俗從此便在京城流傳下來,直到如今,每年的端午節,這賽龍舟都是一件盛事。
  
  玲瓏在江蘇長大,對賽龍舟並不稀罕,她稀罕的是金媛竟然邀她同去。
  
  這些年她不在京城,在別人眼裡,金媛就是金家小姐,並無嫡庶之分。可現在金媛拉著她一起去,那麼就是告訴所有人,旁邊這位金五小姐才是嫡小姐,而金三小姐只是庶出。
  
  這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不但金媛不會去做,二太太宋秀珠也不會讓她去做。
  
  玲瓏略顯矜持,她笑笑搖搖頭︰「多謝三姐姐美意,我還是不去了。」
  
  金媛沒想到玲瓏竟然不肯去,在她想來,玲瓏現在巴不得在世人面前露面,告訴所有人她才是金家嫡女啊,為何這樣出風頭的事,她金玲瓏卻不肯去了呢?
  
  「五妹妹,你定是怕那裡人多太熱鬧,除了龍舟,還有畫舫,只消在畫舫上觀看就可以,能上畫舫的都是京城裡的名門閨秀,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天也是好的。」
  
  玲瓏依然搖頭,臉上多了幾分羞澀,看得金媛微微皺眉,聽母親說金玲瓏是個有主意的,怎麼今天看來一點也不像啊,分明就是個剛從江蘇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和她這樣的京城小姐不能比的。
  
  「好妹妹,你快要急死姐姐了,還有什麼不想去的,那麼好玩的地方,一年也只有這一次機會。」
  
  金媛比玲瓏大了兩歲,也還尚未及笄,心裡藏了事,臉上雖然自然如常,可說話時眼睛卻還是出賣了她。
  
  玲瓏不再去看金媛的眼睛,而是兩目低垂,帶了絲委屈,好一會兒才吱唔道︰「......我沒有頭面首飾,怕讓人笑話......」
  
  金媛暗地裡冷笑,原來是想趁機提條件,看不出才十二歲就有這麼多鬼心眼兒,可惜你還太嫩了。
  
  「哎喲,五妹妹為何不早說啊,明日就是端午了,這個時候現打首飾也來不及了。妹妹若是不嫌棄,就用姐姐我的,這總行了吧?」
  
  玲瓏滿臉懵懂︰「三姐姐真的捨得嗎?你不怕我不小心弄壞弄丟了嗎?」
  
  金媛現在就是急著讓她答應去看龍舟,哪還顧得上那麼多,故作大方笑道︰「那怎麼會呢,五妹妹一看就是個心細的人,我這就讓人拿幾件過來給你。」
  
  玲瓏搖搖頭︰「我想自己到三姐姐房裡挑挑,行嗎?」
  
  這個金玲瓏還真是過份,竟然想要自己挑,也不看看她是什麼東西!
  
  金媛俏臉板起來,不悅道︰「五妹妹是信不過姐姐,擔心姐姐拿些不像樣的貨色給你吧。」
  
  玲瓏看到金媛生氣,身子略微弓起,有些瑟縮,聲音也是顫顫的︰「三姐姐不願意那就算了,這種場合本就不是我能去的,我還是在家裡做針線吧,有什麼新鮮事,等三姐姐回來了講給我聽就行了。」
  
  見她又改變念頭不去了,金媛急了,剛想發作,身邊的一等大丫鬟木蘭輕輕給她使個眼色,暗示她稍安勿躁。
  
  木蘭原是宋氏身邊的心腹,做事甚是穩妥,金媛對她很信任。
  
  看到木蘭給她遞眼色,金媛強壓著一肚子的氣,對玲瓏道︰「那五妹妹就隨我回去自己挑吧。可咱們話說好了,五妹妹挑了東西不許再反悔,明天一定要去的。」
  
  玲瓏沒出息,一個勁兒點頭,腦袋似乎都快要斷了,金媛對她這副德性很滿意,金玲瓏就應是這種小家小戶的樣子。
  
  金媛和金妤住在望荷園。這座園子並不大,但風景卻是極好的。園子一面的圍牆做成鏤空,牆外便是碧波蕩漾的荷花池,站在繡樓之上,能將滿池荷花盡收眼底。園內更是荷香陣陣,沁人心脾。
  
  玲瓏小時候最喜歡到池邊看荷花。那時馮氏便當著幾個侍妾的面說過,等到玲瓏稍大一些,就把這望荷花給她住,馮氏還曾笑著說看著荷花長大的小姐,也會更水靈。
  
  想到這裡玲瓏莞爾,宋秀珠定是心裡一直記掛著母親說過的這番話,這才讓自己的兩個女兒住進望荷園。
  
  住在這裡是不是真的越長越水靈,玲瓏不知道,但她卻知道宋秀珠是有多麼不甘心。不甘心只做滕妾,不甘心依靠馮氏,更不甘心她的子女只是庶出。
  
  身份上不能改變的事,在別的方面也要改過來,比如說讓她的兩個女兒住進馮氏為親生女兒挑選的園子裡,對她來說,應該也是件大快人氣的事吧。
  
  金媛的兩個二等丫鬟紫蘇和墨菊捧出一只紅木描金箱子,打開上面的黃銅小鎖,裡面便是金三小姐的頭面。
  
  玲瓏用眼楮的餘光瞟一眼金媛,見她緊緊盯著其中一件八寶攢珠的金步搖,玲瓏索性開個玩笑。
  
  她用顫抖的雙手捧起那隻金步搖,兩眼冒出光來,就像她從未見過這麼好的東西似的。
  
  「......三姐姐,這個我......」
  
  她剛剛開口,金媛已經把那金步搖劈手搶了過來︰「這是母親剛給我打的,就是讓我端午節看龍舟時戴的,不能借給你。」
  
  切,我還不稀罕呢,逗你玩罷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7:58 PM

第十二章 大伯母

  玲瓏挑了兩支南海珠子釵和一副配套的耳墜子,上面的南珠都有指肚大小,光澤瑩潤。玲瓏記得清楚,這珠釵和耳墜子,她在母親的妝盒裡看到過的。
  
  這也是玲瓏引以為豪的,或許是受前世的影響,她雖然直到半年前才恢復記憶,但她從小到大,但凡是珠寶玉器、古玩字畫,只要是她見過的,就不會忘記。她離家時只有四歲,可看到這三樣東西,她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母親的。
  
  金媛顯然早就不記得這珠釵和耳墜子是從哪裡來的了,看到玲瓏沒拿她的心頭好,她鬆了口氣,很大方地讓玲瓏借去戴,前提是明天一定要去要去啊。
  
  借了首飾,玲瓏剛要離開望荷園,就見宋氏身邊的二等丫鬟薈香過來了︰「正好五小姐也在,奴婢就不再去過去傳話了。東府的大太太來了,請三位小姐全都過去呢。」
  
  江蘇金家在京城的並非只有金家三老爺金敏一支,金家最重要的長房也在京城。東府大太太便是金家長房大爺金赦的正妻聶氏。長房的宅子是東府,三房金敏的宅子便稱為西府。
  
  別看這東西兩府聽起來像是門對門離得很近,其實卻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且這兩房往來甚少。
  
  金家在前朝有活財神之稱,傳言金家有聚寶盆,那銀子是怎麼花也花不完的。大武朝太祖起兵時便去找金家拿銀子,金家那一代當家的名叫金世林,也不知是被迫的還有真的自願,萬貫家財全都交給太祖。大武立朝時,金家已經只剩江蘇老宅一處祖業了。太祖感念金家忠義,要封金世林為官,金世林婉拒,太祖問他有何要求,他說只要五百兩黃金和一個皇商的名頭。
  
  這五百兩黃金比起太祖從金家「借」走的,只是九牛一毛,太祖準了金世林的請求,並下令,自此將前朝商不舉仕的陳規廢除,從此後,商家子弟均可舉仕。
  
  金世林便是玲瓏的先祖,他這一房人之後憑著這五百兩黃金和皇商的名頭,二十年後便重興了家業。到了如今,金家已是大武朝數一數二的大商賈。
  
  金敏是長房嫡出,行三,他和二哥金政均已入仕,他做了戶部京司郎中,金政如今是漢陽知府。長兄金赦承繼家業,依舊從商。
  
  金家是皇商,免不了要與宮裡和京城的達官貴人往來,金赦早在多年前便舉家搬來京城,金家東府的宅子,比西府還要早上十年。
  
  東西兩府雖然同在京城,又是同宗同嫡,這些年卻往來不多,也就是逢年過節才走動。
  
  自從馮氏病了,西府由宋秀珠掌家後,聶氏還是第一次來西府。
  
  她四十上下,眉毛很濃,眼角已有幾道很深的皺紋。身上是刻絲十字錦的長身褙子,烏黑的圓髻梳得一絲不亂,只插了支翡翠瓖面的烏木簪子。
  
  和聶氏一起來的,還有她的大兒媳陳氏和小女兒金琳瑯。
  
  玲瓏記得小時候常去東府,見過這位大伯母,是個說話很快的爽利婦人。她還在江蘇老宅時,也常聽人提起,聽說大老爺金赦身體不好,金家這些年的生意實際上都靠聶氏打理,因此就連祖母金老太太也不敢招惹這個大兒媳婦。
  
  玲瓏在老宅八年,也只聽說聶氏回去過一次,那次聶氏回江蘇娘家給母親辦喪事,帶著孝不方便見人,還讓人給玲瓏帶去一盒子點心。
  
  聶氏正襟危坐,宋秀珠坐在她的下首,看到玲瓏和金媛、金妤進來,宋秀珠連忙讓她們叫人。
  
  聶氏不拘言笑,看著三個侄女向她行禮,也只是微微頜首。她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玲瓏身上。
  
  「這就是五小姐吧,一轉眼長得這麼高了,我都不敢認了。」
  
  她衝玲瓏招招手,金四小姐金琳瑯走過來拉起玲瓏的手,走到聶氏面前,笑著說︰「可不是嘛,這要是在別的地方面見到,我還真認不出這是五妹妹呢。」
  
  聶氏拉起玲瓏的小手,上上下下打量著︰「長得真像你母親,是個美人坯子。」
  
  宋秀珠眼中閃過一絲反感,她終於明白這個大嫂為何紆尊降貴忽然來了,原來是為了玲瓏!
  
  聶氏身為正室,自是看不起身為妾室的宋秀珠的。逢年過節,也只是打發兒子過來給叔叔請安。今天破天荒的過來作客,卻原來是衝著金玲瓏。
  
  宋秀珠在心裡冷笑,聶氏娘家也是經商的,嫁到金家更是整日拋頭露面打理生意,這種粗坯子最是眼皮子淺,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貴氣,誰不知道五丫頭是個什麼身份,她竟然還跑過來拉攏,也不怕把霉氣傳到他們東府頭上。
  
  「我說今天是哪來的香風把大嫂吹來了,原來是大嫂聽說五小姐回來了,這才過來的啊。這倒是我的不對了,原該先讓五小姐去給大伯母請安的,怎麼反倒讓大嫂親自來看望一個小輩。」
  
  聶氏還拉著玲瓏的手,聽說宋秀珠這麼說,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宋姨娘真會說話,前日你不是還去喝李侍郎孫兒的滿月酒了,身邊只帶著媛姐兒,怎麼沒聽你告訴同桌的太太們五小姐回京城的消息啊。若不是老宅來了親戚,我還不知道咱們金家嫡小姐回來了呢。」
  
  這府裡上下,早就沒人敢叫宋太太為「宋姨娘」,可聶氏就這樣大咧咧叫出來,看都沒看宋秀珠的臉色。
  
  宋秀珠在心裡罵死了她,臉上卻還是帶著笑︰「瞧大嫂您說的,五小姐剛從老家回來,對京城還不適應,妾身也是想過一陣子再讓她去給大伯和大伯母請安的。」
  
  聶氏冷笑一聲,目光落在玲瓏腳上那雙已經打了補丁的繡鞋上,便道︰「那倒不用勞煩宋姨娘了,我這就接五丫頭到東府去住些日子。」
  
  沒想到聶氏不但是來看望金玲瓏的,她還要把人接走。
  
  宋秀珠再看玲瓏不順眼,她也不想讓聶氏把玲瓏接走。整個金家,甚至整個京城誰都知道金家長房大太太不是省油的燈,玲瓏那小蹄子本就是個有主意的,再讓她有了聶氏這個靠山,日後還不知會出多少夭額子。
  
  她正想出口阻攔,沒想到玲瓏卻已經在搖頭︰「謝謝大伯母的美意,玲瓏要照顧娘親,以後再到大伯母那裡小住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8:00 PM

第十三章 悄悄話

  見玲瓏不肯去,宋秀珠鬆了一口氣,笑著說道︰「五小姐剛回來,過一陣子再去也不遲呢。」
  
  聶氏一雙明眸緊緊盯著玲瓏,微笑道︰「難得五丫頭有這份孝心,那就過一陣子再去吧。」
  
  玲瓏給聶氏行禮謝過,忽道︰「玲瓏想麻煩大伯母一件事,不知......」
  
  說到這裡,她似是有意無意看了宋秀珠一眼,便不再說下去了。
  
  聶氏是何等精明的人,冷笑一聲,對宋秀珠道︰「宋姨娘若是不見怪,我這個當伯母的想和侄女單獨說幾句體己話兒。」
  
  宋秀珠臉色白了一下,有些不太自然,但很快又恢復了笑意,道︰「外面那幾株芍藥開得正好,妾身陪四小姐出去看看吧。」
  
  玲瓏低下頭,默不作聲,她看到宋秀珠捏著帕子的手緊緊攥起,似是要把手裡的帕子捏碎。
  
  待到玲瓏抬起頭來,花廳內只有聶氏和她,就連杏雨和聶氏帶來的幾個丫鬟也退到了廳外。
  
  「你這傻孩子,讓你隨大伯母到東府住些日子,你不肯,偏要這樣說悄悄話,你那庶母想來正在疑神疑鬼呢。」
  
  玲瓏莞爾一笑,她就是要讓宋秀珠疑神疑鬼,心裡沒鬼的人自是不怕,但若是心裡有鬼,那今晚怕是睡不著了。人若是整日疑神疑鬼,那麼免不了會做些畫蛇添足、亡羊補牢的事。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玲瓏就是想請大伯母幫忙找一位大夫,這位大夫不一定能治百病,但卻要熟知藥理。不知大伯母可有這樣的人選?」
  
  以金家在京城的關係,找一位這樣的大夫並不難,聶氏目光炯炯,看著玲瓏的眼睛︰「五丫頭,你可是想查什麼事?」
  
  玲瓏搖頭︰「玲瓏也說不清楚,但玲瓏還記得當年在老宅時,只有大伯母給玲瓏捎去了一盒子點心,那點心真好吃,玲瓏現在還記得味道。」
  
  聶氏久久地看著玲瓏,好一會兒才說︰「這事就包在大伯母身上,你爹若是怪罪你,你讓他只管找我,我倒要看看,他金老三還真的敢明目張膽寵庶滅嫡不成。」
  
  回到容園時,馮氏又鬧了起來,這一鬧足足一個多時辰,玲瓏費了好大勁兒才哄了母親睡去。廚房裡送來了飯菜,這時已經冷了,她沒有胃口,獨自坐在廊下,看著滿天的晚霞呆呆出神。
  
  此時已是傍晚,夕陽西下,染紅了一方天際。容園的牆下,種著幾株丁香,已有些年頭,碧綠的葉子中夾雜著星星點點的小花,淡淡清香隨著晚風徐徐送來,若有若無。
  
  玲瓏的手背上被馮氏抓了幾下,方才沒有覺得,這時才感到隱隱的疼。
  
  玲瓏看著自己的手,上面舊傷未去,又添新傷,都是被母親抓的。但她心裡卻輕鬆了許多,距離母親上次犯病,隔了整整三天,三天啊!要知道以前母親幾乎日日發作。
  
  做了個深呼吸,玲瓏正要站起來,卻聽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杏雨出去應門,好一會兒也沒有動靜,玲瓏皺皺眉,起身走出寶瓶門來到大門口。
  
  卻見大門敞開著,門口赫然站著的,竟是父親金敏!
  
  「父親您來了。」玲瓏彎腰給父親行了萬福,她用眼楮的餘光向金敏身後看去,才發現他竟是一個人來的,沒帶任何隨從。
  
  「你母親好些了嗎?」金敏問道,卻還站在門檻外面,沒有要跨進來的意思。
  
  難怪杏雨不知如何是好,金三老爺紆尊降貴看望髮妻,也只站在門檻外面,就像是這園子裡有什麼髒東西,一旦沾上就再也甩不掉。
  
  「自是不好的。」玲瓏淡淡答道,心裡覺得好笑,一個人病了八年,關在屋子裡不看大夫不用藥,竟然還問好些了沒有,這不是廢話嗎?
  
  金敏被玲瓏一句話頂回來,有些尷尬,父女倆沉默了好一會兒,金敏才問︰「你回來也有些日子,若是住得不習慣可以告訴你庶母,沒有必要對外人說,咱們西府的事,也輪不到別人來管。」
  
  玲瓏秒懂,宋秀珠給她打小報告了。
  
  「女兒不知道是誰在背後嚼舌根子,挑撥事非。女兒只是拜託大伯母請大夫來給母親看病而已,女兒自幼在祖母身邊長大,自是知道大伯母不是外人,是自家人。所以除了大伯母以外,女兒沒把這事告訴任何外人。」
  
  玲瓏這番話,說得金敏啞口無言,他就是再不高興,也不能說聶氏不是自家人。他臉上不悅,沉聲道︰「那也用不著讓長房那邊請大夫,我們西府請不來嗎?」
  
  玲瓏微笑︰「若是咱們能請來,為何玲瓏沒有見到一個大夫,也沒見母親用藥呢?」
  
  金敏想不到玲瓏竟敢反問他,立時怒道︰「你母親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若非為父憐她瘋了,早就把她送交官府處置,如她這般狠毒的婦人,還能讓她住在這裡,已是仁慈。再說她那個病,瘋起來六親不認,哪有大夫敢靠近,你這些年不在家裡,什麼也不知道,不要聽信別人胡亂說話。」
  
  玲瓏依然低眉垂目,待到金敏說完了,她才慢慢悠悠地說道︰「女兒只是想請位大夫給母親看看,想不到惹了父親生氣,那父親轉告大伯母吧,就說這大夫不用請了。」
  
  金敏的眼角抽了幾下,聶氏那人,豈是一兩句話就能打發掉的,讓她請大夫,現在又說不請了,她定會認為是自己故意為之,她身為皇商,又是女子,是以隔三差五便會進宮,與內務府那些人走得很近,到時鴰噪幾句,傳到哪位娘娘耳中,說不定就會影響自己的仕途。
  
  「罷了,既然你大伯母答應幫你請了,那就讓大夫來給看看吧。只是你和許家有婚約在先,大夫畢竟是外男,他來時你要避諱,免得傳到許家耳中。」
  
  玲瓏輕聲道︰「女兒代母親謝過父親,父親叮囑的女兒都記下了。」
  
  金敏見她溫聲細語,心頭的怒氣消了一半,便道︰「你能記著最好。」
  
  玲瓏目送著父親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她長長吁出一口氣。明天就是端午了,也不知道金媛有些什麼花樣在等著她,玲瓏牽動嘴角,露出調皮的笑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8:03 PM

第十四章 那少年

  安定河是桑干河的支流,由東向西奔流而下,沖入重山峻嶺之中。但距京城約十餘里的這一片河面,卻水勢平緩,兩岸山色青翠,綠樹成蔭,每年端午的龍舟賽都是京城的一樁盛事。
  
  大武朝國泰民安,這龍舟賽也是一年比一年聲勢浩大,達官顯貴豪商巨賈們更是早早就花銀子包下龍舟隊,盼著在端午那日搶長紅贏頭彩。據說賭檔裡更是早就押盤,每年都有人贏得杯滿缽溢,也有人輸得連褲子都沒了。
  
  今年的彩頭比哪年都大,安定河旁邊早就支起了押寶攤子,上到名門公子,下到販夫走卒,都要跑過去押上一筆,若是真押對了,這銀子就要用麻袋往回裝了。
  
  之所以今年比往家都要熱鬧,是因為傳說中十二皇子也要添彩頭!
  
  雖然不能枉議國事,但這位十二皇子的事,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這是因為多年前京城裡曾經貼出皇榜廣尋名醫,為十二皇子治病。
  
  傳說十二皇子體弱多病,四五歲時便已病入膏荒,太醫院也已束手無策。
  
  自從那年貼皇榜之後,京城百姓便再也沒有聽到十二皇子的消息,但宮裡倒是暗地裡有消息傳出來,說是這位小皇子久治不癒,被送往一處清靜之地養病了。
  
  當今聖上至今未立太子,幾位皇子明爭暗奪的事情早就傳到民間,至於這位自幼多病的十二皇子,早已多年沒有消息,想來早就夭折了吧。
  
  時隔多年,卻傳出十二皇子要來看龍舟,還要添彩頭的消息,大家這才記起還有過這樣一位皇子,過了這麼多年,他竟然還活著。
  
  金敏並非愛出風頭的人,金家有錢,但他在戶部官職不高,因而平素裡都是謹小慎微,甚是低調。但長房卻不同,身為皇商,像類似賽龍舟這樣的事情都會大把掏銀子,金敏對此嗤之以鼻,說了幾句風涼話。沒想到這幾句話傳到聶氏耳中,臨近端午,便讓人送來牌子,龍舟隊的大花牌上赫然寫著金家東西兩府金赦和金敏兩個名字!
  
  聶氏的做法很明顯,你嫌棄我這個商戶,那我有好事就拉上你這位清貴的讀書人,也好讓你記得你還是金家人。
  
  既然有他的名字,金敏也不得不掏出銀子,和長房共同投下這支龍舟。銀子花了也只能打碎牙齒咽到肚裡,同僚問起他時,金敏也只淡淡說句︰「......長兄花的銀子,把我的名字加上了。」
  
  與金敏不同,金家西府其他人卻都很興奮。每年的龍舟賽上,那些太太小姐都在顯擺自家投的龍舟,這次也終於輪到他們西府出一次風頭了。
  
  一大早,金家的女眷們便出了城,而這時,安定河兩岸早已人山人海,到處都是看熱鬧的人們。
  
  河面寬廣,岸邊搭了彩台,這裡也是龍舟賽的終點。彩台對外一拉溜停了十幾隻畫舫,這裡是天子腳下,還沒有哪位大人膽敢明目張膽置辦畫舫,因此這些畫舫大多都是商賈之家的,金家女眷們所在的畫舫便是金家東府的。
  
  龍舟賽的起點在河神廟,距此約有三十里。此時已過巳時,想來龍舟們都已出發了。
  
  畫舫上除了金家女眷,還有十幾位官宦家的太太小姐。婦人們打馬吊,閨秀們便坐在畫舫的格子窗前,嗑瓜子聊閒天兒。
  
  金媛打扮得很出挑,穿著洋紅挑金絲的褙子,玫瑰色的月影裙,頭上插著的就是那支多寶瓖珠的金步搖。
  
  玲瓏身上的鵝黃纏枝紋短褙子、粉紅綜裙,還是前幾日為了迎接許家來人時新縫的,她年紀幼小,個子比金媛短了半頭,站在金媛身後並不起眼。那幾位閨秀看到她先是一愣,便相互看了一眼,卻也沒有和她搭腔,她們和金媛相熟,想來都已猜到她是誰了。
  
  玲瓏環顧四周,卻不見大伯家的兩位堂姐璇璣和琳瑯,這艘畫舫是金家的,畫舫上的客人卻都不認識。
  
  金妤只有七歲,這會兒跟在宋氏身邊看打馬吊,金媛和閨秀們小聲聊天,不時發出一兩聲嬌笑。
  
  有丫鬟端來一碟粽子,杏雨給玲瓏剝了一個,放在白瓷小碟裡。粽子是糯米紅豆蜜棗餡的,玲瓏從不挑食,但和很多小女孩一樣偏愛甜食,一個粽子幾口便吃下。
  
  吃了粽子,玲瓏便帶了杏雨走到畫舫一側,透過半開的格子窗看向河岸的風景。只是今天岸邊的人太多了,黑壓壓人頭攢動,也沒有什麼風景可看了。
  
  「小姐,您看,那是三爺嗎?」
  
  玲瓏順著杏雨指的方向望去,見隔了不遠還有一艘畫舫,幾個年輕公子站在船舷上,正向對面的彩台指指點點,其中一個穿著淡青直裰的,正是她的兄長金子烽。
  
  頃刻之間,玲瓏已經猜到金媛要做什麼了。金媛也不過是十四歲的小女娃兒,又是被嬌寵慣了的,她的心思並不難猜。
  
  金子烽既然在,那許庭深一定也在這裡,想來金媛是想當著許庭深和一眾太太小姐們,讓她金玲瓏丟臉吧。
  
  玲瓏剛剛這樣想著,就看到了許庭深,他剛從船艙裡走出來,和金子烽說了幾句話,便看向金家女眷們所在的畫舫。
  
  玲瓏見他望過來,連忙走到畫舫的另一側,卻見不遠處正有一葉小舟駛過來。
  
  比起停在河面上的這些畫舫,這葉小舟並不起眼,三個人在船舷上迎風而立,站在中間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面色清冷,長身玉立,衣袍被風吹得鼓起來,遠遠望去,似是隨時都要飛起來。
  
  「咦,那是誰家的公子?」
  
  方才還在聊天的閨秀們不知何時也看向窗前,她們也看到了小舟上的少年。
  
  那條船就是江河上最常見的,小而陳舊,這少年的衣著也很隨意,古銅色的面龐,劍眉星目,但他站在那裡,卻如同這上午的陽光,耀眼奪目,光彩照人。
  
  「京城大戶人家的公子我都見過,從沒見過他呢。」
  
  「啐,你也不害羞,這話也敢說。」
  
  「噓,他看向咱們這邊了......」
  
  「哪有,人家只是掉轉船頭而已。」
  
  正在這時,只聽有個丫鬟喊道︰「快看!龍舟來了!」
  
  玲瓏也忍不住跑到船頭的窗子處拔著脖子向外看,只見遠遠的有幾個紅點正向這邊駛來,那小丫鬟眼神很好,這龍舟還離得遠著呢。
  
  再回來時,那小舟和少年都已看不到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8:07 PM

第十五章 波瀾驚

  「來了,來了!」
  
  一陣歡呼聲傳來,幾乎所有畫舫上的人都往各自的甲板擠去,只見由遠及近,幾十隻龍舟爭先恐後向這邊衝來。
  
  漢子們赤著上身,頭上和手臂上都纏著紅綢,鼓聲陣陣,如萬馬奔騰,帶起一片片水花。棹影斡波飛萬劍,鼓聲劈浪鳴千雷。
  
  閨秀們也不再避諱,打開百格窗子,踮起腳尖看向河面,金妤和幾個年紀小的,由丫鬟帶著,也跑到甲板上看熱鬧。
  
  「五妹妹,你快看啊,那是咱家的船。」
  
  只見一艘龍舟約長三四十丈,頭尾鱗鬣,舟身之上雕鏤著金朱色的龍鱗,舟沿之上插了一面面鮮紅的旗幟,上面寫著碩大的「金」字。
  
  沒等玲瓏搭腔,金媛便拉了玲瓏的衣袖也往甲板上走,玲瓏只好被她拉著,相跟著來到甲板上。
  
  河面上百舸爭流,安定河兩岸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即將到達終點,一隻隻用紅漆描畫的龍舟如同離弦之箭向著不遠處的彩台衝刺。
  
  「嘿喲喂——嘿喲喂——」划舟的漢子們叫著號子,曬得金紅的皮膚被水花濺得亮晶晶的。
  
  玲瓏放眼望去,只見哥哥金子烽和許庭深等一堆年輕公子就在對面的甲板上,他們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有的也下了賭注,這時候群情激昂,大聲叫好。
  
  甲板上不時有被龍舟攪起的水花濺上來,早已是水淋淋的,人踩上去有些打滑。七八個小孩子在甲板上擠來擠去,丫鬟們怕他們掉下去,連忙上來拽人。
  
  金媛卻已拉著玲瓏來到甲板外側,一個孩子忽然往這邊擠過來,他的丫鬟連忙過來拉他,沒想到身子忽的失去準頭,向著玲瓏撞了過來。
  
  玲瓏被她撞得腳下一滑,身子失去平衡,偏就這時,金媛鬆開了一直緊拉著她的手。
  
  只聽噗通——
  
  「救人啊,有人掉到河裡了,快來救人啊!」
  
  領頭的龍舟一馬當先,最先撞上彩台前的紅線,緊接著第二艘第三艘,後面的龍舟相繼到達終點。
  
  岸邊的歡呼聲一撥蓋過一撥,此起彼伏。好在畫舫上的呼救聲還是被人聽到了,甲板上的孩子和丫鬟鬼哭狼嚎,就連畫舫裡面的太太小姐們也全都跑了出來。
  
  畫舫上的舟子拿著竹竿跑過來,但掉到水裡的是位弱不禁風的千金小姐,這時已經喝了幾口水,舟子的竹竿放下去,她根本抓不住。
  
  「誰來救救我家小姐啊,快來人啊!」
  
  聽說外面有位小姐落了水,宋氏趕緊從畫舫裡出來,心裡暗罵金媛這個死蹄子太冒失,這樣的日子裡使出這麼笨的法子,萬一被哪個眼尖的看到了,傳到三老爺耳中可如何得了。
  
  可她剛從畫舫裡走出來就傻了,那個正在哭喊著救人的,不就是金媛房裡的大丫鬟木蘭嗎?
  
  怎麼會是她?
  
  不是應該是玲瓏的丫鬟杏雨嗎?
  
  宋秀珠的疑惑也只是一瞬間,她就看到了躲在甲板另一側的杏雨,而站在杏雨旁邊的小姐不是別人,正是本應落水的金玲瓏!
  
  宋秀珠的腦袋嗡的一聲,玲瓏在這裡,那河裡的是誰?
  
  她像瘋了一樣衝到甲板邊沿,只見水裡一個紅色的影子向上浮起卻又很快沉了下去。
  
  幾個舟子拿著長長的竹竿撈來撈去,可他們知道掉下去的是位小姐,是以誰也不敢下水去救。
  
  宋秀珠已經顧不上平日裡斯文娟秀的形象了,她聲嘶力竭地喊道︰「誰會水啊,求求你們救人啊!我給銀子我給銀子啊。」
  
  這時玲瓏擠了過來,對宋秀珠道︰「三哥就在對面船上,他會水。」
  
  這句話如同救命稻草,宋秀珠衝著對面的畫舫高聲喊道︰「三爺,三爺,快點救人吶!」
  
  對面畫舫上的公子們其實也看到這邊有人落水,只是看到是位女眷,誰也沒有動彈,若是丫鬟還好,真若是哪家的千金,這位閨秀的臉面也就沒了。
  
  看到宋氏擠到甲板上,金子烽心裡咯噔一下,莫非掉下去的是金家姑娘?
  
  他正猶豫間,只聽又是兩聲「噗通」,兩個身影一先一後全都跳進水裡,他一看身邊,許庭深不見了,還有一個應是許庭深的表兄韓雲開。
  
  宋氏正在哭嚎,見對面有人跳水救自己的女兒,心裡大喜,哪還去管是誰救的,連忙讓舟子把竹竿再探下去,好讓救人的人能及時抓住把人托上來。
  
  好在這一段的河道水流平緩,金媛被救上來時只是被水嗆暈了,丫鬟婆子們一陣拍打,她把肚子裡的水嘔了出來,人也就沒有大事了,只是還在暈著。
  
  宋氏看清楚救金媛上來的人並非金子烽時,嚇了一跳。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見對面那艘畫舫靠近過來,金子烽跳上甲板。
  
  宋秀珠恨不得給金子烽一個耳光,你自己的親妹子掉到水裡,你不去救,卻讓別的男子下水,金媛尚未訂親,這可怎麼辦呢。
  
  好在救人的是許庭深,這傻丫頭若真的能因此和許家訂親,倒也是一樁好事。
  
  金子烽看到躺在甲板上的金媛,皺了皺眉頭,怎麼竟是金媛!
  
  他看到許庭深跳進水裡時,還以為落水的是玲瓏,玲瓏和許家早有婚約,這也沒有不可。
  
  但現在許庭深救的人是金媛,那這事可就太麻煩了。
  
  「多謝許二爺搭救小女,妾身在此謝過。」宋氏陪了笑臉,站在許庭深身旁。
  
  許庭深也已看清被救的人並非金五小姐,他的心沉了下去。那時他看到哭救的人是金家掌家的姨娘,立時就知道落水的是金家小姐了,想到金家小姐,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玲瓏,所以他沒有猶豫,馬上救進河裡。
  
  「在下與貴府是世交,宋太太無須言謝,在下這便告辭。」說著,他一拉表兄韓雲開的袖子,示意他隨自己快些離開。
  
  韓雲開性子魯莽,直腸直肚,他根本不知道要救的人是誰,他只是看到許庭深跳進水裡,擔心表弟出事,這才緊隨著跳下去。
  
  許庭深要救的是玲瓏,韓雲開要救的人卻是自家表弟許庭深。
  
  他雖冒失,可也明白被救的人是位小姐,這件事可不簡單,還是快點走吧。
  
  他和表弟是救人的,可若因此毀了姑娘清白,那就不好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8:11 PM

第十六章 皆隨緣

  太陽還未落山,春末夏初的天氣,已有些許溫熱,但花廳內每個人的臉色,卻是透著寒涼。
  
  金三老爺金敏正在大發雷霆。他本來正與幾位戶部的同僚在岸邊彩台下等著叩見十二皇子,沒想到卻傳來有閨秀落水的消息,更沒想到那落水的竟是自家女兒。
  
  金家畫舫正對面,便是一群名門公子的船,他甚至聽到幾位太太正在說︰也不知這次要成全哪對鴛鴦。
  
  金家的女兒何時下作成這個樣子,被人家在背後戳脊梁骨,倒似是金家要靠這種把戲嫁女兒一樣。
  
  幾隻粉彩茶盞落在地上砸得粉碎,宋秀珠還穿著在畫舫上穿的檀色灑花如意裙,從船上回來一直到現在,她還沒來得及換了衣裳。
  
  金敏一向都是儒雅的,很少發脾氣,可這會兒宋秀珠看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就知道他是動了真怒。
  
  「三老爺,這也不能都怪媛姐兒,那時她是和玲瓏一起去甲板的,也不知怎麼的,她就掉到河裡了,玲瓏卻沒有事。再說,那時妾身看得清楚,烽哥兒就在對面船上,看到有人跳下來救人,妾身還以為那是烽哥兒。」
  
  又是一隻茶盞扔過來,在宋秀珠腳邊碎裂,把宋秀珠嚇得幾乎跌倒,身子踉蹌了一下,丫鬟留香連忙扶住她。
  
  方才這麼一急,她竟是犯了大忌,三老爺雖然寵愛她,卻聽不得她說金子烽半句不好。
  
  「三老爺,並非是烽哥兒不救媛姐兒,他那時隔著十幾丈遠,哪裡能看到這邊的情景,您萬萬不要錯怪他啊,要怪就怪媛姐兒不知輕重,不聽勸阻跟著玲瓏上了甲板。」
  
  金敏從不管這些內宅之事,但今天金媛當眾出醜,又被男人救起,他這才大發雷霆,聽到宋秀珠提起金媛是和玲瓏一起上甲板的,他的眉頭不由皺了一下。
  
  金敏吩咐正站在門口張望的李嬤嬤︰「你去把五小姐叫過來。」
  
  李嬤嬤連忙答應著退出去,宋秀珠暗暗鬆了口氣,金敏果然是懷疑到玲瓏了。
  
  過不多時,玲瓏便被李嬤嬤帶來了。她穿件半新不舊的素鍛小襖,月白色挑線裙子,脂粉未施,素淨的小臉潔白無瑕。
  
  「瓏姐兒,你和媛姐兒一起上的甲板,她怎麼就掉進河裡了?」金敏沉著臉,聲音有點重。
  
  玲瓏看一眼父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沒有一絲波瀾︰「三姐姐說龍舟到了,拉了我出去看,有個孩子擠過來,她家丫鬟過來拽,也不知怎的三姐姐就掉到河裡了,我也沒有看清楚。」
  
  「你沒有看清楚」,宋秀珠冷笑道,「你和她在一起,她掉進河裡你卻說你沒看清楚,那為何有人擠過來,掉下去的不是你?」
  
  玲瓏轉過身子,靜靜地看著宋秀珠,一字一句說道︰「玲瓏不知道為何掉下河的不是我,但玲瓏卻聽說救三姐姐上來的是許家二爺。玲瓏倒是寧可落水的人是我,被許家二爺救上來的也是我,這樣反而保了三姐姐的清白,保了金家的名聲。」
  
  但凡遇到這樣的事,女兒家的清白也就沒了。但若男方肯娶那倒也就罷了。
  
  但許庭深和玲瓏早有婚約,金媛演了這麼一齣,倒似是橫插了一腿,就連金敏也不由得心裡打了個突兒,這事該不會內有乾坤吧。
  
  宋秀珠當然知道自家女兒沒有這個腦子,她問了木蘭,這傻丫頭只是想讓玲瓏當眾落水,再慫恿船上的舟子下水救人,這樣一來,當著許庭深的面,玲瓏的清白和閨譽就全沒了,許家這樣的書香門第,自是不會再要玲瓏。
  
  可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這件事偏就變成眼前這樣,無論她這個當娘的如何為女兒解釋,這事看上去也是金媛為了搶妹妹的婚事,故意鬧出這樣的荒唐事。恐怕不出三日,整個京城都傳遍了。
  
  玲瓏半垂著眼瞼,蝶翼般的睫毛映出一片倒影,如同春日裡寧靜的湖面。
  
  「女兒的親事是父母定下的,自是自己做不得主的,出了這樣的事,也全憑父親大人做主,女兒聽從父親安排。」
  
  金敏撫了撫額角,只覺得無比煩燥,他衝玲瓏揮揮手︰「你先回去吧,這裡沒有你的事了。」
  
  玲瓏給父親行了萬福,這才倒退著走出去,臨走之時,卻似有意無意看了宋秀珠一眼,眼神裡滿是譏誚。
  
  你們想要,我成全你,反正我也不稀罕。
  
  回到自己的小跨院裡,杏雨插上門,和小姐進了屋,這才急急說道︰「小姐啊,若是三老爺真的讓三小姐嫁給許二爺,那可如何是好啊。」
  
  玲瓏淡淡一笑,看著自己那雙春蔥似的小手,輕聲道︰「那門親事我不在意的,她想嫁就讓她嫁吧,我只盼著母親的病能好一點兒,別的事我懶得去管。」
  
  杏雨是私下裡見過許庭深的,那位許二爺溫文爾雅,看上去是位謙謙君子,杏雨還在心裡為小姐高興呢,可現在眼瞅著小姐就把許二爺讓出去了,她很不甘心。
  
  「小姐,您為何不告訴三老爺,三小姐拉您上甲板沒安著好心呢,那時婢子也看到了,是她死死拉了小姐的手擠到最前面的。」
  
  後面的事杏雨也沒有看清楚,因為一切都來得太快了。就在玲瓏腳下打滑,金媛又趁機鬆手的那一剎那,金媛腳下忽然絆了一下,沒等玲瓏掉下去,她卻搶先一步摔進了河裡。
  
  玲瓏衝著杏雨做個鬼臉,她又沒有吃虧,掉到水裡丟臉的又不是她,至於這樁親事,原本她也並沒有反感,這畢竟是母親給她定下的。可自從得知兄長把她繡的東西轉送給許庭深後,她就連帶著對許庭深也沒有好感了。
  
  她就算告訴父親關於金媛陷害她的事也沒有用,父親不會相信,還不如順其自然。她猜想父親現在定是已經認定金媛是故意落水的,想來是為了許家的親事。
  
  那日許庭深來金家時,宋秀珠自做聰明讓金媛也來見客,金三老爺也不是傻的,即使那日沒有在意,有了今日之事,他怕是也已猜出那母女的心思了。
  
  隨他們去吧。
  
  玲瓏拿起繡花繃子,開始給母親繡夏天穿的薄綢襪子,只有杏雨還在為自家小姐不值,許二爺那麼好的親事,就這樣白白讓給三小姐了,她想想就生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8:13 PM

第十七章 三小姐

  有情當是五月天,落盡春紅待新顏。
  
  桃花已經謝盡,屋外的幾株槐樹卻已掛滿雪白的槐花,星星點點的小花簇在一起,潔白的花串宛若白玉雕成的玉鈴兒,清清甜甜的味道隨風飄去,沁人心脾。
  
  許家的暖閣裡氣氛卻有些低沉,不但身為國子監祭酒的許建文在家裡,就連許老太太也從望都趕來了。
  
  「如今整個京城都傳遍了,就連望都也風言風語,深哥兒,你怎麼這樣不知分寸,惹下這等事,你自己說,要如何處置。」
  
  許老太太五十出頭,穿著醬色福字紋刻絲長身褙子,頭上繫著翡翠抹額,原是個娟秀柔和的長相,現在臉上的線條卻繃得緊緊的。
  
  許庭深垂手立著,和他並排站著的,還有表兄韓雲開。他們是姑表兄弟,許老太太同時也是韓雲開的外婆。
  
  見許庭深沒有說話,韓雲開上前一步,衝著許老太太嬉皮笑臉︰「外婆啊,您老人家大老遠從望都趕過來,就是為了這事啊。和您實話說了吧,這事我也有份兒,是我和表弟一起把金家小姐救上來的。您要罵就連我一起罵,表弟細皮嫩肉的,哪禁得住您這樣嚇唬,您就沖我一個人來,反正我從小到大早就被您們這些長輩罵成烤糊的卷子了。」
  
  許老太太正在氣頭上,可也被他的這番話弄得哭笑不得。韓雲開自幼便常來外婆家裡,和表弟許庭深更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若非韓家擔心兒子頑皮把他強留在京城,他也就同許庭深一起去泰山書院念書去了。
  
  「你這小猴兒,總是帶著深哥兒闖禍。若救人的只有你一個人,這也就不是大事了。左右不成你就把那金家小姐納進來便是,雖說是什麼金三小姐,也不過就是個妾生的,給韓家做妾室也沒有委屈她。可偏偏這事落到深哥兒身上,就不簡單了,深哥兒和金家嫡小姐自幼就有婚約,如今又冒出來個金三小姐,依我看,金家這是想要擺咱們一道。」
  
  許老太太說完,看向默不作聲的許建文,又看向坐在許建文旁邊的應氏。
  
  當年許庭深的親事就是許太太應氏出面與金家大太太馮氏定下的。定下金家的親事,應氏還著實歡喜了一陣子,金家和馮家是姻親,一個是巨富,一個是勛貴,有這樣的親事對兒子日後的仕途也有好處。
  
  誰想到沒過幾年馮家就出了事,馮氏也瘋了,應氏原是不想再要這門親事,無奈許庭深竟然私下裡自己到金家相看了,回來後便一門心思要與金五小姐正式定親。
  
  當年的馮婉容就是京城出名的美人兒,她的女兒想來也生得俊俏,許庭深少年心性,想娶美人兒也沒有不對,何況這也是自幼定下的。許建文和應氏商量著,便想著再過些日子便去金家正式提親,把親事正式定下,待到金五小姐及笄就成親。
  
  可沒想到許庭深去了龍舟會,就遇到這樣棘手的事。眾目睽睽之下,金三小姐就是被許庭深和韓雲開給從河裡救上來的。
  
  金五小姐雖是嫡女,在金家並不受寵,母親又已瘋了,但凡有頭臉的人家誰也不會娶個瘋婦之女;金三小姐雖是庶出,但她的生母是金家西府的掌家太太,論起在娘家的地位,庶出的金三小姐反而高過嫡出的金五小姐。
  
  眼下這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分明就是金家人玩的把戲。
  
  許家書香門第,許建文又是國子監祭酒,許庭深在天下聞名的泰山書院出類拔萃,眼看科舉有望,又生得一表人才。這樣的好親事別說金家自己人嫉妒,外人看了也羨慕。
  
  應氏冷笑道︰「我問過小僮了,金家三少爺當時也在那艘船上,就站在深哥兒旁邊,看到親妹子落水,他為何不去救人,分明就是和妹子早有默契,就等著深哥兒去救了。深哥兒偏就是個實誠的,聽說是金家小姐落水,當然不能假手於人毀了未婚妻子清白,這才中了金家的圈套。他們金家寵庶滅嫡,卻拿咱們許家當冤大頭。老太太、大老爺,不管您們如何,我是不想要金家姑娘做媳婦了,不管是五小姐還是這位三小姐,就憑金家這樣的居心,這門親事也是要不得!」
  
  一直沒有說話的許庭深聽到母親這樣說,急得俊臉都紅了。自從知道玲瓏心裡有他,他心裡就是甜滋滋的,這幾日正為了弄丟她送的筆袋子鬱悶著,聽到母親說不要金家姑娘做媳婦了,他急得面紅耳赤。
  
  「婦人之見!」說話的是一直默不作聲的許建文,「若是沒有龍舟會上這件事,這門親事不認也就罷了,可如今出了這樣的事,這親事就是不認也要認。退了五小姐的親事,又毀了三小姐的清白,金家不是尋常人家,他家是開國功臣,是皇商,金家二爺和三爺全都是有功名的,金家長房又整日出入後宮。這件事傳到那些御史言官耳中,我們許家就落個不忠不義的名聲。先不說我的仕途如何,就是深哥兒日後的親事都難了。」
  
  許建文的一番話,說得許老太太和應氏全都啞口無言。
  
  許老太太嘆口氣,對許建文道︰「那不如就告訴金家,五小姐這門親事該下聘時就下聘,該親迎時就親迎,還按原先的。至於三小姐嘛,咱們許家也不會讓她吃虧,待到五小姐出嫁時,就讓她做陪滕吧,總比另納的妾室地位要高些。」
  
  好在金三小姐是庶出,若她也和金五小姐一樣是嫡出,那這事情還真是不好辦了。
  
  應氏「唉」了一聲,道︰「那位三小姐也是個有機心的,小小年紀就這樣會算計,想來日後也不是個安份守己的,可如今這事鬧成這樣,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許庭深聽到祖母和父母的話,先是喜,後是憂。喜的是他和玲瓏的親事有望了,憂的卻是他還沒有成親,就把妾室也定下來了,還是金三小姐那個有心機的女子。
  
  他也不是傻的,上次去金家時,金三小姐在他面前極力表現,甚至還偷偷衝他拋媚眼,那時他就知道金家另有居心,這才催著爹娘找人去金家正式提親,就是不想夜長夢多。
  
  沒想到還是招了金家的道兒了。
  
  「不行,我就算一輩子不納妾,也不要那個金三小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8:18 PM

第十八章 女大夫

  玲瓏也沒想到大伯母聶氏辦起事來竟是這樣麻利。端午剛過,聶氏找來的大夫便登門了。
  
  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這位大夫竟是女的!
  
  京城的女大夫並不多,一隻手也能數過來,且都是看婦人病的。而這位女大夫卻不是這幾人中的,她是京城最大的藥材鋪子濟仁堂的老板娘。
  
  女大夫婆家姓孫,京城裡都稱她孫三娘子。開藥材鋪子的都懂醫理,孫三娘子自然也是位大夫,但她當大夫的名氣卻遠不及她在閨閣之內的名氣更大。只因她配得一手好香膏,女子愛美,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更是如此,孫三娘子的香膏子就連京城最大的脂粉鋪子也比不上,她的名聲越來越大,宮裡的娘娘們聽說了,便三天兩頭召她入宮,為娘娘們親手調制抹臉抹手的香膏子。
  
  因為要進宮給娘娘們調香膏,這兩年京城裡的太太小姐們,再想從孫三娘子這裡買香膏就難了,市面上一小盒帶有濟仁堂標誌的香膏就能賣到十幾兩銀子!
  
  想不到聶氏請來的人竟是孫三娘子,玲瓏沒想到,就連金敏金三老爺也吃驚不小。
  
  他原以為聶氏會請一位專治瘋癲癥的大夫過來,卻沒想到來的卻是給娘娘們調制香膏的孫三娘子。
  
  孫三娘子不同於尋常大夫,她和皇后、各宮主子全都相熟。金敏是官場上的,自是知道如孫三娘子這樣的人得罪不得,惹惱了她,誰知她會在宮裡的貴主兒面前如何搬弄是非。
  
  金媛落水的事,許家遲遲沒有表態,京城裡又傳得風言風語。金敏在衙門裡,便有同僚滿臉玄機問他可是想要兩個女兒一起嫁,弄得他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這事已然讓他煩心,沒想到又來了位孫三娘子,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他只好叮囑宋秀珠好好招待這位女大夫,不管治病如何,診金是萬萬不能少的。
  
  許是常在宮裡走動,孫三娘子也沾染了貴主兒們的作派,一臉倔傲,宋秀珠滿臉賠笑,小心逢迎,她連眼角都沒給一個。
  
  「貴府大太太和嫡小姐呢,請帶妾身過去問診。」
  
  宋秀珠的客套話還沒有說完,孫三娘子一句話便把她的話頭子全都給打住了。
  
  聽說女大夫來了,玲瓏已在容園等著。她給母親換了乾淨整齊的見客衣裳,自己則穿了件月白色纓絡紋的緞襖,水藍色月影裙子,淡雅端莊。
  
  宋秀珠賠著笑臉把孫三娘子請到容園,她是不想讓孫三娘子在此處久留的,便又道︰「不瞞三娘子,我家還有一個女兒正在病著,或三娘子得空,也給一並瞧瞧吧。」
  
  孫三娘子似笑非笑︰「就是落水的那位小姐吧,傷寒而已,將養幾日便好了。」
  
  這位孫三娘子說起話來竟是一點臉面也不留,金媛落水本是醜事,就這樣被她輕輕淡淡說出來了,宋秀珠鼻尖上立時滲出汗珠子,卻還是笑意盈盈,張羅著玲瓏扶馮氏從裡屋出來看大夫。
  
  孫三娘子卻不冷不熱看了宋秀珠一眼,道︰「宋太太若是沒有別的囑咐,就請回吧。妾身給人問診時別人不便在場,還請宋太太包涵則個。」
  
  宋秀珠氣得銀牙咬碎,自從玲瓏回來,她在府裡便諸事不順,現在就連一個大夫也敢對她指手劃腳,她有心不走,可一側臉,就看到玲瓏一雙妙目正在看著她,年僅十二歲的小小女孩兒,一雙明眸卻已露崢嶸。
  
  宋秀珠的心裡打了個突兒,手心裡都是冷汗,卻又安慰自己,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大家閨秀,她能有多大的本事。
  
  想到這裡,她略微心安,對孫三娘子含笑行禮,又叮囑丫鬟們好生伺候,這才儀態萬方走出容園。
  
  正屋裡,玲瓏偷偷打量著孫三娘子,見這婦人四十上下,頭臉開得光光的,一雙利目透著精明。穿著寶相花紋長身褙子,手腕上戴了對羊脂白玉的鐲子,一看便知價格不菲,說不定是宮裡的貨色。
  
  良久,她輕聲問道︰「三娘子可遇到過諸如家母這樣的病患?」
  
  孫三娘子看向馮氏,淡淡道︰「遇到過,只因妾身業有專攻,因此此病從未治癒。」
  
  這本應是令人心灰意冷的一句話,可玲瓏心裡卻是一喜。大伯母能把這位孫三娘子找來,想來是覺得此人就是她想找的。
  
  玲瓏開門見山,問道︰「三娘子對藥材可有了解?」
  
  孫三娘子傲然一笑︰「聽聞金五小姐剛到京城,想來不知道妾身的事情。妾身家裡就是開藥鋪子的,若論起對藥材的精通,妾身多少有些心得。」
  
  玲瓏給杏雨使個眼色,杏雨拉著照顧馮氏的婆子進了後屋,正屋內只留下玲瓏、馮氏和孫三娘子。
  
  玲瓏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錦帕包,她小心翼翼把錦帕展開,裡面是半塊香餅和一撮香灰。
  
  「三娘子想來聽說過百卉香,我這裡有半塊香餅,勞煩三娘子幫我看看可有何不對。」
  
  孫三娘子拿起那半塊香餅,放在鼻端聞了聞,倒也不覺有何奇異,便道︰「這塊香餅妾身帶回去了,改日再來拜會大太太和五小姐。」
  
  說完,孫三娘子連茶都沒有喝,轉身便離開了容園。
  
  園外早有她帶來的丫鬟和婆子在等著她,玲瓏遠遠看到那幾條身影,心裡稱讚大伯母有眼光,這位孫三娘子不但做事有規矩,懂分寸,且為人爽利,決不拖泥帶水,很對玲瓏的脾氣。
  
  玲瓏回到屋裡,見馮氏依然正襟危坐。難得她能坐上這麼一會兒,玲瓏不想打擾她,便搬了杌子在馮氏身邊坐了。
  
  馮氏目光呆滯,怔怔坐著,雙目沒有焦距,也不知她在看些什麼。
  
  良久,她忽然喃喃說道︰「瓏姐兒,等娘把小弟弟生下來,就親手給你繡身過年穿的衣裳,那些婆子們繡得不好。」
  
  玲瓏嚇了一跳,從她回家那天起,馮氏就不認識她,要麼喊打喊殺又抓又撓,要麼就當她是下人,罵來罵去。
  
  她早就不再期盼母親能夠認識她,此時此刻,她的指尖兒都在發抖,卻又聽馮氏接著說道︰「三郎,你別恨我,要怪就怪馮婉容,都是那個天殺的害我,你怪她啊。」
  
  這句話說完,馮氏便又開始尖叫起來,玲瓏嘆了口氣,娘親終究還是不認識她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8:21 PM

第十九章 滾出去

  金敏把玲瓏叫到書齋裡,簡單問了幾句孫三娘子看病的事,玲瓏只說孫三娘子也沒有把握,要過一陣兒再來看看。
  
  金敏點點頭,對玲瓏道︰「大夫既然請來了,那就讓她先看著,但你母親若是依然不好,那也不要再請大夫了,家醜不要外揚。」
  
  玲瓏在心裡冷笑,她抬起小臉,問父親︰「您從未想過母親好端端的,怎麼就會瘋了?」
  
  金敏一怔,嫡女用這樣的口氣和他說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面沉似水︰「你母親變成那樣全是因她善妒,看到你庶母和她同時有了身孕,便整日鬱鬱寡歡,性情大變,甚至還推得你庶母早產,你那時還小,這些事自是不知道。」
  
  玲瓏反問︰「母親推倒庶母致使她早產,您親眼看到嗎?」
  
  她的一雙妙目盯著父親,稚氣的眼神卻目光炯炯。
  
  金敏被女兒直視著,猶如看到多年前的馮氏。玲瓏不是他的第一個女兒,但她出生時,他也是很歡喜的。襁褓中的孩子已是美人坯子,遺傳了馮氏的美貌,到了一兩歲時,就又多了幾分精靈,他從衙門回來,都要到容園抱抱她。
  
  「玲瓏」這個名字也是他取的,金家嫡女名從雙玉,他斟酌了多個名字,卻覺得只有「玲瓏」兩個字才能配得上她這玉雪可愛、玲瓏剔透的小女兒。
  
  三個女兒中,也唯有這個嫡女是他抱過的。玲瓏兩三歲時,就拿著羊毫筆醮了水在石階上寫寫畫畫,他看到時喜不自勝,告訴馮氏,等到女兒五歲時,他親自給她開蒙。
  
  可惜終究是沒有那一天,玲瓏四歲時家裡出了事,馮氏瘋了。這麼大的家總不能沒有女眷打理,他便把掌家的事交給了宋氏。但宋氏終歸是妾室,總不能讓妾室來養育嫡女,他這才把玲瓏送到江蘇老宅。
  
  「為父沒有親眼看到,但你庶母不會說謊,再說還有婆子丫鬟也看到了,你母親也並沒有否認。」
  
  玲瓏沒有再說話,那時她還小,朦朦朧朧的似乎是有這樣的一件事,但她已經記不清了。
  
  看她不說話了,金敏的怒氣略微平息,這才說道︰「為父知道你還在為媛姐兒的事別扭著,那件事為父心裡有數,且許家至今也未表態。你不要想得太多,也不要把那件事和你母親連在一起。」
  
  父親竟然以為她是因為金媛想和她搶親事而故意找茬。
  
  玲瓏沒有再說什麼,和父親告辭就回到她的小跨院裡。馮氏已經睡了,她搬了張杌子坐在榻前,看著母親的睡顏呆呆出神。
  
  宋氏想把金媛塞進許家只管去,許家那樣的人家,怎麼會讓兒子娶庶女做正妻的,宋氏既然有這個打算,定是想在母親身上做文章。一旦母親被休或者死了,宋氏有兒子,又掌家多年,十有八九會被扶正,到那時金媛就是嫡長女。
  
  但八年了,母親依然能留在金家,依然還是正室大太太,除了是因為金子烽以外,或許還有別的原因,因此,宋氏想要徹底拔掉母親這個眼中釘並不容易。
  
  馮家早已敗落,父親又對母親早斷了夫妻情分,可是究竟還有什麼原因呢?玲瓏想不明白。
  
  既是想不起,她就不想再想,躡手躡腳從母親住的屋子走出來,正想回自己的小跨院,卻見兩個小丫頭正和杏雨在說著什麼。
  
  看她走過來,其中一個小丫頭就說︰「五小姐來了最好,三小姐讓婢子們來找五小姐要首飾,就是端午那日您從望荷園借走的那三件。」
  
  玲瓏皺皺眉︰「我是去過望荷園,可我沒有借首飾啊,是三姐姐把她從母親這裡借走的首飾還給我而已,你們搞錯了吧。」
  
  兩個小丫頭一聽就急了,她們雖然只是三等丫鬟,可從沒把這個五小姐放在眼裡。
  
  其中一個叫春縴的最是牙尖嘴利︰「難怪杏雨姐姐攔著咱們,原來是和五小姐商量好了要賴帳啊,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咱三小姐好心借出去的首飾,有人就想私吞了呢。」
  
  杏雨也不是好惹的,一伸胳膊就把那丫頭推了個踉蹌,罵道︰「你個沒大沒小的,你說誰是家賊,你再說一遍試試,看我不扇爛你的嘴!」
  
  另一個叫春桃的見狀,立刻扯著脖子喊起來︰「打人了,五小姐的丫頭打人了!」
  
  可是她的話還沒有喊完,嘴上就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玲瓏笑嘻嘻對她說︰「你重新喊一遍,就說是五小姐打人了,喊啊!」
  
  春縴和春桃在望荷園裡地位並不高,平日裡也沒少被金媛和大丫鬟們收拾,可她們打死也沒想到這位嬌滴滴的五小姐會動手打人。
  
  春縴腦子活,立刻賠著笑臉道︰「婢子們只是來跑腿的,五小姐別難為咱們,咱們這就去請王嬤嬤和木蘭姐姐過來。」
  
  沒過一會兒,王嬤嬤和木蘭就來了。王嬤嬤是金媛的乳娘,也是望荷園的管事婆子,在金家算是有頭有臉的。
  
  她們兩人來的時候,玲瓏已經在屋裡喝茶了。王嬤嬤和木蘭自是不會像小丫頭那樣冒失,她們還帶來了帳簿子,上邊清清楚楚記著五小姐借走兩支珠子釵和一對耳墜子。
  
  玲瓏眨眨大眼楮,對杏雨道︰「你去把那三樣東西都拿過來。」
  
  東西拿過來,玲瓏在二人眼前晃了晃︰「你們說的就是這個吧,可這是三姐姐還給我的,不是我借的。你們只是下人,我不難為你們,若是三姐姐忘了,她可以到父親或宋太太那裡去評理,自己來找我也行。就不用你們這些當奴婢的來了。」
  
  見過賴帳的,可沒見過這樣理直氣壯賴帳的,王嬤嬤冷笑道︰「五小姐這說的是什麼話,倒像是咱家三小姐冤枉你了,真要是找三老爺和宋太太當靠山,咱這西府裡好像也輪不到您五小姐吧。」
  
  玲瓏冷笑︰「你算是什麼東西,在我面前這樣說話,你去把宋太太叫過來,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主子給的你這麼大的狗膽。都給我滾出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8:24 PM

第二十章 妾蒲柳

  玲瓏年方十二,說話的聲音帶著小女孩特有的清甜,粉雕玉琢般的小臉稚氣未脫,她坐在那裡,目光清朗,眉宇間全是自信,這是她的家,這是她母親的東西,她坦然自若。
  
  王嬤嬤的手心裡都是汗,她第一次感到這位五小姐和別的少女不太一樣。三小姐像她這個年紀時除了任性什麼都不會,七小姐更不用說了,長大後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那好,既然五小姐這樣說了,那婆子這就去請宋太太,畢竟咱西府後宅的事還是要宋太太說了才算數。」
  
  玲瓏微笑︰「那就有勞王嬤嬤了。」
  
  說完,她重又喝茶嗑瓜子,邊嗑邊對杏雨說︰「這瓜子放在楊梅汁裡泡過再炒,真是好吃,若是再配上楊梅做的點心就更好了。」
  
  王嬤嬤把手心上的汗在裙子一側蹭了蹭,咬咬下嘴唇,對木蘭道︰「咱們去請宋太太。」
  
  看到她們出去,杏雨才問︰「小姐,沒事吧?」
  
  玲瓏笑笑︰「我拿回自己娘親的東西,能有什麼事?可惜娘親屋裡的帳簿子全都找不到了,否則我會一樣樣都要回來。」
  
  是啊,不但容園的帳簿已經沒有了,就連馮氏當年的嫁妝清單怕是也沒有了,馮家已經敗落,沒有人能給馮氏撐腰,也沒有人再忌憚馮氏娘家來找這些東西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宋秀珠沒有來。王嬤嬤添油加醋把玲瓏的話轉告給她,宋秀珠冷笑道︰「我就是說嘛,咱家這位五小姐不是省油的燈,你們這些人日後要擦亮眼睛,做事小心點,不知道哪一天,這掌家的就變成五小姐了,到時你,還有你,十有八九都讓人牙子領走。」
  
  塗了鳳仙花汁的白嫩手指在幾個丫鬟頭上指過,她又看向王嬤嬤︰「你可是府裡的老人兒了,媛姐兒是你一手抱大的,先前大太太是什麼樣子,你比她們幾個都清楚。唉,怕是我也保不住你們了,說來說去,我也只是個姨娘啊,就像今兒這事,五小姐讓我過去,我哪敢去。她能打春桃,也就能打我啊。我倒也沒什麼,可憐了媛姐兒,在船上被她擺了一道,現在還是病病懨懨的。」
  
  宋秀珠邊說邊抹眼淚,把個王嬤嬤說得眼珠子冒出火來。
  
  金媛是吃她的奶長大,是她帶大的,在心裡她早把金媛視做親生骨肉。
  
  五小姐有多厲害,她今天也見識到了,眼瞅著宋太太在府裡就要失勢,到那時媛姐兒可怎麼辦?
  
  「宋太太,您放心,五小姐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她能興起什麼風浪,依婆子看啊,只要有三老爺,她也折騰不出什麼,她一個小姐,將來的前程還不都要靠著三老爺。」
  
  宋秀珠又在抹眼淚︰「五小姐的親事是一早就定下的,到了歲數自是就嫁出去了,可憐我的媛姐兒,被她害得清白沒了,以後的親事可怎麼辦啊!」
  
  她本就生得纖柔,哭起來更如梨花帶雨,幾個丫鬟都跟著抹眼淚,王嬤嬤更是鼻頭發酸,是啊,五小姐有好親事,她的三小姐卻什麼都沒有,反而沒了清白。
  
  這事兒不能就這樣算了,金家怎麼也輪不到五小姐得勢!
  
  玲瓏和杏雨嗑著瓜子聊著閒天,卻等不來宋秀珠。玲瓏打個呵欠,對杏雨說︰「宋太太八成是不會來了,外面太陽挺好,咱們到院子裡做針線去,母親的夏襪還沒縫好呢。」
  
  「小姐,您說宋太太怎會不來呢?」杏雨滿頭霧水,她鼓足勁兒想幫小姐吵架,可是要吵架的主兒卻沒來。
  
  玲瓏笑笑︰「宋太太又不像三姐姐那麼犯渾,這些首飾從哪兒來的,三姐姐不知道,她心裡最有數。這種沒臉的事她才不會來呢,不過這會兒她定是邊哭邊說她有多可憐,說不定一屋子的人都在陪她哭呢。」
  
  杏雨瞪大眼睛,小姑娘十三歲,有點倔有點潑辣,玲瓏還有親人,她卻只有小姐一個親人。
  
  「小姐,您是怎麼知道的?」
  
  「猜的。」玲瓏笑嘻嘻的。女人的美分為很多種,馮婉容嬌俏艷麗,宋秀珠就是弱不禁風,年輕時她就是這樣,總像是不敢說話似的,我見猶憐。
  
  這一下午果然沒有人再來,玲瓏把母親的夏襪縫好了,雪白的夏緞上繡了牡丹,葉子用銀針細細勾了,襯得那朵花也有了靈氣。
  
  「小姐的繡功真好,咱們一起學的,可我怎麼練也比不上小姐。」這是真的,玲瓏的這雙手比起普通人都要靈活,她和杏雨都是跟著老宅的繡娘們學的刺繡,也沒見玲瓏怎麼刻苦,她繡的花樣就連那些技藝高超的繡娘們也贊不絕口。
  
  金烏西沉,把院子裡染成金紅,玲瓏深吸一口氣,空氣清新,還有草木的清香。
  
  看著夜色越來越深,她回屋換上夜行衣,衝著杏雨豎起手指做個噓的動作。
  
  比起前世,她的身手還差著很多,所以最近每天晚上,她都會出門,有時飛檐走壁,有時就是奔跑,她要盡快恢復自己的能力。
  
  這一世,她和前生一樣,沒有人可以依靠,她不但要靠自己,還要照顧母親,所以她決不能做個弱者。
  
  每天晚上都要出門,玲瓏對京城已很熟悉,她能很機靈就避開巡夜的兵士,但她從沒有溜門撬鎖。
  
  並非是她想改邪歸正,而是她並沒有用心踩點,對於職業偷兒來說,不踩點就收菜是很業餘的。
  
  別以為當偷兒的就可以獨來獨往,那是完全錯誤的。一個合格的偷兒,除了會踩點還要會銷贓。
  
  玲瓏還不知道京城裡的銷贓規矩,所以她不能輕舉妄動。
  
  已是夏日,但還並不熱,夜裡有些涼爽,微風吹在臉上很舒服。玲瓏在夜色裡奔跑,忽然她看到了一匹馬。
  
  夜色是黑的,馬也是黑的,馬上的人更是黑的。
  
  想不到又遇到這個人了,玲瓏站在一戶人家的飛檐下,衝他打個招呼。
  
  嗨,夜禁的時候遇到人類已是不容易,何況還是熟人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8:27 PM

第二十一章 夜未央

  大黑馬跑過去又返回來,兩人都是黑巾遮面,但和玲瓏一樣,那人也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小賊坯子,又踫到你了,上馬,我帶你去見識見識。」
  
  玲瓏猜得沒錯,這人是太孤獨了,一個人玩耍很瀟灑,也很無聊。
  
  這次玲瓏沒等他的鞭子捲過來,已經飛身上馬,大黑馬立起身子,想把她扔下去,被主人拽拽耳朵,這才不太情願地扭扭屁股,算是接受了。
  
  玲瓏看著好奇,問道︰「拽它耳朵就可以啦?」
  
  那人輕笑︰「我拽可以,別人不行。」
  
  玲瓏又問︰「咱們去哪裡?」
  
  那人道︰「有個地方,我盯了很久,一直沒捨得去動,今天有你正好,咱們一起去,到時分你一些。」
  
  玲瓏撇撇嘴,要麼是你缺個把風的,要麼就是你缺個顯擺的對象,所以你才捨不得。
  
  兩人策馬如風,在大路上馳騁,白日裡喧鬧繁華的帝京街道此時寂靜安寧,看不到一個行人。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輕脆的嗒嗒聲。
  
  不久,他們便來到一處高牆外面,那人從懷裡摸出幾隻煙火遞給玲瓏︰「有情況就把煙火點燃。」
  
  說完,他幾個起落,人便消失在高牆裡面。
  
  玲瓏打個哈欠,前世她還真沒有幹過給人把風的差事,想不到現在幹了兩次了。沒有主人,大黑馬有些不耐煩,在地上跺著蹄子,想把玲瓏從背上扔下來。
  
  玲瓏學著那人拽住大黑馬的兩隻耳朵,恐嚇道︰「再不老實就把你做成馬肉火鍋,你信不信?」
  
  大黑馬當然聽不懂她的話,但卻真的安靜下來,大鼻孔喘著粗氣,任由玲瓏在它背上為所欲為。
  
  玲瓏不會把風,她可沒有給別人當助手的經驗,所以她仰面朝天,躺在馬背上,看著漫天星斗。她記得上次她就是這樣被那人綁在馬背上,現在發現,這個姿勢其實也挺舒服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玲瓏已經開始打瞌睡了,那人才從牆頭上出現,他飛身一躍,便落到馬背上,若不是玲瓏閃得快,他就坐到她肚子上了。
  
  「你怎麼要這麼久?」當賊的哪能磨磨蹭蹭,這樣不把自己害死也會害了同伴。
  
  那人輕笑︰「那家的廚子正在做宵夜,我就等他做好了,這才一並拿出來。」
  
  玲瓏搖搖頭,這樣不務正業的賊,她還是頭一回遇到。
  
  正在這時,只聽院內傳來一聲尖叫︰「有賊啊,有賊啊!」
  
  兩人再不敢停留,大黑馬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
  
  「怎麼這麼快就被人發現了?」玲瓏問道,按理說這人偷的不是珠寶也是古玩,大多也是要到第二天才能被人發現,這家人也太過警覺了。
  
  那人嘆口氣︰「想來是他們發現剛做的宵夜不翼而飛了吧,也真是吝嗇。」
  
  兩人一馬在城西的桃樹亭停了下來,這桃樹亭四周都是桃林,春日裡的景色美不勝收,眼下已是夏日,桃花早已落盡,枝繁葉茂,白日裡別有一番景致,夜晚就顯得有幾分陰森。
  
  做賊的人當然不會害怕,兩人翻身下馬,找了塊大青石坐下來準備分贓。
  
  那人卻從懷裡掏出一隻布包,打開一看,原來裡面是豆沙包和豆腐皮的小包子,糕餅還熱著,一看就是剛剛出鍋。
  
  「那家的宵夜就吃這個,真沒品味,也不怕噎著。」玲瓏腹誹。
  
  那人聞言卻又像變戲法似的從身後的大包袱裡取出一隻砂鍋!
  
  砂鍋裡裝著的,竟是一鍋竹蓀雞湯,還加了火腿在裡面。
  
  這砂鍋一直在那人身上背著,竟然一滴也沒有灑出來。
  
  砂鍋擺好,那人又繼續從口袋裡掏東西,這次掏出來的是兩隻汝窯白瓷蓮花碗和兩把配套的湯勺。
  
  難怪他要等那麼久才出來,這竹蓀火腿雞湯煲起來需要火候。
  
  「這是哪戶人家,廚子還不錯。」玲瓏喝一口雞湯,折騰了大半夜,她早就餓了。
  
  「這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馬公公的外宅,裡面住著的是他的家人和小妾。」
  
  「小妾?太監也有小妾?」玲瓏張大了嘴,她對朝廷上的事知道不多,也不知道這位馬公公是誰,但聽那人所說,倒像是位很有權勢的大太監。
  
  那人哈哈大笑︰「誰說太監不能有小妾,這位馬公公就有五位。」
  
  玲瓏咧咧嘴︰「那他不是已經......」她用手做了個哢嚓的動作,
  
  那人笑聲更加宏亮,就像是第一次聽到這麼好玩的事,指著玲瓏道︰「你真是小孩子,馬公公納幾房小妾自己看著總行吧,等你長大了就懂了。」
  
  玲瓏翻翻白眼,一個不小心,蒙臉的黑巾被湯弄濕了,她索性摘了下來,卻見那人也已經把黑布摘下,露出一張慘白的臉。
  
  玲瓏嚇了一跳,這人的臉色怎麼這樣難看?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一看就看也端倪了。
  
  這一次輪到她笑了,她放聲大笑,就像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好玩的事。
  
  「有什麼可笑的?」那人面無表情。
  
  「哈哈哈」,玲瓏指著他的臉,笑道,「你從哪裡找來的人皮面具,這做功也太差了吧,一看就是假的。」
  
  那人被她笑得很沒面子,有些不悅︰「胡說,這面具是水千變親手所制,一張面具就賣五百兩,怎會有你說得這樣不堪。」
  
  玲瓏笑得前仰後合︰「你讓人騙了,我雖然不知道這個什麼水千變,可也知道這個根本不值五百兩。」
  
  那人狠狠瞪了玲瓏一眼,這才看清她的長相,嘲諷道︰「你這張臉倒是挺好看,可惜像個娘娘腔。」
  
  玲瓏啐他一口,罵道︰「小爺這是自己的臉,貨真價實,才不像你五百兩買張假臉,哈哈哈,笑死我啦。」
  
  那人索性把臉別開,不再讓她看到,一隻手卻在口袋裡摸索起來。
  
  玲瓏眼睛亮了,沒有哪個賊能抗拒分贓的誘惑,她當然也是。
  
  「大太監家裡有啥好東西,全都拿出來讓我見識見識。」
  
  那人笑了,可是他的笑比哭還難看,頂著一張白慘慘的怪臉,就算是笑著,也是陰風陣陣,就像是剛從閻羅殿裡走出來的無常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8:30 PM

第二十二章 玉玲瓏

  夏日的夜空帶了嫵媚,皎月高懸,月光如水銀般灑下來,照在那人的假臉上,白慘慘銀閃閃,玲瓏忍不住又笑出來。
  
  那人此刻定是已經恨死這張假臉,他索性重又把黑巾蒙上,只露了寒星般的雙眸。
  
  「小東西,吃飽了嗎?」
  
  玲瓏送他一個傻白甜的笑容,她已經吃得很飽。
  
  那人開始從口袋裡往外掏東西,先是掏出隻玉石獅子,是用整塊白玉雕成,又掏出一柄象牙骨灑金折扇,扇面上的墨寶初看似是真跡。
  
  「這兩樣怎麼也值一千兩,給你了。」那人揮揮手,一副千金散去還復來的瀟灑。
  
  玲瓏報以不屑,指著這兩樣東西對那人道︰「你是想害我,等到官府把我抓住,我就把你咬出來,我是小孩子,官府才不信這東西是我能偷出來的呢。」
  
  那人佯怒︰「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分你這麼好的東西,你還嫌棄。」
  
  玲瓏冷笑,指指那枚玉石獅子的底座,又指指扇面上的一枚印章,道︰「你就是欺負小爺是小孩子不懂行,這分明就是御賜之物,皇上把玩過的,賞給自家奴才的東西。你把這兩樣分給我,就是值多少銀子我也賣不出去,不出兩日,怕是這兩樣物件的圖畫都已送到各家鋪子,你不是坑我是什麼,就你這樣的也是呂洞賓,呸!」
  
  那人惡狠狠瞪她一眼,顯然他早就認出這兩樣是御賜之物,故意想要擺玲瓏一道,沒想到卻被識破了。
  
  「那你想要何物?」
  
  玲瓏拔著脖子看向那隻口袋,老實不客氣地說︰「讓我自己挑吧。」
  
  她以為那人肯定不答應,沒想到他卻爽快地點點頭︰「最多兩樣,不許超過三樣。」
  
  玲瓏懶得糾出他的語病,她的心思都在那只口袋上面。
  
  她的手觸到口袋,這才發現這隻口袋另有乾坤,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布料,不但在古代沒有見過,就是在現代也同樣沒有!
  
  口袋的布料光滑細膩,似有彈性,卻不是絲綢。
  
  「小爺我什麼都不要,就要你這口袋!」
  
  那人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她要口袋︰「你倒有眼光,這是用天山雪蠶絲和銀烏金織成,當今世上也只有這一隻。」
  
  不論是天山雪蠶絲還是烏金絲,玲瓏都是第一次聽說,顯然這兩樣東西在現代已經失傳了,就是在大武,想來也是極為珍貴的。
  
  世上沒有任何神偷會對這類稀罕物沒有興趣,玲瓏也是,她現在對這隻口袋的興趣已經超出口袋裡裝的那些東西。
  
  「那你給不給呢?」她問道。
  
  那人梗梗脖子,悶聲道︰「自是不給。」
  
  玲瓏的心都被那隻口袋拴住了,她厚起臉皮,用她自認為最可愛的笑容看著那人︰「你是大俠是俠盜,而我呢只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賊,大俠,能否借這隻口袋給我玩幾日呢,保證奉還。」
  
  當賊的要借東西,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那人索性把那隻口袋抱在懷裡,就像怕玲瓏過來搶他一樣。
  
  玲瓏撇嘴,站起身來,對那人道︰「下次你再有大買賣不要叫著我,小爺不稀罕。」
  
  那人像是猜到玲瓏會這樣說,冷冷一笑︰「這樣吧,你若是肯跪下給我磕三個響頭拜我為師,我就考慮把這隻口袋當成見面禮送給你。」
  
  拜師?
  
  玲瓏生平只拜過一個人為師,那就是秦瑪麗。她被秦瑪麗一手養大,卻也被秦瑪麗坑得不輕,因此,「師傅」二字在玲瓏聽來格外刺耳。
  
  「免了,我不要了,你那裡面還有些什麼好貨色,我自己挑。」
  
  那人正在美滋滋等著玲瓏磕頭呢,沒想到她忽然就變了臉色,剛才還窮追猛打想要的口袋也放棄了,真是小孩子,說變就變。
  
  藉著月色,玲瓏在口袋裡一陣翻騰,一會兒,她就從口袋裡找出一樣物件兒。
  
  這是上好白玉雕成,乍一看就是一隻鏤空的玉球,細看之下,玉球裡面還有玉球,層層相套,竟有五層!
  
  玉球最裡面的中央部位有一顆實心玉珠,輕輕搖動,玉珠撞到球壁上,發出琮之聲,清越悅耳。
  
  玲瓏是識貨的,一看就知這是用整塊白玉雕成,做工之精堪令人咂舌,這樣的物件兒,就是最好的玉石匠人也要用上幾個月的時間雕琢。這位什麼馬公公家裡真有好東西,難怪那人說這是大買賣。
  
  「這是玲瓏啊,你倒是有眼光,這玲瓏我原是想拿來自己把玩的,你既然喜歡,就拿去吧。」
  
  「你說這叫什麼?」玲瓏吃驚地瞪大眼楮,這類層層相套的玉器她以前也見過,不過就是些一目了然的名字。
  
  「玲瓏啊,這叫玲瓏。你真是鄉巴佬,宮裡的皇子皇女小時候拿這個當玩具,只是這隻更精緻一些。」
  
  「你說這個叫玲瓏!真的叫玲瓏啊!」玲瓏有點激動了,古人真是有學問,能取出這麼美的名字。
  
  「玲瓏本就是玉石之聲,這物件兒便是取了這層涵意。」終於有這小賊坯子不懂的東西了,這人很是得意,索性娓娓道來。
  
  玲瓏捧著這隻玲瓏,笑得合不攏嘴,在那人看來,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
  
  「我就要這個了,別的都不要。」有玲瓏就足夠了,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了。
  
  那人皺皺眉,小孩兒還是好打發,給她個玩具就行了。
  
  「你真的別的都不要了?別後悔。」,說著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對碧璽耳墜子,扔給玲瓏,「這個也給你吧,別說我欺負小孩子。」
  
  玲瓏接過那對耳墜子看了看,只是尋常貨色,並不出奇,但這樣的東西反而更保險,就是真的戴出去也不會被人發現。
  
  「好吧,我要了,謝了!」
  
  玲瓏把玲瓏和耳墜子全都收起懷裡,這才問那人︰「大俠,你肯定認識京城裡收贓的吧,改日介紹我認識認識。」
  
  那人卻搖頭︰「我不認識。」
  
  「什麼?你每晚都出來做買賣,偷這麼多東西,你竟然不認識收贓的?」
  
  那人點頭︰「我真的不認識,這些偷來的東西我全都放在一間屋子裡,一樣也沒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8:33 PM

第二十三章 綠豆糕

  那天晚上,玲瓏知道這世間真有這樣的人,他千辛萬苦偷來的東西,不是為了賺錢,而是把這些贓物堆在一間屋子裡。
  
  看,那屋裡的東西都是我偷的,我多有本事!
  
  前世玲瓏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錢,所以她無法理解這人的心思。來到京城,好不容易認識了行家,可卻是個怪人,玲瓏挺遺憾的,她還是不知道哪里能接贓。
  
  「你說你不是秦空空的人,那你總有名字吧,我不能總叫你小賊坯子。」
  
  兩人是第三次見面了,一起做過案子,又一起吃過飯、分過贓,也算共過患難。
  
  玲瓏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是女的,她隔著衣裳摸摸懷裡的玉玲瓏,那玉玲瓏不就是隻球嗎?
  
  「你叫我小球好了。」
  
  「小球?這名字倒也有趣。」那人笑道。
  
  「那你叫什麼?」
  
  「我叫......」那人遲疑了一下,道,「我姓石,在家排行第二,你叫我石二哥便是了。」
  
  石二?玲瓏知道他也不肯說出真實名字,不過大家彼此彼此,名字只是個代號而已。
  
  「石二哥,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小球。」
  
  悄沒聲息回到自己的小跨院,玲瓏洗了身子,換了件家常穿的豆青素緞小襖,剛洗過的頭髮用梳子醮了丁香花水仔細蓖了,半乾著披在腦後,雕花窗子打開著,湘竹簾子挑起來,夏日裡的夜風帶來一絲清涼。偶有小蟲兒飛進,在燭台前繞來繞去,杏雨拿著蒲葉扇子去轟,玲瓏笑著讓她不要管了,快去睡吧。
  
  轟走杏雨,玲瓏拿出那隻玉玲瓏和那對碧璽耳墜子,在燭光下仔細觀看。
  
  這隻玉玲瓏她是越看越喜歡,她還只有十二歲,雖然有前世記憶,可也還是個小孩子,只是比普通小孩懂得事情更多而已。
  
  玉玲瓏做成球狀,聲音悅耳,本就是小孩兒喜歡的東西,且,這球也叫玲瓏,和她同一個名字,玲瓏覺得很有緣份。
  
  耳墜子她很喜歡,她覺得母親戴上應該很好看。馮氏的東西早就被明偷暗搶掠奪一空,除了那日被玲瓏從婆子手裡截獲的鳳頭釵,也就是她從金媛那裡要回來的三件了。
  
  玲瓏嘆口氣,把耳墜子放好,準備明天送給母親。那隻玉玲瓏卻放在了枕邊,她真是越看越喜歡。
  
  幾日後,玲瓏正坐在抄手廊子裡繡花,杏雨氣喘吁吁跑進來,手裡還端著一碟子綠豆糕。
  
  「小姐,我剛才去廚房要綠豆糕,您猜我聽到什麼了?」
  
  「什麼啊?」玲瓏放下繡花繃子,接過綠豆糕就往正屋走,這綠豆糕消暑解毒,要哄著母親多吃兩塊。
  
  自從上次玲瓏打了春桃,又罵了王嬤嬤,五小姐的惡名便傳遍了金家西府。這件事倒也有好處,那就是各房各處的下人們再也不敢刁難她了,杏雨要領什麼,不論是絲綢布匹還是點心吃食,那些人都是笑臉相迎,惟恐把五小姐招惹了,過來找他們麻煩。
  
  就像今天這碟子綠豆糕,杏雨只是說了一聲,就有人笑吟吟給端出來。
  
  當然,這些人只是府裡的低等奴才,如王嬤嬤那樣有地位的,是不會把這位不得勢的五小姐放在眼裡的,他們背後有宋太太撐腰,自是不會像這些末等丫鬟老媽子般沒有見識。
  
  玲瓏端著綠豆糕在前面走,杏雨在後面跟著,她滿頭是汗,手裡的團扇搖個不停。
  
  「我聽人說啊,三小姐落水的事終於有著落了,可來提親的卻不是許家!」
  
  「不是許家?」玲瓏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杏雨。既然是落水的事,為何不是許家來提親呢?
  
  「說起來這家的門第比許家也不差,是建安伯府的韓家。」
  
  「建安伯府?」玲瓏微微蹙起眉頭,她對京城了解不多,也不知這建安伯府是何方神聖。
  
  「是啊,說起來也是有爵位的,可聽說三小姐哭得淚人兒似的,把剛送過去的雪蛤膏子都給打翻了。」
  
  玲瓏心裡疑惑,或許是金媛相中許庭深,因此不想答應別家的親事,可是金媛落水,關這建安伯府什麼事?
  
  猛然間,她的眼前又浮現起端午那日在畫舫上的情景,對了,救起金媛的並非只有許庭深一人,還有一個少年。
  
  那少年生得虎頭虎腦,不像文弱書生,倒像是練武的。
  
  大武朝非戰功不可封爵,因此但凡有爵位的,祖上都是武將。這樣說來,給金家交待的不是許家,而是建安侯府的少爺。
  
  「那是三姐姐不想嫁到伯府去嗎?」玲瓏問道。
  
  杏雨忽然壓低了聲音,小聲道︰「婢子聽廚房裡的人說啊,那建安伯府是想納三小姐做妾室,不是正妻。」
  
  原來如此!
  
  玲瓏啞然失笑,宋秀珠和金媛機關算盡,以為這樣可以逼著許家給個說法,沒想到卻是韓家出來息事寧人,也只給了金媛一個妾室的名份。
  
  但這件事即使傳揚出去,外面的人也不會說韓家寡義,金家三小姐本就是庶出,進建安伯府為妾還是抬舉了她。
  
  她笑了笑,重又端著綠豆糕去看母親,卻又停下了腳步,對杏雨道︰「把你頭上的銀簪子給我用用。」
  
  杏雨不明所以,拔下簪子交給玲瓏。玲瓏把簪子在帕子上擦了擦,挨個的在綠豆糕上插了一遍,看看簪子沒有變化,這才鬆了一口氣,把簪子還給杏雨。
  
  「小姐,您是擔心有人會下毒?」
  
  玲瓏點點頭,經過韓家這檔子事,宋秀珠恐怕更是急著要提升身份,讓兒子和兩個女兒有個嫡出的名份。
  
  若是父親不肯休妻,那就只能讓馮氏死了。
  
  宋秀珠這麼多年沒有做的事,並非就會永遠不做。韓家提親讓她和金媛蒙羞,婦人發起狠來那是什麼事都能做得出的。
  
  「以後不是咱們自己煮的東西,都要小心些,尤其是大太太的飲食,更要小心。那個婆子我看倒也可靠,只是膽子小,這樣的人最容易被人逼著做些事情,我看不到的地方,你要多用心思。」
  
  杏雨點頭,拉著玲瓏羅袖的手緊了緊,這些年她和小姐相依為命,小姐托付給她的事,她就是拼了性命也要辦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08:36 PM

第二十四章 韓雲開

  這件事說起來也簡單,那日許庭深死活不肯納金媛為妾,許老太太和許建文軟硬兼施,他還是不肯答應。
  
  一旁的表兄韓雲開看到這裡,立刻一拍胸脯,對許老太太道︰「外婆,那天救人我也有份,不用逼表弟了,這事就著落在我頭上吧,我是建安伯世子,納她為妾也不算辱沒了金家。」
  
  許老太太眉頭微蹙,責怪道︰「你這小猴兒,你納妾的事怎是你能說了算的,就是我這當外婆的都不能替你做主,淨說渾話。」
  
  韓雲開自幼和許庭深玩在一起,深知表弟的性子,他決定的事八匹馬也拉不回來。可眼下這件事,卻一定要負責不可,與其讓表弟為難,不如他一人把這事承擔下來。
  
  「外婆,那金家三小姐我見過了,雖不是絕代佳人,可也算是俊俏,救人能白撿個美妾,何樂而不為?不用外婆替我擔心,我這就回府和我娘說去。」
  
  韓雲開是個急性子,一旦決定的事便會立刻去做。果然不過幾日,韓家便讓人到金家提親了。
  
  因為是納妾,來提親的人身份自不會太高,請的是常榮胡同的尤四奶奶,尤四奶奶的夫君在建安伯手下辦事,算是下屬。
  
  先是見到來提親的是韓家而不是許家,又見來的人也是京城貴婦圈裡沒聽說過的,宋秀珠的右眼皮便跳個不停,待聽到是給建安伯世子納妾,她氣得險些吐血。
  
  許家這要多埋汰人啊,你家不想認帳自可不認,為何還要把這事推到韓家。
  
  韓家雖是勛貴,可如今的門第也比不上許家。建安伯與金敏一樣,也是個五品郎中,就這樣在勛貴之中還算是不錯的。眼下除了多一個爵位,韓家也沒有什麼了。
  
  就這樣的人家,卻要納金家女兒為妾,他們怎麼拉得下臉來!
  
  宋秀珠抱著金媛哭成淚人兒,除了罵許家,就是罵玲瓏。
  
  都是玲瓏這個小蹄子做的手腳,才把金媛逼到這份田地,如今整個京城都知道這件事,想來過不多久,韓家要納妾的事也會傳揚出去。那以後金媛的親事可怎麼辦,哪還有大戶人家肯娶個被別家當做妾室的女子啊。
  
  金敏從衙門回來就聽說了這件事,他是讀書人,又常年在官場上,見識自不是宋秀珠這樣的深閨婦人可比的。
  
  那日他問過金子烽,救下金媛的是許庭深和韓雲開,韓家和許家是姻親,許家的一位姑太太就是嫁進韓家做了伯夫人。
  
  韓家雖不是顯貴,仕途上也不如許家,但世襲的爵位那是艷羨不來的。許家再風光,也弄不來半個爵位。
  
  建安伯世子要納金家的庶女,說起來也算抬舉。只是無論是宋秀珠還是金敏,都沒想過要讓金媛給人當妾。
  
  這些年,金媛和金妤都是當做嫡小姐嬌養著的,金敏雖然官職不高,但手裡的田地店鋪卻不少,除了這些,每年還能從祖業裡再分一筆花紅。金媛和金妤出嫁時就是沒有十里紅妝,也定是嫁妝豐厚。就憑這份嫁妝,也不是一個妾室可以承受的。
  
  金敏越想越氣,正好侍書端茶進來,他隨手拿起那隻汝窯茶壺摔了出去,茶壺砸到厚厚的福字紋織綿地毯上,沒有摔碎,茶水和茶葉灑了出來,把地毯染得一片污漬。
  
  侍書嚇得不敢作聲,幾個穿著豆青比甲的丫鬟也是嚇得不輕,躡手躡腳把地上的茶壺收拾了出去。
  
  只聽金敏怒聲吼道︰「蠢貨,都是蠢貨,這是自取其辱!」
  
  也不過半炷香的功夫,金三老爺的這幾句話便原封不動傳到了宋太太宋秀珠的耳中。
  
  宋秀珠隨手就把手裡正在把玩的一串小葉紫檀佛珠扔到楠木案子上,雙肩不停顫抖。金敏口中的蠢貨不只是罵的金媛,還有她這個當娘的!
  
  都是玲瓏害的,這個死丫頭太可恨了。
  
  宋秀珠稍微穩定下心神,對薈香道︰「把小廚房裡剛做的荔枝糕給容園的那主兒送過去,我記得她以前最喜歡吃荔枝了。」
  
  薈香出去,張婆子小心問道︰「宋太太,為何還要給那瘋婆子送點心,她哪配!」
  
  張婆子是宋秀珠的心腹,自從王嬤嬤跟著金媛去了望荷園,張婆子便是碧桐院的管事。
  
  宋秀珠扯扯嘴角,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我就是要讓那個死丫頭看看,我對她娘有多好,以後你替我惦記著,每日裡都要給大太太送點心,揀著好的精細的送過去,不要重樣兒。」
  
  張婆子一頭霧水,但她也跟著宋秀珠七八年了,宋太太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比誰都清楚。這些年來,宋太太就沒有辦過沒用的事,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恰到好處。若不是五小姐回來了,宋太太也不會像現在這些畏手畏腳。
  
  宋秀珠又問︰「容園裡那個婆子姓代吧,我記得她兒子在咱家莊子上。」
  
  張婆子心裡已經敞亮,賠笑道︰「宋太太真是好記性。這代婆子的兒子在咱們真定的莊子裡,就是個跑腿的,沒啥本事。」
  
  宋秀珠點點頭,掠掠梳得一絲不亂的髮髻,淡淡道︰「那就把他調到京裡來,離他娘也近些,還有,你不是有個佷子是在賭坊裡做事的嗎?閒來無事把他叫出去玩上幾把。」
  
  張婆子頓時明白了,笑著道︰「奴婢知道了,這就去辦,宋太太您就等好吧。」
  
  ......
  
  玲瓏看著案子上的那碟子荔枝糕,好一會兒眼珠都沒有移開。
  
  馮氏喜歡吃荔枝,京城裡偶有賣荔枝的,價格也是貴得離譜,且那東西不易保存,即使快馬加鞭,從嶺南運過來,也要壞上大半。即使如此,每當荔枝下來的季節,容園裡也常能看到荔枝糖、荔枝糕,金家有的是銀子,不怕買不到大太太愛吃的東西。
  
  玲瓏用銀簪子把荔枝糕挨個試過,讓代婆子餵給馮氏吃。
  
  她讓杏雨取個簿子過來,她拿起狼毫筆,在簿子上端端正正寫下︰五月十五,宋太太派薈香送來荔枝糕一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10:31 PM

第二十五章 百卉香

  「大太太睡醒了嗎?」
  
  玲瓏走進容園,見代婆子端著木盆正要去晾衣裳,偌大的容園只有她一個下人,除了照顧太太,打掃院子、收拾房間以及洗洗涮涮也都是她一個人。杏雨也會幫忙,但她還要侍候玲瓏,容園這邊還是要靠代婆子。
  
  「大太太起來了,這會子正在窗前坐著看花兒,奴婢晾上衣裳就進去侍候。」
  
  玲瓏沒有說話,躡手躡腳走進屋子,馮氏對聲音很是敏感,動靜稍大就會刺激到她。
  
  湘妃竹的簾子半挑著,窗外是一株紫薇,這是砍了芭蕉後玲瓏自己動手從大園子裡移來的,有些已經綻開,淡淡的紫色,星星點點密密匝匝,一團團一球球,風吹樹搖,花團弄影。
  
  馮氏就坐在窗前,看著那株紫薇,她的目光沒有焦距,渙散而又呆滯。
  
  玲瓏看到楠木小幾上放著一隻空碗,她用手摸摸,碗上還有余溫。
  
  她不想打擾母親,拿著碗走出屋子,在廊下正遇到晾完衣裳回來的代婆子。
  
  「這碗裡裝過何物?」玲瓏問道。
  
  「回五小姐,方才宋太太屋裡的薈香姑娘給大太太送來了酒釀桂花圓子,大太太吃得很香甜。」
  
  代婆子邊說邊看向手裡的木盆,只抬了一次頭,便又把眼楮避開。
  
  玲瓏看到她的眼神閃爍,便問道︰「又該送百卉香了吧,薈香沒問嗎?」
  
  「問了,奴婢說五小姐嫌棄那味道,不讓用了。」
  
  玲瓏點點頭,對代婆子道︰「那日女大夫說了,大太太的病在飲食上有忌諱,這次是酒釀桂花圓子倒也罷了,下次宋太太再讓人送點心過來,你要先問過我,不要直接給大太太吃,真若是大太太有些不妥,不是你能擔責的,記住了嗎?」
  
  「奴婢記下了,奴婢下次不會了。」
  
  玲瓏又道︰「容園都靠你一個人打理,我知道你忙不過來,從這個月起,再從我自己的月例裡給你補貼一兩,你多辛苦吧。」
  
  代婆子呆了一呆,五小姐每月只有三兩銀子的月例,竟然還要再給她一兩。五小姐和三小姐不同,沒有人給她貼補。
  
  「五小姐,奴婢不能要......」
  
  玲瓏笑笑︰「這是你應拿的,大太太坐了有一會兒了,你去看看吧。」
  
  回到跨院,杏雨急火火地問道︰「小姐啊,那代婆子分明有事瞞著咱們,您為何不再問她?」
  
  玲瓏喝了一口涼茶,淡淡道︰「問她也不會說的,你去打聽打聽,代婆子家裡還有什麼人。」
  
  玲瓏雖然在府裡不得勢,但杏雨和府裡的那些下等丫鬟婆子卻也混熟了,這些人同樣在府裡沒有地位,對初來乍到的杏雨並不排斥。同樣是侍候小姐的,杏雨要比三小姐身邊的丫鬟好相處,三小姐園子裡的哪怕是個三等丫鬟,也是鼻孔揚上天,就怕別人不知道她們是望荷園的。
  
  次日,杏雨就打聽出來了︰「小姐,您猜怎麼的,代婆子的兒子原是在真定的莊子裡跑腿兒,這幾日忽然就調到京城了,這會兒在金鋪子裡當夥計。」
  
  金家名下有多間店鋪、酒樓,也有金鋪。
  
  原來如此,玲瓏大致明白了。
  
  她讓杏雨把代婆子叫過來,開門見山︰「聽說你兒子調來京城了,真是喜事,你們母子以後也好有個照應。」
  
  代婆子吃了一驚,慌忙跪下︰「五小姐,您別誤會,宋太太雖然把我兒子調過來,卻也沒讓奴婢幫她做事。」
  
  玲瓏嗯了一聲,又道︰「你兒子這會兒在金鋪裡當夥計,這個差事不錯。只是我記得金家但凡能在金鋪和銀號做事的,都是家生子。李管家的小兒子這會兒好像也只是個夥計吧。」
  
  代婆子心裡咯登一下,她和兒子雖然都在金家做事,但並非家生子。她在府裡沒有地位,也沒有人脈,否則伺候大太太的倒楣差事也輪不到她頭上。當初兒子在真定莊子的差事是她費了好大勁兒才求來的。金鋪的差事不同別的,整日和金貨打交道,難保哪個手腳不乾淨做下錯事,因此才會只用家生子,一來保險,二來老子娘都在金家,出了事也跑不了。
  
  玲瓏卻不再說什麼,讓代婆子回了容園。她知道宋秀珠等不及了。
  
  宋秀珠原想讓母親一年年耗死,可現在看來她不想等了。自己的歸來、金媛的親事,都讓宋秀珠不想再守株待兔,她要出手了。
  
  到了下午就傳來了好消息,孫三娘子登門看病了。
  
  孫三娘子做事穩妥,她這樣的人如果沒有查出事來,是不會再來的。
  
  玲瓏猜得沒錯,孫三娘子果然有消息帶給她。
  
  因為上次在孫三娘子這裡踫了軟釘子,這一次宋秀珠沒有親自出面,只讓張婆子和幾個丫鬟陪著孫三娘子過來。
  
  孫三娘子還是冷著一張臉,對張婆子說︰「我自己的人都要等在容園外面候著,也勞煩你們避諱一下,我這看病的法子和別人不同。」
  
  張婆子斜了玲瓏一眼,便帶著人出去了。玲瓏也讓杏雨和代婆子扶了馮氏回屋。
  
  她問道︰「百卉香的事,三娘子可查出不妥?」
  
  孫三娘子從袖子裡掏出一張薄紙,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小字,都是花卉名字。
  
  玲瓏問道︰「這可就是百卉香制香時所需的那一百種花卉?」
  
  孫三娘子點點頭。
  
  玲瓏又看看那張紙,問道︰「想來我給三娘子的那塊香餅,其中有幾種花卉和這紙上的不同。」
  
  孫三娘子眼中露出贊許,她重又打量眼前的少女,不過十二三歲,嬌小玲瓏,臉上明明還帶著稚氣,一雙明眸卻沉靜如水。
  
  「五小姐說得正是,這裡面少了蕙蘭,多了石苗紅和滇葵,這石苗紅和滇葵原是沒有毒的,但若遇到九香草,也就有了毒,偏巧,百卉香裡就有九香草。」
  
  玲瓏親手給孫三娘子倒了茶,問道︰「那又會如何?還請三娘子賜教。」
  
  孫三娘子抿了一口茶,輕聲道︰「初時並沒有什麼,但久而久之,人會產生幻像,慢慢瘋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10:34 PM

第二十六章 墨留居

  玲瓏的心砰砰直跳,她懷疑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多謝三娘子告訴我這些,請您受我一拜。」說著,玲瓏端端正正給孫三娘子行禮。
  
  孫三娘子連忙扶起她︰「五小姐,這可使不得。」
  
  玲瓏是真心想要謝謝孫三娘子,她在京城沒有什麼認識的人,能信賴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孫三娘子又道︰「東府金大太太與我是手帕交,說起來我能進宮做貴主兒們的生意,也多虧她的引見。可惜令堂的病我是無能為力,能幫五小姐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這對玲瓏已是足夠了,她對孫三娘子道︰「我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三娘子可否再幫我一次。」
  
  孫三娘子笑道︰「五小姐年紀不大,說話倒像個大人,真是難為你小小年紀便這般懂事。別說一件,就是十件八件,只要我能幫上的,五小姐只管說。」
  
  「我初來京城,在這裡兩眼一抹黑,誰都不認識。勞煩三娘子幫我找個能制香料的人,制些真正的百卉香。」
  
  孫三娘子點頭︰「這個不難,我平日裡做香膏子,少不得認識一兩個這樣的人,這事就交給我了。」
  
  「需要多少銀兩,三娘子不必客氣,只管報給我,我去籌錢便是。」雖然不知道行情,玲瓏也知道要用的銀子不會少,她雖然眼下沒有什麼錢,但當偷兒的誰會問銀子擔憂,她自信能有法子。
  
  孫三娘子微笑道︰「五小姐不用管銀兩的事,和你們金家打交道,我自是不會少賺一分錢,帳單我會送到府上,我是東府大太太幫忙請來的,當然是要由金三老爺來買單,百卉香的帳,我自會算到給令堂開的藥單子上面。」
  
  玲瓏莞爾,這位孫三娘子看著倨傲,其實也是位妙人。
  
  「那就有勞三娘子了,只是三娘子不是說治不了家母的病嗎?」
  
  「想去根那自是不行,但我家當家的手裡卻有個安神清腦的方子,不能治病,但卻身體也沒有害處。」
  
  玲瓏明白,這就是那種日常保健的,類似於現代的保健品。現代醫學對這種病都不能立竿見影,更不用說在古代,能有這樣的方子已屬萬幸。
  
  「玲瓏再謝過三娘子。」
  
  孫三娘子豪爽地揮揮手,笑道︰「舉手之勞,我這方子可不便宜,自是要狠宰金三老爺一筆。」
  
  金家有的是錢,不宰他們還能宰誰。
  
  次日,玲瓏便到墨留齋給父親請安,墨留齋也種了幾株芭蕉,今天有雨,細密的雨滴打在芭蕉上,格外的淒清。
  
  金敏站在二樓的窗前觀雨,綠煙蘿的窗紗給雨水打濕了,卻也別有一番情調。
  
  他看到有侍書正和兩個人在樓下書齋外說著什麼,那是兩個女子,其中一個就是玲瓏,她穿著月白色纓絡紋緞襖,水碧色的挑線裙子,裙子的下擺已被雨水打濕,沾上了水漬。一旁的丫鬟也穿著素色衣裳,手裡撐著把淡色墨荷的油紙傘,主僕二人站在青灰的院牆下,就如同一副水墨畫。
  
  不是已經說了不讓玲瓏來請安的嗎?她怎麼又來了,還下著雨。
  
  侍書不讓玲瓏進去,但玲瓏卻不肯走,直到侍書進了書齋,把門關上,她和杏雨還在牆外徘徊。
  
  「小姐,咱們還是回去吧。」杏雨看著玲瓏腳上已經濕透的繡鞋,心裡不忍。
  
  玲瓏抬起頭來,她早就感到有人在看著她,她的星眸微微上揚,於是她看到了父親。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就那樣看著樓上的父親。
  
  雨越下越大,雨水順著油紙傘的邊緣滴下來,如同一道水簾。
  
  金敏看著站在雨中的玲瓏,雖然被油紙傘遮了半個臉兒,但他還是能感到傘下女孩兒倔強的眸子。
  
  這雙眸子不像他,而像馮氏。
  
  「侍書,讓五小姐進來吧。」他淡淡說道,然後順手關上了窗子。
  
  雨還在下,玲瓏提著裙裾走上青漆楠木樓梯,回到京城後,她還是第一次來到書齋的二樓。上一次父親召她過來,也只在一樓的廳裡。二樓才是父親平日裡讀書寫字的地方。
  
  書房一側是珍寶架子,擺放著幾件價值不菲的玉器和古玩,另一側是檀木書架,堆滿線裝書,擺著龍泉大瓶和倭金彩畫的屏風。
  
  玲瓏看看自己的腳,繡鞋濕漉漉的,一路走進來,地上留了一排水漬。
  
  「女兒給父親請安。」她福下身子,眼瞼低垂,長長的眼睫在臉上映出倒影。
  
  「為父不是說過不讓你來請安了,你怎麼又來了。」話雖如此,金敏的聲音卻沒有不耐。
  
  玲瓏微微鬆口氣,抬起眼瞼看向父親︰「女兒是有事想求父親。」
  
  金敏眉頭微蹙,道︰「若是關於你母親的,那就不必說了。」
  
  玲瓏咬咬牙關,努力讓自己不要發火,她面色如水,平靜得讓人心安︰「女兒房裡人手不夠,月例銀子也不夠,出來見客還要借二太太的頭面,上次龍舟會上我戴的南珠簪子,望荷園的管事婆子硬說是那是三姐姐的,就好像我連根簪子也沒有似的。大廚房送來的飯菜十次裡倒有九次是冷菜冷飯,女兒不愛吃。」
  
  金敏原是不耐煩聽這些的,可看到玲瓏平靜的神氣,他卻又耐下心來。自從金媛落水之後,總有些人在他耳邊風言風語,說玲瓏心腸歹毒。可現在看來,他這個嫡女,不過就是個為件首飾為頓飯菜就使性子的小女娃,哪裡是他們說的那樣。
  
  「這些事你告訴庶母便是,為父從不管後宅之事。」
  
  玲瓏扁扁小嘴,似是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我是嫡女,哪有嫡女去求妾室的,再說宋太太心細如髮,這些事她應該一早知道的。」
  
  是啊,宋氏那麼精細的人,這種事怎麼會不知道。
  
  金敏還記得玲瓏小時候,每次出來身邊乳娘丫鬟就是一大堆,哪像現在,只有個小丫鬟跟著,身上的衣裳穿來穿去也就是那麼兩身。
  
  「你回去吧,為父知曉了,這幾日就讓你庶母多安排些人手給你,至於飯菜方面,也像媛姐兒那樣,加個小廚房吧。」
  
  金敏雖是不管後宅之事,但他說出的話,宋氏想要反對也要費上一番功夫。
  
  從墨留齋回來,杏雨問玲瓏︰「小姐啊,好不容易見一次老爺,您怎麼只說這些瑣事啊。」
  
  玲瓏輕笑︰「以後咱們就有小廚房了,再不用擔心什麼了,這樣多好。」
  
  是啊,她今天的目的也是為了小廚房,小廚房能做很多事,不但能燒飯,還能給母親煎藥呢。
  
  其實說起來她來京城也不過一個多月,所以她還有的是時間,她決不會讓母親蒙冤,總有一日,她要讓害母親的人自食惡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10:38 PM

第二十七章 綿裡針

  玲瓏只猜對了一半,宋秀珠聽說要給她設小廚房,當即便是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小模樣,淚珠兒在鳳目中打著顫兒,我見猶憐,看得金敏的心都要化了。
  
  大武對官員百姓納妾沒有律法嚴規,都是關上門自己家裡說了算。金敏的其他三房妾室都是自幼跟著他的通房,自從馮婉容和宋秀珠進門後,便冷落多年。
  
  馮婉容瘋後,金敏也只專寵宋秀珠一人,再沒有納過妾室,連通房都沒有。宋秀珠溫婉秀麗,閨閣之內也會投其所好,金敏對這個美妾嬌寵倍至。
  
  如今看到宋秀珠委屈如帶雨梨花,金敏只得溫言哄著︰「我知道府裡庶務繁忙,你整日操勞,偶有疏忽也是那些奴才們的事,哪有怪你啊。」
  
  宋秀珠聞言連忙跪下,把臉貼在金敏的膝蓋上,顫聲說道︰「妾身不委屈,只要有老爺在身邊,再苦再難妾身也食之若飴,這一世,妾身唯願與老爺相守白頭,永不相忘。」
  
  金敏溫聲扶起她,讓她坐到自己腿上︰「瓏姐兒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又自幼長在老太太身邊,偶爾使使性子而已,月錢和侍候的人手你看著安排,總不能讓外人看著笑話了。至於小廚房的事,你也看著安排,後宅之事都由你來作主。」
  
  宋秀珠鳳目含春,一雙玉手在金敏胸前輕輕揉搓︰「老爺放心,妾身定把五小姐的事安排妥當,再選幾個穩妥的人,給五小姐操持。」
  
  金敏的心都讓她揉化了,論姿色,宋秀珠雖然遜了馮婉容一籌,但這種柔媚,十個馮婉容也比不上。
  
  將門出身的女子,怎比得上江南佳麗。
  
  次日,宋秀珠就帶了二三十個丫鬟婆子來到玲瓏的小跨院,小跨院裡還從沒來過這麼多人,屋裡屋外頓時擠得滿滿的。
  
  「聽說大廚房的那些奴才刁難五小姐,我這會兒把人都帶來了,來人,把那幾個不長眼的都給我帶過來!」
  
  宋秀珠一聲令下,五六個粗壯婆子推推搡搡把幾個人帶了進來,全都是大廚房裡的。
  
  「你們這些東西,平日裡欺負五小姐,還反了你們了,今天把你們帶到這裡來,就是要讓五小姐發落的,來人啊,拿板子來,給我狠狠打!」
  
  宋秀珠邊說邊用眼角瞟著玲瓏,卻見玲瓏連眼皮都沒有抬起來,注意力都在手上的繡花繃子上,宋秀珠說了這麼一大通,她手裡的繡花針就沒有停過。
  
  宋秀珠朝著張婆子使個眼角,道︰「給我打,把這些不知天高地厚,沒事亂嚼舌根子,忘了誰是主子的東西都往死裡打,今天打不血來,誰也不許出這個門!」
  
  玲瓏終於抬起眼皮,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宋秀珠,她的眼睛生得極好,清澈水潤,如同兩泓清泉在山間靜靜流淌。
  
  看著這雙不染半絲塵埃的明眸,宋秀珠心裡頓了一下,這金玲瓏怎麼看都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莫非先前真是自己多想了,媛姐兒的事和她無關,這次到三老爺面前告狀也只是小孩子使性子?
  
  玲瓏捕捉到宋秀珠眼中一閃而逝的疑惑,她忽然站了起來,拔腿就往屋外跑,幾個婆子在前面擋著,她拼了命使勁推。
  
  「五小姐,您這是要去哪兒啊?」婆子們不明所以,但卻伸出健壯的臂膀攔住她,邊說邊看向宋秀珠,等著宋太太的吩咐。
  
  玲瓏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把宋秀珠也給弄懵了,她看一眼張婆子,張婆子會意,連忙走過去問道︰「五小姐,您這是鬧得哪一齣啊?」
  
  玲瓏眼露驚恐,她緊緊抱住自己的肩膀,聲音卻字字清晰,屋裡屋外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宋太太帶人來打我,我害怕。」
  
  這句話可是非同小可,宋秀珠的眼睛都要噴出火來。她再是不可一勢,卻也只是個妾,而玲瓏才是嫡小姐。
  
  妾室帶人來打嫡小姐,這若是傳出去,那就鬧大了。
  
  好在這裡都是她的人,玲瓏這小丫頭,想來這招苦肉計,也不看看這是什麼環境,以前還真是高看她了,不過就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沒見過世面而已。
  
  想到這裡,宋氏莞爾一笑︰「五小姐這是說的什麼話,這滿屋子的人都看到了,妾身是在幫你教訓奴才呢,哪是要打五小姐您啊。」
  
  「那宋太太怎麼不去望荷園幫著三姐姐教訓奴才呢,三姐姐也有小廚房,定是也受了這些人的窩囊氣。」玲瓏說著,嬌小的身子瑟縮起來,像是很害怕的樣子。
  
  宋氏心裡暗罵,這個死蹄子就是裝的,眼下這裡都是自己的人,今天若不給她點顏色瞧瞧,下次她還會到老爺那裡告狀,不過是個小孩子,嚇破她的膽也就再也不敢了。
  
  「五小姐說的真是呢,來人啊,你們拉住五小姐的胳膊,好好保護她,別讓這幫不知分寸的東西嚇著她。」
  
  說著,她又對張婆子道︰「把些奴才拉到五小姐跟前,讓五小姐看著他們挨板子,要打出血來!」
  
  見那幾個婆子上來又拉胳膊又拽肩膀,杏雨急了,揮著小拳頭打過去︰「你們都是什麼東西,也敢踫五小姐!」
  
  可她也只是個小姑娘,也不過兩三下,就被兩個壯碩的丫鬟反擰住胳膊動彈不得。
  
  宋氏咯咯嬌笑,柔聲道︰「這幫奴才真是該死,看看把五小姐嚇得,小臉兒都白了,你們還傻著幹嘛,還不快給我狠狠地打,給五小姐出出氣,你們都記著,今天這每一板子,都是因為你們得罪了五小姐,看看以後在這西府裡,誰還敢欺負五小姐,再有不長眼不知天高地厚的,都是這個下場,給我打!」
  
  這些粗壯婆子都是些狠角色,專撿容易出血的地方打,不過兩板子下去,鮮血就濺到玲瓏的裙子上。
  
  在宋秀珠看來,這一刻的玲瓏已經快要暈過去了,若不是被婆子們按住胳膊和肩膀,她就如同秋日枝頭最後一朵小花,搖搖欲墜。
  
  「哼,好一個妾室作亂,棒打嫡女啊,今兒個真沒白來,看到這麼一齣稀罕事,難得啊!」
  
  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宋秀珠尋著聲音看過去,一張俏臉立刻煞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10:42 PM

第二十八章 風波惡

  站在門口的,是兩個婦人連同四五個丫鬟婆子。
  
  那兩個婦人一個是孫三娘子,還有一個竟是東府大太太聶氏!
  
  碧桐院的二等丫鬟蓮香嚇得小臉都白了,就是她領著這兩位來的。她戰戰兢兢湊到宋秀珠身邊︰「宋太太,婢子說您去看五小姐了,請她們稍等,可她們一聽就自己往這邊來了,婢子只好和她們一起來......」
  
  宋秀珠的頭嗡嗡直響,哪裡還聽得進蓮香在她耳邊嘀咕。
  
  怎麼會這般湊巧的,孫三娘子來診病倒也罷了,聶氏為何也來了?
  
  聶氏和孫三娘子忽然出現,屋裡的人都是一時反應不過來,都有點發懵。這時只聽小丫鬟杏雨高聲喊道︰「東府大太太、孫三娘子,您們快點救救五小姐啊!」
  
  宋秀珠急得恨不得給那幾個婆子一腳,這幾個傻貨這個時候竟還死死揪住玲瓏不放,杏雨的胳膊也還被反擰在後面!
  
  沒給宋秀珠任何補救的餘地,聶氏一個眼色,她身邊的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立刻衝過來,和扭住玲瓏的惡婆子撕扯起來,宋氏的人雖然多,但這時誰也不敢動彈,不過幾下,就把玲瓏和杏雨就從那些婆子手裡解救出來。
  
  看著聶氏一步步走過來,宋秀珠連忙陪著笑臉︰「瞧長嫂說的,妾身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打五小姐啊,是這些狗奴才欺負五小姐,妾身把......」
  
  宋秀珠的話還沒有說完,臉上便重重挨了一記!
  
  聶氏當著上上下下一干人,就在西府,她的地盤上,扇了她一記耳光!
  
  「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陪嫁的滕妾,也敢帶人欺負嫡小姐,來人,扶上五小姐,咱們到大廳裡等著三老爺,讓三老爺當面說說看,金家還有沒有家教了!」
  
  這一刻,宋秀珠只覺血往上湧,嫁進金家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次被人打臉,聶氏真當這裡是她東府了,竟然如此囂張。
  
  這事也太巧了,聶氏和孫三娘子來得太巧了。世上沒有這麼巧的事,一定是有人安排的。
  
  是玲瓏,一定是她!
  
  難怪她那麼鎮定,難怪她要往外面跑,還說是自己帶人來打她。
  
  原來她早就算準了聶氏會來,不對,或許這本來就是她和聶氏合演的一齣戲,先是到老爺那裡裝可憐,再逼著自己過來收拾她,這是她設下的圈套,而她宋秀珠竟被這個小丫頭給耍了!
  
  聶氏卻連看都不再看她,對孫三娘子說︰「煩勞三娘子給我家侄小姐看看,這孩子細皮嫩肉的,哪禁得住那些狗東西的折騰。」
  
  杏雨忙領著孫三娘子陪著自家小姐走到花鳥繡屏後面,沒過片刻孫三娘子便走出來,對聶氏道︰「五小姐兩個臂膀上都是青紫瘀痕,這幫狗東西也真是狠毒。」
  
  聶氏聞言惡狠狠瞪了宋秀珠一眼,便對身邊的幾個婆子道︰「走了,咱們換個地方等著三老爺。」
  
  她又一指身邊的一個丫鬟,道︰「你去和外面的崽子們說一聲,讓他們到京司衙門找三老爺,就說府裡出了天大的事,讓他沒什麼事就快些回來,我在這裡等著他。」
  
  跨院門外停著兩副肩輿,宋秀珠恨得牙都疼了,聶氏好大的架子,來西府竟然帶著肩輿,這麼一段路也要讓肩輿抬過來。
  
  聶氏讓玲瓏坐到其中一副肩輿上,又請孫三娘子坐了另一副,她斜睨了跟出院門的宋秀珠一眼,譏誚道︰「宋姨娘還跟上一起去嗎?」
  
  宋秀珠緊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長嫂要去,妾身自是也要去的。」
  
  聶氏豪爽地哈哈大笑,就像是聽到什麼可笑的事︰「宋姨娘若不嫌我身上有銅臭味,那就和我一起去吧。」
  
  早有小丫鬟飛奔著到望荷園裡告訴了金媛,金媛聽說母親被打,哪裡還能沉住氣,帶上木蘭和王嬤嬤搶先一步趕到宴息處。
  
  望荷園離宴息處並不太遠,她到的時候,玲瓏和孫三娘子的肩輿還沒有到。
  
  金媛等了好一會兒,才從窗子裡看到有兩副肩輿走過來,她還以為是聶氏到了。
  
  雖說生氣聶氏打了自己娘親,但她從骨子裡還是很怵頭這位大伯母的。從小到大,每次見到大伯母,都是不苟言笑,就連父親也招惹不起的人,她更是不敢。
  
  看到肩輿往這邊走過來,金媛連忙走出來,在四季冬青的甬道前等著,肩輿上的人被人攙扶著走過來,沒等看清來人像貌,金媛便彎下身子行禮︰「侄女給大伯母請安了。」
  
  「哎喲,三姐姐,你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竟來給我請安。」
  
  金媛猛一抬頭,就看到玲瓏正嘲弄地看著她。
  
  哪裡是聶氏,這從肩輿裡走下來的,分明就是玲瓏和孫三娘子!
  
  金媛緊緊捏緊拳頭,指甲扎到肉裡,扎得好疼。
  
  玲瓏是故意的,明明早就看到她了,卻故意在甬道邊上兜個圈兒,撿著光線不好的樹蔭走,這才讓她看不清來人是誰,硬生生受了她一個大禮。
  
  「金玲瓏,你真是長本事了,還敢勾結外人欺負我娘親,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麼身份!」
  
  聶氏不在,她就不用怕什麼,孫三娘子不過是個看病的大夫,拿的是西府的銀子,這裡只有玲瓏自己,誰能幫她,誰敢幫她。
  
  「玲瓏哪有本事,倒是三姐姐本事挺大的。」
  
  玲瓏微笑著說道,水潤的雙眸分外晶瑩,小臉上帶著笑意。
  
  說完了,她就不再去看金媛,讓杏雨攙扶著往宴息處門裡走去。
  
  金媛越看她越來氣,竟然追上去動手拽她。
  
  王嬤嬤急忙想要勸住她,可金媛正在氣頭上,動作比平時都要快,玲瓏一隻腳剛剛邁進門檻,金媛便扯住了她的袖子。
  
  「你給我站住,把話說清楚了,你上次在船上算計我,這會子又欺負我娘,你真當你是嫡小姐了,你不過就是個瘋婆子的女兒,許家真是瞎了狗眼,竟然娶你當媳婦,你也配!」
  
  想起許家竟連表態都沒有,反而讓韓家來納她為妾,金媛就恨不得把玲瓏撕碎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10:47 PM

第二十九章 宴息處

  玲瓏的一隻腳已經踏進宴息處的雕花門檻,金媛的手便扯住了玲瓏的胳膊。
  
  金媛比玲瓏年長兩歲,個頭也比玲瓏高出半頭,這一抓下來,就像老鷹抓小雞,玲瓏整個人都險些被她拎起來,便被金媛硬生生拽了出來。
  
  玲瓏的腳被門檻絆了一下,金媛還抓著她呢,玲瓏向門外摔去,金媛被她一帶身體也撲了下去。
  
  孫三娘子見多識廣,但眼前的這一幕還是令她吃驚不小,眼瞅著金家兩姐妹像疊羅漢一樣摔在地上。
  
  聶氏和宋秀珠在十幾位丫鬟婆子的簇擁下走過甬道,她們來得不湊巧,沒看到前面金媛拽玲瓏的那一幕,她們趕到時,正看到有些粗壯的金媛壓在玲瓏身上,一旁是嚇得驚呆了的孫三娘子和杏雨。
  
  「媛姐兒,快點起來!」宋秀珠的腦袋又是嗡的一聲,今天這是怎麼了,所有的事全都擠到一起,媛姐兒怎會在這裡,她又怎會壓在玲瓏身上。
  
  千金小姐在外人面前趴在地上已是丟盡臉面,偏偏她還把玲瓏壓在了身下!
  
  金媛也想站起來,可她的雙腿不知被什麼給纏住了,動彈不得,她只能揮舞手臂掙扎,看上去就像她不依不饒要揍玲瓏一樣。
  
  練武的人都知道,這摔倒有講究,會摔的人是不會疼的,不會摔的,這一跤摔在青石板的地上,摔多重都有可能。
  
  玲瓏是會摔的,她一點兒事也沒有,金媛就是不會摔的,雖說身下有玲瓏給她墊著,可還是有一隻膝蓋磕在石地上,痛得她眼淚直流。
  
  幾個丫鬟七手八腳把金媛扶起來,杏雨也扶起了玲瓏,玲瓏雖然沒有受傷,但衣裳被磨破了,看起來挺狼狽的。
  
  宋秀珠正想過去看看金媛有沒有受傷,就聽到聶氏的冷笑︰「宋姨娘,你真是持家有道啊。」
  
  宋秀珠的臉上依然火辣辣的疼著,聶氏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婦人,她那一巴掌扇下來,宋秀珠臉上就留下五個指印。
  
  宋秀珠恨得咬牙切齒,正想反唇相譏,卻聽有人喊了一聲︰「三老爺回來了!」
  
  戶部的京司衙門也在城西,距離西府也不過一炷香的路程,聶氏又派了小廝到衙門裡去請,金敏回到府裡,立刻有人直接引了三老爺來到宴息處。
  
  金敏在路上也問了那小廝幾句,卻什麼也沒有問出來,沒想到剛到宴息處,就看到金媛和玲瓏被人從地上扶起來,兩人都是狼狽不堪。再看一旁的宋秀珠,秀麗白嫩的臉蛋上赫然五個手指印,金敏的心裡抽了一下。
  
  這是自己的府第,自己的愛妾,自己的女兒,都像是剛遭了打劫一樣。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一聲看似是對著宋秀珠吼的,其實卻是針對聶氏。好端端的一個家,你一來就變成這樣了。
  
  長兄為父,長嫂為母,金老太爺早已仙去,金老太太又遠在江蘇,長兄金赦體弱多病,家業都靠聶氏支撐。在這京城裡,聶氏就是一家之主,即使這裡是西府,金敏也要給長嫂幾分薄面。
  
  他不能質問聶氏,只能來問宋秀珠。
  
  宋秀珠有一肚子的委屈想對金敏傾訴,她含著淚可憐兮兮看著金敏︰「都是妾身失責,妾......」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聶氏已經冷笑出來︰「老三,這事還是讓我來說吧。」
  
  金敏陰沉著臉,強忍怒氣道︰「還請大嫂和孫太太裡面請。」
  
  聶氏毫不客氣,昂首挺胸走進宴息處,其他人也都跟著進去。
  
  聶氏在紫檀雕花太師椅上坐下,看向一旁的金敏,又是冷笑一聲,這才道︰「今日我和孫三娘子是一起來的,恰好宋姨娘去了五小姐那裡,咱們也就一起過去了。沒想到卻讓我看到一齣好戲,這好戲別說官宦人家,就是平民百姓家裡也看不到。」
  
  「大嫂何出此言,究竟是何好戲?」金敏雖然對這位滿身銅臭的大嫂諸多微辭,但此時也想知道,府裡究竟出了什麼事。
  
  「我和孫三娘子一進門,就見裡面鬧哄哄的,哭爹喊娘,初時我還以為是宋姨娘在教訓下人,可沒想到咱家五小姐被幾個婆子摁在那裡,那些尊卑不分的奴才正拿著板子要往她身上招呼呢,我若是晚來一步,好端端的嫡小姐就讓你的愛妾給活活打死了!她才多大的孩子,你們竟然也能下得去手,這良心都讓狗給吃了。老三,你是當官的,你自己說,依據大武律例,妾室毆打嫡女,該當何罪,你這個一家之主,寵妾滅嫡又該當何罪!」
  
  金敏的臉色變了,他疑惑地看著宋秀珠,宋秀珠早已嚇得面如土色,臉上那五個指印分外醒目。
  
  聶氏看到金敏看向宋秀珠,便又道︰「如今老太太不在,這府裡大太太又病著,我這身為長嫂的一時氣不過,就替你扇了她一巴掌,你若是心疼,就找人去給五丫頭驗傷,孫三娘子已經驗過了,可憐的丫頭,被那幫狗奴才折磨得青一塊紫一塊,心疼見兒的,這要多狠心的人,才能對個孩子下這樣的狠手。」
  
  金敏瞪著宋秀珠,聶氏說的話他是半信半疑,宋秀珠進了金家十幾年,一向循規蹈矩,且她為人溫婉,怎會做出那等事。
  
  「大嫂可有冤枉你?」他問向宋秀珠。
  
  宋秀珠頓時如梨花帶雨,淚水像斷線的珠子往下掉︰「妾身是什麼人,老爺您不知道嗎?妾身連隻螞蟻都不忍心踩到,又怎會那樣狠心。五小姐雖不是我生的,可她小的時候我也抱過她,妾身疼她還來不及,怎會打她。那日老爺說大廚房的奴才們委屈了五小姐,妾身今日帶了那群奴才去給五小姐賠不是,也不知怎的就讓大嫂誤會了,說起來這都是妾身不好,不應該帶著那些東西去見五小姐,讓五小姐受了驚嚇,都怪妾身啊。」
  
  這時,摔青了膝蓋正疼得直哭的金媛忽然插嘴︰「我娘是冤枉的,分明就是玲瓏陷害我娘,您們為何不責怪玲瓏,這全都怪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10:50 PM

第三十章 庶長女

  金媛聲音尖利,臉上的脂粉被眼淚沖去大半,一雙美目狠狠瞪著玲瓏,像要噴出火來。
  
  金敏這才注意到兩個女兒,金媛臉上還有淚痕,一個丫鬟半跪在地上,正給她揉著膝蓋,看來方才摔得不輕。
  
  玲瓏比她更慘,身上的衣裳有幾處已經磨破了,裙擺上斑斑點點,金敏仔細一看,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那是鮮血!
  
  「父親,您為何不罵玲瓏啊,都是她勾結外人欺負我娘,她還欺負我,把我推倒在地上,我的腿快要疼死了!」
  
  家中長輩正在說話,金媛大咧咧插嘴已是欠教養,偏偏她口口聲聲稱呼宋秀珠為「我娘」!
  
  愛屋及烏,金三老爺對這個庶長女也多了幾分溺愛,可這時當著聶氏和孫三娘子,他也覺得金媛做的有些過分了。
  
  他正想開口訓斥,卻聽聶氏冷哼一聲︰「三小姐口中的娘親是哪一位,就我這個當伯母的所知,你的娘親馮氏大太太這會子正在容園養病,沒被我這個外人欺負了啊。」
  
  在這府裡,不論是金媛還是底下的丫鬟婆子,早就把馮氏當做透明的,在這裡,宋太太宋秀珠才是正牌女主人,當家主母。
  
  不論人前人後,金媛一向稱呼宋秀珠為娘親,卻忘了宋秀珠只是妾室,即使她這個親生女兒,也不能稱呼宋秀珠為娘親的。
  
  根據大武律例,庶出子女非但不能視生母為母,生母去世,他們甚至不能為生母操持葬禮。
  
  平日裡金媛在金三老爺面前叫宋氏娘親,金三老爺雖覺不妥,可也沒有斥責過她,但眼下當著外人,又是這兩位眼睛裡不容沙子的婦人,這聲娘親就顯得格外刺耳。
  
  「媛姐兒,小小年紀這般不懂規矩,快回自己房裡去!」金敏雖是斥責,可任誰都能聽出他這是幫女兒開脫。
  
  可金媛不但沒有遺傳到宋氏的容貌,更沒有學到宋氏的善解人意,察言觀色。她非但沒有走,反而繼續哭喊︰「父親,你要罵玲瓏啊,是她推倒我的,就是她!」
  
  一旁的孫三娘子再也忍不住了,這是金家的家事,她這個外人原是不好開口的,但眼前這位金三小姐行事太過份,孫三娘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哪容她信口雌黃。
  
  「三小姐,方才你口口聲聲罵許家為何相中了五小姐,五小姐不和你一般見識,你就動手拽她,把五小姐拽倒在地時,你也摔倒還砸在五小姐身上,你以為金三老爺和東府大太太不在現場,忘了我就在五小姐身邊,這些事這些話我全都聽到了。」
  
  饒是金三老爺見多識廣,此時臉也發燒,庶長女竟在孫三娘子面前抱怨許家看上玲瓏的事,這就是告訴所有人,她想搶妹妹的親事啊!
  
  金媛還要反駁,金三老爺已經駁然大怒,對那幾個嚇得手足無措的婆子吼道︰「你們還愣著作甚,把三小姐拉下去,沒有我的吩咐,不許走出望荷園半步!」
  
  金媛這時才知道害怕,父親從沒有罵過她,更別說當著外人的面要把她關起來了,怎會這樣,被關起來的應該是玲瓏啊,怎麼會是她?父親一定也像她一樣,被玲瓏騙了!
  
  她還想再說話,宋秀珠跑過來罵道︰「你個不懂事的,還不快滾出去,你們快點把三小姐拉走啊!」
  
  幾個婆子七手八腳拖了金媛出去,屋子裡這才安靜下來。
  
  金敏的臉上如同四季飄過,今天的事不論誰對誰錯,西府的臉面也丟盡了。
  
  他忍不住看向玲瓏,見玲瓏還在那裡垂手站著,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她的眼睛比馮氏生得還要好,眸子漆黑,宛若沾水的星子,不染半絲塵埃。
  
  玲瓏身上是家常穿的素緞小襖,已經磨破了,挑線裙子上也是斑斑血跡。可她就是這樣站在那裡,絲毫不顯狼狽,坦然自若,沉靜得如同一泓春潭。
  
  「你大伯母說你受傷了,傷得可重?你衣裳上的血是怎麼回事?」金敏沉聲問道。金媛做得再過份,她方才喊出的幾句話還是進了金敏的耳朵。金媛說都怪玲瓏,是玲瓏和聶氏一起欺負宋氏,也是玲瓏欺負了金媛。
  
  玲瓏搖搖頭︰「只是些瘀青而已,不是大傷。衣裳上的血不是我的,是大廚房的奴才的。父親不要擔心,女兒沒事的。」
  
  說著,她挪動了一下身子,眉頭微微蹙了一下,顯然是在強忍疼痛。
  
  宋秀珠連忙跪在地上,哀哀怨怨︰「都是妾身不好,那些婆子又粗手笨腳,傷到了五小姐,妾身一定教訓她們。」
  
  玲瓏聞言苦笑︰「二太太還是不要再教訓她們了,我害怕。」
  
  看著宋秀珠那張假惺惺的臉,杏雨再也忍不住了,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給金敏磕起頭來。
  
  「三老爺,奴婢是打小侍候五小姐的,今兒的事奴婢都看到了。宋太太讓幾個人按住五小姐,不讓她動彈,她們還擰住我的胳膊,奴婢的胳膊這會子還疼著呢。宋太太讓人在五小姐面前打人,還要打出血來,若不是東府大太太來了,五小姐也要被他們打了。三老爺,您要給五小姐做主啊,奴婢說的句句屬實。」
  
  這是玲瓏沒有想到的,她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杏雨會義無反顧為她挺身而出。
  
  昨天和父親說了小廚房的事,她就猜到宋秀珠今天定會來找她的麻煩,十有八九是要嚇她一通,讓她從此後再也不敢在父親面前說話。
  
  她當然知道孫三娘子今天這個時辰會來,所以她沒有擔心,宋氏不會在外人面前太過造次。
  
  可她沒有想到聶氏竟然也來了,更沒想到杏雨會這般護主。
  
  聶氏也怔住,玲瓏身邊竟有這麼忠勇的丫頭,也真是難得。
  
  「老三你真是好福氣,府裡有這樣的忠僕。這丫頭說得沒有錯,和我親眼看到的是一樣的,你這位愛妾,真是不一般,不一般吶。」
  
  這個時候,縱是金敏對宋秀珠萬般憐愛,百般庇護,他也不能在聶氏和孫三娘子面前維護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10:54 PM

第三十一章 我不走

  玲瓏正在試圖把杏雨扶起來,可那丫頭倔強,就是不肯起來,還在一個頭一個頭磕下去。
  
  玲瓏的淚水已經流了下來,回到京城後,她還是第一次落淚。她知道杏雨這樣做很笨,但她也知道,杏雨是為了她,這傻丫頭為了她連命都能不要。
  
  「老爺,您別聽這丫頭的,妾身真的不......」
  
  宋秀珠的話還沒有說完,金敏手裡的粉彩花鳥茶盞已經飛了出去,在她身前碎裂,四散的碎片飛濺出去,劃破了她粉嫩的俏臉。
  
  宋秀珠對她的容顏一向愛護,平日裡保養得宜,三十幾歲的人了,依舊水嫩光鮮。可此時,碎片貼著她的臉飛過去,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
  
  她只覺臉上一疼,下意識的抹了一把,看到手上的血,她啊的一聲尖叫,便暈了過去。
  
  金敏也是一愣,他本能地想衝過去看看,一抬頭就看到聶氏正在看著他,眼神裡都是嘲弄。
  
  他咬咬牙忍住了,對張婆子道︰「還愣著做甚,快把宋太太扶回去,和媛姐兒一樣,沒有我的吩咐不許出來!」
  
  丫鬟婆子,扶的扶抬的抬,把宋秀珠扶出了宴息處。
  
  看到宋秀珠走了,金敏這才長舒一口氣,對聶氏道︰「都是三弟管教不嚴,讓長嫂見笑了。」
  
  聶氏冷笑一聲︰「老三,琳瑯正在備嫁,平日裡也不能出門,不如讓玲瓏過去住些日子,姐妹兩個也能說說話,你看呢?」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金敏也知道宋秀珠定是讓玲瓏受了委屈,他看向玲瓏,見玲瓏正用帕子給杏雨擦拭頭上的血漬,那丫頭方才一直在磕頭,額頭已有血珠滲出來。
  
  他忽然不知要如何面對玲瓏,這是他的嫡女,但他對這個女兒並不熟悉,他甚至不想看到她,不想看到她那張與馮氏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臉。
  
  這個時候聶氏要接玲瓏去東府,他求之不得,便道︰「也好,那就勞煩大嫂了。」
  
  「我不去,我哪裡也不去,我要留在這裡照看母親。」一個細嫩的聲音傳來,還帶著童音,這是玲瓏。
  
  所有人都看向玲瓏,誰都以為這個時候她會很願意離開這裡,可她偏偏不肯去。
  
  聶氏並沒有吃驚,她也沒有生氣。玲瓏不是第一次拒絕了,上一次她也是不肯走。這孩子是捨不得馮氏,她擔心她走了,馮氏的日子會更加不好過。
  
  「瓏姐兒,你怎麼這樣不懂事,大伯母好心接你過去,你為何不去,眼下你庶母犯了過失,府裡暫時也沒有人能照顧你,你去東府住一陣子也好。」
  
  金敏看著站在下首的玲瓏,他真的不知道這個女兒心裡在想些什麼,玲瓏離家時只有四歲,回來時已是十二歲的少女了,如果不是那張酷似馮氏的臉,怕是走在街上他也認不出自己的女兒。
  
  「我不去,我要照看母親,母親去哪裡我就去哪兒,母親不去,我也不去。」
  
  玲瓏的聲音很低,但大廳裡的每個人都能聽到。金敏嘆了口氣,十二歲的女孩子,哪有什麼讓人猜不透的心思,她不過就是捨不得離開母親而已。小女孩大多如此,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但眼下出了這樣的事,他是真心不想面對玲瓏,宋秀珠雖然做得有些過分,但她本意也並非要刁難玲瓏,這些年來宋氏辛辛苦苦為這個家操勞,把後宅打理得井井有條,他的同僚們誰不羨慕他有這樣一位既美貌可人又賢良淑德的美妾啊,就連遠在江蘇的母親和族裡的親戚們,對宋氏也是稱讚有加。
  
  這樣的人兒,自是不能因為她偶爾的過失便要責罰,但若不罰她,玲瓏有聶氏維護著,定是不肯善罷甘休,哭哭鬧鬧那是免不了的。
  
  當務之急,就是讓玲瓏出門住些日子,等這件事塵埃落定,再接她回來不遲。
  
  「你母親的病亦不是一日兩日了,你也不用整日貼身服侍,為父記得瑯姐兒的婚事定在秋日裡,你不如就陪她住到那個時候,待她出嫁了你再回來。」
  
  玲瓏在心裡暗暗冷笑,什麼時候父親對她說話竟是這般苦口婆心了,您不是一向連請安時都懶得面對我嗎?
  
  「我不去,我要陪著母親。」玲瓏低眉垂目,眼楮看著自己的裙擺,誰也看不到她眼中的神情,但都能猜到,那眸子裡一定透著倔強。
  
  金敏眉頭蹙起,他是真的沒有耐心哄小女孩,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哄騙。
  
  他的臉上現出不耐,看向聶氏,只能向她求助。
  
  聶氏倒似忽然想起來,一拍太師椅的扶手,道︰「老三,咱家在西嶺不是還有一處莊子嗎?琳瑯戀著那裡的風景,早就說要到那裡去住些日子,依我看大弟妹的病也需要靜養,不如就讓大弟妹和玲瓏也一起過去,那裡離京城不遠,三娘子去診脈也方便。老三,你看如何?」
  
  金敏早就忘了還有這處莊子,聶氏這樣一說他才隱約記得。不由暗嘆聶氏算盤打得精。金家大房五個兄弟雖然各有家業,但祖業並沒有分開,西嶺的這處莊子不屬於他們兄弟的私產,而是金家祖業,每年的收成計入總帳。
  
  聶氏掌管著金家在北直隸的家業生意,是以金敏不記得這處莊子,而她卻清清楚楚。
  
  「那裡依山而建,甚是清幽,四侄女在那裡待嫁自是合適不過。瓏姐兒,聽到你大伯母說的話了嗎?你同你母親一起過去,為父再給你們多指幾個人服侍,這總能去了吧?」
  
  玲瓏心裡想笑,您老人家是多盼著我走啊,我若是再不走,那當真是不給您面子了。
  
  「我不要別人,就要今兒個因我挨打的那幾個。」小女孩嬌嫩的聲音,聽上去還有些顫顫的,讓人心裡一軟。
  
  「那些人平素裡總是欺負你,為何還要他們?」金敏重又皺起眉頭。
  
  「別的人我都沒見過,就想要他們。」小姑娘堅持著。
  
  好不容易玲瓏肯走了,金敏總算鬆口氣,他自是不想為了幾個下人再麻煩,便道︰「為父隨你,你想帶哪個就帶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0 11:23 PM

第三十二章 桐花開

  金家的莊子位於西嶺,距京城約有五十里,風景優美,冬暖夏涼,只是金氏一族家大業大,像這樣的莊子還有多處,近十年來,也只有東府的幾位少爺和小姐偶爾來此打獵春遊。
  
  玲瓏和四堂姐琳瑯坐在一輛馬車上,馮氏則在後面的車上。送她們來的是金家二爺金子煥。
  
  金子煥十七歲,已經有了秀才的功名。眼下在京城拜在大儒甦東城門下,偶爾也到自家鋪子裡幫著大哥打理生意。
  
  聶氏對幾個兒子管得甚鬆,你若想讀書,我便給你找師傅花錢供你;你若不想讀書,那就去鋪子裡學生意。能高中自是最好,如若不能,就心平氣和做個生意人,不必鑽牛角尖一定要考取功名。
  
  是以,金子煥讀書並沒有天份,雖然有甦東城這樣的名師,他也沒對自己寄予太多厚望,索性兩手準備,一邊讀書一邊學生意。
  
  這也是金敏最是看不慣的,就因為有聶氏這樣膚淺的母親,耽誤了金家的大好兒孫,先是大爺金子焰,原是有大好機會捐資入國子監讀書的,可卻一門心思棄文從商,眼下二爺金子煥跟了名師,卻也是整日往鋪子裡跑。金敏雖然對此斥之以鼻,無奈長兄還在,輪不到他這個做叔叔的說話,只好對自己的兩個兒子金子烽和金賢管得更嚴。
  
  西嶺位於清越山的西麓,此時正值六月,一路走來花開似錦,綠草茵茵。玲瓏把腦袋探出車窗,放眼望去,只見清越山雲霧繚繞,山色青青,宛若人間仙境。
  
  「這裡真美,空氣也好,住在這裡保證能延年益壽。」玲瓏感慨,前世她去過很多地方,但來去匆匆,偷完就走,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欣賞美景。人果然要死過一次才能珍惜眼前的一切。
  
  「咦,前面那些車馬和咱們似是去的同一方向,莫非也是來莊子裡的?」山路蜿蜒,玲瓏眼尖,看到前面離他們約一里左右,有一隊車馬,聲勢浩大,似有百來人。
  
  金子煥也已看到了,只是離得太遠,看不清楚那些人的服色,也不知是什麼人。
  
  「西嶺不只金家一處莊子,這裡風景宜人,京城很多達官顯貴都在這一帶有莊子,那隊人馬有那麼多,不像是尋常人家,倒像是哪位宗室出行。」
  
  宗室?那肯定不會是去金家的,金家雖然有錢,可畢竟不算顯貴。
  
  四小姐琳瑯也把腦袋探出來,卻沒有看遠處的那些人,而是抬頭看向蔚藍的天空。
  
  「哥,你快看那朵雲,像不像你的腦袋?」
  
  「切,我哪有那麼肥,那隻鳥兒才像你呢,嘰嘰喳喳,話多得不成。」
  
  ......
  
  兄妹兩個開始鬥嘴,玲瓏羨慕地看著他們,她還記得小時候二哥欺負四姐,四姐跑著找大伯母告狀,大伯母擰著二哥的耳朵過來,對他說︰「看看你三弟對瓏姐兒多好,你就不能像他一樣疼愛妹妹啊。」
  
  隔了這麼多年,這兄妹兩個沒有變,鬥起嘴來還是停不下來,玲瓏心裡苦笑,當年小小年紀就懂得心疼妹妹的三哥卻連多看她一眼也不肯了。
  
  待到拐上一條岔路,卻見方才那隊人馬卻停在那裡,駐足不前。
  
  離得近了,這才看清楚,那些人並非是他們想像中的宗室隨從,只見個個都是一身勁裝,倒像是哪位王孫公子帶人來打獵的。
  
  金家的車馬從這些人身邊走過去,玲瓏和琳瑯是女兒家,不便撩開簾子探頭去看,卻也微微掀起窗簾一角向外窺看。
  
  只見為首的一騎白馬,神駿不凡。玲瓏雖不懂相馬,可也能看出這馬並非凡品。馬上坐著的是一位少年,十六七歲年紀,古銅色的臉龐,劍眉星目,豐神俊朗,雖只著一襲湖藍衫子,卻是周身一團貴氣。
  
  他騎在馬上,滿臉都是不高興,似是別人全都欠他錢一樣。一看就是個被家中長輩寵壞了的孩子。
  
  玲瓏對小嫩蔥不感興趣,可也忍不住多看了這少年幾眼,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少年很合她的胃口。
  
  且,這少年越看越覺得眼熟,倒像是在哪裡見過。
  
  這一世玲瓏見過的男子並不多,大多都是自家親戚,這樣一想,她便記起這人是誰了。
  
  那日龍舟會上,安定河上的那葉扁舟。沒錯,這就是扁舟上迎風而立的少年。
  
  那日在河面上,他站在船頭,風把他的衣裳吹得鼓起來,像是隨時都能飛起來一樣,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畫舫上的少女們都是大家閨秀,大多讀過書的,看到這個少年,怕是都想起了這幾句詞。
  
  如果說水上的少年帶了股靈氣,此時的他那就是貴氣了,貴氣逼人。
  
  「二哥,那人生得比你俊多了。」剛剛走過不遠,琳瑯就忍不住撩開窗簾。
  
  金子煥笑道︰「不害羞,原來你方才偷看人家了。讓李二郎知道了,怕是要吃醋了。」
  
  金子煥口中的李二郎是琳瑯的未婚夫君,吏部李侍郎的嫡次孫李越。他們的親事定在中秋節後,距現在還有兩三個月。
  
  被哥哥這麼說,琳瑯的俏臉紅了,拉著玲瓏的手說︰「五妹妹,咱們不理二哥啦,他那張嘴最是要不得,待回到京城見到母親,看我好好給他告上一狀。」
  
  車窗外的金子煥發出爽朗的笑聲,笑聲裡全是寵溺和得意。
  
  在府裡見過哥哥金子烽幾面,玲瓏從未見他似金子煥這樣笑過,偶爾一笑也是淡淡的笑意,若有若無。
  
  玲瓏再次回頭張望時,見那隊車馬重又上路,但卻是向著另一條路行駛,看來真的不是去金家這個方向的。
  
  玲瓏心裡有點遺憾,可惜看不到那個養眼的少年了。
  
  金家的莊子坐落在西嶺腳下,莊子後面便有一條小路直通西嶺山上。此時正是夏日,桐花還沒有謝盡,和一叢叢燦若雲錦的紅杜鵑交相輝映。桐花如雪映照,杜鵑美艷如霞,紅白輝映,把這漫山遍野點綴得瑰麗奪目。
  
  「咱們來得晚了,若是早來一個月,正是桐花開得最好的時候,一朵朵的,像玉石雕成。」琳瑯感慨著,她早就想來了,只是沒有人陪她一起來,母親不放心,好在現在有玲瓏和三嬸嬸陪著她。
  
  「這也挺美的,我好像還是第一次見到桐花呢,真好看。」玲瓏深深吸口氣,喘氣都比在京城舒服,真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7:25 AM

第三十三章 紫藤花

  金子煥把兩個妹妹送到莊子裡,小坐一會兒,便急急忙忙趕回京城,明日甦先生要考他,現在他要回去溫書。
  
  金家的主子們平日裡很少來這裡,因而莊子裡的下人並不多,好在琳瑯和玲瓏都帶了不少人。
  
  莊子的管事叫金順,從他爺爺那一代便是金家賣斷了的奴才,跟了主子的姓氏,金順是地地道道的家生子。金順媳婦年輕時是聶氏身邊的丫鬟,夫妻兩個雖然都是下人,身份卻是一等一的體面。
  
  玲瓏從小在江蘇老宅長大,自是知道大宅門裡有的下人比不得志的主子還要牛氣。像金順夫婦便就是了。
  
  金順媳婦已經讓人收拾出一處清淨的院子給馮氏和玲瓏住下,玲瓏裡裡外外看了看,屋裡很乾淨,被褥都是新的,院子裡有一株海棠,此時不是花期,葉子綠油油的。
  
  抄手廊子外面種著紫藤,雖已是夏日,山裡的氣候略顯清涼,原是開在暮春時節的紫藤此刻開得正艷,深紫淺紫的花穗掛在枝蔓上,錯落有枝,卻又帶了幾分慵懶。
  
  金順媳婦帶著兩個婆子進來,三人都是梳著光溜溜的圓髻,乾淨俐落。
  
  兩個婆子把手裡的柳條籃子放下,掀開外面的藍花布,露出裡面的東西。
  
  一隻籃子裡裝的是燒餅,另一隻裡則是四小碟蒸臘味,分別是臘肉、臘魚、臘腸和臘雞。
  
  金順媳婦笑著道︰「山裡沒什麼可口的,這些臘味都是媳婦子幾個自己曬的,倒是這燒餅,是咱們莊子裡用紅泥吊爐烤的,京裡還真是吃不到呢。給三太太和五小姐嘗嘗鮮兒。」
  
  這裡是金家長房共有的莊子,金順媳婦口中的三太太就是三房大太太馮氏。
  
  玲瓏連忙讓杏雨收了,又問道︰「四姐姐那邊也送了嗎?」
  
  金順媳婦道︰「四小姐也有,她以前來過,不喜這椒鹽味兒,媳婦子給她烤的是豆沙的,不知三太太和五小姐口味如何,若也不喜椒鹽,媳婦子下次也烤豆沙的。」
  
  見她說話爽利又老實,玲瓏很滿意,笑著道︰「母親和我都是一樣的,哪種口味都喜歡,勞煩順嫂子了。」
  
  說著,她讓杏雨拿出三條帕子賞了給她們,回到京城她除了照顧母親和練功,閒瑕時間就和杏雨繡花做針線,這個時候正好派上用場。
  
  金順媳婦以前是侍候聶氏的,另外兩個婆子也都是家生子,好東西見得多了。可拿著這帕子還是真心歡喜︰「這真是五小姐繡的啊,這繡功可真好。」
  
  她們雖然遠在莊子裡,可來來往往的都是金家各房的下人,也知道這位五小姐在家裡過得並不好,可現在一看,五小姐年紀雖小,待人卻是大方得體,不卑不亢,立時對玲瓏高看了一眼。
  
  三個媳婦走後,玲瓏和代婆子一起,服侍著馮氏吃了半個燒餅幾片臘味。玲瓏懷疑母親當年興許是來過這裡,自從進了莊子,馮氏便一言不發,呆呆地盯著那滿架子的紫藤花。
  
  傍晚時分,院子裡微風徐徐,紫藤花的香氣隨風散來,玲瓏在抄手廊子裡坐了,讓杏雨把那幾個下人叫過來。
  
  這些人原本都是大廚房裡打雜的,宋秀珠要拿人開刀嚇唬玲瓏,自不會找那些有點身份的,這些人在大廚房裡身份低微,有的還是燒火間的。別說刁難玲瓏,她們甚至連能見到小姐的機會也沒有。
  
  玲瓏早就猜到這些都是宋秀珠隨手找來的,當中不會有她的心腹,甚至連能和宋太太身邊人說上話的都不會有。因此她才敢要她們過來侍候自己。
  
  這些人過來,個個戰戰兢兢,忽然間就把她們從府裡帶出來,又是跟著五小姐,她們不知道這五小姐是存了什麼心思。
  
  杏雨看到她們傻站著,果如小姐說的,都是些在府裡沒見過世面的小角色,身上都有傷,有幾個傷勢特別重的是在強撐著站在那裡。
  
  杏雨道︰「你們傻站著幹嘛,還不給五小姐請安,謝謝五小姐把你們從府裡帶出來,免去你們的皮肉之苦。」
  
  這些人這才如夢方醒,連忙跪倒。
  
  「五小姐,奴婢真的沒有刁難過您啊,昨日奴婢才是頭回見您。」
  
  「求求您了,五小姐,您就饒過奴婢,奴婢冤枉啊。」
  
  「奴婢是燒火間的,整日也不見外人,真的沒有刁難您的心思。」
  
  ......
  
  院子裡一時亂成一團,這些人哭的哭,喊的喊。玲瓏咳嗽一聲,她們這才安靜下來,玲瓏微笑道︰「我知道不關你們的事,讓你們受苦了。方才剛進莊子時,我問過了,莊子裡就有治跌打損傷的藥,一會兒你們選個傷勢輕的,跟著杏雨去拿來,回去自己用上。」
  
  看著她們一個個呆愣著,玲瓏又道︰「我把你們從府裡要出來了,以後你們就是我屋裡的人了。我這裡的月例有限,你們拿到的可能和以前在大廚房的差不多,好在我這兒也沒有什麼活兒,你們就聽杏雨安排就行了。」
  
  「你們還愣著幹啥,快謝過五小姐啊。」杏雨喊道。
  
  有機靈的連忙磕頭,別的人也跟著一起磕,雖說五小姐在府裡沒什麼地位,可侍候小姐總好過留在大廚房裡打雜,再說這位小姐把她們從府裡帶出來,又給她們療傷,說話的樣子也不像三小姐那麼傲氣,斯斯文文的,看上去像個脾氣好的。跟著五小姐,興許比在大廚房要更好呢。
  
  玲瓏數了數,共有九個人,其中有三個上些歲數的粗使婆子,還有六個都是年輕丫鬟。
  
  玲瓏挑了三個十四五歲的,幫著杏雨做些細致活兒,三個更小的小丫鬟就跟著粗使婆子們一起打理院子,洗洗涮涮。
  
  把這些人安頓好,杏雨問玲瓏︰「小姐,是不是要挑兩個去照顧大太太啊,奴婢總是覺得代婆子不可靠。」
  
  玲瓏搖搖頭︰「暫時不用,忙不過來時再讓人去幫忙好了,侍候母親的人一定要細心又耐心,這些人都是做粗使活計的,一時半會還做不來這些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7:32 AM

第三十四章 夕陽下

  三個丫鬟浣翠、流朱和沁緋都是玲瓏給改的名字。再加上杏雨,四個人的名字裡都有水,玲瓏笑說以後天旱也不怕了。
  
  這三碗水以前都是燒火間的,長得也不醜,只是經年累月煙燻火燎,蓬頭垢面,脖子也是黑黝黝的像截木炭。
  
  杏雨把她們按住,用香胰子搓了又搓,洗涮得香噴噴的,這才恢復了原本的顏色。
  
  四小姐琳瑯讓貼身丫鬟找來幾件衣裳,琳瑯許偌回府就給她們縫新的,讓她們先把衣裳拿出來給三碗水換上。這些衣裳簇新簇新的,一看就是丫鬟們新做了捨不得穿的。
  
  三碗水換了衣裳,也都是花朵似的小姑娘,就是有些拘束。
  
  「這才像是侍候小姐的樣子,也才配得上你家小姐給你們改的新名字。」琳瑯不但遺傳了聶氏明朗的長像,性格也帶著聶氏的爽快俐落。
  
  玲瓏和這位堂姐很投緣,她喜歡堂姐的性子。她笑道︰「多謝四姐姐啦,我還琢磨著到哪裡給她們找衣裳呢,四姐姐幫了我一個大忙呢。」
  
  琳瑯也笑︰「哪來這樣客氣,我看上你的荷包了,你若真想謝我,就給我繡個荷包吧。」
  
  玲瓏嘻嘻一笑︰「一個荷包算什麼,四姐姐若是不嫌棄,我就繡個屏風給您當嫁妝。」
  
  琳瑯眼楮一亮,她早就看上玲瓏的刺繡功夫了,雖說小堂妹只有十二歲,讓她繡屏風有些難為了,可琳瑯天生就不是婆婆媽媽客套的人,老實不客氣地說︰「那敢情好了,我不喜歡花鳥魚蟲的,你給我繡個八扇博古的,我擺到書房裡。」
  
  玲瓏笑著點頭︰「好哩,我明天就開始繡,保證不會耽誤四姐姐過嫁妝。」
  
  提起出嫁,琳瑯杏臉微紅,看到玲瓏又拿起手上的針線活,就一把拉起她︰「大好的景致,不要整日躲在屋裡做針線了,小心把眼睛都給弄花了,咱們出去走走。」
  
  玲瓏看一眼天色,已近傍晚,她記掛著母親不想走遠,就道︰「快要晚膳了,咱們先到這附近走走,明日一早趁著涼快咱們再往遠處去吧。」
  
  琳瑯早就惦記著外面的美景,沒等玲瓏說完,就拉上她走了出去。
  
  金順媳婦聽說兩位小姐要出去,就讓先前來過的兩個媳婦子跟著一起去,免得小姐們迷了路。
  
  金順媳婦是個做事穩妥的,聽說四小姐正在待嫁,便挑了這兩個全和人給小姐們使喚。這兩人一個是王二家的,另一個是桂嫂子,她們都是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金家做事。
  
  莊子後面便有一條羊腸小路,蜿蜒向上,小路兩旁都是一簇簇的山杜鵑,紅艷艷的,此時開得正好。
  
  兩個媳婦子都是常年在山裡的,腳力很好,反而是幾個年輕丫鬟落在了後面。琳瑯和玲瓏正是愛玩的年紀,把這些人全都拋在後面,兩人小跑著上了山坡,玲瓏腳步輕盈,琳瑯卻已經嬌喘連連。
  
  玲瓏沒有再往上走,她站在半山坡上極目四望。此時金烏西沉,片片紅雲映紅天際。一叢叢杜鵑花在微風中搖曳,帶起層層紅浪,與天上的雲霞交相輝映,站在這裡,只覺彤雲蒸騰,天上地下都是一片金紅。
  
  兩個媳婦子和幾個丫鬟也攆上來,王二媳婦指著不遠處的一片果樹說︰「那裡的果樹都是金家的,這時候還有些早,等到秋日裡才是最好的,有山楂、核桃、柿子還有棗樹。」
  
  玲瓏卻看向不遠處的林子,問道︰「那處林子裡可有獵物?」
  
  來這裡的路上,她聽二堂兄金子煥說起和五弟來這裡打獵的事,玲瓏聽得心癢,也想試試身手。
  
  王二媳婦道︰「這裡來往的人太多了,野物不來這邊,倒是雨後林子裡有的是菌子,用這新鮮菌子煮湯燉肉,那味道鮮美著呢,打獵要到山後面去,過了霧亭就能獵到各種野味,春天裡二爺和五爺還獵過一隻大野豬呢。」
  
  聽說這裡沒有野味,玲瓏有些失望,可聽到野豬,她的精神頭立刻來了。
  
  「野豬?這裡還有野豬啊?」
  
  王二媳婦笑道︰「有的,二爺最是體恤咱們,還把那野豬膽賞給我家那口子,換了十兩銀子呢。」
  
  野豬膽可入藥,山裡的莊戶人家當成寶貝。
  
  玲瓏正想再問,卻見那林子裡一前一後走出來幾匹馬。
  
  離得遠看不太清楚,待到稍微近些,玲瓏認出來,那走在前面的,騎在白馬上的正是路上遇到的少年!
  
  少年身上是黑色滾金邊的箭袖,夕陽的餘輝落在他的身上,猶如瓖上第二道金邊,亮麗得耀眼。幾名勁裝青年不遠不近跟在他身後,都是背弓挎箭。
  
  少年的臉上是與這溫暖的餘暈完全相反的清冷,似是還帶著些不耐煩。
  
  看他們這副打扮,顯然也是來林子裡打獵的,沒想到林子裡沒有獵物,只能空手而返,難怪這少年滿臉不高興。
  
  玲瓏她們站的地方是個岔路,幾匹馬迎面走來,想來是要從這裡拐到山那邊的霧亭。
  
  王二媳婦和桂嫂子看到有男子,連忙護住兩位小姐避到一旁,擋在她們前面,唯恐被這些不知來歷的男人看到惹出事端。
  
  玲瓏好奇,她喜歡看古銅色皮膚的少年,如果這少年不是那麼冷傲就更好了。
  
  只是她尚未長成,個子矮小,被兩個高大健碩的婆子擋著,想看也看不到。
  
  卻聽一旁的琳瑯偷笑︰「還以為他不是來西嶺的,沒想到在這裡又踫到他。」
  
  玲瓏衝她擠擠眼楮,學著二堂兄的語氣,小聲說︰「四姐姐你訂親了,不能亂看啊,讓李二郎知道了,會去找人家拼命的。」
  
  琳瑯臉上一紅,啐她一口,卻道︰「你這小不點兒也不許看啊,別忘了你也訂親了,讓許二爺知道了,也會去找人家拼命的。」
  
  玲瓏一愣,原來在別人眼裡,她也是訂了親的人了。
  
  就是那個許庭深?
  
  自從金媛在龍舟會上鬧出那麼一齣,玲瓏直覺上她和許庭深已經沒有瓜葛了,現在聽琳瑯說起來,這才意識到,不論宋氏和金媛是怎麼想的,也不論哥哥金子烽在中間做了些什麼手腳,她和許庭深自幼訂親都是不爭的事實。
  
  按理說許家相看過了,接下來就該正式請人上門提親了,可是許家沒有動靜。
  
  玲瓏想,或許因為龍舟會上的事,許家不想再讓兒子迎娶金家任何一位小姐,這門親事就此作罷呢。
  
  想到這裡,玲瓏長鬆了一口氣,她還只有十二歲,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婚姻大事最好晚一些,再晚一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7:42 AM

第三十五章 霧茫茫

  暮色漸濃,山下的莊子裡升起炊煙,玲瓏惦記著母親,拉著琳瑯下了山坡回到莊子裡。
  
  紫藤花架下放了藤椅,馮氏坐在那裡,目光迷離,自從昨日來到這裡,她似乎對這一架子的紫藤花很有興趣。
  
  花香陣陣,玲瓏跳起來摘了一朵,給馮氏插在鬢邊,馮氏戴的就是那對碧璽耳墜子,暮色中煥發著柔和的光暈。
  
  「母親,您真好看。」馮氏的鬢邊已經有了白髮,但沒有發病的她,面色恬淡,依然不失為一位美人。
  
  馮氏收回目光,緩緩看向玲瓏,她忽然伸出手來,枯瘦的手指摸摸玲瓏的頭髮,嘴角牽動,竟然笑了一下。
  
  玲瓏張大了嘴,她沒有看錯吧,母親衝她笑了!
  
  那日玲瓏睡得很香,回到京城後,她第一次睡得這樣香甜。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玲瓏便去隔壁院子找琳瑯,昨天說好了要一起爬山的。琳瑯還沒有起身,玲瓏等了一會兒,琳瑯的貼身丫鬟繡兒出來,給玲瓏施了禮,道︰「四小姐說了,她還沒有睡夠,改日再陪五小姐去山上。」
  
  金家四小姐在府裡嬌生慣養著,從沒試過這麼早就起床,雖說也想去山上玩兒,可是真的起不來。
  
  雖說琳瑯不能去了,可玲瓏卻不想就這麼回去,這個時候山上應該也不會有什麼人,不如趁著早上空氣好,去練練腳力。
  
  主意打定,她對杏雨道︰「你帶著她們三個先回去吧,我上山跑兩圈兒。」
  
  杏雨知道小姐每天都在練功,當下便帶著三碗水回去了,玲瓏獨自一人上了山。
  
  山裡的清晨霧氣騰騰,放眼望去,絲絲縷縷的白煙籠在半山腰上,如同一道道輕紗。露珠打濕了樹葉和青草,綠油油的,山坡上有一點兒滑,四周空氣裡都是帶著濕濕的青草味道。
  
  鳥兒在樹梢上輕啼,嘰嘰喳喳卻並不喧鬧,反而讓人心情舒暢。
  
  玲瓏跑上山坡,舉目四望,只見太陽露出了半個臉蛋,薄霧正在漸漸散去。
  
  不遠處就是通往霧亭的那條小路,玲瓏決定過去看看。
  
  小路並不崎嶇,顯然是走的人多了,雖是蜿蜒而上,卻甚是平緩。
  
  玲瓏提一口氣,放開步子,在小路上奔跑,她今天穿著銀紅色的繡花箭袖,輕巧俐落,此時漫山遍野看不到人,她正好練練功夫。
  
  這條小路通往的並非只是後山,而是另一座山峰。約末跑出三里多地,她便上了半山腰。
  
  她看到了霧亭。
  
  太陽已經探出大半個臉,山裡的霧氣大多已經消了,但霧亭外卻依然雲霧蒸騰。霧亭坐落在半山腰上,從早到晚,濃濃的山霧在半山腰裊裊繚繞,霧亭便座落在這片白霧之外,從這裡觀霧景色最好,因此才得了霧亭這個名字。
  
  玲瓏停下腳步,走進霧亭,飛檐上有幾隻鳥兒被驚起來,大驚小怪地叫著,拍拍翅膀飛進白霧之中。
  
  站在亭內放眼望去,霧亭下面便是山谷,煙霧氛氳,看不清楚。她深深呼出一口氣,跑了幾里山路,這時有些口渴。
  
  她舔舔嘴唇,心裡想著明日再來時一定要帶個水袋子,一轉身,卻見霧亭的柱子上龍飛鳳舞題著兩句詩︰踏霧乘同歸,撼玉山上聞。
  
  這是唐代李賀的詩,李賀的詩詞留世很多,但這兩句卻算得冷僻。這題詩之人倒也雅致,這兩句詩題在這裡最是恰當不過。
  
  詩是好詩,字也是好字,玲瓏忍不住踮起腳尖,用手指順著那字體,把這兩句詩臨摩一遍。
  
  鐵劃銀鉤,宛若行雲流水,這字不但寫得好,且極具風骨。
  
  玲瓏讀過李賀的所有流傳下來的詩詞,在江蘇時,族裡請了女先生教小姐們讀書識字,讀的大多是女誡、女則。商賈之家的小姐只要識的幾個字也就行了,沒想讓她們成為才女。
  
  玲瓏年紀小,又在族裡沒有地位,堂姐妹常常欺負她,有一次甚至幾個人按住她,往她和杏雨衣服裡面灌香灰。多虧女先生經過,她們這才放開她。從那以後,女先生才開始留意她,見她年紀小小卻甚是聰穎,認字寫字都比堂姐妹學得快,便時常拿些書來給她看,李賀的詩詞便是那時讀過的。
  
  玲瓏在霧亭裡稍做歇息,便又提了一口氣,向著前面跑去。
  
  王二家的說過,過了霧亭便常有野物出沒,今日一看,這裡的地勢倒也平緩,修了石階,四周灌木叢生,星星點點的野花五顏六色。
  
  玲瓏快步奔走在石階鋪就的山路上,越跑越遠,漸漸的變成一個紅點,消失在一片山色之中。
  
  顧錦之從一棵古柏上跳下來,方才他正在樹杈上睡覺,被山鳥的驚叫吵醒,便看到一個穿著銀紅衣裳的小姑娘正從樹下跑過去。
  
  這是哪裡來的小姑娘,大清早就跑到這裡來,看那穿著打扮,不像是山野村姑,倒像是哪家的小姐。
  
  不對,那小姑娘跑得很快,步履輕盈,分明就是個練家子。
  
  清越山一帶的莊子大多都是京城大戶的,甚至還有兩處皇莊,卻不知這姑娘是哪家的,竟然還會武功。
  
  他對這一帶很熟悉,顧家在這裡也有莊子,他每年都會來住上一陣子。昨天聽兩個小廝說,就在這附近見到有野豬出沒,他來了興趣,誰也沒帶,整夜躲在樹杈上,就是想只憑自己一人之力,打頭野豬玩玩。
  
  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做,不但危險也挺犯傻的,傳到別人耳中,會以為他是想要逞能。
  
  可他太無聊了,無聊到不知自己要做什麼,好在這山裡常有野獸出沒,他還能有些事做。
  
  看到剛才那個跑得很快的小姑娘,顧錦之忽然來了興趣,會武功的大家閨秀他是見過的,自己的五位姐姐個個都會武功。但是會武功又在山裡亂跑的小姑娘他還是頭一回見到,而且這小姑娘不但會武功,更是身手敏捷,倒似是還會輕功!
  
  會輕功的大家閨秀,哈哈,太有趣了。
  
  顧錦之索性不等野豬了,提起袍子,把一角塞在腰裡,向著方才小姑娘跑過去的地方追了下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8:06 AM

第三十六章 金錢鏢

  玲瓏一口氣又跑出三四里路,山裡不似平地,三四里的山路跑起來並不輕鬆。
  
  掏出繡著紫薇花的帕子,玲瓏擦擦額頭上滲出的汗珠,早起吃的玉米渣子粥和兩塊肉餅,這會兒都已經消化殆盡,肚子咕嚕嚕叫起來。
  
  太陽已經全都從雲層裡出來,精神抖擻著,也像個不知疲倦的小姑娘。
  
  玲瓏又舔舔乾澀的嘴唇,大眼睛向著四處尋覓,聽王二媳婦說過,西嶺一帶水泉極多,越往後山就越多。
  
  可是放眼望去,不但看不到泉水,連條溪流也沒有。玲瓏不由得失望起來,跑了一個早上,她真的又渴又餓。
  
  這裡已經沒有了石階,山路開始崎嶇,前面出現一條岔路。玲瓏注意到其中一條路比另一條似是潮濕,兩旁的樹木長勢也更加青翠,她猜想那邊一定會有水源,便朝著前面跑了下去。
  
  她沒有判斷錯誤,剛跑出不遠,她便聽到了水聲,那水聲不是一點,而是很多很多。繞過兩塊一人多高的巨石,她的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一眼清泉正在汩汩地向外冒著,泉眼四周已經形成一道溪流。玲瓏走到溪邊,踩著高低不平的大卵石來到泉眼前面,用小手掬起清澈的泉水喝了幾口,清泉甘甜,帶著涼爽,沁人心脾。
  
  前世玲瓏有著豐富的野外求生經驗,若是在那一世,她是萬萬不會直接飲用山泉的。即使是現在她依然心存顧忌,水裡會有寄生蟲,運氣不好小命就要掛了。
  
  可她太渴了,她是臨時決定一個人上山的,既沒帶火折子也沒有可以用來燒水的器皿。反正也喝了一口了,那就再多喝上幾口,管他有沒有寄生蟲,先喝個痛快再說。
  
  就這樣想著,玲瓏又掬起一口,剛剛送到嘴邊,噗的一聲,一個東西落到她的掌心,她的雙手下意識鬆開,水灑了出來,濺濕了她身上銀紅色的箭袖小襖。
  
  那東西應聲而落,掉進水溪裡,溪水清可見底,原來那竟是一枚銅錢。
  
  這銅錢不會真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會就是一枚銅錢那麼簡單。
  
  這是金錢鏢!
  
  玲瓏從水裡撿起那枚銅錢,用食指和中指夾住,她緩緩站起來,忽然間回過頭去,她原以為那人就在她背後不遠的地方,可是她猜錯了,身後空空蕩蕩,除了樹木石頭,就只有嘰嘰喳喳的山鳥。
  
  玲瓏狐疑,四下張望,卻見在她來的那條山路上,一個人由遠及近,正向這邊跑過來。
  
  這人穿著刻絲團繡的大紅箭袖,腳上是小牛皮的黑色短靴,頭髮上綴著纓絡珠子,陽光照上去閃閃發光。如果不是他身後背弓,腰上跨箭,玲瓏還以為這人是戲台上走下來的,想不到還真有人在深山野地裡打扮得花團錦簇,何況這人還是男的。
  
  待他走近一些,玲瓏夾起那枚金錢鏢,衝他喊道︰「喂,你幹嘛打我?」
  
  那人怔了一下,四下看看,確定玲瓏真的是在和他講話,便笑道︰「你也看到了,我剛剛才追上你,怎麼會打你的?」
  
  可這四下沒有別人了,不是他還能是誰。玲瓏是知道有些暗器高手,能夠隔著很遠的地方發鏢,且鏢無虛發。
  
  這人看上去頂多十五六歲,莫非他就是這樣的高手?
  
  「你說不是你打的,那你幹嘛追我?」玲瓏瞪著大眼睛直視著他,那人自己也說是在追她的,兩人素不相識,他追她做什麼?
  
  那人一怔,潔白如玉的精緻臉蛋上還掛著幾滴汗珠,這會兒,汗珠子順著面頰流下來,也和頭髮上的纓絡一樣,亮晶晶的︰「你不但會武功,還會輕功。你是哪家的,這輕功是和誰學的?」
  
  不是說古代有很多高手嗎?怎麼每個人見到她的功夫都要問她是從哪裡學來的呢?
  
  那個石二是這樣,眼前這個華麗的少年也是如此。
  
  「誰說我會輕功啦,我只不過就是跑得比你快些罷了。」
  
  玲瓏邊說邊沿著被溪流沖洗著光如明鏡的圓石頭走過來,她雖然還是挺渴的,但被那枚金錢鏢打了一下,倒也不想再喝水了。
  
  那人見她不肯承認,眨著一雙霧氣騰騰的桃花眼看著她︰「你問你不會輕功,我才不信,誰家的小姐會像你這樣,一溜煙就不見了,這不是輕功是什麼?」
  
  玲瓏不想再和他爭辯下去,她看看天,已是日上三竿,她從天剛蒙蒙亮時就出來了,已經過了很久了,也該回去了。
  
  她又向前面看了一眼,只見再往前去,水聲便更大了幾分,想來遠處的泉眼更多,更大。
  
  她盤算著改日還要來,這裡樹木蔥蘢,泉水淙淙,正是野炊的好地方。多帶幾個人一起來,尤其是四姐姐,溪水裡一定有魚的,在這裡烤魚吃,肯定別有風味。
  
  就這樣想著,玲瓏已經往回走了,卻見眼前一花,那個錦衣的少年擋在她的面前。
  
  「你怎麼不說話啦,我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你是哪家的姑娘?這裡的我大多全都見過,怎麼從未見過你的。」
  
  顧錦之不是登徒浪子,他只是閒得發慌。他告訴自己,眼前的小姑娘也還太小,還沒到可以歡好的年紀,他和她說話,真的沒有別的意思,他只是好奇。
  
  無聊加好奇,的確就是顧錦之的特點。
  
  玲瓏卻已板起了俏臉,明明是如春花般嬌艷的容顏,此時卻罩上了寒霜。
  
  可不知為何,看著她時,顧錦之卻想起了書房外面的那株紅梅樹。每當白雪壓滿枝頭時,那滿樹的紅梅花便也是這般冷冷的顏色,卻又艷麗奪目嬌美得無法形容。
  
  「我是鎮國公世子顧錦之,你呢?」
  
  這人也真有意思,方才還在問她是哪家的,可沒等她說話,他就已經自報家門。
  
  玲瓏手裡還捏著那枚金錢鏢,她用手指挾起來問他︰「這真的不是你打過來的?」
  
  顧錦之有些不屑︰「我從不會在背後偷襲,這種下做的事,我才不幹。」
  
  話音剛落,顧錦之忽覺右腿上一疼,有什麼東西正打在他的環跳穴上,他沒有防備,被這東西一打上去,便不由自主彎了身子,右腿單膝點地,跪了下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8:12 AM

第三十七章 三碗水

  咣當一聲,一枚金錢鏢落在顧錦之的腳邊,不用說了,讓他出醜跪在地上的,肯定就是這枚小小的銅錢。
  
  玲瓏就在顧錦之面前,銅錢是在顧錦之身後飛來的,玲瓏立刻看過去,只見一片蔥蘢間,有條人影一閃而逝。
  
  「有人在那邊。」玲瓏朝著人影消失的方向指了指。
  
  顧錦之措不及防跪在小姑娘面前,已是面紅耳赤,聽到玲瓏說那邊有人,立刻霍的一聲站起來,不好意思再看玲瓏,向著那個方向便追了下去。
  
  見他走了,玲瓏鬆了口氣,這裡的神經病也真多。先是不知打哪兒跑個來愣頭青,接著又有人背後偷襲,你家銅錢很多嗎?打完一個又一個。
  
  太陽已經很高了,天氣開始熱起來,玲瓏不想在這裡久留,況且她赤手空拳,真若遇到野獸也挺危險的。
  
  玲瓏想到這裡,甩開步子便往回跑,夏日裡的山風暖洋洋的,帶著陽光的味道,吹在人的臉上並不凜洌,癢癢的,柔柔的。
  
  草叢裡一隻野兔遠遠看到有人跑過來,嚇得向遠處竄去,玲瓏本來想直接回去的,可她也還是小孩的心性,看到野兔子,便故意追上去嚇唬它。
  
  那兔子還小,估計也沒有見過人,這時沒命的向前跑,玲瓏就在後面追,接著一個起落,提著耳朵把小兔子抓到手裡。
  
  兔子方才還是活蹦亂跳,被玲瓏抓住登時傻了,直挺挺像死了一樣。
  
  玲瓏找找它的胸口,熱乎乎的,狡猾的小東西,想要裝死騙她呢。
  
  看看四周,也不像是有兔子窩的,小兔子的家八成並不在這裡。玲瓏笑道︰「別裝死了,你這麼小,也沒有幾兩肉,跟我回去吧。」
  
  很少能看到像這樣雪白的野兔子,玲瓏看著心裡喜歡,且,這隻小兔子是她徒手抓到的,若是在前世,抓隻兔子也不算什麼,可是現在她還尚未長成,練功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能抓到小兔子對她來說是件挺了不起的事呢。做為紀念,玲瓏決定收養這隻小兔。
  
  玲瓏心情很好,她抱著小白兔,哼著小曲兒,往山下走,不多一會兒,便到了霧亭。太陽全都出來了,從霧亭望下去,山谷中卻還是白霧茫茫。
  
  卻見霧亭外多了一匹馬,雪白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神駿非凡。玲瓏一眼就認出來,這是那個少年的馬。
  
  那馬沒有拴著,但是也不走遠,就在霧亭外吃草,像是在等待主人。
  
  玲瓏剛一接近,想要摸摸它,就立刻一副戒備的樣子,躲得遠遠的,不許玲瓏踫它一下。
  
  看到這匹馬,玲瓏就想起石二的那匹大黑馬。這兩匹馬一黑一白,模樣不一樣,但卻有個共同的特點,全都不喜和生人接觸。
  
  好馬可能都是這樣吧。玲瓏這麼想著,也不再打擾它,抱著小白兔離開霧亭,下山回去。
  
  看她去了這麼久還沒回來,三碗水都不放心,杏雨倒是沒有擔心,小姐常常深更半夜的出門,現在大白天的,能有什麼事啊,三碗子水沒見過世面,更不知道小姐的事,也不能怪她們大驚小怪。
  
  看到玲瓏抱回來的小兔子,四個小姑娘都很高興,她們都是十四五歲,也還是半大孩子。
  
  莊子裡多的是青草和菜葉子,流朱跑出去,回來時就提回來滿滿一籃子。杏雨笑她︰「兔子還這麼小,哪能吃那麼多,餘下的別浪費,你自己都吃掉。」
  
  流朱被說得不好意思,嘟噥著︰「吃不完的可以曬上,小時候鄉下就是這樣的,我養過兔子。」
  
  玲瓏笑道︰「流朱這麼懂行,以後照顧兔子的活兒就交給你啦。」
  
  「真的給她啊?」杏雨也想照顧兔子,都是沒及笄的小姑娘,誰不喜歡小白兔啊。
  
  「你又沒養過,就讓流朱來照顧吧。」
  
  玲瓏這麼說了,這件事也就算是定下來了。流朱卻已經張大了嘴巴,五小姐讓她照顧小兔子呢。
  
  和其他兩碗水一樣,她們都是稀里糊塗就從犯了過錯的燒火丫頭變成小姐親隨的。來到這裡兩天了,也沒人告訴她們要幹什麼活兒。大太太有代婆子服侍,杏雨不讓她們去幫忙,五小姐這裡也沒有別的事,她們就整日閒著,有些坐立不安,生怕五小姐看她們沒事做再把她們打發回府裡的燒火間。
  
  傳說中三小姐每天要換兩三次衣裳,頭髮也要梳上兩三回,更是時不時讓丫鬟到小廚房給她燉補品煮點心,望荷園裡那麼多人,個個忙得腳不沾地,還要動不動就挨上一通罵。
  
  五小姐很和氣,一點也不像傳說中那麼厲害,這裡的月錢雖然不高,但比起燒火間可要輕鬆多了,還能打扮得乾淨漂亮跟在小姐身邊,三碗水這會子就是擔心五小姐覺得不缺人手,再把她們轟走。
  
  五小姐讓流朱照顧小兔子,流朱歡喜得偷偷直笑,就像是得了莫大的好處,她有事情做了,五小姐就不會嫌棄她,會把她留下了。
  
  「五小姐,我幫著流朱餵兔子吧。」
  
  「我幫她給小兔子洗澡。」
  
  沁緋和浣翠也爭著搶著要幹活,玲瓏笑道︰「都去照顧夠兔子了,別的活兒讓誰做啊。你們兩個到金順媳婦那裡,給我領些長幅的絲絹過來,我要給四姐姐繡屏風了。」
  
  見五小姐給她們也找了事情做,沁緋和浣翠笑嘻嘻地連忙去了,走到門口卻正好遇到桂嫂子。
  
  桂嫂子手裡捧了隻大紅絨面的大錦盒,看到兩個丫頭,便問道︰「五小姐在裡面嗎?」
  
  浣翠向著紫藤廊子那裡指指︰「五小姐就在那裡呢,桂嫂子快點進去吧。」
  
  桂嫂子見了玲瓏,行了禮便把那隻大錦盒捧過去︰「這是東府裡讓人送來的,說是五小姐要的東西。」
  
  這隻錦盒很大,外面還上了鎖,杏雨接過來時只覺得沉甸甸的,卻又有香味從錦盒裡飄出來。
  
  她猜不到裡面是什麼,捧到玲瓏面前,卻又問桂嫂子︰「鑰匙呢?」
  
  桂嫂子搖搖頭︰「沒有鑰匙啊,媳婦子也覺得奇怪,可那送來的人說了,東府大太太把這盒子交給他的時候,就是沒有鑰匙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9:50 AM

第三十八章 雪花酪

  聽說沒有鑰匙,杏雨詫異:「東府大太太做事最是妥貼,想必是來送東西的人忘了吧,那人走了嗎?我去問問。」
  
  玲瓏擺擺手︰「不用了,想來也不是很急的物事,等到回京城後再說吧,麻煩桂嫂子了,杏雨,你去把咱們從京城帶來的雪梨糖拿些來。」
  
  桂嫂子連忙推辭,杏雨把一盒子雪梨糖塞到她手裡,笑著說︰「這是東府自己熬的,嗓子不舒服含一顆這個最好啦。」
  
  桂嫂子進來時咳嗽了兩聲,雪梨糖正是對症。五小姐賞的不是金銀,就是一盒子治咳嗽的糖。當下桂嫂子不再推讓,捧著雪梨糖歡歡喜喜離去。
  
  待到桂嫂子走了,杏雨正想再問玲瓏那隻錦盒的事,卻見玲瓏已經捧了錦盒回了屋裡。
  
  錦盒裡面裝的東西,玲瓏已經猜到是何物了。鑰匙並非是送東西來的人忘記帶了,而是這東西隱密,孫三娘子擔心被人在中途知曉,這才索性不給鑰匙。
  
  錦盒上面的銅鎖小巧,玲瓏仔細看了看,便知這鎖並非尋常之物,定是名匠所制,普通的開鎖匠很難開啟,若想打開錦盒,就只能用斧頭把盒子劈開,那樣一來也就瞞不住了。
  
  對於偷兒來說,開鎖並非基本功,不會開鎖的大有人在,但玲瓏不是普通偷兒,即使武力值尚未達到前世水準,開鎖卻是手到擒來。
  
  前世她不但會開鎖,還是個中翹楚。
  
  玲瓏回到自己的睡房,從針線筐裡找出一根略粗些的針,一邊把針捅進鎖孔,一邊側耳傾聽,她能根據針在鎖孔裡輕微的響動來辯別方向。古代的鎖頭和現代並不相同,但總有些東西傳承下來,玲瓏把那根針在鎖孔裡捅了十幾下,啪噠一聲,鎖頭打開了。
  
  錦盒裡的東西和玲瓏猜想的一樣,就是她請孫三娘子找人制做的百卉香。
  
  這是真正的百卉香,雖然味道與馮氏屋裡的大同小異,但內在的成份已然不同。
  
  玲瓏長舒了一口氣,她已經把母親房裡的百卉香停了一陣子了,長此以往必會打草驚蛇,眼下孫三娘子把這些送過來,來得正是時候。
  
  「杏雨,你找個小丫頭把代婆子叫過來,我有事問問她。」
  
  杏雨答應著,便叫來了負責打掃院子的小丫頭碧兒去喊代婆子,待到代婆子進了屋子,杏雨則捧著那些剛到的百卉香閃身進了馮氏的屋子……
  
  玲瓏簡單叮囑了幾句,便問代婆子︰「你兒子在鋪子裡幹得可好?」
  
  代婆子聞言連忙賠笑︰「難為五小姐惦記著,我家小子倒也做得不錯,我臨來這裡時,他還托人送了些點心給我,說是掌櫃賞的。」
  
  玲瓏含笑︰「那就好,代媽媽能享兒子的福了。」
  
  說著,她一抬眼,見杏雨端著托盤進來,便問︰「托盤裡裝的什麼?」
  
  「金順媳婦讓人給送來的雪花酪,讓趁涼吃呢。」杏雨答道。
  
  「在這裡還能吃到雪花酪,金順媳婦真是有心了,走吧,端到母親那裡去,她老人家應該也愛吃。」
  
  說著,玲瓏便起身,代婆子不明白五小姐叫她過來究竟是為了哪般,也不好多問,跟著一起去了同院裡大太太的屋子。
  
  一進屋,玲瓏就掩住鼻子︰「怎麼味道這麼大了?」
  
  馮氏幾乎每天都會便溺在褲子裡,屋裡有味道不足為奇,以往玲瓏不讓用百卉香,只靠通風散味,今天這味道實是太大,大到她也受不了。
  
  代婆子趁機說道︰「原本用著百卉香的,屋裡自是沒有這麼大的味兒。」
  
  「還有百卉香嗎?快些拿出來點上,這味道太難聞了。」玲瓏吩咐著,端了雪花烙坐到馮氏身邊,不再去管代婆子的事。
  
  代婆子從那隻八角盒子裡取出一塊香餅,放進香爐裡燃上,屋子裡頓時好聞了一些。
  
  早在大半個月前,玲瓏就不讓代婆子用百卉香了,可這隻八角盒子她卻從京城帶到這裡,顯然還是想著有機會就點上。
  
  看到杏雨湊到香爐前聞味兒,代婆子乘機小聲問道︰「杏雨姑娘,那以後這百卉香還用不用啊?」
  
  杏雨有些不耐煩︰「屋裡這麼大的味道,怎能不用啊,五小姐讓你用了,你就用吧。」
  
  金順媳婦送來的雪花酪做得精細,裡面還加了桔餅和吐番國的葡萄乾,玲瓏用白瓷湯勺舀了一口送到馮氏嘴邊,馮氏卻緊閉著嘴不肯吃。
  
  玲瓏柔聲哄著︰「這個又涼又甜,可好吃啦,您嘗一口。」
  
  馮氏看著玲瓏,忽然道︰「秀珠妹妹也愛吃,給她送一碗吧。」
  
  玲瓏唇邊的笑意隱去,秀珠就是宋氏的閨名,昔日這對表姐妹很要好,馮氏對這個嬌嬌弱弱的表妹最是憐惜。
  
  她想起百卉香裡的那幾味要命的藥材,咬咬牙,重又擠出笑容,對母親說道︰「已經送過去了,您放心吧,快點吃吧,一會兒化了就不好吃了。」
  
  馮氏這才張開嘴巴,吃了幾口,卻又道︰「不給馮婉容吃,馮婉容那個該死的,她害了秀珠,不給她吃。」
  
  玲瓏強忍著淚水,笑著道︰「不給不給,一定不給的。」
  
  從母親的房裡出來,玲瓏緊走幾步,不想讓杏雨看到奪眶而出的淚水。
  
  即使她查出來母親是被宋秀珠用百卉香害的又能如何,母親依然瘋得不會為自己辯解,而弟弟再也不能活過來,金家人依然不會原諒母親,而始作俑者的宋秀珠只要把這百卉香的事,找個替罪羊一推便可以了。
  
  前幾日宋秀珠苛刻嫡女,明明有聶氏和杏雨作證,父親金敏卻仍然袒護著不了了之,更別說百卉香這樣的事了,宋秀珠能找到大把的替罪羊。
  
  玲瓏心裡像是堵了一塊巨石,心情沮喪,她穿過抄手廊子來到院子裡,卻見流朱和沁緋正和幾個粗使婆子在搭兔窩。
  
  那兔窩搭得很大,玲瓏問道︰「怎麼搭這麼大的窩,兔子還小呢。」
  
  看到玲瓏走過來,流朱笑著揚起小臉︰「五小姐,兔子可能生呢,回頭生個十隻八隻的,這窩就不嫌大了。」
  
  十隻八隻?
  
  玲瓏失笑︰暈,我養那麼多兔子做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9:54 AM

第三十九章 嚼舌頭

  四小姐琳瑯直到用了午膳才過來,快要親迎了,她打扮得也更加嫵媚起來。海棠紅的纏枝褙子,梳了單髻,插著兩隻紅珊瑚瓖金的雲紋釵,配著同款的耳墜子,手腕上則是一對和田紅玉鐲子,鐲子紅如雞冠,卻又並非沁玉,極是難得。
  
  玲瓏讓人在紫藤架下支了繡花架子,她正在繡屏風。看到小堂妹正給她繡嫁妝,琳瑯有點不好意思。
  
  「明日四姐再陪你到山上玩吧,可你也別起得那麼早。」
  
  玲瓏衝她咧咧嘴,我才不聽你的呢,誰知道你是不是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
  
  「我發現一處好玩的地方,有泉水,溪流裡還有魚,改日咱們可以去烤魚吃。」玲瓏對早上去過的那處地方意猶未盡,可惜不知從哪裡竄出來個愣頭青,又不知有哪位土豪躲在暗處扔錢玩。
  
  「對了,四姐姐,有位鎮國公嗎?」玲瓏初回京城,對這些都不了解,那個打扮華美的愣頭青說他是什麼鎮國公世子顧錦之。
  
  「咦,你遇到鎮國公府的人了,該不會是顧錦之吧?」琳瑯邊說邊從針線筐裡拿了幾條絲繩打起了絡子。
  
  「是啊,他說他叫顧錦之,冒冒失失的。」玲瓏沒有抬頭,手上飛針走線,這個屏風極是費時,她要在琳瑯親迎前繡出來。
  
  「遇到他倒也不奇怪,顧家在這裡也有處莊子,離咱家不遠。鎮國公祖上是開朝十八勛貴之首,二十年前瓦薩犯境,這代的鎮國公平亂有功,勛貴之中屬顧家最是風光。」琳瑯自幼便在京城,金家又是皇商,說起官宦人家的事,琳瑯如數家珍。
  
  「原來如此,那個顧錦之豈不是太會投胎了。」玲瓏問道,既然顧家這般富貴,回京後倒可以「拜訪拜訪」,換幾個小錢花花。
  
  「顧錦之雖是獨子,可顧家最出名的卻是七仙女。」
  
  「七仙女?」玲瓏終於放下手裡的繡花針,好奇地聽琳瑯口若懸河。
  
  原來鎮國公顧自持有七位女兒,卻只有一個兒子。顧錦之有五位姐姐兩位妹妹。當今聖上對顧家恩寵有家,顧錦之的五位姐姐全都許配給了皇子,也就是說顧家的五位女婿都是皇子。這樣的家世,別說是大武朝,就是前朝也沒有過先例。
  
  玲瓏聞言先是一愣,繼而便想明白了。當今聖上尚未冊立皇儲,而顧家想必手握兵權,又是一等勛貴,皇子們自是都想與顧家結交。聖上想來是個聰明人,乾脆全都讓你們與顧家結交,都給顧家當女婿。鎮國公手心手背都是肉,自是不會偏袒任何一方,在爭儲一事上,鎮國公只能袖手旁觀,誰也不幫,也不會看著任何一個出亂子。
  
  玲瓏不禁莞爾,這皇帝倒也有趣,當然更有趣的是鎮國公竟然生了這麼多的女兒,若是只有一女,皇帝這辦法也就不能用了。
  
  「有這樣的家世,有這樣的爹和姐夫,顧錦之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等著他爹死後襲爵就行了,所以啊,這位顧大少整日游手好閒,擔心鎮國公罵他,索性躲來這裡,一年裡倒有七八個月在莊子裡。」
  
  這麼說來這個顧錦之頂多算個小紈褲而已,倒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可他大白天追小姑娘也挺惡劣的,玲瓏對這種二世祖歷來沒好感。
  
  琳瑯和她聊了一下午,說的都是些京城裡的家長里短,貴女們時常聚在一起開茶會打馬球,宮裡的和勛貴間的這些事,更是她們喜歡談論的。
  
  「顧家有七仙女,五個許給皇子,那還有兩位呢?」玲瓏問道。
  
  「顧解語和我一般年紀,都是今年剛剛及笄,聽說萬歲有意讓她嫁與九皇子,至於最小的顧嫣然嘛,比你大一歲,長相卻是七姐妹裡最好的,她的母親雖然只是繼室,可她卻最得皇后娘娘喜愛,只可惜人強命不強,大家都猜她可能是七姐妹裡最倒楣的那個。」琳瑯的信息量絕對強大,就連人家八字還沒一撇的親事也打聽出來了。
  
  「倒楣?難道姐姐們都能許配皇子,只有她不能嗎?」玲瓏也好奇,她雖然比同齡人多一世記憶,可骨子裡也還是個小姑娘,聊天講八卦的事,她也一樣感興趣。
  
  浣翠端來剛沏好的雨前,琳瑯喝了一口,潤潤嗓子,繼續說道︰「當今聖上有好幾位皇子呢,顧嫣然自是能輪到一位,可惜她要許配的這位卻是奪嫡希望最渺茫的一位,不當皇帝倒也沒什麼,還能做個富貴王爺,可偏偏這位是個病秧子……」說到這裡,琳瑯煞有介事壓低聲音,「我聽人說啊,這位十二皇子是用人參吊著才活到現在,不但沒有幾年可活了,且不能人道。顧嫣然嫁過去即使暫時不當寡婦,也要守活寡。」
  
  別看琳瑯口無遮攔,可她快要嫁了,男女之事自是也懂了一些,說到這裡時忍不住杏臉微紅,可她還擔心玲瓏太小聽不懂,便又補充道︰「想來就和宮裡的太監一樣,娶了娘子只能看,不能踫。」
  
  前世,玲瓏的身份令她沒有機會談情說愛,但這些事她當然懂,比琳瑯要懂得多,不由得嘆口氣,古代男人無後為大,難怪這位十二皇子與皇位無緣,只是這一條「不能人道」,便給擋在了立儲人選之外了。
  
  「咦,十二皇子不能人道的事,怎麼就傳得大家都知道了呢?」朝廷雖然擋不住民間芸芸眾口,但像十二皇子不能人道的事,在皇家也應屬秘密,怎會傳得連大家閨秀們也知道了呢。
  
  琳瑯笑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我聽說啊十二皇子剛剛養病回京時,萬歲賜浴朝華池,還選了十位美女進去服侍,結果……哈哈……結果……」
  
  琳瑯笑得花枝亂顫,說不下去了。
  
  玲瓏連忙追問︰「到底怎麼了,四姐姐你快說嘛。」
  
  「哈哈,結果啊,在眾目睽睽之下,十二皇子衣衫不整跑了出來,身上還低著水珠呢。有太監就進去盤問那十位美女,才知道十二皇子那個不行,羞憤交加,這才跑了出去。」
  
  這一次,別說是玲瓏,就連旁邊服侍的幾個丫鬟也都是面紅耳赤,琳瑯自己更是紅到了耳根子,臉紅歸臉紅,小姑娘們的八卦之火卻沒有熄滅,個個掩著嘴笑個不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9:58 AM

第四十章 白芍藥

  園子裡種了幾株白芍藥,冰清玉潔,晶瑩剔透,芍藥裡以白色最為出彩,明明是素淡之極的顏色,花開卻妍麗無籌。這花名叫「玉盤盂」,是從皇后娘娘的永華宮裡移來的。
  
  顧錦之就坐在白芍藥旁邊的漢白玉石桌前,桌上擺了隻紫光檀的鳥籠子,鳥籠裡面卻沒有鳥,空蕩蕩的。
  
  「世子,小的在前面鎮上看到一隻畫眉,和七小姐原本的那隻一模一樣,要不小的去買回來?」一個小廝打扮的少年賠著笑臉,小心翼翼問道。
  
  七小姐顧嫣然剛回京城,世子爺就把她的寶貝畫眉給玩死了,七小姐本來就生了一肚子悶氣,若是讓她知道了,到夫人那裡告上一狀,世子少不得要讓國公爺一頓臭罵。
  
  「先別說鳥兒的事,小鉤,我讓你打聽的那件事怎麼樣了?」顧錦之的眼楮盯著那幾株玉盤盂,隨口問道。
  
  名叫小鉤的小廝忙道︰「小的打聽了,金家的兩位小姐前幾日剛來,其中有一位就是十二三歲。」
  
  「金家?活財神金家?」顧錦之的精神頭頓時來了,一雙好看的眼睛也有了神采。
  
  「世子爺說得沒錯,就是活財神金家,他家在這裡也有一處莊子,從他家莊子後面就有一條路直到霧亭,離您說的那裡也並不遠。」
  
  顧錦之起身便往外走,走了幾步卻又折回來,問小鉤︰「那位十二三歲的金家小姐長得什麼樣,叫什麼名兒?」
  
  「那位是金五小姐,她是金家三房的嫡女,她爹如今在戶部京司衙門做郎中,至於模樣嘛……」小鉤苦著一張臉,大戶人家的小姐哪是能隨便見到的,他也不知是長什麼模樣。
  
  顧錦之倒也不在意,知道是金五小姐就行了,別的都好打聽,他的眼睛又看向那幾株玉盤盂,忽然伸手就朝那開得最好的一朵掐下去。
  
  「哎喲,我的爺啊,這可是七小姐的寶貝,七小姐自己都捨不得摘啊,您……」小鉤話音未落,顧錦之已經掐下來一朵。
  
  「去給爺拿把剪刀來,挑著開得好的,全都剪下來,給金五小姐送過去。」
  
  小鉤真的傻了,世子爺這真是閒得難受了,就見過那位金五小姐一次,這就要給人家送花去,讓國公爺知道了,世子爺說不準要挨板子了。
  
  可看著世子爺那股興奮勁兒,小鉤又不想阻止了,世子爺夠可憐了,有家不能回,只能躲在這遠離京城的莊子裡,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好玩的事,就隨了他吧。再說那位金五小姐也只有十二三歲,還沒到可以歡好的年紀,世子爺也就不會有出格的事。
  
  看著小鉤捧著花出去,顧錦之索性也跟上,小鉤到金家莊子前叫門,他就在不遠處一棵大槐樹上坐著等。
  
  金家莊子外面有條小溪,那溪流是從山上流下來的,幾隻水鴨子在裡面嬉戲,顧錦之忽然覺得金家建莊子選的地方也好,依山伴水,比自己家的莊子好多了。
  
  小鉤說得沒錯,他現在就是無家可歸了。父親總能找出他這樣那樣的不是,見他一次就罵上一次,有幾回還動了板子。好在父親公務煩忙,沒空來西嶺,他還能有個地方安身,免得看到父親的那張臉。
  
  金家的大門打開又關上了,再打開時,走出來一個穿著翠綠比甲的丫鬟,顧錦之看著那丫鬟接過小鉤手裡的花兒,他鬆了一口氣。
  
  看到他讓人送花,小姑娘肯定很奇怪,她是見過他的,一定會到那日和他遇到的地方當面問個清楚,這樣他就能再看到她了,然後和她好好比試比試。
  
  會輕功的大家閨秀,他還是頭一回遇到。
  
  「那丫鬟怎麼說呢?」顧錦之問小鉤。
  
  「什麼都沒說,連個謝謝也沒說。」小鉤正暗自慶幸呢,金家沒拿大棒子把他打出來,還真幸運。
  
  顧錦之有些失望,又問︰「那她知道是我送的嗎?」
  
  「知道啊。」小鉤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嚇得連忙捂住嘴巴。
  
  可他的動作太明顯了,顧錦之全都看到了︰「怎麼了?快點說。」
  
  小鉤快要哭出來了,這次他真的把差事辦砸了,世子爺接下來還怎麼玩啊!
  
  「世子爺,是小的該死,要不您再找點什麼給金五小姐送去,小的再跑一趟。」
  
  小鉤帶了哭腔,他從六歲就跟著世子爺,辦砸的事情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只要他用這個腔調說話,世子爺肯定不會責罰他。
  
  顧錦之一屁股坐到路邊的大青石上,沒精打采︰「你是不是只說送花,沒說是爺我送的花啊?」
  
  小鉤只好點頭,世子爺真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不對,呸呸,世子爺怎麼會是蛔蟲,世子爺是金蟲子銀蟲子,富貴吉祥的蟲子。
  
  「小的說……這是給金五小姐的……門子就去叫來丫鬟,那丫鬟問都沒問,拿了花就進去了。小的這會兒想起來了,是真的沒說……」
  
  顧錦之嘆口氣,仰頭望天。真無聊啊,天也不藍了,雲也不白了,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世子爺,要不咱再去給送一次?」小鉤小聲試探著,這次他肯定大張旗鼓說是世子爺送的,就讓那位金五小姐受寵若驚去吧,自家世子爺還沒給女孩子送過花呢。
  
  「還去?她會當我是賣花的。」顧錦之賭氣。
  
  小鉤一想,可不是嘛,那些賣花的隔三差五就給府裡的夫人小姐們免費送花,為的就是府裡到他們那裡採購更多更貴的花木。
  
  若是世子爺接二連三去送花,金五小姐一定以為鎮國公府新開了花木場。
  
  「那世子爺,您說送什麼,小的這就去。」
  
  顧錦之搖搖頭,他也不知道送什麼。
  
  「算了,咱們到鎮上去吧,把那隻鳥給嫣然那丫頭買回來。」
  
  小鉤高興了,誰說世子爺不長耳朵了,他那會兒說的話世子爺都聽到了。
  
  「世子爺,七小姐就算知道這隻鳥不是先前那隻,看您這麼用心思給她買回來,她也會高興的。」
  
  顧錦之哼了一聲︰「她不會高興了,大老遠從京城跑過來,卻連半個人影兒也沒看到,可她剛走,人就來了,她若是知道了,能高興才怪呢。」
  
  小鉤想想也是,皇后娘娘想把七小姐賜婚給十二皇子,夫人聽說後哭成淚人兒了,誰家會把個花朵似的閨女許給個廢人啊,可憐七小姐聽說十二皇子要來西嶺小住,就從京城跑來,想親眼見見這位傳說中的十二皇子,沒想到在這裡等了十幾日,都沒看到十二皇子的影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0:03 AM

第四十一章 不如人

  一盞茶的功夫了,琳瑯還在看著插在琉璃花瓶裡的那一捧白芍藥。玲瓏看她一眼,抿嘴笑笑,繼續埋頭繡花。
  
  「五妹妹,我看出來了。」琳瑯終於說話了。
  
  玲瓏只好停下手裡的針線側耳恭聽︰「四姐姐,你看出什麼了?」
  
  「首先這不是普通的白芍藥,這是玉盤盂,先前我娘和宮裡的貴主子討了一株,可惜給養死了。」
  
  玲瓏聽到這裡,重又低下頭繡屏風,還以為你看出什麼了,原來就是你養死過這種花。
  
  看到玲瓏不感興趣,琳瑯有點失望,索性坐到繡架旁邊,歪頭看著玲瓏︰「你還沒聽明白啊,我是說這種玉盤盂普通人家是沒有的,這花是從宮裡移來的。能從宮裡移來花木的,能是什麼樣的人家。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認識了哪位皇親國戚?」
  
  玲瓏放下手裡的針線,茫然地搖搖頭。皇親國戚她不認識,但外家當年倒是勛貴,可惜外祖父去世後,理應襲爵的舅舅們都在邊關不明不白死了,萬歲的襲爵詔書就此再也沒有頒下,幾位表兄弟非但沒能襲爵,且就連京裡的宅子也變賣了,眼下都已不知下落。
  
  除此以外,她真的想不起自己還認識哪位貴親了。
  
  「你不是說大伯母也從宮裡討過一株嗎?咱家也不是皇親國戚,說不定是二堂兄從哪裡搞到的,讓人帶過來,只送我不送給,故意氣你的,哈哈。」金子煥和琳瑯兄妹情深,又是整日吵個不停,這種氣人的事,倒也不是沒有的。
  
  琳瑯卻一個勁搖頭︰「非也非也,我娘也只討來一株而已,你看看這裡的花枝足有十幾支,這要好幾株才能剪得這麼一瓶子。再說你看這花多新鮮,分非就是剛從花枝上剪下來的。所以我猜啊,這送花的人就在這附近。玲瓏,你猜會不會是那日咱們遇到的那人啊,那人隨從就有百來人,二哥也說像是宗室中人了。」
  
  玲瓏眼前浮現出見過三次的少年,活了十二歲有人送花給她,若真是那個少年也是件美好到完美的事,可惜這絕不可能。
  
  的確是見過三次,但那是她見了人家三次,人家可沒有見過她。
  
  「怎麼會呢,咱們根本不認識他……」說到這裡,玲瓏眼睛亮了一下,她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人,怎麼剛才沒有想到呢,顧家不就是能到宮裡移花的皇親國戚嗎?再說,那個顧錦之光天化日下在野地裡追小姑娘,這種上門送花的事,也不是做不出來啊。
  
  想到這裡,她有些賭氣,站起身來,剛想讓人把這些花還回去,可又一眼,如果就這樣給送到顧家莊子,那顧錦之就知道被她識破了,那人還不知又會有何⼳蛾子,索性裝糊塗。
  
  「來歷不明的東西我不要,誰喜歡就拿去,別在我這裡放著。」
  
  看到玲瓏板起小臉,琳瑯噗哧笑出來,幾枝花而已倒也無所謂,這種玉盤盂不是哪家都有的,又是就在這附近,說不定就有人能猜出來出自哪裡,與其被下人們傳來傳去,影響到金家小姐的名聲,還不如打發出去。
  
  「這些花扔了倒也可惜了,你們拿到前院去,誰若喜歡就拿去吧,就是不能往五妹妹和我的院子裡放,以後你們都長點記性,再有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哪個也不能收。」
  
  看到婆子們拿花出去,琳瑯也打個哈欠︰「我回去歇息,你也不要總是繡花,我讓王二媳婦煲了冰糖雪蛤膏子,一會兒給三嬸和你送過來。」
  
  玲瓏答應著,注意力卻依然在屏風上,琳瑯搖搖頭,這個小堂妹做事情這麼專注,倒像極了三叔,可惜父女緣淺。
  
  琳瑯走了不久,王二媳婦便送來了冰糖雪蛤膏子,玲瓏和杏雨給母親端過去時,馮氏正在睡著,玲瓏不想打擾她,就讓杏雨把雪蛤膏子收起來。
  
  此時是午後,天氣漸漸熱起來,玲瓏不想再繡花了,她換上箭袖,從莊子後門出去,又上山了。
  
  這次她沒有再去那處有泉水的地方,免得再遇到顧錦之那個神經病。她只想去霧亭,她喜歡看那片白霧蒸騰的山谷。
  
  雖是夏日,可山上要比山下涼快許多,玲瓏一路跑到霧亭,竟然沒有出汗。她估摸著這次比上次用的時間更短了。年紀小就是有好處,前世的技藝和體能恢復得也很快,她記憶中,上一世她十二歲時,輕身功夫遠不如現在。可惜想要達到前世臨死前的水準,還差得太遠。
  
  她從身上取出水袋子,坐到霧亭裡,一邊喝水一邊賞霧。
  
  常棲在這裡的山鳥倒似是認識她了,不似上次的驚慌飛去,反而落在飛檐上輕聲啼叫。玲瓏覺得有趣,抬起頭想要逗逗它們,卻見霧亭上面多了兩個字——露靄。
  
  筆跡蒼勁挺拔,又如蛟龍出海,和那兩句詩詞的筆跡相同,顯然出自一人之手。
  
  玲瓏坐的這處正是霧亭背面,也就是臨著山谷的位置,霧亭建在山崖上,遠遠望去凌空而建。膽子小的也只是站在霧亭裡面遠眺風景,玲瓏膽子大,又想看下面的山谷,這才坐到邊緣之處。
  
  上次她便是在這裡看到那兩句李賀的詩句,當時並沒有多想,可這次看到詩句上面多出一條橫批,這才想到,那位在此處寫字的人不但膽子大,很有可能還有輕功。
  
  單是那兩句詩倒也罷了,成年男人也能寫上去,可這橫批卻是在飛檐下面,這個位置想架梯子很難,而且還很危險。
  
  要想在上面寫字,除非是寫字的人飛身上去,用最快的速度寫完再落下來。
  
  她是學過輕功的,但她的輕功師承自現代的秦瑪麗,她能奔跑如脫兔,也能飛檐走壁,但像這樣僅憑一口丹田之氣立在空中寫字,不但她做不到,就是她的師傅秦瑪麗雙腿不殘,也無法做到。這樣的功夫,玲瓏一向認為都是武俠小說和電影裡杜撰出來的。
  
  莫非在古代真有這樣的功夫,只是年代久遠到了她那一世已經失傳了?
  
  玲瓏來了興趣,她放下水袋子,凝神提氣,縱身向上躍去……
  
  可惜她連躍十幾次,雖然能摸到那兩個字的位置,但卻無法停留,到後來,她索性躍到霧亭頂上,坐在飛檐上面,兩條小腿耷拉著,看著腳上那雙粉緞子繡碎花的繡鞋直嘆氣。
  
  但凡是練武的人遇到這種事都會有這樣的無奈,那就是四個字——技不如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0:07 AM

第四十二章 皇子到

  已是下午,山谷裡的白霧卻沒有散去,絲絲縷縷,又如白練一般,在山谷中纏繞著,徐徐升騰。裊裊的霧氣與兩側的青峰交相輝映,宛若人間仙境。
  
  玲瓏不是個愛糾結的人,嘆了幾口氣,看著這片美景,就又覺得神清氣爽。她正想飛身下去,卻不由得秀眉蹙起,或許是兩條腿垂在半空姿勢不對,這會兒竟然麻了。
  
  她正在長身體,每日的運動量又很大,難免會有這種情況,她也不是第一次腿麻了,只是這次有些尷尬。她強忍著酸麻,稍稍動下身子,讓自己坐得穩當一些,免得腿腳不便摔下來。
  
  可正在這時,忽然傳來一陣馬踏鸞鈴的聲音,並不是一匹馬,而是三四匹,馬兒跑得很快,玲瓏還沒有藏起身形,這幾匹馬已經到了霧亭前面。
  
  「什麼人?」平地裡一聲暴喝,玲瓏給嚇了一跳,她原本還心存僥倖,過路之人想來也不會注意到亭子頂上還有一個人,可沒想到卻被人一眼就看到了。
  
  她想轉身解釋一下,可還沒有開口,就聽到一陣彎弓上箭的聲音,一個人吼道︰「小心刺客,保護殿下!」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玲瓏顧不上雙腿不能動彈,咬咬牙,縱身向下躍去!
  
  可她忘了,這會兒她的腿不聽使喚,這一躍,並非如她想像的那般身輕如燕,翩然落地,然後拔腿就跑;而是如沙袋一樣,噗通一聲,摔在青石砌成的石階上,驚起一片飛鳥。
  
  好在這麼一摔,她的腿竟然不麻了,恢復了知覺,可是這知覺就是徹骨的疼痛!
  
  她強撐著想爬起來,身邊出現了幾雙腳,穿著馬靴的男人的大腳。
  
  「殿下,這是個小姑娘。」
  
  「看著好像不是刺客。」
  
  ……
  
  玲瓏疼得直吸氣,嘴裡低吼︰「誰是刺客了,我在上面坐得好好的,你們幹嘛嚇唬人。」
  
  那幾個人顯然也有些不好意思,這姑娘看上去還很小,也不像是山野村姑,說不定是哪家的小姐。把個大家閨秀當成刺客,這也不是光彩的事。
  
  玲瓏試圖站起來,可腿上和屁股又是一陣劇痛,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倒是不像骨折。想來並無大恙。她鬆了口氣,這才抬頭去看這幾個人。
  
  正在這時,又有一個人走了過來,這幾個人連忙讓開,其中一個小心翼翼道︰「殿下,是卑職沒有看清楚,但這姑娘竟然坐在亭子頂上,也是怪異。」
  
  他的話音剛落,玲瓏便道︰「我願意坐在上面,你管得著嗎?我坐在上面看風景還有罪啦,這是哪門子的律法?」
  
  就在這一刻,她的大腦已經恢復清明,那些人口口聲聲叫著殿下,他們的主子想來就是位皇子了。既然是皇子,那就不是山匪強盜,她本就沒有招惹他們,自是不怕。
  
  可就在這時,她看到了正走過來的那個人。
  
  原來是他!
  
  她見過他三次,加上這次是第四次,這就是安定河上的那個少年。
  
  電光火石間,玲瓏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當日的龍舟會,傳聞十二皇子也投了注,還會親自前來觀看;來西嶺的路上,他前呼後擁,二堂兄也說像是宗室子弟;而此時,這些人稱呼他為殿下,還為虎作倀害得她從亭子上摔下來。
  
  他就是傳說中的十二皇子。
  
  那少年已經走到玲瓏身前,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滿臉都是不耐煩,目光在玲瓏臉上冷冷掃過,帶著幾分厭惡。
  
  玲瓏忽然想起前世時有位霸道總裁曾經說過,大把的女人在他面前故意摔倒啊暈倒啊想引起他的注意,這位總裁說這些話時,臉上就是這種厭惡又不耐煩的表情。
  
  想到這裡,玲瓏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霍的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可不想讓這位什麼皇子誤以為她是故意坐在這裡,等著他路過時再跳下來。
  
  可是她站起來的速度還是慢了半拍,就在她還沒站穩的時候,十二皇子已經轉身,對身邊一人說道︰「給她幾兩銀子看大夫,打發走。」
  
  待到這些人重新上馬,全都離去,玲瓏還站在那裡,手裡捧著五兩銀子。
  
  她是金家人,金家人就沒有不愛錢的,你們既然當我是踫瓷的,那我不收錢就太虧了。再說身上這麼疼,說不定真要看大夫。
  
  只是銀子拿了,那位美少年在她心裡的形象也是一落千丈。
  
  那麼好看的人,卻是既自大又沒有同情心,真是浪費了一副好皮囊。她不禁又想起從琳瑯那裡聽來的關於這位十二皇子的傳說,忍不住笑出聲來。
  
  傳說中很多老太監都是變態的,想來這位天皇貴冑的十二皇子也是如此。
  
  年紀輕輕又生得玉樹臨風,可惜卻不能人道,難怪他是這副德性。不是自大,而是自卑,因此對女子也厭惡起來。
  
  玲瓏這樣想著,方才的壞心情煙消雲散,就連那五兩銀子,也是越看越覺得成色好。
  
  她上山時是一路狂奔,下山卻是一瘸一拐,用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回到莊子裡。
  
  看到小姐走路不利索,衣裳也髒了,杏雨嚇了一跳,連忙問道︰「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沒事,摔了一跤。你們去找瓶跌打酒,幫我搓搓。」前世她有過兩次重傷,全都撿回一條命,比起那些,這點小傷真不算什麼。
  
  杏雨還是心疼得不成,一邊讓三碗水去給小姐找換洗衣裳,一邊翻箱倒櫃找跌打酒。小姐平時練功時也常會磕著踫著,所以跌打酒常備著。
  
  很快,屋子裡便彌漫著跌打酒刺鼻的味道,杏雨幫玲瓏搓著傷處,小聲說道︰「小姐,莊子裡來了客人,您猜是誰?」
  
  這裡本就是金家公有的產業,不是任何一房的私產,金家人都能來這裡,可看到杏雨說話的腔調,倒似是來的這人與眾不同。
  
  「是誰啊?」玲瓏問道。
  
  「是許家二爺,他是和咱家三爺一起來的。」杏雨壓低了聲音。許庭深是玲瓏自幼定下的夫君,平素裡便更要避諱,免得被下人們聽了去亂嚼舌根子。
  
  玲瓏吃了一驚,原來是趴在羅漢椅上,這會兒坐起身來。
  
  「三哥不是上個月剛回山東嗎,怎麼這就回來了?」古代可沒有寒暑假一說,泰山書院管得又嚴,哪是說回來就回來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0:11 AM

第四十三章 竹香院

  金子烽和許庭深還真的不是逃學回來的,他們是正大光明跟著泰山書院的師兄出來遊學的。
  
  這也是泰山書院的獨到之處,每年都會通過考核選拔出優秀弟子到各處書院遊學,博采眾家之長。
  
  金子烽和許庭深過完端午節回到書院,便在考核中勝出,跟著師兄陸吾和李寧濟一起去了江蘇的金陵書院,一個月後,他們離開金陵書院,來到第二個遊學的地方——樹德書院。
  
  樹德書院沒在京城,食宿甚是艱苦。金子烽便想起自家有處莊子離此不遠,這才和陸、李、許三人一起來到西嶺。
  
  此番遊學,金子烽也只是寫信告訴父親,那時他還沒有離開山東,到了金陵後偏又跟了位極是風雅的夫子,沒讓他們留在書院,反而帶上四人和自己的弟子們一起去了棲霞山,於名山大川中感悟學問。
  
  這與泰山書院刻板的教學風格完全不同,這位夫子每日就是帶他們登山看景,溪邊垂釣,卻又冷不丁就考他們的學問,四個人被弄得雲裡霧裡,往往張口結舌回答不出,反而金陵書院的學生們都是對答如流。
  
  為了不致於在夫子面前丟臉,四個人只好挑燈夜讀,明明是遊山玩水,卻比在泰山書院時還要用功,直到他們終於能在夫子面前暢所欲言,這位夫子才讓他們離開金陵。
  
  經此,四人的學問都是大漲,但誰也沒有閒瑕給家中寫信,告知行程。
  
  眼下來到京城附近的樹德書院,看到這裡也是重巒疊幛,想來又要進山做學問,四人誰也不敢懈怠,聽說金家在這裡有莊子,想來比客棧裡更安靜更適合讀書,便相跟著來到莊子裡。
  
  正因為一直沒有和父親通信,金子烽直到在莊子裡住下,才知道琳瑯和玲瓏也在莊子裡。
  
  他是剛過端午就離京的,並不知道後來府裡發生的事,卻也聽許庭深說起表兄韓雲開提親被拒的事。
  
  對於金媛的親事,他不置可否。他比誰都知道許庭深的心思,更知道許家不會娶庶女為妻。他和玲瓏雖不親近,但只要許家還認這門親事,他都會出手相助。
  
  他要助的自然不是親妹子,而是許庭深。許庭深的父親如今是國子監祭酒,如果許庭深真能成為他的妹夫,他的仕途自是要比別人順暢。
  
  聽到金順媳婦說起四小姐和五小姐也在莊子裡,許庭深眼中是藏不住的欣喜,他沒有說話,右手卻捏緊了那隻扇子套。
  
  扇子套上繡了幾竿翠竹,他的行囊裡有一塊象牙雕的鎮紙,上面雕的竹子和這扇子套是一樣的。這是他忙裡偷閒雕出來的,原本還想著中秋回京城時找機會送給玲瓏,沒想到現在竟然和她同住在一所莊子裡。
  
  見來的人是三房的嫡長子,金順和自家媳婦更是不敢怠慢,收拾出兩間院子,金子烽和許庭深住了一間,陸吾和李寧濟住了另一間。
  
  晚膳是在前院的涼亭裡用的,這陣子兩位小姐住進來,莊子裡的食材自是比以前要豐富,金子烽四人來了,正好派上用場。
  
  這山裡的菜式雖然比不上京城府裡的精細,卻也別有風味。四人在金陵時風餐露宿,這時免不得胡吃海塞,全沒了讀書人的儒雅。
  
  吃飽喝足,四人也沒有離席,就在涼亭裡閒聊些在金陵的感受,這時一個婆子走進來,道︰「三爺,媳婦子的男人是莊子裡的王二,媳婦子是莊子裡調過去給兩位小姐使喚的,這會子四小姐和五小姐都到三爺您的院子裡去了,等著給您見禮呢。」
  
  金子烽這才想起依規矩兩個妹妹是要來給他見禮的,方才只顧用膳,倒是把這事給忘了。
  
  聽說有女謄,陸吾和李寧濟連忙告辭,原本想要拉著許庭深一起走,到他們的院子裡繼續聊,卻見許庭深坐著沒動,壓根兒沒有要走的意思,兩人只好自己先走。
  
  金子烽在心裡暗笑,這個小師弟還是太過生嫩,就這樣把心思都寫在臉上了。
  
  「許賢弟和我家是世交,和舍妹也是見過的,就不必避嫌,咱們一起回去吧,別讓她們久等。」
  
  雖說都在一個莊子裡住著,但男女有別,許庭深想要見到玲瓏也是很不容易,他原本還在想著要怎生想個法子才能把這象牙鎮紙送到她手上呢,現在聽到金子烽這樣說,他頓時一陣狂喜,清俊的玉面上泛起了紅霞。
  
  金子烽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起身離席,向他和許庭深暫住的院子走去,許庭深忙在後面跟上。
  
  得知三爺正在天下有名的書院裡讀書,金順便挑了這座竹香院。金家不是書香門第,莊子裡更沒有那麼多的講究。整個山莊共有大大小小六七個院子,卻也只有這裡有名字。名字雖然直白,少了風雅,但卻也應景。
  
  竹香院裡的房屋陳設全是用竹子制成,竹籬笆上爬滿薔薇,粉紅、雪白的花朵艷而不俗。再往裡面,就是竹木搭就的抄手長廊,種的卻是綠蘿,枝葉繁茂,綠意盈盈。
  
  琳瑯和玲瓏就在抄手廊子裡坐著,有涼風吹進來,綠蘿的藤蔓隨風擺動,多了幾分靈動。
  
  「聽說許家二爺也住在這個院子,一會兒該不會踫上吧。」琳瑯輕聲笑著,她是要嫁的人了,這會子卻想看看小堂妹遇到未婚夫君的情景。
  
  玲瓏衝她皺皺鼻子,道︰「怎麼會呢,有三哥在,自是不會那般唐突。」
  
  話雖是這樣說,可玲瓏心裡卻沒有底。上次哥哥隨手就把她繡的東西給了許庭深,讓她硌應了好久。只是希望他還能念著一母同胞之情,不要再枉做小人。
  
  「那倒也是,我娘說過,三哥就是三叔的影子,脾氣秉性全都像,那樣的人想來做事也是一板一眼,正正經經的。」
  
  有個整日和她吵架的二哥金子煥,琳瑯倒是挺向往能有個正正經經的哥哥。她和三哥金子烽並不熟,也就是逢年過節見見面,印象中三哥不苟言笑,倒真是那樣的人。
  
  姐妹兩個正在說話,就見琳瑯的丫鬟端雲跑過來︰「四小姐五小姐,三爺回來了,這會子已經過了月亮門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0:17 AM

第四十四章 馮婉容

  聽說金子烽來了,琳瑯整整衣裳站起身,卻見玲瓏卻還好整以暇坐在那裡,就像是並不急著見哥哥一樣。
  
  她雖然性格爽快,但卻不是粗心的人,只是有些事一時沒有想到而已。
  
  方才沒有多想的事,這時卻全都想起來了。三堂兄是下午到的,按理說一來便要先去給三嬸嬸請安的,他陪著同窗用膳倒也能勉強算是無奈,可用完膳怎麼就直接回來了,沒去後院看望三嬸呢?
  
  難怪五妹妹像是不太高興,想來三堂兄平素裡對三嬸並不孝順。
  
  琳瑯沒來及再想下去,金子烽已經走進了抄手廊子。
  
  這次遊學,書院不允許他們攜帶隨從,是以他們四個人全是輕裝簡行,無論是在金陵還是在路上,身邊都沒有使喚的人。
  
  金子烽從涼亭裡回來這裡,沒有小廝書僮跟著,身邊卻還有一位年輕公子。
  
  琳瑯立刻明白了,這位公子就是許家二爺。
  
  這時玲瓏才慢吞吞起身,和琳瑯一起給兩人見禮,有外男在這裡,琳瑯不想久留,也只和金子烽寒暄幾句,便告辭。玲瓏卻沒有走,她盯著金子烽的眼睛,低聲問道︰「三哥不準備去看望母親嗎?」
  
  金子烽白皙俊美的臉上泛起鐵青,但礙著許庭深也在,便道︰「安頓了師兄們,我自是會去,你和四妹先回去吧。」
  
  玲瓏卻依然看著他的眼睛,目光清朗,卻又如寒泉讓金子烽心頭顫了一下,自家妹子的這雙眼睛竟似看進他的心裡。
  
  你能去才叫奇怪!端午回來那麼多天,你都沒有踏進容園半步,現在到了這裡,又有幾位同窗也在,想來你非但不會去,甚至也不會讓人知道你還有親娘也在莊子裡面。
  
  玲瓏一雙秀目看著金子烽,一句話也沒有再說,稚嫩的小臉上是與年齡不相襯的譏誚,像是在嘲笑著自己的哥哥。
  
  金子烽臉上的鐵青更加濃重,他別開臉,不讓自己的眼睛與玲瓏相遇。或許真如二太太所說,他小看了這個妹妹。
  
  不過就是十二歲的小姑娘,看他的目光卻令他無地自容。
  
  對,就是無地自容。雖然他不想用這四個字來形容,但他不得不承認,如果此時可以離開,他一定會躲到一旁,不去看她的那雙眼睛。
  
  這雙眼睛看他的時候,目光並不凌厲,也並非灼灼逼人。相反,還分外平靜,如同清泉不染半點塵埃,純淨得讓他自慚形穢,卻又——
  
  無地自容!
  
  琳瑯已經先行告退,玲瓏也向金子烽和許庭深福了福,帶了兩個丫鬟告辭,她從金子烽身邊走過時,沒有再看哥哥一眼,但她一抬眼,卻看到許庭深正在看著她。
  
  玲瓏打扮得並不出挑,卻搭配得賞心悅目。身上是蜜合色小襖和月牙白的挑線裙子,梳著雙螺髻,戴了兩朵蜜合色抽紗絹花,一張小臉脂粉未施,卻白裡透紅,分外嬌艷。
  
  許庭深甚至沒有看清金家四小姐的模樣,他的眼裡只有玲瓏,卻又不敢盯著她看,見她要走了,又是低著頭,他這才大著膽子去看她。
  
  兩個月沒見,她出落得越發好了,只是她似是不愛笑,她生得這般好看,若是笑起來,一定也如花朵一般,可惜從沒見她笑過。
  
  他就這樣想著,卻沒提防玲瓏正好抬起頭來,兩人目光相撞,許庭深的俊臉上浮起紅潮,他尷尬得不知所措,右手下意識地捏住一側的衣衫。
  
  自己真是唐突,怎麼能這樣肆無忌憚去看她,她會不會當他是登徒浪子呢?
  
  越是心慌就越是不知所措,待他好不容易恢復從容,玲瓏早已走出了竹香院。
  
  她的腦海裡都是哥哥閃爍的眼神和敷衍的話語,她對哥哥的失望又多了一分。
  
  她沒回自己的屋子,而是來到母親住的東廂。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又傳出母親淒利的喊聲。
  
  「馮婉容,你給我出來,快出來,你殺了我兒子,我要殺了你!」
  
  玲瓏的腦袋嗡的一聲,自從來到莊子裡,母親的精神就很好,再配上孫三娘子給開的安神藥,她已經有一陣子沒有犯病了。
  
  可今天這是怎麼了,她臨去竹香院時,還看到母親馮氏正在窗前看著不遠處的紫藤花架,面色安詳。這才不到半個時辰,怎麼就又發作了呢?
  
  玲瓏沒有怠慢,挑開細紋竹布的繡花門簾,衝了進去。杏雨想攔著她,沒有攔住,只好也跟著進去,倒是新來的浣翠,聽到馮氏宛如夜梟般的叫聲,嚇得面如土色,搓著手在門外,不敢走進去。
  
  她先前在燒火間時,就聽人說起過大太太是瘋子,只是侍候小姐也有幾天了,偶爾在院子裡看到大太太,也沒見她發瘋,她還以為那些人都在胡說,沒想到卻是真的。
  
  代婆子已經嚇得縮在牆角,簌簌發抖。玲瓏剛走進屋子,馮氏就衝了過來,像以前一樣,掐住玲瓏的脖子,哭喊著想要掐死她。
  
  杏雨幫著玲瓏使勁掰開馮氏的手指,玲瓏剛一解脫,就拽住馮氏的胳膊,手上使了幾分力氣。她是練家子,馮氏只是虛弱的婦人,玲瓏拽得有技巧,馮氏並沒覺得疼痛,可是兩條胳膊卻動彈不得,噗通一聲摔坐在羅漢椅上,嘴裡卻依然發出嘶啞的叫聲,對著玲瓏不住謾罵,當然她罵的不是玲瓏,而是馮婉容。
  
  見她不能動彈了,玲瓏鬆了口氣,給杏雨使個眼色,杏雨忙拿了靠枕和引枕,讓馮氏舒服地靠在羅漢椅上。
  
  「娘親乖啦,你看清楚,我是瓏姐兒,我不是馮婉容,我是你女兒瓏姐兒啊。」稚嫩的童音帶著溫柔,語調緩慢卻又讓人踏實,玲瓏一邊說著,一邊把身體靠到馮氏身上,雙手卻依然拽著母親的手臂沒有鬆開。
  
  感覺到懷裡那個嬌小而又溫暖的身子,馮氏的神經稍稍鬆緩,渙散的眼神看向玲瓏烏黑的鬢髮,呆怔怔地說道︰「你是瓏姐兒,你是瓏姐兒,瓏姐兒啊,你快走,馮婉容弄死了你弟弟,她又要來殺你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0:20 AM

第四十五章 桑皮紙

  夏日的夜色並不孤清,就連月光也是暖融融的。玲瓏鬆開拽著馮氏的雙手,卻已握住母親的手。
  
  母親的手蒼白瘦削,手腕乾枯,毫無光澤。玲瓏記得當年的母親,手上常戴著一對金瓖玉的鐲子,她豐腴艷麗,鐲子裡只能塞下一條帕子。
  
  還不到十年呢。昔日的如花似玉的美婦人就變成眼前瘦弱枯槁的瘋婦。
  
  玲瓏心裡唏噓,眼光一掃,卻見代婆子還縮在牆角不敢過來,右手握成拳,指縫裡似有什麼東西。
  
  這時馮氏已經開始打瞌睡了,她就是這樣,每次瘋勁兒過去就如抽絲一般,整個人很快便沒了精神。
  
  玲瓏用眼角再瞟向代婆子,見她的右手已經鬆開,手裡的東西顯然扔掉了。
  
  「代媽媽,你來服侍大太太歇息吧,我讓廚房煮了淮山粥,若是晚些時候母親醒了,你就給她喝了,若是一直睡著,就明晨再用。」
  
  玲瓏輕聲細語地吩咐著,她一向如此,說話也是不緊不慢,看不出語音裡有任何波瀾。
  
  代婆子答應著,這才走過來,替換了玲瓏,服侍著馮氏平躺在裝著決明子的鳳穿牡丹枕頭上。
  
  這隻枕頭是玲瓏親手繡的,裡面的決明子明目醒腦,也是她親手裝進去的。
  
  趁著代婆子服侍馮氏,玲瓏朝著杏雨使個眼色,杏雨便問代婆子︰「百卉香在哪兒,我來幫你點上,這屋子裡待久了真是不好聞。」
  
  代婆子正在給馮氏蓋夏被,嘴裡答應道︰「勞煩姑娘了,香盒子就在架子上呢。」
  
  杏雨假裝去拿香盒子,卻用身子擋住玲瓏,而玲瓏就趁著代婆子一轉身的功夫,迅速把扔在牆角旁邊臉盆架子底下的那團東西塞進衣袖,那是個紙團。
  
  待到代婆子把馮氏安頓好,玲瓏和杏雨已經出了東廂回到她們住的西廂房。
  
  玲瓏把揣在袖子裡的紙團拿出來伸展開,原以為紙上會有字,卻沒想到空空如也,紙上一個字也沒有。
  
  玲瓏看著這張紙,怔了好一會兒。被代婆子握在手裡的肯定就是這張紙,這張紙即使隨手扔在案子上也不會引人注意,可她為何鬼鬼祟祟要藏起來呢。
  
  還有母親原本好端端的,為何忽然又發作了呢?
  
  玲瓏看著那張紙,一動不動。
  
  這不是普通的紙,這是桑皮紙。這種紙比宣紙更加柔韌,作畫寫字古意盎然。前世,玲瓏跟著師傅秦瑪麗學習過如何以肉眼初步鑒別古籍善本,這也是基本功夫,避免千辛萬苦偷回來的古書古畫是贗品。
  
  桑皮紙不但韌性比宣紙更強,且因為獨特的原材料和制作工藝,令這種保存更持久。因此大多安經文古籍,甚至族譜都是用的這種桑皮紙。
  
  玲瓏平日裡使用的也是以宣紙為主。亦就是說,這種紙並非代婆子這樣的下人能夠拿到的。
  
  會不會是母親看到這張紙才犯病呢?
  
  這裡遠離京城,又並非三房私產,除了代婆子,不會再有宋秀珠的人。
  
  要麼這張紙是代婆子從京城帶來的,要麼就是今天有人給她的。
  
  會是誰呢?
  
  玲瓏猛的想起金子烽,如果問誰手裡會有桑皮紙,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他。
  
  想到此處,玲瓏的心砰砰直跳。她先前也只是怨哥哥對母親未盡孝道,可卻沒有懷疑過什麼。難道哥哥也像宋秀珠和她的兒女們一樣,盼著母親永遠瘋瘋癲癲,甚至死去?
  
  玲瓏不敢再往下想了,她使勁甩甩頭,不過就是一張紙而已,還是不要想得太多。
  
  她把那張紙重又團起來,讓杏雨從窗縫裡扔進東廂房,以免被代婆子發現這紙不見了。
  
  杏雨扔了紙團回來,見浣翠還站在堂屋裡,便沒好氣道︰「方才五小姐險些受傷,你全都不進去幫忙,這會子佇在這裡做什麼,怕五小姐罵你啊!」
  
  浣翠紅了臉,眼圈兒也紅了︰「杏雨姐姐,我方才給嚇慌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麻煩你和五小姐說說,別因為這事就不要我了。」
  
  杏雨從鼻子裡哼出一聲,道︰「你也知道這是好差事了。」
  
  浣翠不住點頭︰「我以前是燒火丫頭,原以為跟著小姐雖然風光,可也少不了受刁難。可來到這裡,五小姐對人那麼好,我真心不想再回燒火間了。求求你,杏雨姐姐,千萬別不要我了。」
  
  杏雨從小在江蘇老宅長大,那裡並不比京城西府消停,反而也是暗潮雲湧。
  
  「你倒是不笨,知道燒火間不能再回去了。就你這樣被宋太太打了,又被五小姐收了,再回燒火間只能比以前過得更加不好。」
  
  其實杏雨就是不說,浣翠也想到了。她若是再給打發回去,管事媽媽隨隨便便找個藉口,就能讓她在燒火間過得比以前更差。
  
  浣翠快要哭出來了,眼巴巴看著杏雨,杏雨這才噗哧一聲笑出來︰「五小姐才不是那麼尖酸小氣的人呢,你以後好好幹,多幫襯著五小姐,說不定等到五小姐出嫁,還能讓你一起跟著呢。」
  
  浣翠那張帶了幾分俊秀的臉蛋上終於露出笑意,給五小姐當陪嫁丫頭呢,那可是最好最好的差事。
  
  「杏雨姐姐,以後五小姐讓我幹嘛我就幹嘛,杏雨姐姐你如果有活兒就吩咐我去做,我是燒火間裡幹的就是劈柴的活兒,這麼多人裡,數我力氣最大。」
  
  杏雨笑道︰「五小姐又不用你去劈柴,你只要以後一門心思向著咱家五小姐就行了。」
  
  就是這麼簡單?浣翠不住點頭︰「我以後十門心思聽五小姐的話。」
  
  十門心思……
  
  玲瓏獨自坐在繡架前給琳瑯繡屏風,下午摔得她七葷八毒,這會子身上還有幾處依然酸痛。
  
  玲瓏又把杏雨叫進來,讓她再幫著又抹了一遍跌打酒。
  
  屋子裡到處都是藥酒難聞的味道,玲瓏順手把湘妃竹的窗簾子向上卷起,用桃紅的絲帶綁住,一陣涼風立刻吹了進來。
  
  「小姐,一會兒蚊子就要飛進來了。」杏雨抱怨著,連忙用手裡的團扇驅趕著趁機想要飛進來的小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0:25 AM

第四十六章 小曲兒

  玲瓏笑著解開絲帶,重又把竹簾子放下,還是別難為丫頭們趕蚊子了,她自己出去走走。
  
  當賊的就是這樣,有些日子沒有半夜出去,就總覺得這生活少了點什麼。
  
  不是每一個偷兒都有偷竊癖,他們的最初可能都如玲瓏一樣,是被生活所迫,前世的玲瓏偷的第一件東西是一個麵包,在那之前她已經兩天沒有吃過東西。但偷著偷著,這就變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看到好東西如果不偷回來,就總是替那東西難受。
  
  離這裡最近的是安次鎮,守著山村,想來也並非繁華之地。玲瓏倒也沒想真的到那裡踩點,她只是想出去走走。
  
  當然,如果真有好東西,順手牽羊也未嘗不可。
  
  就這樣想著,玲瓏換上夜行衣,讓杏雨做掩護,假裝服侍小姐睡下了。
  
  莊子裡的也沒有什麼護院,就是幾個粗壯的莊戶漢子輪流值夜,玲瓏不費吹灰之力就從他們眼皮底下大模大樣溜出了莊子,那幾人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皮,哪有什麼人影,分明就是真的眼花了。
  
  女孩子大多會有點路痴,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但當小偷的就沒有路痴的,否則怎麼逃跑啊。別以為偷兒們只練偷東西的本事,逃生的手段他們練得更多。
  
  做偷兒的沒有不怕死的,他們惜命如金。如果不怕死那就當殺手了,錢賺得更多。就因為他們怕死,所以無論是在哪個時空,歷來只有殺手改行當小偷的,沒有小偷改行做殺手的。
  
  事關性命,那自是不能含糊。
  
  因此,盡管玲瓏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山裡的路又不好走,可她還是很快就找到通往安次鎮的路,提一口氣,一路飛奔。
  
  通往鎮上的路並非官道,也並不平坦,遠不及他們從京城來這裡的路。山路忽高忽低,月光如水銀般灑下來,照在空曠的山野上,別有一番空靈韻味。
  
  四周無人,寂靜無聲,甚至聽不到夜鳥的啼鳴。
  
  玲瓏膽子不小,可十二歲的小姑娘難免會有那麼一點胡思亂想。所以她跑著跑著,就覺得遠處的樹木就像披頭散髮的厲鬼,至於路邊的草叢裡,那一定藏著小精靈。
  
  為了壯膽,她唱起歌來,這歌還是在江蘇老宅時,聽那些繡娘們私下裡唱的。
  
  江蘇出名的是蘇繡,因此大戶人家都會養著繡娘。少則兩三位,多則幾十人。金家本就開著幾間繡坊,因此老宅裡的繡娘比別家都要多些。這些繡娘除了做府裡的活計,也會充當師傅教小姐們刺繡,平素裡也常會從繡坊裡接些活計來做。
  
  玲瓏就是跟著她們學得刺繡,祖母和嬸嬸們把她當丫鬟使喚,但忙裡偷閒,她就會溜到繡娘住的地方,和她們學著繡東西。
  
  這歌兒就是繡娘們愛唱的,但也只是私底下唱來樂呵樂呵,若是管事婆子進來,立刻就止住歌聲,誰也不會再唱。
  
  玲瓏問過她們,她們告訴玲瓏,說這歌兒不好,不能在大戶人家唱,免得帶壞了女眷。
  
  可玲瓏還是學會了,年齡稍大,她也知道這歌兒真的不能隨便唱,但這裡四下無人,她便敞開喉嚨唱了起來。
  
  「……中宵閒步到涼亭,亭前接著子個有情人。輕攜玉手,心中暗驚。香腮半點,親親幾聲。姐道︰郎呀,今夜相逢正是七月七,我看牽牛織女星……」
  
  這歌兒用吳儂軟語唱出來,別有一番韻味,玲瓏自己都覺得唱得好聽,便唱了一遍又一遍,過足了癮。
  
  唱著唱著,就聽有細微的聲音傳來,不似馬蹄聲,卻也像是有什麼重物砸在路面上,且,那聲音已離得很近很近了。
  
  玲瓏止住歌聲,回頭望去,只見黑乎乎一團,一人一馬已在她的身後!
  
  玲瓏不是大驚小怪的人,可也是吃了一驚,明明是有人騎馬過來,為何要到近前她才發覺?
  
  但就這麼一驚之間,她已經認出了那匹馬。
  
  人生何處不相逢,在這種荒山野嶺的山野小路上,竟然也能遇到熟人,不對,是熟馬!
  
  那是黑子。
  
  只不過騎在馬背上的那個人,又換了一張臉。
  
  「嗨,石二哥!」
  
  和上次一樣,石二走過去,又催馬折回,看到玲瓏,笑道︰「你是小球啊,怎麼在哪兒都能遇到你。」
  
  玲瓏心想,我還想這麼說呢,你是鬼嗎,怎麼在哪兒都能遇到呢?
  
  離得很近,玲瓏這才發現,黑子的四蹄都被厚布包著,難怪跑在路上都沒有馬蹄聲。
  
  「你在京城都不怕,在這裡反而要包住馬蹄子,你怕野豬吃了你啊?」玲瓏打趣道。她挺開心的,走夜路時遇到熟人真是太好了,何況這人還是行家,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行家帶著是再好不過了。
  
  「剛才聽到有人唱曲兒,怎麼追著追著就不見人了,你見到了嗎?」石二倒也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他的心思顯然都在那個唱曲兒的人身上。
  
  玲瓏翻個白眼,心想這人也真是閒得淡疼,荒山野嶺的,你聽到有人唱歌也不害怕,你就不怕是山鬼出來勾魂的啊。
  
  「那是我唱的,好聽吧。」玲瓏得意洋洋,無論如何,也算是遇到個知音了。
  
  「你唱的?小孩子別說謊,那分明是女子聲音,讓我猜應是揚州來的瘦馬,年紀還小。」
  
  玲瓏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瘦馬?瘦馬!
  
  你真能想像,就憑聲音就猜出那是瘦馬!
  
  「你怎麼知道那是揚州瘦馬,那分明是蘇州口音,根本不是揚州話。」玲瓏真的很氣,你不識貨就算了,還要說我是瘦馬。
  
  石二愣了一下,他又不是江蘇人,只能聽出那是那一片的口音,卻也分不出是哪裡的。
  
  「原來如此,那歌聲又淫又蕩,又分明是個童音,我就以為是還沒長成的瘦馬。」
  
  又淫又蕩!
  
  自從和他重逢,也不過片刻的功夫,玲瓏已經生了一肚子的悶氣。
  
  「姓石的,我再說一遍,那曲兒是小爺我唱的,你若再說些污言穢語,咱們就打一架。」
  
  石二臉上已不是上回的那張假臉,顯然他知道被人坑了,這次換的這張臉做工明顯好了許多,但仍然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假的,假得離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1:21 AM

第四十七章 炒栗子

  四周寂靜無聲,玲瓏雙手叉腰,虎視眈眈瞪著馬背上的石二。
  
  雖然輕身功夫上她還輸他一籌,但自從初次見面之後,他們從未再動過手,真要打起來,還不知誰勝誰負。因此,玲瓏毫不怵他。
  
  石二看看來時的路,又看看前面,對玲瓏道︰「不能在這裡打架,你若真的要打,咱們到鎮上幹完正事再說。」
  
  正事?
  
  對偷兒來說,還有什麼正事?
  
  玲瓏一下子來了興致,沒等石二同意,她嗖的一下翻身上馬,坐在石二背後。
  
  「既是這樣,那我大人不計小人過,咱們先去把正事辦了再說。」
  
  石二心道,這個小東西果然是個天生的賊坯子,一說起偷東西,就連方才說他是女子的事也不管了。
  
  月光下,兩人一馬沿著山路向前走去,走了一陣子,石二又問︰「那曲兒真是你唱的?」
  
  玲瓏在他身後翻個白眼,道︰「還能有假啊,小爺我天賦異稟,能學女人唱歌。」
  
  「好吧,這路上也怪無趣的,你就再唱一段給我聽聽。」石二頭也沒回,隨口說道。
  
  玲瓏抬頭看看月色,想來剛剛二更天,這山裡的月亮顯得格外的大,格外的亮,空曠的山野涼風習習,果然比在屋子裡要舒服。
  
  方才被石二諷刺瘦馬的壞心情早就煙消雲散,玲瓏清清嗓子,又唱了起來,這次她可不敢再唱那種「又淫又蕩」的了,免得再讓這個該死的傢伙聯想出什麼不正經的。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
  
  玲瓏一口吳儂軟語,唱得婉轉柔媚,石二雖然聽不太懂,可也能知道這是白居易的憶江南。他忍不住回過頭去,如果不是親耳聽到,打死他也不相信這是男人唱的。
  
  「你這是和你師娘學的?」他笑道。
  
  玲瓏啐道︰「我都說了很多次了,我是無師自通,這歌兒也是。」
  
  石二懶得再問,這小賊坯子嘴裡就沒有實話。
  
  玲瓏卻又問他︰「你招惹了什麼大人物,怎麼大晚上走山路都要包著馬蹄子?」
  
  石二哼了一聲︰「你管呢,我覺得這樣更好玩。」
  
  又走了一會兒,前面終於出現了鎮甸。鎮甸雖小,可也是大武朝的疆土,這個時候城門已經關了。
  
  玲瓏正在發愁怎麼進去,卻見石二已經砸起了城門。一個睡眼惺松的守城軍士把城門打開一條縫兒,罵道︰「哪個找事的,深更半夜砸城門幹嘛,不想活了?」
  
  石二掏出個小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剛剛還在罵街的軍士登時張口結舌,頓了頓才道︰「小的有眼無珠,您就當小的剛才放了一個屁,您快請!」
  
  玲瓏吃驚地看著石二的後腦勺,然後就跟著他大搖大擺踏進城門,進了城。
  
  直到走出很遠,她回過頭去,還能看到一隊軍士跪在地上,是一隊而不是一個!
  
  「你給他看的那個小牌子是什麼?」玲瓏問道,她沒有看清楚,但能肯定那是一枚腰牌。
  
  石二煞有介事把聲音壓低︰「噓,別讓人聽到,那是我偷的。」
  
  好吧,偷的。
  
  玲瓏暗怪自己竟然忘記石二是個賊了,一個賊身上的東西,那當然是五花八門。前世她就有十幾個國家的護照,當然,全都是假的,就連她本國的那個也是假的。
  
  「你以前來過安次鎮嗎?」玲瓏問道。
  
  安次鎮雖然不大,但看起來還不錯。已是三更天,街上竟然沒有宵禁,果然是天高皇帝遠,宵禁這樣的事,也只在京城被嚴格執行。
  
  街道上一水兒的青石板路,讓這座小鎮多了幾分古樸韻味。街上隨處可見點著燈籠做小生意的,賣餛鈍的,賣豆腐花的,還有現炒現賣糖炒栗子的。
  
  看她像個鄉巴佬一樣東張西望,石二在那個賣糖炒栗子的攤子前勒住韁繩,掏了兩個銅板,買了一包栗子,隨手遞給玲瓏。
  
  栗子是從大鐵鍋裡直接鏟出來的,隔了一層油紙包,可還是燙手。玲瓏也只是整袋子抱在懷裡,卻沒有剝開來吃。
  
  石二好奇,小孩子都很饞嘴,他倒是特別。
  
  「你怎麼不吃啊?」
  
  「太燙了。」
  
  「栗子燙著才好吃。」
  
  玲瓏搖頭︰「會燙到手指頭的。」
  
  石二頓時明白了,還真是個小賊坯子。當偷兒的素來寶貝他們的手,就連這麼個小孩子也不例外。寧可對著糖炒栗子咽口水,也捨不得用手指剝開來吃。
  
  又走了不遠,前面是家賣筆墨紙硯的鋪子。掌櫃的正在指揮著夥計上門板,那夥計邊幹活邊對掌櫃的說︰「東家,張二作坊這次送來的桑皮紙成色不如以往的好,他明兒個再來,您記得壓壓價。」
  
  那掌櫃的啐道︰「這個死張二,越來越耍滑,我明天非壓他兩成不可。」
  
  因為這裡是鬧市,石二沒有放馬狂奔,黑子走得很慢,玲瓏把這主僕二人的話全都聽在耳裡。聽到他們說起桑皮紙,玲瓏心裡一動,她想起傍晚時在母親屋裡找到的那張桑皮紙。
  
  她隨口問道︰「石二哥,你說桑皮紙除了拿來寫字畫畫,還有什麼用呢?」
  
  石二顯然也聽到那主僕二人的對話了,因此他並沒把玲瓏問的話放在心上,隨口道︰「當然還有別的用,還能用來殺人。」
  
  「殺人?」玲瓏嚇了一跳,把桑皮紙做成紙刀,把人捅死?好像也不太可能。
  
  「桑皮紙怎麼殺人?」她追問道。
  
  石二看玲瓏那副大驚小怪的樣子,覺得挺可笑。這小賊坯子像個小大人一樣,終於也有讓他大驚小怪的事了。
  
  「桑皮紙的韌性要比宣紙更大,把桑皮紙蓋到人臉上,再噴上一層水,如此這般,一層層蓋上去,蓋到第四層第五層,那人也就斷氣了。」
  
  玲瓏的心砰砰直跳,她真是孤陋寡聞,竟然不知道這樣也能殺人。而且對於用紙還要這麼講究,原來做這種事只能用桑皮紙,別的紙全都不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1:24 AM

第四十八章 青石巷

  夏日裡的夜風透著清爽,吹到玲瓏的臉上,她卻從心底冷起來,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桑皮紙要貼到四或五層,人才會斷氣,在這個過程中,人被蒙住了口鼻,不能呼吸不能說話甚至連哭都不能。這是一個無聲無息慢慢走向死亡的過程,這也是更適用於後宮或後宅女子的殺人手段。
  
  這種方法比起用毒或直接一刀捅了更要隱蔽,也更加陰毒。
  
  代婆子拿了一張桑皮紙當然不會是寫詩作畫,可是她畢竟只有一個人,平素裡馮氏發起瘋來,她都無能為力,若是單憑她一人之力,想把馮氏制住,再一層層蒙上紙,那是不太可能的。
  
  且,玲瓏在現場也只看到這一張紙,如果當時她要殺人,不是應該最少準備五張紙嗎?總不會蒙上一層後,再到箱子裡找出第二張。
  
  這樣看來,代婆子應該不是用這紙來殺人的,可她拿這紙做什麼?還有,母親也是在那個時候犯病的。
  
  「你是瓏姐兒,你是瓏姐兒,瓏姐兒啊,你快走,馮婉容弄死了你弟弟,她又要來殺你了。」
  
  玲瓏忽然記起,當時把母親安撫下來之後,母親就是這樣說的,她提到了弟弟,那個被很多人親眼看到,被母親親手扔進容園水池中淹死的小弟弟。
  
  弟弟……桑皮紙……
  
  坐在馬背上,玲瓏的腦海中如白駒掠過,她的頭也嗡嗡直響,但緊接著有一個可怕的想法浮起,令她又一次不寒而慄。
  
  「小球,小球,到地方了。」
  
  玲瓏如大夢方醒,驚詫地看著四周,不知何知,他們已經離開了鬧市,來到一條兩側都是高門大戶的巷子裡。
  
  黑子停下來,石二轉過身來,夜幕下,石二的眸子如同映著星光的深潭,正在看著她。
  
  玲瓏還沒有從剛剛想到的事情中走出來,她的神思有些恍忽,心不在焉道︰「你進去吧,我給你把風。」
  
  石二顯然有些詫異,先前的兩次也是讓他把風,但看得出來他很不樂意。小孩子都是這樣,總覺得自己本事很大,這種踩點把風的差事委屈了自己。怎麼這次他主動要求把風了,是終於承認本事不濟了,還是又有壞點子?
  
  「不用了,我早就打聽清楚,這鎮上過了三更就沒有巡夜的,只要在裡面不出事就沒關係,你和我一起進去,石二哥也讓你開開眼。」
  
  「好吧。」玲瓏還是無精打采,那張桑皮紙讓她想到的事情太過可怕,她不想再繼續想下去,可是腦海裡卻全是那件事,別說進去見識,就是眼前有一座金山讓她去搬,她也沒有興趣。
  
  石二看她忽然變成這個鬼樣子,也覺得挺沒意思的。他一個人獨來獨往,也就是最近才認識這個小不點兒,和小球一起做了兩回買賣,感覺比一個人更有趣,因此今晚遇到,他還是挺興奮的。可小不點兒好像忽然就沒了精神,一會兒進去了,這種狀態很容易出事,到時少不了給他拖後腿。
  
  「算了,你還是把風吧,別睡覺,也別偷懶。」
  
  他叮囑兩句,便消失在一道高牆後面。玲瓏朝著他消失的方向做個鬼臉,我既不是你雇來的,又不是你徒弟,你憑什麼指揮我,真是的。
  
  巷子很寬,能並排走過兩輛馬車,巷子兩側都是翠瓦朱牆的庭院,晚風徐徐,有花木的清香飄出來。沒想到這不起眼的小鎮上有這麼多大戶人家,看這裡倒像是現代的高尚住宅區,更像京城的榮華街和高升胡同。
  
  大戶人家住的地方,自不會有擺攤的,也不會有開鋪子的,更沒有半夜三更在街上閒逛的人。因此,這裡很安靜,正像石二所說,鎮子上過了三更就沒有巡夜的,其實這種小地方,就是在三更之前也沒有宵禁,巡夜的也就是例行公事,看看有沒有打架鬥毆的。
  
  這種情形下,當然不用把風,所以玲瓏就像前兩次一樣,仰面朝天躺在馬背上,看著滿天星斗,想著那件她剛剛想到的事。
  
  她知道,出來做買賣最忌諱的就是心不在焉,前世她從十歲就懂得這個道理了。她從不會掉以輕心,所以她才很少失手。
  
  可是這一次,她卻無論如何也不能集中心思,她甚至沒有留意有人正在慢慢向她靠近。
  
  直到黑子忽然間一聲長嘶,才把她從神遊中驚醒,就在距她兩丈開外,赫然站著三個人!
  
  玲瓏倒吸一口涼氣,自己真是太疏忽了,若不是黑子,她讓人按住還不知曉。但現在的情形也並不樂觀。今夜的月色很好,月光把青石鋪就的巷子照得通亮,那三個人都是穿著夜行衣,不是巡夜的差人,分明就是和他們一樣的夜行客!
  
  「小東西,把風呢,裡面的那個是你師傅還是你爹啊?」這三人都沒有蒙面,說話的這人瘦骨嶙峋,像個病漢。
  
  玲瓏的自責減了幾分,這人知道他們是兩個人,顯然是在他們進城後盯上的,而並非來到這裡剛好踫上,所以即使她目光如炬全身戒備,結果也是同樣。
  
  玲瓏冷笑,罵道︰「哪來的孤魂野鬼,想黑吃黑是吧,也不打聽打聽我師傅是誰,就憑你們幾個,連給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以一敵三是很冒險的,還不如先嚇嚇他們,殺殺他們的銳氣。
  
  「小東西口氣挺大,哥幾個,先把這個小的拿下來,等他師傅出來,咱們就不用費勁了。」病漢一聲招呼,其余兩人便向玲瓏撲過來。
  
  玲瓏暗自冷笑,你們倒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盤,把我拿住,等到裡面那人一出來,再拿我這個「徒弟」來交換,你們不用動一指頭,只需綁架一個小孩,就能做筆大買賣。可是你們真是打錯主意了,那人腦子壞掉才會拿他辛苦偷來的東西來交換呢。
  
  她這麼想著,已是拉緊韁繩,一夾馬肚,黑子前肢騰空,一蹄子就把率先攻上來的一個大漢踢得飛了起來。
  
  這大漢又黑又壯,此時卻如同一片樹葉,在空中劃過一個完美的弧度,又極其優美的落在地上,整個動作宛如秋風掃落葉,一氣呵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1:29 AM

第四十九章 繡花針

  先前說話的瘦子顯然是三人裡面領頭的,看到黑大漢被馬蹄子一腳踢飛,他和另一個上歲數的老者都是一怔,沒想到這匹馬竟然如此烈性。
  
  兩人迅速交換了目光,亮出兵器又再撲了上來。這兩人不像黑大漢那樣魯莽,瘦子手裡的戒刀攻向馬背上的玲瓏,而那個老者手裡的,卻是一根兒臂粗細的鑌鐵棍,趁著瘦子拿刀砍玲瓏,他運棍如風,直掃黑子的馬腿!
  
  玲瓏看清兩人的來路,暗道一聲不好,她身上沒有兵器,如果硬打很吃虧。好在她個子小,身法輕靈,那瘦子的戒刀砍過來時,玲瓏已經凌空飛起,她避開瘦子的刀鋒,虛晃一招,雙腿齊踢,卻是踢向那個老者的腦袋!
  
  玲瓏早看出這三人的武功都是剛硬的那一類,她想在體力上勝過他們沒有可能,但憑她的身法,想要逃跑倒也不在話下。
  
  但她不想跑,無論如何,她和石二也算臨時搭檔,這個時候她跑了,好像有點與理不和。
  
  所以她才冒險去踢那個老者,她不想跑,更不能讓他去傷害黑子。
  
  她的這一招來得太快,瘦子根本沒有防備,他的刀還沒有砍下去,玲瓏的腿已經到了老者耳畔。
  
  但那老者卻像是四周都長了眼睛一樣,眼看玲瓏的腿已經踢到他的腦袋,他卻忽然歪頭,手裡的鑌鐵棍也變了方向,向著玲瓏的雙腿揮了出去!
  
  玲瓏此時人在空中,看到老者向她攻來,她本能地想要避開,可屁股和大腿根一陣疼痛,她的腿剛剛收回,身子便向下墜去!
  
  玲瓏暗罵一聲,都是那個該死的十二皇子,害得她從亭子上摔下來,原本倒也不覺得怎麼疼了,可這樣稍一活動腿腳,就又疼了起來。
  
  老者冷笑一聲,手裡的鑌鐵棍便向玲瓏墜下的方法掃了過來,而瘦子手裡的戒刀也同時砍到!
  
  玲瓏哀嚎,完了!這一世只活到十二歲,看來就要歸位了!
  
  只聽「咣當」兩聲,鑌鐵棍和戒刀全都應聲而落,玲瓏也在這時落到地上,她踉蹌一下,還是讓自己穩穩站住。
  
  她正想看看那兩人是怎麼了,卻聽一個聲音響起︰「哪來的狗東西,趁著老子不在,三個人欺負個小孩子,也不嫌丟人現眼!」
  
  隨著聲音,一條人影攸的落到玲瓏身邊,正是石二,他還背著那隻大口袋,他嫌棄地看一眼玲瓏,說道︰「你真沒用。」
  
  玲瓏惡狠狠瞪他一眼,你也說了是三個大人欺負一個小孩了,打不過他們也不能怪我吧。
  
  「用暗器傷人,你也不算英雄好漢,有本事報上名來!」瘦子怒視著石二,卻沒有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戒刀。
  
  他的一條臂膀以奇怪的姿勢垂著,玲瓏明白了,他被石二用暗器傷了。
  
  她又看向那個老者,見那老者長著山羊鬍子,沒有七十也有六十八,方才她只顧著應付他的鑌鐵棍,卻沒注意這人竟是這麼大的年歲。這麼老了還要出來做買賣,也真夠拼了。
  
  老者也沒有去撿鑌鐵棍,但他的一隻手卻暗暗探向自己身後。
  
  玲瓏猛的一推石二,喊道︰「小心!」
  
  話音剛落,老者手裡已經多了一隻竹筒,石二伸出手臂將玲瓏橫著挾在掖下,喊道︰「小球,咱們遇到硬茬子了,走!」
  
  話音未落,他已躍上馬背,黑子一聲長嘶,如風馳電掣飛馳而去,將那三人遠遠甩在身後。
  
  玲瓏依然被石二挾著,她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嚓嚓聲,但隨著他們越跑越遠,這聲音也聽不到了,只有耳邊的風在獵獵吹著。
  
  也不知跑出多遠,黑子終於放慢腳步,石二勒住韁繩,先把玲瓏扔下來,自己也翻身下馬。
  
  玲瓏站穩腳根,環顧四周,見這裡是一片柳樹林,月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灑進來,斑斑駁駁。
  
  「你帶著火折子了嗎?」石二問道。
  
  「帶著了。」玲瓏說著從身上拿出火折子,她一直都很細心,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每次出來都盡可能帶上裝備。
  
  石二接過火折子打著,又用樹枝引了火。玲瓏還以為他是想點起火來好分贓,沒想到他把大口袋往地上一扔,拿著引了火的樹枝子走到黑子身邊,好像在黑子身上找什麼東西。
  
  玲瓏好奇,也湊過去,這一看,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只見黑子的屁股和尾巴上,竟然亮晶晶的,滿是細細的鋼針!
  
  好在黑子跑得快,這些鋼針也只是刺在表面,沒有深入皮肉,用手輕輕一拔便能出來。
  
  「快點幫我給它拔下來,時間長了,這針會自己走進去,刺入五臟六腑。」
  
  石二說著,手上不停,玲瓏也不敢遲疑,當偷兒的都有一雙快手,偷東西快,拔針也快,不過一會兒,兩人都已拔了一把。
  
  這針很細很小,玲瓏仔細一看,吃了一驚,原來這並非尋常暗器,而是繡花針!
  
  看到大多數都被拔出來,石二這才鬆了一口氣,繼續在黑子身上找針,黑子周身像緞子一樣又黑又亮,沒有一根雜毛,找起針來倒也不難,直到確定所有針都已經拔出來,石二這才把玲瓏手裡的針接過來,和他找到的放在一起,用布包起來揣到懷裡。
  
  玲瓏滿腦袋都是疑問,不用說了,這些繡花針都是那個老者從竹筒裡射出來的,真沒想到,古代真有這樣的暗器。原本她還以為這是一位姓古的大俠在小說裡杜撰出來的呢。
  
  「這就是傳說中的暴雨梨花針嗎?」玲瓏問道。
  
  石二像看神經病一樣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裡是滿滿的嫌棄。
  
  「什麼暴雨梨花針,江湖上誰不知道這是針神公羊小枝的瀟湘針雨。你不懂別瞎說,讓人知道你認識我,我都覺得丟人。」
  
  瀟湘針雨?
  
  玲瓏翻個白眼,說得就好像她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佬一樣。不過這大武朝的江湖,她還真是頭一回見識。
  
  石二懶得去看她的白眼,他從懷裡掏出隻細白瓷的瓶子,從裡面倒出些透明的藥膏,在掌心裡搓開,小心翼翼塗抹在黑子的馬屁股上。
  
  這些繡花針雖然扎得不深,但實在是太多了,藥膏子抹到那無數個針孔上,如同被無數隻蜜蜂蟄著,黑子雖然不像人那麼敏感,可也哆嗦了幾下,石二連忙走到馬頭那裡,把額頭貼在黑子的臉上,嘴裡輕聲說著什麼,像是在安慰它。
  
  「這是什麼藥啊,能拔毒嗎?這針上不會淬毒吧?」玲瓏關心地問道。
  
  沒想到她好心好意的一句話,卻換來石二沒好氣的回答︰「瀟湘針雨從不淬毒,你少廢話,滾一邊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1:33 AM

第五十章 象牙雕

  白天時這裡應是柳蔭綠濃,到了夜晚卻也只能看到長長的柳條在夜風中微微擺動,如同披頭散髮的妖怪。燃燒的樹枝有輕煙冒起,帶著嗆人的味道,偶有小蟲嗡嗡飛過,不知死活湊到火焰四周,燒死一批又有另一批飛過來。
  
  月光如水,照在石二身上,黑色的夜行衣上映出微微的亮光。玲瓏仔細一看,才看出他今天的衣裳和前兩次的不同,黑色布料裡摻雜著金絲,也不知道要是多麼不知死活的人才會用這種料子做成夜行衣穿在身上。
  
  她很想提醒他,這樣很危險,容易暴露目標。可是看到石二抱著黑子的頭,一人一馬一副長相思的模樣,她又懶得說了。
  
  從小到大,師傅都在教導她,做她這行的,感情是一件奢侈的事。對於一個賊來說,他這一生都在奔波,為了生計,也為了永不泯滅的金錢夢想。不論是對人,還是對別的事情,都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付出感情。
  
  前生,她的師傅秦瑪麗就是這樣做的,而玲瓏也是如此。
  
  她和師傅都是一樣,她們沒有親人,沒有戀人,連一條狗都沒有。
  
  「哎,你安慰完了吧,我承認今天是我疏忽了,好在黑子傷得也不重,以後我會注意。」玲瓏雖然不太情願,可還是主動認錯,今天她的確疏忽了。
  
  石二就像沒聽到,又和黑子低聲說了一會話,這才轉過身來,從地上拿起那隻大口袋。
  
  樹枝已快要燃燼,玲瓏在地上找了一堆乾枝,燃起篝火,四周立時變得通明。
  
  石二看她一眼,忍不住冷笑,你這小兔崽子臉皮也真厚,看到要分贓了,就立刻來了精神。
  
  玲瓏可沒覺得有何不妥,這一世,她是活財神金世林的子孫,她的身上流淌著的當然是金家人唯利是圖、見錢眼開的血。
  
  篝火點燃,玲瓏就坐在火堆前,托著下巴看著石二身邊的大口袋,亮晶晶的雙眼一眨不眨,生怕錯過石二從口袋裡摸出來的好東西。
  
  石二冷哼一聲,道︰「看在你當時去踹那個老頭的份兒上,今天就分你一件。」
  
  原來那老者掄棍子掃馬腿時,石二就已經到了,當時玲瓏沒有去管砍向自己的戒刀,而是先去救的黑子。
  
  玲瓏也學他的樣子冷哼一聲,道︰「你既然都看到了,就不能只分我一件。今天的行動也不能全都怪我,咱們一進城就被這三個人盯上了,你居然沒有發現。我是小孩,你可不是。」
  
  石二臉上的人皮面具看不出任何表情,可玲瓏猜他一定是臉紅了,因為他正在解口袋的手停頓了一下。
  
  「算了,是我走眼了,原以為你有兩下子,沒想到花拳繡腿,都是三腳貓的功夫。」石二說著已經打開了口袋,和以前不同,這次他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放在地上。
  
  聽他這樣譏誚自己,玲瓏本想反駁,可是當她看到石二拿出來的東西時,整個人都被吸引住了,再也不去管石二的狗嘴裡吐沒吐象牙了。
  
  石二拿出來的是象牙,精美之極的象牙雕刻。
  
  這是一整套三十六件象牙雕,全部都是平面浮雕,人物表情各不相同,栩栩如生。
  
  玲瓏嘆息一聲︰「原來這東西真的有啊。」
  
  她見過這套象牙雕,只不過是在古籍中,看到的也只是後人繪制的圖畫,而並非真正的實物。傳聞這套東西早已失傳,就和傳說中的和氏璧一樣,只是傳說中的東西,再也無人得見真容。
  
  「你知道這個?」石二看向玲瓏,這小東西很有些眼光,莫非真的知道?
  
  玲瓏伸手輕輕撫摸著象牙雕的紋路,得意的說︰「這是三十六計,傳聞是吳玄子用了整整十年才雕成,但也有人說,這並非吳玄子所刻,因為當他得到這三十六面極品象牙時,他的手已經廢了。」
  
  玲瓏說完,便昂起頭,像隻驕傲的小孔雀,得意地看著石二。
  
  石二吃驚地瞪著她,似是不可置信,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這樣隱密的事,你是如何知曉,你師傅究竟是誰,就憑秦空空那個下作東西,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好吧,你終於相信我不是那個什麼秦空空的弟子了。」玲瓏笑了,淘氣地衝著石二眨眨眼睛。
  
  「你該不會只偷了這三十六件東西吧,這要如何分?」這是無價之寶,如果把一整套分開,那這價值也就大打折扣了。
  
  「你胃口倒是不小,還想和我分這三十六計,做夢吧!」石二咬牙切齒,他還真沒見過如此貪心的小孩。
  
  玲瓏心想你這人還真夠小氣,既然沒打算分給我,那拿出來顯擺做什麼,還不就是想讓我誇你有本事,連這樣的好東西都能偷出來,哼,我偏就不誇你!
  
  看她不反駁也不說話,石二有些無趣,玲瓏猜得沒有錯,這世上如他這般偷東西一不為求財二不為求名的,絕無僅有。
  
  他想要的,也不過就是被個識貨的稱讚幾句。
  
  可偏偏這個小東西,就是煮熟的鴨子——嘴硬!
  
  他很無奈,繼續從大口袋裡摸索,他當然不會只拿這三十六計。
  
  這次他拿出來的是兩隻玉盞,玲瓏掂起來仔細看看,便道︰「漢代宮裡的玩藝,能值幾個銀子,歸我啦。」
  
  石二卻把那玉盞劈手奪過,玲瓏也沒想到他的手竟然也是這麼快。
  
  「幹嘛,你連這個也不肯分給我啊,你也太小氣了。」
  
  石二冷冷一笑,那張假臉被篝火映得通紅,看上去很是怪異︰「你先告訴我,你是如何得知吳玄子的手被廢了的事的,你說出來,這玉盞歸你,我這口袋裡別的東西也全都歸你!」
  
  原來如此!
  
  玲瓏莞爾,只好實話實說︰「這事說來話長,要從我上輩子說起,有一天我到一戶讀書人家裡去偷一幅字畫,看到他家還有一本書也是好東西,便就信手拈來,嗯,就是這本書裡說吳玄子的手被廢了。」
  
  石二樂了,被氣樂了。他見過很多說謊的人,如這般把謊話說得誠懇老實的,他還是頭一回遇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1:37 AM

第五十一章 拜師傅

  夏日的月亮不是慘淡的白色,而是帶了些桔黃,看上去也是暖暖的,想來明日又是個大熱天。有幾隻蝙蝠在林間飛來飛去,以飛蟲為食。
  
  「你真的不肯說實話?」石二說著,便又提起那隻大口袋,故意在玲瓏面前抖了抖,口袋裡傳出玉器踫撞的玎玲之聲。
  
  聽到這聲音,玲瓏的耳朵都豎起來了,這不是次等玉石,這裡面的東西不論是何物,價值也不會低於這對玉盞。
  
  「我說的都是真的,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要不這樣,你讓我好好想想,編個你能相信的故事行嗎?」
  
  石二聞言好奇地看著玲瓏,盯了她好一會兒,這才道︰「你這小孩究竟是什麼變的,說話怎會這般氣人的,你家長輩沒被你氣死嗎?」
  
  玲瓏衝他苦笑,無論她的祖母金老太太,還是她爹金敏,哪個都不是會被她氣死的。
  
  「你這麼多疑,你家長輩沒被你氣死嗎?」玲瓏嗆他。
  
  石二嘆口氣︰「你是小孩子不會懂的,算了,我不和你一般見識,你只要給我磕上三個響頭,喊一聲師傅,這口袋裡的東西全都歸你。」
  
  玲瓏嚇了一跳,她忍不住抬頭看看月亮,月亮還掛在天上,太陽也沒從西邊升起來。
  
  她接過那隻大口袋掂了掂,口袋裡面沉甸甸的,足有五六斤重。她又搖了搖,這次聽得更清楚,那聲音美妙得讓她兩眼冒金光。
  
  「你幹嘛一定要讓我叫你師傅呢,你想收徒弟想瘋了?」玲瓏問道,上次她想要這隻口袋,石二也是讓她叫師傅,那時她沒答應,上輩子她被她師傅秦瑪麗坑得不輕,所以師傅這兩個字,在她看來那就是世上最坑人的物件兒。
  
  「那倒也不是,我沒收過徒弟,想收一個玩玩兒。況且你的輕功雖說不錯,可武功也太差了,就說你踢老頭的那一腳,就像隻軟腳蟹。」
  
  石二說著,還有意無意看看玲瓏的腿,玲瓏狠狠瞪他一眼,換了個姿勢,盤腿坐在地上。沒想到這麼一盤腿,屁股上又是一陣疼痛,她秀眉微蹙,強忍著沒讓自己叫出來。
  
  「我才不是軟腳蟹,今天我受了點輕傷,這才失了水準,若是平時,那個糟老頭怎是小爺我的對手。」
  
  夏夜無風,玲瓏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牛皮吹出去,想收也收不回來,那就吹吧。
  
  石二冷笑︰「行了,若不是看你拼命護住黑子,就憑你今日的表現,我才不會收你當徒弟。你若是不想領情那就算了,拿著這對玉盞快滾。」
  
  玲瓏當然沒有滾,她若是滾了腦袋才是不正常。
  
  「再加上這隻口袋,我就叫你師傅。」討價還價是金家人在娘胎裡就學會的,玲瓏當然不會例外。
  
  石二不屑地看著玲瓏,那眼神裡是滿滿的嫌棄,一想到他這般視金錢如糞土的人即將收個愛財如命的徒弟,他就有點後悔方才說過的話。
  
  「算了,就當我沒說,我還真是又不想當你師傅了。」他說這話時就像是告訴玲瓏,方才他腦袋裡進水了,這會子把水舀出去,他又變得正常了。
  
  玲瓏咬牙切齒,遂惡意滿滿瞪著他,接著就把口袋裡的東西倒出來,從身上取出隻自己縫的袋子,把這些東西連同那兩隻玉盞全都裝進去。又把袋子牢牢束緊,背在肩頭。
  
  「東西我收了,咱們就此別過,後會無期!」玲瓏衝著石二拱拱手,轉身就走。
  
  一定要快些走,這人說話不算數的,說不定一會兒就又後悔把東西給了她,再找她要搶回來那就麻煩了。以現在的身手,玲瓏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可是也就走了十幾步,玲瓏便又回來了,問石二道︰「石二哥,你真的不認識收贓的人嗎?」
  
  這次分的東西不比前兩次,這些東西太乍眼了,留在身邊也不是長久之事,換成銀票才安全。可是總不能自己把這些拿到當鋪裡去吧,就這樣的玩藝,那是分分鐘就能被人識破。
  
  「你這小孩真貪財,把這些留著把玩不是更好嗎?」石二說得很認真,他沒有開玩笑,他是真的無法理解。
  
  玲瓏也覺得無法理解,她無法理解這世上為何還有石二這樣的人,辛苦偷來的東西不換成錢,那如何才能體現價值啊!
  
  「我有娘親要贍養,沒有銀子不行,總不能讓我娘拿這些東西當饅頭啃吧。」她沒有說謊,她真的很缺錢,只要有錢,她才能辦更多的事。
  
  這個理由果然通俗易懂,石二贊許地點點頭︰「你倒是還算孝順,那石二哥就給你指條路,離這裡二十里有個白家村,村裡有個白員外,你去找他就行了。」
  
  收贓的員外,這事聽來倒也不像假的。
  
  「那人靠譜嗎?信譽如何,欺負小孩嗎?」玲瓏再是急著換錢,也沒有忘記她只有十二歲,江湖上的人可並非都是戲本子裡所說的俠義心腸,欺負小孩的大有人在,比如剛才那三個,哪個歲數都是她的幾倍,可是揍起她來毫不含糊。
  
  「那人我不認識,因此不知道是否欺負小孩,但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收贓員外,名頭應該不是虛的。」
  
  「什麼,你不認識?」
  
  「我又不銷贓,當然不認識。」
  
  好吧,玲瓏差點忘了,石二把偷來的東西全都堆在屋子裡,他當然不銷贓。
  
  「那我就去會會他,如果他真的使勁壓價,那我也不虧,反正這東西都是你偷來的,我不心疼。」
  
  你說這孩子要有多氣人,如果是自己親生的,石二恨不得再把「他」塞回肚子裡回爐重造。
  
  「那三個人說不定還在找咱們,你敢一個人回去?」石二譏誚地看著她,他知道這小東西武功雖然花哨,可力道太弱,火候也還差得遠呢。
  
  「不敢,真的不敢,所以石二哥你最好送我到西嶺,那邊有官道,我能自己回京城。」
  
  背著這麼多東西,再借給玲瓏一個膽子,她也不敢回去,說不定那三個人就在半路上等著她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2:14 PM

第五十二章 病如絲

  回到莊子時,已是四更天。雖說經常在夜裡出來,可玲瓏也還是頭一回這麼晚才回去。走山路果然是費時費力。
  
  菱花窗沒有合上,玲瓏從外面掀開湘妃竹的簾子,悄悄跳進去。杏雨正在窗前打盹兒,手裡正納的鞋底兒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玲瓏笑著捅捅她,她嚇一跳,一下子醒過來,見是小姐回來了,鬆了一口氣︰「我的好小姐,您怎麼才回來?」
  
  「外面涼快,我多耽擱了一會兒,你快去睡吧。」玲瓏把口袋鎖進箱籠,脫下滿是土的夜行衣。
  
  杏雨出去,從外間的小炭爐上拎來水壺,往早就準備好的紅木描金浴桶裡添了熱水。
  
  「熱水不多,有點涼,您稍微擦擦浮汗,天亮了我再去到大灶上要熱水給您好好洗洗。」
  
  玲瓏笑道︰「我曉得了,你快去睡吧,嘮叨得像個小老太太。」
  
  杏雨這才不情願的走了,臨走時還不忘往木桶裡灑了把乾茉莉。
  
  玲瓏簡單沖洗了,倒頭便睡,今夜她是真的累了。但她睡得卻並不安穩,她做了一個可怕的夢。
  
  那是一個人,一個臉上蓋著桑皮紙的人,桑皮紙被水凝固在一起,形成一個厚紙殼,她顫抖著雙手把紙殼子揭開,裡面露出的是嬰兒蒼白的小臉兒。
  
  她想把嬰兒抱進懷裡,卻被一雙手奪過去,她追出去,就看到嬰兒小小的身體,浮在水塘裡。
  
  那是容園的水塘,水面上還盛開著紫色紅色的睡蓮,嬰兒幼小的身子,也和這些睡蓮一樣,安安靜靜浮在那裡,他永遠不能長大,也永遠不知這世上的歡樂悲憂。
  
  玲瓏驚叫著醒來,滿臉滿身都是汗,床邊守著一堆人,她聽到琳瑯的聲音︰「阿彌陀佛,終於醒過來了。」
  
  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杏雨連忙扶住她,在她身後墊上藍色雜寶卷雲暗緞靠墊,讓她靠得更舒服。
  
  「這是怎麼了,四姐姐您怎麼在這裡?」
  
  琳瑯用帕子替她擦擦額頭的汗珠,又把素緞子的夏被給她抻平,這才說道︰「你都燒了兩天了,好不容易才退燒。」
  
  發燒?
  
  「我病了?」玲瓏詫異,她感覺只是睡了一覺,做了一個不好的夢。
  
  「都怪我,不該讓您用涼水洗澡,我就該再去多燒上一壺熱水。」杏雨眼下烏青,顯然這兩日都沒有睡好,說話時眼圈兒又紅了。
  
  玲瓏暗道自己的身子怎麼這樣嬌弱了,天氣炎熱,她也不過就是用稍涼些的水洗了身子,就病倒了。
  
  她忙喊道︰「行了,誰都不怪,是我自己的事,我餓了,快點端些吃的來。」
  
  浣翠和沁緋捧了臉盆和熱毛巾給她擦了臉,又用香茶漱口,玲瓏要下床,琳瑯沒答應,讓她留在床上好好休息。
  
  王二媳婦煮了碧梗米粥端過來,玲瓏喝了一碗,被琳瑯硬拉著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她心裡掛念著母親,琳瑯一走,便立馬跳起來,換上家常穿的月白纓絡紋素緞小襖,翡翠色挑線裙子,睡得蓬鬆的秀髮重新梳了,扎了雙螺髻,照照鏡子,一張小臉有些蒼白,倒也沒有清減。
  
  她問杏雨︰「母親這兩日還好吧?三哥有沒有來給她請安?」
  
  杏雨撇嘴︰「三爺哪會來呢,倒是許家二爺聽說大太太也在莊子裡,便和另外兩位爺一起來給請安,就在院子外面被三爺攔下了,說什麼五小姐也住在這裡,瓜田李下,和外男不小心遇到就不好了,硬是把三位爺全都婉拒了。什麼不見外男,他明知道五小姐正在病著,不會出屋子遇到外男,分明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大太太有病。」
  
  玲瓏嘆口氣,她早就猜到金子烽會這樣做,倒也沒有什麼可氣憤的。
  
  「三哥知道我病了?」
  
  「那日小姐擦了身子就睡了,直到日上三竿都沒醒,四小姐來找五小姐,婢子喊您起床,才見您燒得滿臉通紅。四小姐當下就讓繡兒到前院告訴了三爺,三爺倒是沒有耽擱,讓金順差人到鎮上請了郎中,給五小姐開了方子。這兩日每天都讓人來問五小姐的病情,婢子覺得啊,三爺對五小姐可比大太太要好多了。對了,許家二爺身邊沒有服侍的人,就自己來問過,就在院子外面,讓流朱遇上了。」
  
  玲瓏和杏雨說著話,便出了西廂,卻見馮氏住的東廂房敞著門,細紋竹布的繡花門簾勾起來,裡面沒有人。
  
  兩人出了堂屋,來到院子裡,四下裡也沒有看到馮氏和代婆子,就連馮氏喜歡的紫藤架下也空空蕩蕩。
  
  玲瓏心裡一凜,代婆子該不會趁著她病了,對母親下了毒手吧。
  
  但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代婆子不會的,她不敢,宋秀珠也不會這樣冒失,如果代婆子真能這樣做,根本不用等到現在。
  
  她這麼想著,便和杏雨分頭去找,正在這時,卻見代婆子提了隻大水壺從外面走進來,顯然是到灶上拿水了。
  
  「代媽媽,我母親呢?」玲瓏問道。
  
  代婆子一驚︰「奴婢出去時大太太還在睡著,這會子不在了嗎?」
  
  正在這時,只見杏雨跑過來,做個不要聲張的手勢,往那邊指了指,卻見一株冬青樹後面,隱約可見穿著靛青色衣裳的身影,那身影看上去很矮,倒像是坐在地上。
  
  那裡是兔子窩。
  
  玲瓏躡手躡腳走過去,見母親馮氏盤腿坐在青磚鋪的地上,懷裡抱著那隻小白兔子,輕輕拍著,嘴裡似是在哼著兒歌,歌聲輕不可聞,偶有一兩句飄出來,玲瓏的眼睛濕潤了,這是她小的時候,母親常唱的。
  
  馮氏面容安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玲瓏輕手輕腳走到母親身邊,挨著她席地而坐,玲瓏把頭靠在母親肩上,馮氏身材高挑,玲瓏十二歲了也剛到她的肩膀。
  
  馮氏終於意識到玲瓏在自己身邊,她的臉上是慈祥的笑容︰「瓏姐兒,你看煒哥兒多乖啊,長大後準是個沉靜的,像你爹一樣。」
  
  煒哥兒是弟弟的小名,他剛剛落地,父親便給嫡次子取了名字,金子煒。
  
  玲瓏鼻頭酸酸的,她對夭折的小弟沒有太多印象,那時她也只有四歲而已。但母親一直沒有忘記,這個傳說中被自己這個親娘扔到水池裡淹死的小兒子。
  
  馮氏甚至忘記了她自己就是馮婉容,可她卻依然沒有忘記這個兒子。
  
  玲瓏想起那個可怕的夢,日有所思,夜有所想。那不是夢,那是她猜測的真相!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2:20 PM

第五十三章 十個錢

  兔子乖順,養了不過幾日便通些人性,伏在馮氏懷裡一動不動,紅彤彤的眼睛半閉著,愜意享受著馮氏的慈愛。
  
  兔子還小,總有一天它會長成大兔子。但那個叫金子煒的孩子永遠也不會長大了。
  
  那些人怕他哭叫,就用桑皮紙一層一層貼到他的小臉上,直到他斷了氣。
  
  母親馮氏在懷孕期間就日日聞著百卉香,精神上已經不濟,看到蒙了桑皮紙的煒哥兒,眼前的這一幕令她再也無法承受,她登時瘋了。
  
  玲瓏還猜不到弟弟的屍體究竟是不是被發瘋的母親扔到水池裡的,但是她卻知道代婆子手裡的桑皮紙不是殺人的,而是用來嚇人的。
  
  代婆子要嚇的是母親馮氏。
  
  看到桑皮紙,母親便想起小弟慘死的場景,所以那日她才犯病。
  
  桑皮紙是母親一切痛苦的最終來源。
  
  玲瓏看著神態安詳的馮氏,一顆心一次次沉下去。
  
  她似乎看到母親陷入巨大黑暗的深潭卻無法自拔,而她伸出手臂卻夠不到母親的手。
  
  「母親,弟弟睡了,可咱們還活著,我一定會把您拉出來,還您一個清白。」
  
  馮氏恰好轉過臉來,她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玲瓏的話充耳不聞,但她終於意識到玲瓏的存在,她笑了,蒼白憔悴的臉孔因這笑意而有了光彩。
  
  玲瓏看著母親,她也笑了,夏日的陽光透過樹蔭,灑在這對母女的身上,如同瓖了一道金邊。
  
  一一一
  
  玲瓏病了兩日,拜那位十二皇子所賜的傷倒是全好了,
  
  過了晌午,京城裡來了人,宋秀珠聽說金子烽和同窗住在莊子裡,讓人送來了吃用和十多個小廝丫鬟。
  
  至於大太太和五小姐,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
  
  看到一堆人大擔小擔往竹香院裡搬東西,琳瑯拍拍玲瓏的手背,輕聲道︰「五妹妹別管他們,橫豎你也在娘家待不了兩三年了,咱們不和他們生氣。」
  
  玲瓏笑笑︰「四姐姐多慮了,我可沒有那麼想不開,我想到鎮上逛逛,咱們改日一起去吧。」
  
  琳瑯笑道︰「那有何可逛的,又不如京城繁華,倒是逢十的大集才有逛頭,有些莊戶院裡的新鮮東西,京城裡看不到的。」
  
  玲瓏的眼睛亮了,既是大集,十有八九沒在城裡。再一問果真如此,衙門裡嫌這十日一次的大集太過混亂,早在五年前就把大集的地方由城裡遷到城外。倒也不是太遠,出了城門半里多地便是。
  
  次日便是初十,琳瑯難得起了大早,正想去找玲瓏,卻見玲瓏帶著杏雨和浣翠已經在院子裡等著她呢。
  
  琳瑯心想這個五妹妹看著沉靜,其實還是小孩心性,說起趕集就心急起來。
  
  「咱們要去趕集,免不了拋頭露面的,總要知會長輩,三嬸病著,我便讓人給三哥傳了口信,沒想到三哥說他也會去。這會子怕是連馬車也備好了,咱們姐妹坐在車上,三哥騎馬。」
  
  玲瓏先是詫異,繼而了然,想來四姐姐是看她和兄長關係緊張,便想趁著這個機會拉近他們兄妹的感情。
  
  只是她和哥哥金子烽,遠不是尋常兄妹鬧別扭那麼簡單。
  
  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落寞,琳瑯還以為她在怪自己多此一舉,拉著她的手柔聲說道︰「那許家是門好親事,可聽我娘說金媛連親事也想搶了你的。她作賤自己是她的事,你可不能任由別人踩著。嬸娘是幫不上你了,三叔又指望不上,可三哥畢竟和你是一母所出,他再是鐵石心腸,也是嫡出長子,總不會眼睜睜看著嫡親妹子的親事讓個姨娘生的下作坯子搶了去吧,你也別執拗了,就算是日後嫁了,在夫家也要有娘家依靠,三哥是嫡長子,將來西府裡還不是他說了算的。」
  
  琳瑯說的這些,玲瓏全都懂,全都明白。只是她一直都當金子烽是她的哥哥,金子烽心裡卻不一定還當她是親妹子。
  
  早有青幄朱漆的馬車候著,琳瑯和玲瓏走到近前,見旁邊還有兩匹馬。沒過一會兒,就見金子烽走了過來,在他身邊還有一個人,卻是許庭深。
  
  見有外男,姐妹倆也只是匆匆見禮,便上了馬車。
  
  馬車出了莊子,走了約有半里多地,琳瑯這才苦笑︰「我原以為三哥是讀書人,難免有些迂腐,卻沒想到他倒是開明。」
  
  玲瓏心想,他連妹妹繡給他的東西都能輕而易舉轉送出去,今日之事也不算什麼了。
  
  看她默不作聲,琳瑯還以為她是尷尬不好意思,便逗她道︰「你看你看,先前我還說讓三哥給你作主的,現在看來,三哥早就把許家二爺和你當作一對了,至於咱們那位庶出的三姐,這算盤是打不下去了。」
  
  玲瓏心道︰但願是吧,哥哥的心思豈是一下子就能猜到的。
  
  她衝琳瑯展顏一笑︰「四姐姐若是不方便,一會兒就在馬車上等著,想要啥新鮮玩意兒只管吩咐,妹妹一一拿來讓你挑。」
  
  琳瑯正在待嫁,即使來市集也要避諱,有金子烽跟著自是很好,但多了許庭深這個外男,那當然是不方便了。
  
  集上果然很熱鬧,五里八村的人都來了,金順的兩個兒子也帶來兩車乾貨。到了集上,他們便找了處地方支了攤子,卻也並不卸車,只是把那些香菇木耳、臘肉臘鴨往幾隻笸籮裡各放了一些,讓個崽子看著攤子,哥兒倆就過來對金子烽道︰「三爺,咱們去找相熟的客商談價錢,您和二位小姐先四下逛逛吧,不必等咱們。」
  
  金子烽自幼受金敏影響,對商賈之事最是不屑,何況這莊子裡的營生也不歸西府。
  
  他揮揮手讓這哥兒倆只管去忙,他和許庭深把馬交給小廝牽到一旁吃草,又讓車把式趕了馬車,慢慢悠悠在集上閒逛。
  
  雖說集上大多都是莊戶物件兒,可是馬車騾車卻也不少,甚至還有京城的大戶人家和商戶來這裡採辦。
  
  車把式把馬車趕得很慢,金子烽和許庭深也坐到車頭上,幾個小廝小跑著跟在車旁,等著主子們的差遣。
  
  琳瑯和玲瓏坐在馬車裡,各自撩開一側的窗簾看著外面的熱鬧,看到有賣藤編的小筐小籃子的,琳瑯就讓馬車停下來,讓丫鬟繡兒下車去買。
  
  繡兒挑了幾個拿回來給琳瑯看,琳瑯不滿意,就想自己下去挑,可看看前面坐著的許庭深,她又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有外男,她又正在待嫁。
  
  玲瓏衝她做個鬼臉︰「我還沒及笄呢,我去給四姐姐挑,只是要分我一個。」
  
  琳瑯推著她快去︰「咱們姐倆對半分。」
  
  玲瓏歡呼一聲,帶著杏雨和繡兒下了馬車,走到賣藤籃兒的小攤子前,一邊挑一邊和擺攤的討價還價。
  
  「這花瓶多少錢?」她問道,花瓶也是用藤條編的,插些乾花應該很好看。
  
  「姑娘真有眼光,這個是最貴的,十個錢。」擺攤的看到這青帷朱漆的馬車,就知道這是有錢的大戶人家,原本賣五個錢的花瓶登時翻了一倍。
  
  「這麼貴啊,我要兩個,你便宜點。」玲瓏不太會砍價,可是不砍價又覺得不甘心。
  
  擺攤兒的卻打定主意不給便宜,正在爭執,只見一個人走到玲瓏身邊。
  
  「那就十個錢好了,這兩個花瓶都要了。」聲音清亮斯文,說話不緊不慢。
  
  玲瓏抬起眼來,就看到許庭深站在她身邊,正在看著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2:46 PM

第五十四章 金子烽

  離開莊子時是清晨,這會子也還是上午,日頭不是很烈,暖暖的灑在身上。因為要見玲瓏,許庭深出門前仔細拾掇過,烏黑的頭髮用古玉簪子束起來,銀白色雲錦素面交領直裰被陽光染成淡金,感覺到玲瓏正在看著他,白淨的臉上泛起潮紅。
  
  「這花瓶插上竹葉也很別致,與你很配。」他說得很認真,眼睛看著那擺了一地的藤器攤兒,臉上的紅潤更濃。
  
  玲瓏略屈纖腰行禮,稚氣的聲音裡帶著歡喜︰「那我代四姐姐一起謝謝許二爺。」
  
  雖說兩人有婚約,但玲瓏尚未及笄,便也沒有拘束。且,她原本也不是忸怩的人。
  
  她沒有推辭,讓杏雨接過花瓶,玲瓏又讓繡兒拿了另外幾樣藤器,正想回到馬車上去,卻見許庭深還站在那裡。
  
  玲瓏只好從他身邊走過去,剛走幾步,就聽他在她身後輕聲喚她︰「金五妹妹。」
  
  玲瓏回眸,用眼光詢問他有何事,許庭深從衣袖裡掏出隻錦盒遞過來,那錦盒有硯台大小,他一直在袖子裡攏著,就是想要送給她。
  
  「我很喜歡你繡的竹子,就也雕了件小玩藝,只是初學,金五妹妹莫要見笑。」
  
  玲瓏看著許庭深遞過來的錦盒,卻沒有伸手去接︰「你誤會了,那筆袋子……」
  
  「瓏姐兒,許賢弟的牙雕技藝師承名家吳玄子,別看他年輕,可已小有成就,先前也雕了一隻送我,這次是三哥請他雕來送你的,你莫要推辭,收下便是。」
  
  就在兩人說話間,金子烽已湊了過來。玲瓏原是想告訴許庭深,上次的筆袋子和扇子套不是送給你的,可剛一開口,就被金子烽打斷了。
  
  許庭深的玉面脹得通紅,自己真是蠢笨,給心儀的女子送東西也要讓金子烽出手相幫。他的眼睛更不敢去看玲瓏,硬著頭皮把那隻錦盒又往玲瓏面前遞近幾分。
  
  看著許庭深連耳根都紅了,玲瓏覺得自己若是再不收,反而顯得小氣,也有些於心不忍。況且這裡是鬧市,旁邊已有人好奇地望過來。
  
  「那就再謝過許二爺,當然還要謝謝三哥,三哥真是費心了。」
  
  最後一句時,玲瓏加重了口氣,做為兄長,你也太熱心了。
  
  看到玲瓏嬌小的身姿上了馬車,許庭深這才如釋重負。他還是第一次和玲瓏直接說話,她不像他那些嬌滴滴的堂姐妹,她比她們更加爽快大方,一點兒也不矯揉造作。
  
  金子烽微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輕聲道︰「我這個妹妹自幼長在江蘇老宅,年紀幼小,沒見過什麼世面,規矩也少些,但卻也學過些詩書,女紅更是出類拔萃。」
  
  許庭深臉上的紅潮剛剛減褪,聽到金子烽這樣說,臉又紅了,他當然知道她是出類拔萃的,她送他的筆袋子被母親應氏看到,還誇過繡工精緻,害得他差點說出這是玲瓏繡的。他低聲道︰「金五姑娘哪裡都好。」
  
  金子烽冷眼旁觀,心裡不住冷笑,玲瓏不過還是個不知輕重的黃毛丫頭,若非她生得妍麗,你又怎會覺得她哪裡都好,不惜為她頂撞父母,就連讓金媛做滕妾都不肯。
  
  許家想讓金媛做滕妾的事,金子烽原是不知的,後來得知韓家讓人到金家提親,他便找了機會從許庭深的小僮蘭墨口中打聽出這件事,蘭墨只有十歲,只是幾塊糕餅,便口無遮攔,把他在府裡聽到看到的全都一股腦告訴了金子烽。
  
  金子烽在心裡把金媛狠狠罵了一通,白白生了副聰明面孔,卻是個蠢貨。自己作死掉到河裡已是夠蠢,韓家要納她作良妾不肯答應就是更蠢。
  
  用女子的清白想要迫使許家都不成,你還想怎樣,就憑你庶出的身份,能嫁進伯府做良妾,已是高嫁,可你偏要繼續作賤自己,看看整個京城有哪個大戶人家還會娶你做正妻。
  
  從這件事上,金子烽徹底知道了許家長輩的心思,若沒有這次落水的事,許家或許還真不想與金家結親了,但出了這件事,這樁親事就是必結不可。
  
  當然,結親的那個不會是金媛,而一定會是玲瓏。
  
  玲瓏雖不如金媛與他親厚,但畢竟是一母所出,她在府裡過得窘迫,宋秀珠必是要在這樁婚事上繼續從中作梗,這時只有他這個哥哥能幫她,只要讓她以為她能嫁進許家,全靠哥哥從中周旋,那麼他就有辦法讓她知恩圖報。
  
  若她不懂報恩,那也無妨,馮氏在金家一日,就不怕她這個孝順女兒不肯就範。
  
  許庭深自是不知道金子烽心裡盤算,看著金家的馬車已先走一步,玲瓏應是看不到了,他便衝著金子烽深施一禮︰「小弟多謝金世兄體諒,家父言道中秋時讓小弟備上禮品去府上登門拜訪,待到明年鄉試後便正式議親,瓏姐兒及笄之後便親迎,到時還要請金世兄在金世伯面前幫小弟周全。」
  
  金子烽雙手扶起許庭深,面含微笑︰「許家和金家早已結親,許賢弟莫要見外,許賢弟人品貴重,小妹能有如此良配是她的福份,待為兄回到京城,定會在家父面前為賢弟美言。」
  
  許庭深眼中閃過一抹羞澀,望著遠去的金家馬車,喃喃道︰「聽聞金四小姐尚未成親的夫君已是舉人,小弟卻仍是個秀才,瓏姐兒該不會覺得小弟不如人,不歡喜這門親事吧?」
  
  方才玲瓏險些就不肯收下那隻錦盒,看她有些不情願的樣子,許庭深心裡忐忑,忍不住就說了出來。
  
  金子烽哈哈一笑︰「瓏姐兒那裡自是有為兄幫你,許賢弟只管安心讀書,明年鄉試大展宏圖便是。」
  
  兩人只顧說話,卻沒有注意金家馬車已經走得看不到蹤影,更不知道玲瓏已經藉口去買花種,讓琳瑯在前面的茶樓裡等著,自己獨自下了馬車,向著二十里外的白家村而去。
  
  她一口氣跑出五六里,這才停下來,掏出帕子抹抹汗,穿著裙子趕路真不方便。好在她年紀小,沒有穿金戴銀,這裡往來的大多都是來趕集的莊戶,看到有小姑娘一路狂奔並未大驚小怪,山野之地,也沒有太多講究。
  
  路邊有個茶攤,涼茶一個銅錢兩大碗。玲瓏跑得口渴,掏出銅錢,買了兩大碗涼茶,咕咚咚喝下去,撐得肚子都要鼓起來,她正想繼續趕路,卻見兩匹馬在茶攤前停下來,乘客翻身下馬,其中一人喊道︰「拿套上等茶具出來,有好茶嗎?別拿那些爛茶葉沫子,咱家爺喝不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2:50 PM

第五十五章 白員外

  夏日正濃,天空藍得透明,薄雲宛若輕紗,兩匹馬熱得張大鼻孔,小鉤招呼著夥計上茶,可這路邊攤子哪有好茶具好茶葉,夥計翻了半天,才找到兩隻沒有豁嘴的大碗端上來。至於茶葉,比茶葉沫子要好些,至少是成片的。
  
  小鉤正想再訓斥幾句,卻見自家世子直眉瞪眼站在一個小姑娘面前。
  
  玲瓏後悔今天出門時沒看黃曆,要多倒楣才會在這荒郊野外的茶攤子上遇到顧錦之這個神經病。
  
  顧錦之比她高出一個頭,穿著四喜如意雲紋錦緞箭袖,黑色小牛皮的箭靴,頭髮用金剛石髮箍束成馬尾,還綴了金剛石和纓絡相間的珠子,陽光照在金剛石和纓絡上,閃得人睜不開眼。
  
  玲瓏只看他一眼,連忙把眼睛錯開,再看下去眼睛就讓他給亮瞎了。
  
  「真巧,又遇到你了,我知道你是誰,你是金五。」
  
  和玲瓏不同,顧錦之興奮得兩眼冒光,在這種鄉下地方遇到熟人不容易,遇到金五更不容易。
  
  玲瓏俏臉含霜,眼角都沒掃他,從他身邊奪路就走。顧錦之伸手去攔,可玲瓏的身法太快,他的手伸過去,連玲瓏的衣衫都沒有踫到,玲瓏已在一尺之外了。
  
  他顧不上喝茶了,抬步就追,嘴裡喊著︰「你別走,咱們比試比試。」
  
  玲瓏哪裡肯停下,提一口丹田之氣,向著早已打聽清楚的白家村方向一路狂奔。雖說顧錦之在後面跟著,可自己跑得快,一會兒也就把他甩得遠遠的,所以玲瓏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她現在急著趕路,琳瑯還在茶樓等著她呢,她是打著買花種的幌子出來的,不能耽擱得太久。
  
  小鉤也不過就是發了一會兒呆,顧錦之就追著玲瓏跑得遠了。
  
  小鉤明白了,這個滿臉是汗的小姑娘就是金五小姐,上次那些花送過去如石沉大海,世子爺氣他辦砸差事,好幾天對他都沒有好臉色。
  
  世子爺的眼光越來越獨特了,這金五姑娘年紀小小,長得雖然標致,可也不能歡好啊,露水之情她肯定是不夠資格,若說世子爺想要等她長大後提親,那金家也不過就是商賈,就是錢再多,也配不上世子爺啊。
  
  因為想不通,小鉤又發了一會兒呆,於是他連顧錦之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雖說世子爺平時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可像這樣在他眼皮底下消失卻還是頭一回。小鉤頭皮發麻,但卻很沉著,往破舊的茶桌上扔了兩枚銅錢,騎上馬慢慢悠悠追了下去。
  
  玲瓏一口氣又跑出幾里路,前面就有個石牌坊,上面寫著「白家村」三個字。
  
  玲瓏大喜,從大集到白家村真的很近,她抬頭看看日頭,應該還是巳中。她看向身後,那個顧錦之果然沒有追上來。玲瓏暗暗得意,這個顧錦之是將門之後,也是練家子,腳程也不慢。上次在山上時,她和顧錦之是一前一後到的,這次她把他甩得連影子也看不到。看來走山路練腳程比在平地更有起色。
  
  玲瓏心裡歡喜,腳上也更加輕快。這個收贓的既是員外,住的地方自然是高房大屋,只要找村子裡蓋得最好的房子就行了。
  
  她繞到一塊大石後面,從懷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炭灰,均勻地抹到臉上,原本白裡透紅的俊俏姑娘,轉眼就變成了黑炭頭。解開水粉色石榴纏枝褙子,露出穿在裡面的灰色短打;摘下雙髻上繫著的紅絲帶,脫下繡鞋,又從懷裡掏出雙淺口的灰布鞋子換上,再把換下的衣裳藏在草叢裡,玲瓏再從大石後面出來時,已經是個黑頭黑臉的莊戶小子。
  
  她進了村,放眼望去,整個村子都是石頭搭成的簡陋房屋,像點樣的也就是村口的石牌坊了。
  
  這些房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員外府第。石二給的消息該不會是假的吧,那人從不找人銷贓,道聽途說而已。
  
  玲瓏心裡狐疑,看到有個小孩背著糞筐走過來,她快走幾步問道︰「小哥兒,村裡有個白員外嗎?你知道他家住哪裡?」
  
  小孩唔了一聲,隨手往不遠處指指,也不說話,背著糞筐又走了。
  
  玲瓏秀眉微蹙,心想可能是山裡的孩子沒見過外人,不懂得指路,還是找個成年人問問清楚。她東張西望,卻不見再有人經過。
  
  玲瓏無奈,方才那小孩好像是指向北邊,北邊是個山坡,坡上有戶人家,不如就到那裡打聽打聽。
  
  那戶人家也是用石頭壘起的房子,屋外是個小院,用樹枝圈起來,做成籬笆。籬笆門緊閉著,沒有上鎖,卻別了根木條,顯然這家主人沒走多遠。
  
  玲瓏嘆口氣,正準備下坡再找別家打聽,卻見山坡上走來一個人,正是方才那個背糞筐的小孩。
  
  小孩和玲瓏差不多的年紀,大熱的天,頭上還帶著頂破爛的氈帽,身上的短褂子油脂麻花,泛著汗漬乾後留下的白印子。
  
  小孩對玲瓏視而不見,抽出別在門吊上的木條,推開籬笆門,徑自走了進去。玲瓏恍然大悟,這裡就是小孩的家。
  
  她站在門口,卻沒有跟進去,看著小孩的背影大聲問道︰「白員外是住在這裡嗎?」
  
  小孩轉過身來,不耐煩地說道︰「有東西就拿進來,瞎喊什麼。」
  
  聞言,玲瓏看看面前的破舊石屋和沾著鳥糞的籬笆牆,啞然失笑。前世她和很多收贓人合作過,收贓是見不得光的,這些人平素裡都有五花八門的身份來掩蓋自己做的行當,像這位白員外這樣的,倒也不足為奇。
  
  玲瓏走進院子,跟著小孩進了石屋。屋子遠比從外面看到的要大,牆上貼著大胖娃娃的年畫,屋裡隨便擺放著幾件農具,角落裡擺著三隻大甕,幾隻貓正在大甕旁邊吃食。
  
  任憑誰來看,這裡都和尋常農戶沒有區別。那小孩隨手拿了隻馬扎子遞給玲瓏,自己卻席地而坐。
  
  那幾隻貓吃飽喝足,跑到屋子外面曬太陽去了,只留下幾隻貓碗扔在地上。
  
  玲瓏微笑,她沒有來錯地方︰「北宋官窯的青瓷碗,你拿來給貓用,果然講究。」
  
  小孩的眉角挑了挑,不以為然,問道︰「生面孔,誰介紹你來的?」
  
  玲瓏輕聲笑了︰「石二。」
  
  小孩皺皺眉︰「沒聽說過。把東西拿出來瞧瞧。」
  
  玲瓏坐著沒動,一雙明眸盯著小孩的臉,問道︰「白員外呢?」
  
  小孩的眉頭皺得更緊,似是很反感回答這個問題︰「我就是白員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2:54 PM

第五十六章 七百兩

  在大武朝,員外當然不是六部裡從五品的員外郎,而是銀子捐來的閒職,非正式的官員編制,雖是花錢就能買來的,卻也不是黃口童子能當的。
  
  看著玲瓏目露驚訝之色,小孩不屑︰「我姓白名員外,不行嗎?」
  
  原來如此!
  
  玲瓏暗地裡對白員外的父母豎起大拇指,真有品味,真的。
  
  「東西呢?」白員外問道。
  
  玲瓏笑笑,從懷裡掏出隻綢布小包,打開後露出裡面的一隻玉盞。
  
  那日從石二手上分了不少好東西,玉盞不是其中價值最高的,玲瓏只挑一隻玉盞帶過來,也是想投石問路。
  
  白員外用眼角瞟了一眼,目色平靜,口氣淡然︰「只有一隻?」
  
  玲瓏微笑︰「當然不是一隻,你報個價,如果合適改日我把另一隻給你送過來。」
  
  白員外冷笑一聲︰「哪來的小兔崽子,回去告訴你家長輩,別用這手段吊人胃口。你既然能找到我這裡,就應知道我從不收零星散貨,想把這裡當成當鋪,你還嫩點兒。」
  
  玲瓏暗自嘀咕,多虧自己留了心眼,看到白員外是個小孩,心裡沒有小看他。無論這是真小孩還是假小孩,這人決不是善茬子。
  
  玲瓏沉著聲音輕笑,聽起來像個變聲期的少年︰「嘖嘖,好大的口氣。你以為我家長輩打發我來,定是出了狀況急需銀子,又不好暴露身份讓道兒上的朋友知曉。因此你就想先把我唬住,再乘機壓價,趁火打劫,反正我也是個小孩子,你只需假裝不知道我背後有人就成了,既不會有損你金牌收贓人的名聲,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好東西從眼前漏掉。我沒有說錯吧。」
  
  白員外原本正眼都沒瞅玲瓏,聽到她的一番話,便轉過身來,沉著臉打量玲瓏。
  
  被人說中心思的感覺不好,被個小孩子猜中心思,這感覺就更加不好。
  
  他這是收贓人慣用的伎倆,來找他銷贓的當然沒有良民,清一色的大盜小偷、俠客悍匪,甚至也有老千和從恩客那裡得來好處的名妓。
  
  收贓人心裡都有一本帳,哪個人會是長期客戶,哪個人是一錘買賣,也不過幾句話他就能摸得門清。摸不清來歷的就是連唬帶騙,很多剛入行的新手心裡沒底,價值一千兩的東西興許幾十兩就出手了,而且這價格會一路壓下去,在沒有登上六扇門百花榜一舉成名之前,他在這裡的價位就別想翻番了。
  
  前世玲瓏幾歲就在江湖上當扒手當小騙子,後來遇到師傅成為專業人士,這個中的道道心知肚明,豈是白員外幾句話就給嚇住的雛兒。
  
  看到白員外目光有了變化,玲瓏知道她已經成功引起了這個老油條的注意,她接著說道︰「你倒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盤,可也不想想,如果手頭上只有一兩件像樣的東西,犯得上來找你嗎?這隻玉盞你也看到了,正宗的漢代宮廷之物,京城裡有的是當鋪,我隨便找一家就能換上兩三百兩銀子花差花差。」
  
  她的話剛剛說完,白員外就伸出五根手指︰「五百兩。把另外那隻拿過來湊成一對,再給你七百兩。」
  
  總計一千二百兩!
  
  玲瓏雖不知大武朝的行情,可也猜出像白員外這種有經驗的收贓人是不會一下子便露出底牌的。換作是她也不會,但是第一次打交道,面對像玉盞這樣的好貨,她也不會把價格壓得太低,以免放走大魚,初次報價她會只報七成,最終成交則是九成。
  
  「我聽說有些達官顯貴最喜歡用沒沾土的古物,如這種帶著皇家標誌的那更是搶手貨,怕是還沒有放進你這大甕裡,就能脫手了吧。」
  
  白員外沒想到眼前的黑小子竟然已經猜到那三隻大甕裡別有乾坤,他這幾隻甕放在這裡沒有十年也有八載,沒人會想到他把那些價值連城的寶物就是隨手放在農家屋裡隨處可見的大甕裡,可這個黑小子頭回登門,就給他點破了。
  
  他面色如常,還是一副帶搭不理的神情︰「行啦,那你開個價。」
  
  玲瓏知道他對玉盞勢在必得,便老實不客氣把價格抬到十成︰「總計一千八百兩,先付八百兩。」
  
  白員外噗哧一聲笑出來,罵道︰「哪來的兔崽子,小算盤打得倒是精怪,看在爺爺我今天高興的份上,就再給你加上一百兩買糖吃。」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口口聲聲自稱爺爺,說得還很順溜,玲瓏在心裡問候了他祖宗十八代,可嘴裡卻道︰「你都老棺材秧子了,還抱著那麼多錢幹嘛,這樣吧,一千六百兩,先付七百兩,這個價格你愛要不要,你收不起,小爺我自己拿來吃酒。」
  
  白員外一拍大腿︰「小子你懂行,還知道尊老,是個好孩子,你等著。」
  
  說著,白員外就從那隻破糞筐裡翻騰起來,不一會兒,幾張銀票就擺在玲瓏面前。
  
  「金寶錢莊的銀票,貨真價實。」
  
  玲瓏哈哈一笑,用個巧勁兒,那隻玉盞滴溜溜在空中轉了幾轉,穩穩落在白員外面前的破桌子上。她是顯擺,故意玩的這一手。
  
  白員外用兩根手指掂起玉盞看了看,臉上露出滿意之色,又問︰「剩下那隻何時送來?」
  
  「就這兩日,我得了空就給你拿過來。」
  
  說完,她收了銀票,轉身就走。
  
  剛剛走到院子裡,就聽白員外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小子,師承何處?」
  
  顯然,他還是認定玲瓏背後還有人,十來歲的黑小子,就算會幾招充場面的功夫,也偷不來這樣的好東西。
  
  玲瓏朗聲道︰「你收了東西就成了,哪來的廢話。」
  
  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她的人已經出了院子,跑下了那道山坡。
  
  回到村頭的那塊大石後面,玲瓏從草叢裡找到她的衣裳和鞋子,飛快換上,又用帕子在溪流裡沾了水擦乾淨臉面,這才蹦蹦跳跳離開了白家村。
  
  走過石牌坊,又走了一里來地,前面是個岔路口。玲瓏正準備走上來時的那條路,忽然,她感到樹頂上有細微的聲音傳來,不是風吹樹葉,而是綢緞衣裳的之聲。
  
  玲瓏猛一抬頭,就見一個穿著絳紅色衣裳的人扒開樹葉正在看著她,陽光透過枝葉照在他的頭上,金光閃閃,亮得人睜不開眼,而那人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帶了絲調皮,又帶了絲得意,好像在說︰嗨,我追上你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2:57 PM

第五十七章 談條件

  顧錦之跟著玲瓏一路追下去,剛開始還能看到那個水粉色的嬌小身影,追著追著就看不到了。他沒有氣餒,反而覺得很好玩,他已經好久沒有找到比這更有趣的事了。
  
  直到來到這個三岔路口,他才停下來,四處看看,早已沒有金五的蹤影,既然不知要走哪條路,顧錦之索性爬到樹上,有本事你金五今天別回來,只要你從這樹下走過,我同樣能追上你。
  
  他這招守株待兔真的有用,可惜被玲瓏發現了。不能忽然從身後跳出來嚇嚇她,顧錦之有些失望,但他還是挺得意的,畢竟他還是遇到金五了。
  
  玲瓏秀眉微蹙,這個顧錦之也真是閒到無聊。她沒有理他,繼續趕路。和琳瑯分開已有一個時辰了,琳瑯定是等急了。
  
  看到玲瓏既沒有吃驚,也沒有發火,面色如常,顧錦之怪無趣的。
  
  「金五,你方才去哪裡了?那邊有啥好玩的嗎?」他邊追邊喊,原就是提了一口真氣,他這樣說話,腳程也就更加慢了,才追了半里地,就看不到玲瓏的影子了。
  
  顧錦之恨不得把自己的腿砍下來,早知如此,他就不練那些騎馬打仗的功夫,找個師傅學學輕功不是更有意思。
  
  他正在獨自懊惱,卻見那個水粉色的身影從一戶農家院子裡出來,又向前跑去。
  
  顧錦之大喜,忍不住又喊起來︰「金五,你等等我啊,怎麼說咱們也是同鄉啊。」
  
  在來的路上,玲瓏就看到路邊有戶農家掛著個賣花種的牌子,剛才她是進去買花種了,討價還價一通,顧錦之才剛剛追上來。
  
  聽他說是同鄉,玲瓏一頭霧水,金家是江蘇吳中人氏,莫非富貴逼人的鎮國公顧家也是吳中人?吳中是小地方,真有這樣一個大世家,就連她這樣的閨閣女子也會如雷貫耳。
  
  就這麼一走神,玲瓏的腳步便慢了下來,聽到身後傳來氣喘吁吁的聲音,玲瓏轉身,顧錦之已經追了上來。
  
  「金五,你每次跑這麼快做甚?」
  
  「我喜歡。」
  
  「白芍藥好看吧。」
  
  玲瓏瞪他一眼,那些玉盤盂真的是他送過去的。這人怎麼這樣無聊啊。
  
  見玲瓏沒理他,顧錦之撓撓頭,又問︰「你的輕功是在哪裡學來的?」
  
  玲瓏心裡暗暗叫苦,被這個公子哥識破了武功,張揚出去也是件麻煩事。
  
  她索性停下腳步,杏眼含霜,瞪著顧錦之︰「你說若是國公爺知曉你給閨閣女子送花,他老人家會如何呢?」
  
  她早就從琳瑯那裡打聽出來了,顧錦之最怕的人就是鎮國公顧自持,他之所以躲在西嶺的莊子裡,也是怕父親責罰。
  
  玲瓏雖未及笄,可也是待字閨中的小姐,金家是皇商,金家二老爺和三老爺都是朝廷命官。顧錦之送花的事若是傳揚出去,免不了就會演變成風流惡少調戲大家閨秀。
  
  沒等顧錦之回答,玲瓏又說下去︰「國公爺是武將,我二伯和我爹可都是文官......」
  
  她只說了半句話就不說了,嘆了口氣繼續趕路。
  
  歷來武將和文官就不對盤,顧家門第之高當朝無倆,原本就已太過招搖,若再傳出國公府世子調戲文官之女的事,那些御史言官也就找到新的話題了,不把這件事放大到禍國殃民的檔次決不會善罷甘休。
  
  顧錦之自幼長在富貴叢中,他雖然散漫,但官場上的事一清二楚,玲瓏稍一點撥,他便明白了。
  
  他仰頭看看日頭,又看看前面的嬌小身影,只覺得他好像是被金五帶到坑裡去了。
  
  「哎,金五,你等等,咱們談談條件。」
  
  玲瓏停下腳步,驀的轉過身來,跑得急,天又熱,一張俏臉紅撲撲的掛著汗珠,宛如晨露裡含苞待放的玫瑰,嬌艷欲滴。
  
  顧錦之怔了怔,張張嘴又閉上,用手拽著垂在肩頭的束髮用的瓔珞串兒,那瓔珞串兒上綴了十幾顆金剛石珠子,玲瓏巴望著他能拽下幾顆,讓她撿到......
  
  金剛石已很稀有,打磨成一般大小的圓珠子更是難得,玲瓏估摸著,顧錦之束頭髮用的金剛石髮箍和珠子,少說也值千兩。
  
  顧錦之可不知道玲瓏正在給他的腦袋估價呢,他訕訕問道︰「你開條件吧,讓本世子聽聽。」
  
  玲瓏輕啟朱唇,嘴角含著笑意︰「我也沒有條件,就是你別再亂說我會輕功什麼的,也別再到我家送花送草。」
  
  顧錦之鬆了口氣,金五不過十二三歲,就會揪人小辮子了,打蛇打七寸,知道如他這般的世家子弟最怵老子,也最怕影響家聲,這樣伶俐,倒和七妹很是相像。
  
  「這有何難,我不把你會輕功的事說出去便是了,你也別把我的事告訴別人。」
  
  「好啊,大丈夫一言出口,駟馬難追。」
  
  玲瓏說完,抬腿便走,顧錦之皺皺眉,也在後面跟上。
  
  「金五,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又是老鄉,你該告訴我是從哪裡學的輕......腳力吧。」
  
  玲瓏被他煩得無奈,只好問道︰「你家也是江蘇人嗎?」
  
  「不是啊。」
  
  「那怎麼就是老鄉啦?」
  
  「你家在西嶺有莊子,我家也有,這不就是老鄉啦。」
  
  西嶺的老鄉!
  
  玲瓏噗哧笑出來,眉眼彎彎,笑靨如花,看得顧錦之又是怔了怔,先前也只知道金五長得不醜,但真正吸引他的並非容貌,而是她暗藏的輕功。跑得快的人很多,會輕功的也有,但跑得快又會輕功的大家閨秀卻還是頭回遇到。
  
  直到剛才,他才發現金五非但和普通的大家閨秀不同,而且長得也很好看。
  
  好看的人,顧錦之見得多了,先不說京城裡那些想和顧家結親的燕瘦環肥,就是顧家的七仙女也都是美人。
  
  金五還小,現在是那種嬌俏明媚的好看,假以時日,便是光彩照人,艷光四射的美人。
  
  就這麼呆愣了一下,玲瓏便已跑得遠了,看著那個水粉色的人影越來越小,最後變成淡淡的一點,顧錦之賭氣的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今日他還是沒能追上金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1:06 PM

第五十八章 風波至

  那日回到茶樓時,玲瓏少不得被琳瑯埋怨,好在許庭深把禮物送給玲瓏後,以免再遇到頗多尷尬,便藉故先回西嶺了,金子烽自是不能讓他獨自回去,他們二人連同三四個小廝沒去茶樓,便直接回莊子了,金家兩姐妹是由金順的兒子帶同七八個莊子裡的人護送回去的。
  
  馬車上,琳瑯瞟一眼玲瓏,見她擺弄著在市集上買回來的小籃子,和杏雨商量著給籃子加個內襯,是用碎花布還是素色布,說說笑笑,沒有絲毫不快。
  
  金子烽不放心許庭深獨自回莊子,自己陪著一起回去,卻把兩個妹妹丟給下人,他今天出來,也不知是心疼妹妹,還是想要討好許庭深。
  
  見玲瓏有說有笑,琳瑯心想,多虧著五妹妹是個開朗的性子,若是像尋常閨秀那樣,這會子怕是要偷偷抹眼淚了。
  
  她當然不知道玲瓏早就對金子烽死心了,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死心,也就不會再去糾結那人的所作所為了。
  
  更何況玲瓏今天賺來了這一世的第一桶金,她高興還來不及,自不會為不關心自己的人悲風傷秋。
  
  對她來說,最令她高興的,倒並非是這七百兩銀子,認識白員外才是最讓她欣喜的。
  
  自古以來,神通廣大的偷兒們不是擔心偷不來東西,而是千辛萬苦偷的東西不能換成真金白銀。
  
  當然像石二那樣,把盜竊做為偉大愛好發揚光大的,這世上絕無僅有。
  
  玲瓏也挺為她認識這樣一位清貴小偷而咂舌的。
  
  回到莊子,剛進垂花門,就見流朱踮著腳拔著脖子似是在等人,看到兩位小姐下了馬車,往這邊走過來,流朱慌慌忙忙跑到玲瓏身邊,被杏雨斥道︰「沒規矩,也不知道給四小姐和五小姐請安。」
  
  流朱急得額頭上冒出一層汗,匆忙給兩位小姐施了禮。
  
  玲瓏問道︰「怎麼了,可是我娘有事嗎?」
  
  今天臨走時,她吩咐流朱和沁緋看家,還讓她們到母親屋外的抄手廊子裡做針線,免得代婆子趁人不在,又再對母親做些什麼。
  
  「大太太沒事,是咱們府裡來人了,說是老太太從江蘇來了,這會子已經快到京城了,劉管家親自過來,接三爺回去呢。」
  
  玲瓏和琳瑯對視一眼,兩人都是吃了一驚。她們都是金老太太的嫡孫女,這些年雖然一個在京城,一個在老宅,可也知道金老太太的脾氣,她和大兒媳聶氏不對盤,是以十年裡都沒來過京城。
  
  「老太太何時來的?只有西府來人,東府沒來人嗎?」琳瑯問道。
  
  流朱點頭︰」回四小姐的話,東府的人沒有來,就是咱們西府來人了,這會子劉管家已經接了三爺回去了。說是算著日子,老太太的車馬最快明天就能到京了。」
  
  杏雨一聽就急了,問道︰「你沒讓劉管家多等等,接上大太太和五小姐一起回去啊?」
  
  流朱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我求了,可劉管家說讓五小姐在莊子裡安心住著,還嫌我到前院打聽,說要罰例錢呢。我就是聽桂嫂子說府裡來人了,這才過去問消息的,真的沒有故意打探。」
  
  三碗水在府裡時都是連三等丫鬟還不如的燒火丫頭,在她們眼裡,劉管家就和天王老子差不多,今日被劉管家斥責,流朱嚇得半死,可還是急著把這事告訴自家小姐。
  
  玲瓏讓浣翠把在集上買的糖人兒拿了一個給流朱,笑道︰「你們都是我屋裡的人,例錢不會少了你們的,快別擔心了。」
  
  流朱十三四了,可也還是小孩脾氣,得了糖人兒,又聽小姐說不會扣例錢,這才破涕為笑,舉著糖人兒喜歡得不成。
  
  琳瑯轉身對繡兒道︰「你和門子說一聲,若是東府來人,立刻來告訴我。」
  
  這莊子雖然不是東府私產,可金順媳婦原就是聶氏身邊的大丫鬟,因此這莊子裡上上下下,對東府的人言聽計從,琳瑯使喚人也是理直氣壯。
  
  走了大半日,玲瓏掛念母親,便想直接去母親屋裡,卻見沁緋和代婆子都在廊下坐著,一問才知母親剛剛睡下。
  
  回到她住的西廂,杏雨服侍著玲瓏換下身上的衣裳,嘟噥著︰「您這是趕了多少路啊,衣裳都被汗浸透了。」
  
  玲瓏笑道︰「也沒有多少路,就是跑得急些。」
  
  兩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抬了熱水進來,杏雨和浣翠把熱水倒進紅木描金的浴桶,灑了茉莉花進去,待到乾茉莉全都泡開了,這才加了涼水,試試水溫,不燙不涼的,兩人便侍候玲瓏沐浴。
  
  杏雨邊用香胰子給玲瓏揉洗秀髮,一邊嘟噥著︰「您說老太太怎麼忽然來京城了,這些年也沒見她老人家到京城來過。還有啊,劉管家只接三爺也不接您和大太太,我看您怎麼倒也不急呢。」
  
  玲瓏用帕子擦擦淌到眉間的泡沫,輕聲道︰「老太太應是咱們西府請來的,要不怎麼東府那邊沒有動靜呢,再說依著老太太的性子,怕是有生之年都不會去東府的。」
  
  杏雨愣了愣,可不是嘛,東府是長房,按理說老太太來京城的事,要由他們操持,就連到莊子報信接人的事,也會是東府派人過來,而不是單是讓西府接金子烽回去。
  
  「那您說三老爺怎麼就能說動老太太來京城了,老太太有多恨......」
  
  杏雨原是想說金老太太因為馮氏害死她孫子的事,恨得咬牙切齒,當年金老太太得知馮氏沒有沉塘浸豬籠,也沒有送官砍頭,她氣得摔了一整套的水過天青官窯瓷器,寒冬臘月,身為親祖母的金老太太把年僅四歲的玲瓏鎖進四面透風的柴房裡,關了整整一夜!
  
  杏雨怕勾起玲瓏的傷心事,只說了一半便咽下話頭。
  
  玲瓏反而並不在意,她從四歲便養在金老太太身邊,她比誰都能感受到金老太太對馮氏的恨意,在老宅裡,不但四嬸刁難她,就連那幾個庶出的嬸子們也能支使她這位嫡孫小姐。這些人能夠明目張膽這樣做,自是得到金老太太的默許。
  
  金老太太和大伯母聶氏素來不對盤,又憎恨馮氏,因此這些年才沒有踏入京城半步。可這會兒她老人家竟然大駕光臨,那定是有人誠意拳拳,把老太太說動了心思。
  
  聶氏掌管金家在北直隸的生意,金老太太雖然生氣,可卻插不上手,若是這個時候,西府裡有人要請老太太過來作主,主持大局,以金老太太的脾氣,定會認為這是她和聶氏抗衡的最好機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1:09 PM

第五十九章 荷花香

  「太太,這是三小姐親手給您摘的荷花,您瞧瞧,插到這隻西洋琉璃花樽裡多好看啊。」
  
  荷花選的都是含苞待放的,紅的白的,亭亭玉立。金媛身邊的二等丫鬟紫蘇巧笑盈盈,把插上荷花的西洋琉璃花樽擺到宋秀珠身旁的黃花梨木鏤雕炕桌上。
  
  宋秀珠一隻手拄著桌沿,另一隻手則搭在秋香色繡牡丹花的引枕上,丫鬟梨香正在給她修剪指甲。
  
  她用眼角瞟一眼花樽裡的荷花,嗯了一聲,對紫蘇道︰「你們這幾個不要就知道整日價擺弄這些花草,老太太明日就要到了,你們若是真心為媛姐兒,這會子就要多囑咐她,免得在老太太面前說錯了話,落人話柄,我告訴你們,老太太身邊的人哪個都是七竅玲瓏心,若是這回再出差錯,媛姐兒沒有好歸宿,你們這些要陪嫁過去的,自是也沒有好果子吃。全都記下了?」
  
  紫蘇垂首,連連稱是︰「婢子打小就跟著三小姐,橫豎都是三小姐的人,三小姐好了,就是婢子的福份,太太叮囑的,婢子全都記下了。」
  
  宋秀珠把手從引枕上抬起來,攤開看看,對梨香道︰「這隻手就先修成這樣吧,換一隻。」
  
  梨香連忙拿了引枕放到宋秀珠的膝上,自己則跪在地上,給宋秀珠修剪另一隻手的指甲。
  
  紫蘇陪笑道︰「太太的手生得真好,天生的富貴,三小姐也是活脫隨了太太呢。」
  
  宋秀珠這才抬起眼來,上下打量了紫蘇幾眼,嘴角挑了挑,道︰「你這丫頭倒是生了一張巧嘴,等到老太太來了可要記著,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別再讓媛姐兒在話頭子上吃虧,知道嗎?」
  
  「知道知道,婢子全都記下了。」
  
  宋秀珠冷笑道︰「嗯。做得好呢那是不會虧待你們,若是因了你們讓媛姐兒出了差錯,就別怪我讓人牙子過來領人。」
  
  紫蘇除了點頭不敢再說別的,她偷眼看向宋秀珠,只見宋氏穿了件翠綠葡萄纏枝團領大袖衫子,頭上是花絲點翠金釵,戴著配套的點翠耳墜子。三十多歲的人了,看不出半絲老態,平素裡嬌嬌弱弱的,這會子看上去,卻多了幾分凌厲。
  
  紫蘇不敢多看,連忙告辭,倒退著出去,卻在門口上正看到三老爺金敏,金敏今日興致極好,沒讓人通傳便直接進來了。
  
  看到金敏,宋秀珠站起身迎上去,嬌聲嗔道︰「爺怎麼也不說一聲就過來了,妾身都沒有梳妝呢。」
  
  金敏打量著美妾,笑道︰「你這樣已是很美了,哪裡還用再打扮。」
  
  宋秀珠嬌羞得紅了臉,朝丫頭們使個眼色,梨香和幾個小丫頭全都退下,她這才拉了金敏在炕桌前坐了,輕聲抱怨︰「爺怎麼又過來了,若是傳到長嫂耳中,又該說您治家不嚴了。」
  
  聽宋秀珠提起聶氏,金敏臉露不悅,怒道︰「我這西府的事何時輪到她來指手劃腳,難不成我要進誰的屋子還要讓她這個長嫂批準,真是荒唐。」
  
  他越說聲音越高,一回眸,卻見宋氏正怯生生看著他,柔美的眸子如同受驚的小鹿,可憐兮兮的,春蔥似的玉手揉搓著衣帶,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珠兒,別怕,都是我不好,嚇著你了。」十幾年來,金敏最愛的就是宋秀珠我見猶憐的模樣,論容貌,宋秀珠比不上明艷照人的馮氏,但這份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約韻致,卻是馮氏所沒有的。
  
  見宋秀珠遲疑著不敢過來,金敏長嘆一聲,伸出手臂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柔聲道︰「一個多月沒讓你出園子,苦了你了,似是又瘦了。」
  
  宋秀珠淚盈於睫,宛如沾了雨水的梨花,令金敏恨不得把她永遠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爺,都是妾身處事不當,嚇到了五小姐,偏又招惹到長嫂,讓爺為了妾身枉受指責,若非捨不得爺和兒女們,妾身就想投繯死了,一了百了,保全爺的名聲。〞
  
  自從那日宋秀珠整治玲瓏被聶氏逮個正著,宋秀珠便被禁足在碧桐院裡,已有一個多月了。金媛也被禁足,和她娘一樣,也有一個多月沒有走出望荷園了。
  
  金敏用下巴輕輕揉搓著宋秀珠梳得一絲不亂的秀髮,佯怒道︰「萬不許再說這樣的渾話,爺何時說過讓你投繯了,又何時讓你保全我的名聲了?我堂堂朝廷命官,難道還要犧牲愛妾成全自己嗎?你只管放寬了心,莫要再胡思亂想。母親明日就到了,你也不要總在園子裡,多陪母親說說話。」
  
  「爺讓妾身出園子了?真的嗎?」宋秀珠面露驚喜,像小女孩一樣抓住金敏的衣袖輕輕搖著。
  
  金敏的心都讓她給搖亂了,湊到她耳邊輕聲細語︰「我今晚留下,明晨你隨我一起到城外接母親。」
  
  聽說金敏要留下,宋秀珠的俏臉上浮上兩抹紅霞,宛若嬌羞的少女,她把臉藏進金敏懷中,卻又抬起頭來,面帶驚慌︰「這陣子妾身在園子裡,不能料理家事,府裡亂成一團,這才偷偷寫信,請老太太過來主持中饋。妾身只想著這府裡不能沒人操持,卻忘了長嫂與老太太素來不睦,爺啊,您說這若是傳到東府長嫂耳中,該不會怪罪妾身多事吧?」
  
  她往金家老宅寫信的事並未瞞著金敏,這信寄出去十日左右,便讓人把這事透給了金敏。那日金敏的幾位同科好友恰好前來談詩論畫,丫鬟們端上來的竟是去年的雨前,令金敏跌了面子,以往每每有客人時,宋氏定會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哪會這般失態。
  
  得知宋氏要請金老太太來京城小住,幫忙打理家事,他沒有反對,反而在心裡大讚宋氏懂事,得妾如此,夫復何求?
  
  「哼,我與長兄一樣,都是母親的親生骨肉,難道她聶氏不孝,就也不許我們三房盡孝道嗎?你不用擔心,長嫂若是真要怪罪下來,你只管推到我身上。」
  
  一陣荷花的清香飄過來,金敏這才看到炕桌上的那瓶子荷花,贊道︰「虧你想得出,把荷花擺在屋子裡,清雅得很呢。」
  
  宋秀珠笑道︰「這是媛姐兒讓人送來的,這孩子知道爺喜歡荷花出污泥而不染的風骨,可又不敢給您送過去,就找個藉口讓人送來我這裡,真是個痴心孩子。」
  
  自從端午節鬧了那麼一齣,金敏對金媛大不如前,嘴上雖然沒有明說,可對金媛搶玲瓏親事的事,還是很硌應的。
  
  眼下他看看那幾枝蓮花,又看到懷中脈脈含情的宋氏,便道︰「明日起,也讓媛姐兒出來吧,讓她在老太太面前機靈一些,莫要再做出有失體面的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1:18 PM

第六十章 昧良心

  東廂傳來馮氏的尖叫聲,玲瓏扔下手裡的繡花針便衝進堂屋,剛一進來,就見馮氏從細竹布門簾後面一頭撞了出來。
  
  她身後跟著的是沁緋,這幾日玲瓏讓沁緋和另一個粗使婆子阿根嫂幫著代婆子照顧馮氏。
  
  沁緋身材瘦小,手裡還拿著剛折的花枝,馮氏用胳膊肘撞她一下,沁緋便是一個踉蹌,向後倒去,正摔在緊跟著她出來的代婆子身上,代婆子後面是阿根嫂,三個人你壓我,我壓她,一起摔倒在地。
  
  玲瓏正好走進來,見狀一把拽住馮氏的胳膊,馮氏揮手便想甩開她,玲瓏用了巧勁,看似輕輕拽住,可任憑馮氏如何使力,胳膊也動彈不得。
  
  「你這個賤人,快點放開我,馮婉容,我要和你拼了!」
  
  玲瓏咬咬牙,朝著母親印堂那裡就是一記手刀,馮氏呆了一呆,身子便軟綿綿倒了下來。玲瓏連忙扶住她,又讓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爬起來的代婆子和阿根嫂,扶了母親回屋躺下。
  
  「五小姐,大太太沒事吧?」沁緋也只有十四五歲,五小姐讓她來侍候大太太也有幾日了,可她還是頭回遇到大太太發病,小臉嚇得發白。
  
  「沒事,讓她睡一會兒便好了,你去哪兒了?」玲瓏看一眼散落在地上的花枝子。
  
  「婢子給大太太折花枝了,剛進屋就見大太太又喊又叫往外跑,婢子沒拽住......」
  
  「嗯,你去給大太太把藥煎了,等她醒來後把藥喝了。」玲瓏吩咐著,讓杏雨撿起地上的花枝子,找瓶子插起來。
  
  沁緋驚魂未定的出去,玲瓏便走進馮氏住的東廂,見她躺在半新不舊的栗子色架子床上,雙目緊閉,呼吸均勻。
  
  玲瓏鬆了口氣,招手讓代婆子和阿根嫂出來。來到院子裡,玲瓏在紫藤花架下坐了,搖著繡著貓兒撲蝶圖的團扇,慢條斯理地問道︰「說說吧,母親可是又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給嚇著了?」
  
  她說話時,眼睛有意無意瞟了代婆子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像是什麼都知道,就等著你自己招供一樣。
  
  她還是十二歲的小姑娘,說話還帶著童音,奶味十足,可代婆子卻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雙手使勁絞著手裡的帕子,頭垂得更低。
  
  玲瓏還是輕言細語,聲音裡帶了絲抱怨︰「怎麼都不說話?那一定是你們偷懶了,沒有陪著大太太,任憑她出事也沒有管。」
  
  她自幼長在江蘇吳中,說得一口吳儂軟語,來到京城說的是官話,但和土生土長的京城閨秀們還是不同,帶了絲軟綿綿的腔調。前世她常常易容,也學過變音之法,所以她穿男裝時,聽起來就是個變聲期的少年,除了那次唱歌以外,就連石二也沒有發現破綻。
  
  現在她穿著女裝,聲音毫無掩飾,就是她本來的聲音。輕柔綿軟的童音,即使是在生氣,聽起來也只是小女孩的嬌嗔之語。
  
  可就是這聲音,卻讓代婆子忐忑不安,額頭上滲出一層薄汗。
  
  玲瓏卻似沒有看到,搖著團扇一下下扇著,一雙妙目在兩人身上掃過。
  
  站在玲瓏身邊的杏雨卻已經不耐煩了,她指著阿根嫂說︰「我原是看你勤快,才求了五小姐,讓你去伺候大太太,這才幾天啊,你就養出一身懶骨頭,沁緋是小孩子不懂事,你可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去去去,也別在這裡佇著了,回去掃院子吧。」
  
  阿根嫂是老實人,根本聽不出杏雨是在指桑罵槐,聽說要讓她回去掃院子,她急得噗通一聲跪下了︰「五小姐,杏雨姑娘,奴婢真是冤枉的,今兒個原也沒偷懶,沁緋見大太太精神好,就跑到外頭折花枝說要插瓶兒,我也不會別的玩藝兒,就折了帕子給大太太捲小老鼠玩,大太太初時還挺樂呵呢,也跟著一起捲著玩兒。後來......」
  
  說到這裡,阿根嫂偷眼看看代婆子,後面的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代婆子的嘴角抽了抽,似是想說話,卻還是緊閉了雙唇。
  
  玲瓏微微一笑,接著阿根嫂的話茬兒說道︰「後來代媽媽說用帕子折不出新花樣兒,就拿出紙來折物件兒,對吧?」
  
  阿根嫂吃了一驚︰「五小姐沒在屋裡,您是怎生曉得的?」
  
  玲瓏笑靨如花,側頭對杏雨道︰「屏風還沒繡好,四姐姐急著要呢,咱們回去吧。」
  
  她又對阿根嫂道︰「這青磚上剛剛灑過水,正涼著呢,你快些起來,到杏雨那裡多領幾條帕子,陪大太太捲著玩兒吧。」
  
  既是讓她陪大太太捲帕子玩兒,那就不會讓她去掃院子了,阿根嫂喜出望外,千恩萬謝跟著杏雨去取帕子了。
  
  玲瓏站起身,搖著團扇從代婆子身邊走過去,卻又轉過身來,笑著道︰「代媽媽,在府裡時我就說過,以後從我的月例銀子裡多拿出一兩給你貼補,這話不會不做數的,若是杏雨沒有發給你,你就直接來我這裡領了就是。」
  
  代婆子如夢方醒,忙道︰「五小姐費心了,這點小事還給奴婢記掛著,杏雨姑娘做事穩妥,這銀子沒有短給奴婢,一直給著呢。」
  
  玲瓏輕笑︰「那就好,我還以為全都忘了呢。」
  
  她走遠了,代婆子卻還佇在那裡,五小姐最後說的那句話仍然回蕩在她的耳邊。
  
  五小姐說「還以為全都忘了呢」,當然不會是指的月例銀子的事,她是提醒自己莫要昧了良心。
  
  代婆子絞著手裡的帕子,似是要把那帕子絞爛。如果可以,誰想做這種昧良心的事,可是如果不做,那個孽幛可怎麼辦?
  
  玲瓏回到屋裡,繼續繡屏風,就好像剛才的一切全都沒有發生一樣。杏雨沉不住氣,低聲問道︰「小姐,方才代婆子分明是做了壞事,您為何不拆穿她?」
  
  玲瓏輕聲道︰「我拆穿了代婆子,還會再來李婆子王婆子,莫非我都要一個個拆穿嗎?」
  
  杏雨一頭霧水,這一年多以來,她是越來越猜不透小姐的心思了,小姐才十二歲,可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多的心眼。
  
  「小姐,那如果不拆穿她,她禍害了大太太可如何是好。」
  
  玲瓏輕笑︰「經過今天的事,她就不敢了,日後會越來越不敢,直到被我們所用那一日。」
  
  「被我們所用?她會嗎?」
  
  玲瓏被杏雨問得無奈,只好停下手裡的針線,對杏雨道︰「這會子宋氏和那位庶姐想來已經從園子裡出來,正陪著父親和哥哥到城外迎接老太太了吧,你若是好奇,就到四姐姐那裡等消息,別在這兒問來問去,打擾我繡屏風。」
  
  杏雨撓撓梳得一絲不亂的雙髻,她到四小姐那裡等什麼消息啊,自家小姐怎麼知道會有消息送來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1:23 PM

第六十一章 好心情

  今天金媛心情特別的好,她讓木蘭給她梳了單螺髻,頭上是累絲嵌翡翠金釵,又插了兩朵蜜蠟石簪花,配著翡翠鑲金珠的耳墜子,八寶攢珠金項圈。細細的眉毛仔細描畫了,抹上秀羅春的香粉和胭脂膏子,她今天用的胭脂膏子是玫瑰紅的,和身上這件玫瑰折枝妝花褙子很相配。
  
  她在西洋美人鏡前左顧右盼,總覺得還是少點什麼,又讓木蘭給她在腦後別了隻金蝴蝶,這才滿意的灑上西洋香花水,和早就等待多時的金妤一起走出望荷園。
  
  她要和父親母親一起到城外迎接祖母,金玲瓏都沒有這個資格,而她卻有。
  
  她是祖母的孫女,金家三房的長女,她當然能去,金玲瓏算個什麼東西,不過就是瘋婦的女兒而已,她就是想和自己爭,也是爭不過的。
  
  今天她要讓老宅的親戚們看看,她金媛才是三房長女,金玲瓏連出來見人都不配!
  
  宋秀珠穿件妃色盤領對襟繡金花褙子,配著暗紅色八幅裙,梳了鳳尾髻,卻沒有戴過多首飾,只插了支蔦尾蘭紫玉釵。
  
  看到金媛打扮得艷若桃李的走過來,一旁的金敏眉頭皺起,斥責道:「只是出城接你祖母,又不是去赴宴,你打扮成這樣作甚?」
  
  看到父親竟然指責自己的穿著,金媛有些委屈,父親以前從未如此挑剔過她,他還時常叮囑母親給她和妹妹打造新首飾的。定是在衙門裡惹了不快,這才發作到她頭上。再說,哪有當爹的嫌女兒穿得漂亮的。父親是讀書人,更不會管這些後宅之事。
  
  她正想辨解,宋秀珠卻已經在斥責木蘭:「你是怎麼給小姐梳妝的,還不快給她把首飾取下幾件。」
  
  木蘭去摘,金媛老大不樂意,只好把兩朵蜜蠟石簪花摘下一朵,算是應付差事。
  
  宋秀珠恨鐵不成鋼的剜了她一眼,跟著金敏上了馬車。
  
  金媛委屈得快要哭出來,父親這樣,母親竟然也這樣。她一轉身,就看到三哥金子烽和弟弟金賢也要上馬車。
  
  她今日才正式免了禁足,走出望荷園,並不知道金子烽已經回府,但卻知金子烽和許庭深游學住在莊子裡的事。
  
  見到金子烽,她顧不上方才在父母面前受的委屈,快步走上前,給金子烽行了禮,便急急問道:「三哥回京城了,許家二爺也回來了嗎?」
  
  金子烽和金賢早就站在這裡了,方才那一幕全都看到了,見金媛非但沒有去重新妝扮,反而厚著臉皮來向他打聽許庭深,不由的在心裡冷笑,這樣的蠢貨,真若是嫁進許家,也只能添亂,根本幫不上自己。
  
  「許賢弟還在書院裡準備明年的鄉試,沒有隨為兄回京。」
  
  金媛失望,正想再問,木蘭忙道:「三小姐,您快上車吧,老爺和二太太的馬車已經要啟程了。」
  
  金媛無奈,只好隨著木蘭上車,木蘭輕聲道:「三小姐啊,您萬不能向三爺打聽許家二爺的事啊,三爺對您再好,他和五小姐也是一個娘生的,和您終歸是隔著心呢。」
  
  金媛的纖纖玉指把玩著腰間綴著梅花絡子的漢白玉平安扣,不屑的向車簾外瞟了一眼,已經看不到金子烽的人了,想來也已坐進馬車裡了。
  
  她哼了一聲,冷笑道:「娘常說讓我多聽你的話,還說你是個明白人,可我看啊,你是越來越糊塗了。那瘋婆子這輩子也別想翻身了,父親之所以沒有休了她,還不就是要給三哥留面子。」
  
  看到木蘭一頭霧水,金媛得意的說道:「眼瞅著明年就是鄉試了,三哥如今最怕的就是他中了舉人,卻被人翻出是休婦之子取消名額。所以啊,他現在巴不得討父親和我娘的歡心,那瘋婆子的命運,可都在我娘手裡攥著呢,我若是他,就卯足勁兒撮合我和許家二爺的親事,這門親事成了,我娘自是不會為難他,怎麼也要給他留下幾分顏面,給那瘋婆子一個體面點的去處。」
  
  木蘭聞言卻微微蹙起秀眉,小聲說道:「雖是這個道理,可五小姐呢,依婢子看,五小姐可不是省油的燈,別的不說,就是那次您好心把首飾借給她,她可是翻臉不認人,婢子和王嬤嬤親自去要,反而被她奚落一番,到後來那些東西白白進了她的口袋,宋太太也沒有追究啊。」
  
  提起這件事,金媛便生氣。她當然不稀罕那兩支南珠子釵和那副耳墜子,比這更好的東西,她也有的是。
  
  她氣得是她竟在金玲瓏面前吃了這樣的啞巴虧,而且就連宋氏也沒能給她作主。
  
  「她金玲瓏算什麼,不過就是窮瘋了沒見過世面,貪小貪到我頭上,我就當打發個窮丫頭,免得她光禿禿什麼也沒有,沒臉見人。」
  
  見自家小姐動氣了,木蘭只好小心陪笑:「是是是,咱家三小姐最是大方得體,五小姐算什麼,不過就是個瘋婦之女,別說是許家二爺那麼出挑的人物,就是個尋常人家,也沒人會娶個瘋婆子的閨女,誰知道以後她生下的孩子會不會也是個小瘋子呢。」
  
  想到金玲瓏或許會生下小瘋子,金媛心裡就特別痛快,她掀開車簾,夏日的天空藍得透明,看不到一絲雲彩,也和她此時的心情一樣,沒有金玲瓏在眼前晃蕩,別說是天空,就是一花一草,一塊石頭一滴水,也看著比以前讓人舒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7-12-31 01:28 PM 編輯

第六十二章 迎客亭

  金老太太已有多年沒來京城了,自從北直隸的生意都由聶氏掌管以來,金老太太便沒有再踏進京城。
  
  她膝下四子,嫡出的金赦、金政、金敏,庶出的金春,這四個兒子中,她最疼的就是老三金敏。
  
  金敏生得眉清目秀,十八歲便中了進士。金老太太早就有意和妹妹家結親,還把外甥女柳玉兒接到吳中暫住,只等金敏回來便給他們成親。
  
  可沒想到,金敏剛中進士就遇到兵部郎中、永慶伯的幼女馮婉容。馮家是將門,馮婉容不通女紅,少讀詩書,但卻生得嬌媚動人。
  
  那時金老太爺已經作古,金家長房是金老太太作主。但金敏貪戀著馮氏美貌,任憑母親寫信再三反對,還是做了馮家女婿。
  
  得知表哥另娶他人,柳玉兒哭得淚人一般,次年便嫁給榮休回鄉的吏部侍郎丁大人做了填房,可惜丁大人年事已高,不過幾年便去世了,只留下柳玉兒和幼子相依為命。
  
  這柳玉兒也是個能幹的,把家業操持得井井有條,還在京城開了兩間鋪子,眼下又準備開第三間了,聽聞姨母金老太太要進京,她便與金老太太作伴一起來了。
  
  和金老太太一起來的,除了柳玉兒,還有金家四爺金春的正妻焦氏。
  
  將至京城時,金老太太身子有些不適,多虧同住一家客棧的一位太太身邊帶了大夫,也只耽擱一日,金老太太的身子便已無恙。
  
  這位太太夫家姓張,任廬州知州,只因她做月子時落下病根,娘家人在京城給她找到一位千金科的名醫,她來京城娘家治病小住。
  
  見是位從五品知州的太太,金老太太樂於結交,何況人家還幫了她。她索性請張大太太坐到她的馬車上,和柳玉兒、焦氏一起搓起了麻將。四人之中金老太太是長輩,大家少不得多給她餵牌,雖說都是小錢,可還是哄得金老太太眉開眼笑。
  
  兩天後,兩家的車馬便來到距京城一里之外的迎客亭。
  
  迎客亭素來是迎親送友之地,金家西府眾人早已候在亭外,待看到懸掛著「金」字羊角琉璃燈的馬車在古道旁停了,金家諸人連忙跪了,恭請金老太太下車。
  
  金老太太掀開福字細綢車窗簾子,看著外面跪了一地的子孫們,心情更加舒暢,對張大太太道:「張大太太在京裡住著,改日一定到我家府上坐坐,說起來你家大人和犬子也是同僚呢。」
  
  張大太太連忙道:「妾身在安徽時就聽說過金家,廬州雖是小地方,可也有金家的商號,眼下有幸認識老太太,免不得日後要到府上討擾,您到時可別煩啊。」
  
  跟著金老太太來的金祿家的從外面撩了車簾,金老太太搭了她的手下了馬車,張大太太、柳玉兒和焦氏也隨後從馬車上下來。
  
  金敏原本也猜到母親會帶女眷前來,見下來的人裡有一個極是面熟,仔細一看竟是曾經談婚論嫁的表妹柳玉兒,忍不住皺皺眉頭,心想母親也真是的,怎麼讓柳玉兒一起來了。
  
  迎客亭內已經備了茶點,金老太太在眾人的簇擁下先到亭內小憩。
  
  金老太太引見了張大太太和柳玉兒,宋秀珠聽聞張大太太只是個從五品知州太太,也沒有太過熱情,她不知道金敏與柳玉兒的過往,得知這是老太太的親甥女,便滿臉是笑,噓寒問暖。
  
  因有別家女眷,金敏帶著金子烽和金賢問安後便出了迎客亭,讓女眷們在亭內寒暄小坐。
  
  見男人們都退出去,金老太太便對張大太太道:「可有娘家人過來接你嗎?」
  
  張大太太笑著回道:「侄兒這會子還沒到,小孩子做事怠慢,讓老太太笑話了。」
  
  金老太太看看站在外面早已在此恭候多時又穿著官服的金敏,只覺得說不出的氣派,她金老太太在吳中是頂尖兒的富貴,就是來到京城也是有身份的,比起張大太太,不知要風光多少。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柳玉兒輕聲道:「姨母,那可是咱家五小姐玲瓏嗎?這讀書人家的小姐就是不同,您瞧這打扮這頭面,金家各房的嫡小姐怕是都要給她比下去了。」
  
  金老太太正高興著,聽到柳玉兒說起玲瓏已是不快,又看到站在宋氏身後的金媛,她臉上的笑容凝住了,礙於張大太太在旁邊,強忍著沒有發作,淡淡道:「不是瓏姐兒,那是宋姨娘生的媛姐兒。」
  
  柳玉兒連忙陪笑:「您瞧瞧我這眼神兒,也太拙了。」
  
  張大太太忙圓場道:「女大十八變,丁夫人認錯了也難怪。」
  
  金老太太卻已經收起了臉上的笑意,狠狠剜了宋氏一眼,怪她教女無方,讓個庶女打扮得狐媚子一般,在張大太太和柳氏面前讓她丟臉。
  
  金敏和兩個兒子正在外面候著,亭內女眷的聲音偶有聽到,他皺皺眉,暗道金媛也真是不懂事,還是惹得老太太不快了。
  
  正在這時,只見又有七八駕馬車從京城的方向駛來,待得馬車停下,金敏才看到,馬車上也有金家標誌。
  
  從馬車上下來的,竟是久不出門的金家大老爺金赦,他由聶氏陪著,身邊還有兩個嫡子金子焰和金子煥,已經出嫁的嫡長女金璇璣也和夫君一起來了。
  
  他們身後還跟著二三十個穿著鴉青比甲,戴著金鐲子的丫鬟婆子,其中幾個捧著紅木描金的托盤,上面放著給老太太用的鑲翡翠的梳妝匣子、烏木鑲珠的點心攢盒、定窯粉彩花鳥茶壺茶盞,一看就是迎接貴客的排場。
  
  這次請金老太太進京,是宋秀珠的主意,金敏也是準了的,但卻沒有和大哥大嫂商量。
  
  一來他知道金老太太和聶氏素來不對盤;二來也是因為上次聶氏逼他責罰宋氏母女的事,他不想與聶氏正面相對。
  
  可沒想到,東府竟然還是知道了,而且如此興師動眾,與此相比,金敏卻只帶著個姨娘前來,除了金子烽以外,其他子女也全是庶出,但東府的庶子庶女和姨娘們,卻一個也沒讓來。
  
  金敏不知道這是哪裡出了差錯,東府知道老太太會在這個時辰到京,畢竟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這倒也還罷了,可東府這個排場,卻像是故意與他作對,不對,分明是在羞辱他!
  
  雖是如此,但長兄來了,金敏還是要硬著頭皮上前請安,他剛給金赦見禮,就見又有兩駕馬車挨著金家的馬車停下來。
  
  一個少年從馬車上走下來,少年生得粗粗壯壯,走路也是虎虎生風,金敏正在詫異,不知這是何人,卻見一旁的金子烽已經迎了上去。
  
  「韓世兄,真是巧啊。」
  
  金敏此時也已看清楚那馬車上的徽記,建安伯府。
  
  這少年便是建安伯世子韓雲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1:35 PM

第六十三章 是巧合

  昨日聶氏接到由西嶺莊子帶回京城的口信,覺得甚是詫異,四丫頭幾時這般細心了?仔細問了,才知道交待口信的並非琳瑯,而是玲瓏。
  
  玲瓏讓她大張旗鼓出城迎接金老太太,要做的有多排場就要多排場。
  
  初時聽說西府竟然私下裡把金老太太接過來,她就猜到是宋秀珠搞的鬼。宋秀珠在她這個長嫂和玲瓏手上吃了虧,便慫恿金老太太過來主持大局。她是真的夠聰明,知道在金家,有資格整治她聶氏的,也只有金老太太了。
  
  聶氏本是一肚子的氣,聽玲瓏說讓她大方排場迎接老太太,她有些不解,金老太太是何許人也,她才不吃這一套。
  
  但她還是依照玲瓏所說操辦了,興師動眾來接金老太太。
  
  「母親,祖母對您素來就不好,您不怕她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上幾句難聽的話,不給您面子啊。依女兒來看,咱們只當作不知道,橫豎祖母和三叔那邊都沒打算告訴咱們。」
  
  勸她的是長女璇璣,金家大小姐璇璣早已嫁了,夫君眼下在金吾衛做事,是位武官。當年祖母如何苛刻聶氏,璇璣比弟弟妹妹們更加清楚。
  
  「不,我想這次聽玲瓏的,我覺得她定有她的道理。」聶氏微笑,眼前浮現出那雙春潭般明朗的眼睛。
  
  「可玲瓏只有十二歲,她還是個孩子。」璇璣不解,卻又不禁在想智慧如母親怎會無緣無故信任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聶氏笑道︰「也不過就是出城走上一回,即使錯了,也無傷大雅,不如試試。」
  
  此時,在迎客亭外,看到金敏臉上尷尬的神情,聶氏便知道她這一試,不會有錯。
  
  一向以儒雅清貴自居的金家三老爺,身穿官服,只帶著妾室和庶子庶女來接金老太太,若是沒有金子烽給他充場面,怕是要讓同僚笑掉大牙了。
  
  而這時,張大太太在亭內看到從馬車上走下的少年,臉上歡喜︰「說曹操,曹操到,老太太,丁夫人,我娘家侄兒到了,妾身要先行告辭了。」
  
  韓雲開站到亭外施禮︰「姑母,侄兒來接您啦,您等急了吧,都怪老太君,她怕您在路上餓著,逼著侄兒給您到六皇子府上討了一碟子茶葉酥,這才來晚了。」
  
  張大太太笑道︰「你這小猴兒,說得倒像是老太君只疼我一個人,硬逼著你這個世子爺似的,還不快給金太夫人和丁夫人請安,多虧她們在路上照顧我。」
  
  說著,她又笑著問金老太太︰「老太太,我這侄兒尚未及冠,雖說是外男,可也是小孩子,您老不介意吧。」
  
  金老太太看向亭外的少年,見他十八九歲,穿著絳色滾金邊的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腳下是鹿皮青底的靴子,腰間掛著寶劍,頭髮用幾顆大珠束成馬尾,不是斯文清秀的公子哥兒,倒像是武將家的,聽張大太太稱他世子爺,想來是出自勛貴之家。
  
  金老太太是見過世面的,這時正暗道自己走眼了,只知道張大太太夫君是個從五品知府,她又和氣沒有架子,還以為她娘家是個小門小戶的。卻沒想到竟是大有來頭,不說別的,能到六皇子府上討點心的,這整個京城又有幾個人呢。
  
  金老太太雖然心裡暗嘆自己走眼,臉上卻笑得更加雍容︰「張大太太客氣了,左右是個孩子,哪有那麼多的避諱,大熱的天,快讓他進來喝碗涼茶消消暑氣。」
  
  張大太太笑著對亭外的少年道︰「還不快進來給金太夫人和丁夫人、金家太太問安。」
  
  正說話間,金赦和聶氏帶著兒女們也來了,他們本是先於韓雲開到的,卻被金敏父子攔著說了幾句話,這時才走過來。
  
  金老太太是早就看到他們了,見長子弄了這麼大的陣仗來接自己,心裡更是得意。因此便假裝沒看到,她要給聶氏一個下馬威,你再是風光得意,我也是你婆婆!
  
  金赦和聶氏帶著兒女們進亭給金老太太見了禮,這時韓雲開也已見禮,金老太太是第一次見到韓雲開,宋秀珠卻是認識的,方才她就巴望著韓雲開不要進來,這會子韓雲開不但進來了,還有意無意看了金媛一眼。
  
  「這不是建安伯世子嗎?怎麼您也在這裡?」說話的是聶氏,她和建安伯府韓家有生意上的往來,自是認識韓雲開。
  
  見是聶氏,韓雲開拱手道︰「方才我在路上便見到你們東府的車馬了,只是急著接姑母,才沒打招呼的,可不是怠慢啊,您見到我家老太君千萬別給我告狀。」
  
  聶氏爽朗的打個哈哈,心裡卻是打了個突兒。怎麼竟是這麼巧,金老太太竟是和韓家姑太太在一起,莫非是玲瓏能掐會算?
  
  這當然不是玲瓏能算出來的,她能猜到金敏帶宋秀珠出去,卻無論如何也不知道韓家姑太太也會這時來京城,這完全是巧合。
  
  聶氏是生意人,她不但精明能幹,同樣也是睚眥必報。你宋秀珠偷偷把金老太太請來對付我,我就不會讓你好看。
  
  「說起來還真的都不是外人,多虧世子爺親自下水,從河裡把我家三姑娘救上來,媛姐兒,還不快謝過世子爺的救命之恩。」
  
  迎客亭內方才還是喜氣洋洋歡聲笑語,這會子忽然就安靜下來,靜得掉根針也能聽到。
  
  張大太太詫異地看向侄兒,輕聲道︰「真有此事?」
  
  韓雲開一向灑脫,況且他也讓人去金家提親了,金家不答應,那這事就此掀過,我救人不圖你回報,我要負責任你又不領情,那咱們兩清。再說那金三小姐如此算計,也不是什麼善類,他也沒必要留面子。
  
  聽聞姑母問起,他便實話實說︰「確有此事,我和許家表弟一起救人的,許家表弟早和金家五小姐有婚約,自是不能另娶,老太君便托人到金家西府提親,要納金三小姐為妾,只是金家三老爺沒答應罷了。」
  
  金老太太方才看到韓雲開時還曾想過,韓家這麼好的家世,若是金家能和韓家結親,那是再好不過。這會子聽了聶氏和韓雲開的話,大吃一驚,只覺得一股子血氣直往腦門湧上來,她噗通一聲跌坐在鋪了素緞夾棉墊子的石凳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1:40 PM

第六十四章 走一圈

  金老太太年屆六旬,但身子壯健,她雖是氣火攻心,倒也沒有暈倒,但臉色已是大不好了。
  
  眾人手忙腳亂,金祿家的掏出翡翠花鳥內畫鼻煙壺,放在金老太太鼻下給她嗅著,金老太太這才緩過氣來。
  
  張大太太很不好意思,可又不能再多說,只好拉著侄兒先行告辭。
  
  見建安伯府的人終於走了,金老太太指著金敏質問︰「你說,剛才韓家人說的可是真的?」
  
  金敏正不知如何作答,金媛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祖母,分明就是韓家羞辱孫女,您要給我作主啊。還有玲瓏,都是她害的我,明明應該掉進河裡的是她!」
  
  她這麼一哭鬧,金老太太更氣,拍著石桌子低吼︰「你們還佇著幹嘛,還不快把這個孽障給我塞到車裡去,還由著她在這裡丟人現眼啊!」
  
  不用金老太太說,宋秀珠已經讓張婆子和木蘭拖了金媛出去,只是金媛卻還是在嗚嗚哭著,金敏的臉上如四季飄過,今日真不是黃道吉日,長兄長嫂來了也就罷了,韓家人竟然也在這裡,還弄得母親一下車就氣成這樣。
  
  他連忙對金老太太道︰「兒子一早就罰了媛姐兒,若非接您進京,她這會兒還在禁足,以後有您主持中饋,自是能多教教她,母親可歇息夠了,咱們此刻進城可好?」
  
  金老太太心裡的氣稍順一些,她冷哼一聲︰「還歇息作甚,橫豎我這老婆子也是多餘的,就給你們氣死算了。」
  
  金敏臉上發燒,甫一回眸,卻見柳玉兒正在似笑非笑看著他。
  
  柳玉兒三十出頭,瓜子臉,丹鳳眼,眼角一顆紅痣多了幾絲嫵媚。她是寡居,穿得素淨,一襲湖藍的長身褙子,戴的珍珠頭面也是恬淡適中,雍容卻不招搖。
  
  金敏雖曾和柳玉兒談婚論嫁,卻也和她沒見過幾次,這會兒見她看著自己,連忙把眼睛移開,看向宋秀珠,示意她快去哄哄金老太太。
  
  因為遠在京城,宋秀珠自從嫁進金家,也沒有見過金老太太幾回,但這些年來,她沒少給金老太太寫信,各色禮品更是月月都會托人送去江蘇,不單是給金老太太的,其他各房也都有份。
  
  金老太太初時對這個滕妾不以為然,但抵不住族中女眷們總是誇獎這位宋姨娘識大體懂分寸又孝順,一來二去,她對宋氏也便高看一眼。
  
  宋氏原就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這會子更是楚楚可憐,她正要勸金老太太不要生氣,聶氏已經一步上前,對宋氏道︰
  
  「宋姨娘快幫我扶老太太上車吧,一會兒誤了吉時可就不好了。」
  
  聶氏和宋氏幾乎同時伸手去攙扶金老太太,金老太太原就有氣,這會子看到她們全都來攙她,更是心煩,索性不去看她們,對站在她身後的柳玉兒道︰
  
  「外甥女,你攙我起來。」
  
  聶氏面色不變,懸在半空的手順勢從茶壺裡倒了碗涼茶喝了一口,笑道︰
  
  「這大晌午的,天兒可真熱,可欽天監偏就說這個時辰最利老人家省親,瞧瞧,這不是難為人嘛。」
  
  金老太太原是連個眼角子也沒給她,聞言卻忍不住問道︰「真是欽天監說的?」
  
  「昨個兒我正陪著貴主子挑簪子,順口提起咱家老太太進京的事兒,貴主子當即就傳了欽天監的人來,給了這麼個時辰,還說若是誤了這個時辰,就只能等到宵禁以後了。大老爺聽說了,就立馬讓人看了從最近的驛站過來要用的時辰,可不就是快到晌午了,老太太,咱回家再話家常,可別誤了吉時啊。」
  
  金老太太半信半疑,沒說什麼,卻邁腿向亭外走去。聶氏笑吟吟地看向宋秀珠,見她方才同樣伸出來的手這會子是放下了,使勁攥著手裡的帕子,就好像被誰欺負了一樣。
  
  金老太太出了亭子,東西兩府的馬車都停在外面,兩府的兒孫全都並排站著,金老太太不禁又欣慰起來。雖說金媛讓她在張大太太面前失了臉面,可剛才聶氏的一番話還是挺讓她順氣的。
  
  她不是尋常老婦,自是不相信聶氏真是請了欽天監看時辰,但就是這番話也讓她腰板挺了起來。
  
  「母親,馬車都備好了,您請上吧。」金敏走過來,躬身相請。
  
  「您來京城自是要住到長房,怎能勞煩三弟,府裡給您把園子都收拾出來了,這些個下人就是給您使喚的,您還是上這邊的車吧。」大老爺金赦身子不好,平素裡顯少露面。
  
  金敏一聽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忙道︰「大哥,我府裡的事您也知道,這才請母親過來主持中饋,若是母親住到您府上,那多有不便。」
  
  金赦為人木訥,聽金敏這樣說,便覺得沒必要和弟弟去爭,聶氏見了,連忙笑著對金敏道︰
  
  「三弟,誰不知道你府上有位精明能幹的姨娘,這些年把府裡操持得井井有條,你再要勞煩母親,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這次接金老太太進京,原本就是因為宋秀珠被禁足,府內無人操持,金敏這才動了心思,依從宋秀珠的意思。可這會兒宋秀珠已經被他放出來了,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如果再提這個原因,那聶氏定會咬著宋秀珠責打嫡女的事不鬆口。
  
  這裡畢竟不是府裡,大庭廣眾之下,總會落人口實。
  
  金敏這樣盤算,張張嘴,竟是讓聶氏問得啞口無言。
  
  金老太太見兩個兒子都變成沒嘴的葫蘆,心裡不喜,對聶氏道︰「宋氏雖然賢惠,卻也只是妾室,西府總要有人操持,我去住上幾日,給他們立立規矩,這也用不著你這個當兒媳婦的插手吧,你沒事少出風頭,侍候好自己相公比什麼都強!」
  
  若是以前,聽她這麼說,聶氏少不了也來上幾句,可今天她卻面不改色,依然笑容可掬︰「既然老太太都想好了,大老爺,咱們就跟在西府的馬車後面,送老太太過去吧。」
  
  就連金敏都沒想到,聶氏竟然這麼好說話,輕輕鬆鬆就讓他把金老太太接走,倒像是她這麼大排場過來,就是為了送金老太太去西府一樣。
  
  璇璣陪著聶氏坐在同一輛馬車上,她悄悄問道︰「母親,咱們興師動眾的來了,為何就這樣讓西府把祖母接走?」
  
  聶氏笑笑,看向璇璣︰「你或許是不信,這些都是玲瓏說的,是她說讓咱們排排場場的去,再排排場場的回來。起先我是不明白,可這會兒卻是看得清楚,宋氏自以為聰明會算計,到頭來還是要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璇璣不解,玲瓏只有十二歲,她真能算計出這麼多事嗎?
  
  聶氏看出長女的心思,她沒有說話。雖然她沒有問過玲瓏,可從孫三娘子那裡也猜出了大概,玲瓏怕是已經查出馮氏的病因,卻還能沉穩應對,這個孩子定是與眾不同的。
  
  再說,這件事上,她也並不吃虧,就連樣興師動眾走上一圈,也免得金老太太忘了還有大老爺這個長子。
  
  金家的家業,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入別人之手,她辛苦二十多年,這是長房應得的,也是大老爺和她的兒女們應得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1:44 PM

第六十五章 暮色中

  玲瓏坐在屋子裡,一邊繡屏風一邊聽著杏雨繪聲繪色講著從四小姐那裡聽來的事。
  
  「小姐啊,老太太該不會要讓咱們回去吧?」
  
  杏雨跟著玲瓏在老宅住了八年,想起這些年來,小姐在老宅受的那些委屈,她的眼圈兒紅了。
  
  「她老人家不但讓咱們回去,還會逼著父親大人休妻另娶。」
  
  「什麼?」杏雨嚇了一跳,三老爺雖說當大太太透明人一樣,可這麼多年了,他也沒有休妻啊,怎麼小姐會這樣說呢?
  
  玲瓏笑笑,眼皮子都沒有抬起,手上飛針走錢,直到把一隻魚盆繡完,這才抬起頭來,悠哉悠哉的說︰「宋氏打死也想不到,老太太會帶著柳表姑一起來京城,所以說,機關算盡只能把自己算進去。」
  
  杏雨還是不明白,柳家表姑太太進京的事,還是經她的口告訴小姐的,小姐這是又猜到什麼了?
  
  杏雨有個好習慣,想不通的事就不會再想,她現在就是擔心三老爺會把大太太休了,到時自家小姐變成棄婦之女,日後嫁到許家,可就抬不起頭了。
  
  「小姐,您......」
  
  她剛一開口,就被玲瓏打斷了話頭子︰「繡了一下午了,我眼睛都要花了,你照看著,我到山上走走,晚膳時回來。」
  
  杏雨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經是傍晚了,一會兒就要晚膳了。
  
  玲瓏卻已經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半新不舊的蜜合色家常小襖,下面是同樣半新不舊的蔥黃綾子褲。
  
  閨秀們平素都是穿裙子,這種綾子褲是胡服,只有騎馬時才會穿著。大武朝以武力得天下,三代君王都是戰功赫赫,因此貴族們不改尚武之風,豪門望族的閨秀們也以善長騎馬和打馬球為榮。這胡服便是騎馬時的最佳穿著,玲瓏雖然沒打過馬球,但這種褲子也縫了兩條,穿這個練功,遠比裙子更方便。
  
  「如果我回來晚了,你們別等我,先吃吧。」
  
  玲瓏說完了,便一溜煙似的跑了。正像她所說,繡花繡得眼花了,她要出去放鬆一下。
  
  落日西斜,沒有了白天的火烈,帶著暖暖的金輝,山野披上蟬翼般的金紗。桐花已經謝了,山杜鵑卻依然開得燦爛奪目。
  
  遠處傳來棗花的清香,和著杜鵑的花香,令人精神為之一爽。
  
  玲瓏站到山坡上,深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做了幾個擴胸運動,便向著霧亭跑去。
  
  自從上次摔傷以後,她還是第一次來霧亭。過了好幾天,那位杯弓蛇影擔心有刺客的十二皇子,八成已經回京城了,再說,就算遇到也沒關係,他既然賠了銀子,那就證明她不是刺客,不是犯罪嫌疑人,她有什麼可怕的。霧亭雖是大武疆土,可也不是你們皇家園林,誰愛去誰去,你管得著嗎?
  
  玲瓏這麼想著,便已來到霧亭裡。亭下便是那片白霧茫茫的山谷,已經傍晚,山谷中依然雲蒸霧罩,宛若人間仙境。
  
  玲瓏欣賞了一會兒霧景,便又開始訓練自己——
  
  向著橫批上的兩個字不停跳躍!
  
  她練習的當然不是單純的跳躍,而是在空中停留的時間,每一次躍起,她都用手指在那字上描畫,但最多的時候,也只是描畫了兩筆,身子便落了下去。
  
  自從上次在霧亭看到這個橫批,知道真的有人能在空中寫字,玲瓏便琢磨著或許師傅和秦空空真有關係呢。
  
  石二第一次見到她的身法,便說她是秦空空一脈的,秦空空姓秦,她的師傅秦瑪麗也姓秦,師傅從未提起過自己的身世,江湖上也沒人知道。
  
  如果他們真的有關連,那這門功夫從古代傳到現代,八成已經有很多精華失傳了。但世間所有的功夫,都是苦練得來的。她有根底,年紀又小,這時練習還來得及,因此玲瓏自從病好以後,每天晚上睡前都會跳上幾百次,來到霧亭,當然更不能放過現場歷練的好機會。
  
  其實她今天出來時是有心事的,別看她和杏雨說得輕鬆,可是柳玉兒來京城的事,還是讓她挺鬱悶的。
  
  自從大半年前她大病初癒記起前生的事,便盼著有朝一日回到京城,回到母親身邊。縱使那時她在老宅整日做些下人們的粗使活計,也還是打聽到一些事,其中就有關於這位表姑太太的往事。
  
  柳玉兒曾經和她爹議過親事,在她爹另娶他人之後,傷心欲絕,隨便找了個人便嫁了。沒過幾年,夫君死了,柳玉兒帶著幼子相依為命。
  
  大武朝的律法是不阻止寡婦改嫁的,柳玉兒真想改嫁給父親金敏,也並非沒有可能。
  
  金老太太明知道柳玉兒和金敏的過往,卻還是不避嫌的和她一起來京,想來就是存了這個心思。
  
  宋秀珠自以為聰明,沒想到引狼入室。
  
  宋秀珠和柳玉兒孰勝孰敗,玲瓏不關心。她關心的只有母親。
  
  馮家家道中落,再也無力幫持母親,父親這些年之所以沒有休妻,想來就是為了哥哥金子烽。
  
  但若是金老太太硬逼著他休妻,或者中間再出什麼變故,母親唯一殘留的這個名份也就蕩然無存了。
  
  玲瓏心事重重,但是跳著跳著心情反而輕鬆下來。她越跳越起勁,忘了時辰,也忘了這些不愉快的事。
  
  「瓏姐兒,你怎麼在這裡?」
  
  玲瓏吃了一驚,她竟沒留意到有人走過來。她落地看過去,只見暮色下,一個人站在那裡,卻是許庭深。
  
  他沒有和金子烽在一起,穿一件淺灰色細棉直裰,清秀的面容在暮色中多了些朦朧,整個人也更加恬淡。
  
  見玲瓏看著他卻不說話,許庭深有些不好意思,擔心自己冒犯到她。
  
  「我來這裡散步,恰好路過,不是故意的。」
  
  聽他這麼說,玲瓏差點笑出來,這人倒也挺有趣的。
  
  以前見他總和哥哥在一起,玲瓏直覺上把他和哥哥金子烽歸成一路人,都是那種會算計的人。
  
  可這會兒單獨見他,卻又覺得自己誤會了。許庭深看上去還有幾分木訥,遠不如哥哥會說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1:48 PM

第六十六章 好相送

  「我也是來散步的,真巧,許二爺。」
  
  許庭深在這裡,玲瓏不能再跳了,只好摘下別在衣襟上的紫薇花帕子抹抹汗。傍晚的天氣沒有白天的炎熱,可她跳了這麼久,早已汗流浹背。
  
  水嫩白淨的小臉因為出汗抹上了一層水光,更顯嬌嫩,許庭深偷眼看著她,暮色下,玲瓏的俏臉水淋淋的,晶瑩得近乎透明,只覺得書上說的吹彈得破便是如此吧。
  
  少年的心砰砰直跳,如同有隻小鹿闖進心房,有些心慌,有些甜蜜,更有些不知所措。
  
  「你送我的筆袋子我隨身帶著呢,只是扇子套丟了,我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
  
  他弄丟了她繡的扇子套,也不知她聽到會不會生氣,家裡的堂姐妹常常為些小事就氣得不吃飯,玲瓏也會氣他的吧。可是他不想瞞著她,他不想對她說謊,永遠都不想。
  
  玲瓏有點兒心虛,那個扇子套被她偷回來了,想不到這個許庭深這麼老實,把這事也告訴她。
  
  縱然她對這門親事不置可否,許庭深也是她自幼定親的未來夫君。前世的玲瓏也只活到二十出頭,但她很小便出來「做事」,比起同齡少女更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身處這個時空,以她的身份,不會去妄想自由戀愛,那都是電影裡騙人的。和許家的親事是母親給她定下的,她從很小時便知道有這門親事,也知道她未來的夫君叫許庭深,她沒有憧憬,也沒有嫌棄,只是回到京城後金媛橫插一腳,又加上哥哥金子烽曖昧不明的「成全」,讓她心裡很硌應,連帶著對許庭深也沒有好感了。
  
  除了在市集上說過兩句話,她還是第一次和許庭深單獨相對。少年清秀與青澀並重,如同一件細膩潔白的薄胎瓷器,惹人好感,也讓人憐惜。
  
  玲瓏原是想找機會告訴他,那筆袋子和扇子套原就不是繡給他的,可這會子,她卻不忍心說出來了。
  
  「你送我的象牙雕我看了,雕得真好。」
  
  玲瓏由衷的說。她沒有恭維他,那象牙雕雕功嫻熟,竹子形態各異,分外靈動。偷過那麼多好東西,玲瓏對藝術品多多少少也懂一些。他的雕功並非如他所言的初學,而是應有多年的功底。
  
  聽到玲瓏誇獎,許庭深的俊臉上浮起兩抹紅霞︰「雕得不好,你過獎了。」
  
  看他竟有些忸怩,玲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如果他們真的成親了,這孩子還不要讓她欺負了。
  
  「天色不早了,許二爺繼續散步吧,我先回莊子了。」
  
  既然遇到許庭深,玲瓏也就不能再在這裡練功了,她彎腰向許庭深福福身子,便轉身告辭。
  
  許庭深見玲瓏要走,急道︰「瓏姐兒,你一個人走山路我不放心,我送你回去吧。」
  
  他這是要保護她嗎?
  
  玲瓏詫異,她不習慣,活了兩世,不記得曾經被人保護過,如果有,那就是杏雨吧,四叔家的堂妹帶著族裡的姐妹打她時,杏雨用身子護著她。
  
  至於男子,從未有過。
  
  前世她沒有搭檔,也沒有親人,師傅從來不會親自出馬,她十幾歲便是單打獨鬥。
  
  看她沒有說話,許庭深的臉色又紅了幾分,自己一定是嚇到她了,她這麼小,恐怕還是第一次和外男說話,雖說是未婚夫君,但自己就這樣說要送她回去,終歸還是唐突了。
  
  「我並非登徒浪子,只是聽說這裡會有野豬......快到莊子時,我就回來,不會讓別人看到我送你回去的,要不,你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著。」
  
  看他急得面紅耳赤,玲瓏莞爾︰「那就走吧。」
  
  說著,她快走幾步,果然走到他前面,許庭深又驚又喜,玲瓏真的答應了,她同意讓他送她了!
  
  他連忙在後面跟上,又擔心跟得太近惹她不高興,只是遠遠的跟在後面。
  
  這一跟不要緊,他更沒想玲瓏走得這樣快,一眨眼,許庭深便被她遠遠地甩在後面。好在玲瓏倒也沒有把他甩得看不到人,總是在他前面,卻又不是很近。
  
  快到莊子時,玲瓏停下來,向著許庭深行個萬福,謝謝他相送回來。
  
  許庭深連忙拱手,暮色已濃,他已看不清玲瓏的臉,但那雙明澈一定是亮晶晶的,分外明朗。
  
  待到玲瓏嬌小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暮色之中,許庭深還拱手站在那裡,雖然他和玲瓏一直都隔著距離,但經過今天,他們離得近了,玲瓏應該知道自己的心意了吧,她那麼小,也不知是不是懂了。她會繡物件給他,定是懂得。
  
  「你是哪個,為何鬼鬼祟祟跟著金五,你有何居心?」驀地裡,一個聲音從背後傳出,許庭深嚇了一跳。
  
  不用他回頭,那人已經從背後跳到他的面前,手裡拎著籠子,籠子裡裝的不是鳥,而是一隻松鼠。他穿著月白盤領直裰,頭上梳了幾根小辮子,小辮子束在一起,用大顆明珠結成一條大辮,夕陽已落,山裡升起淡淡霧靄,映得他的臉朦朦朧朧,看不到平日裡的張揚,卻憑添靈秀。
  
  雖然都是京城的名門公子,但顧家門第太高,兩人的生活圈子各不相同,許庭深還是第一次見到顧錦之。
  
  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華貴少年是何許人也,但無端被人撞破,許庭深的臉又紅了,十五歲的少年還很羞澀。
  
  他不想搭理面前的錦衣少年,抽身要走,那少年卻像影子一樣,不論他往哪個方向走,都能擋在他前面。
  
  許庭深俊臉板起,怒道︰「這位兄台,你為何苦苦糾纏?」
  
  顧錦之卻還是那副懶洋洋的表情︰「我只問你為何在後面跟著金五,你說了,我便放你走。」
  
  今天他也往霧亭走,遠遠的看到有個小姑娘正在霧亭那裡跳來跳去,便跑回去拿了這隻小松鼠,小松鼠是他昨日剛捉的,金五活潑好動,一定喜歡。
  
  可他拿著松鼠還沒有回到霧亭,就看到金五走過來,他剛想跳出來在背後忽然出現,嚇她一跳,便發現有人跟著她,還是個男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1:52 PM

第六十七章 踩點去

  許庭深為人斯文,可也是有脾氣的,何況顧錦之嘴裡說的人是玲瓏。
  
  這人苦苦相逼,還把玲瓏掛在嘴上,許庭深心裡有氣,說出的話也便帶了怒氣。
  
  「那是我沒過門的娘子,我在後面跟著她,是擔心她遇到你這樣的登徒浪子。」
  
  聞言,顧錦之便怔住了,就連許庭深在他身邊走過時重重撞了他的肩膀都渾不在意。
  
  許庭深罵他是登徒浪子,他沒有聽到,聽到也像沒聽到,因為他在許庭深說金五是沒過門的娘子時,就已經走神了。
  
  當他明白過來,想拽著許庭深問個究竟時,許庭深早就走了,四周茫茫暮靄,已看不清道路。
  
  「小鉤,小鉤,你死到哪去了?」
  
  話音方落,小鉤就跳出來了。這小子根本就是藏在一邊,隨時等待召喚。
  
  「世子爺有何吩咐?」
  
  「去給爺查查剛才那小子,還有他和金五是否真的訂親了。」
  
  「回世子爺的話,這事小鉤知道,大半個京城的人都知道。」
  
  顧錦之愣了愣︰「爺為何不知道?」
  
  小鉤抓抓梳得一絲不亂的小抓髻,世子爺您日理萬機、魂不守舍、神龍見首不見尾,我怎知您為何不知道呢。
  
  「這種小事,爺自是懶得聽。」
  
  顧錦之瞪他一眼︰「那你快說。」
  
  「這還要從端午節龍舟會說起,國子監祭酒許大人的公子許庭深許二爺和建安伯世子韓雲開,在安定河裡遇了金家三小姐......」
  
  小鉤有一副好口才,雖然是道聽途說,但從他嘴裡說出來亦是舌燦蓮花︰「......許家沒去提親,去提親的是韓家,後來才得知原來許家和金家早有婚約,但是並非這位金三小姐,而是金五小姐金玲瓏。」
  
  顧錦之忽然就像是吞了十隻八隻蒼蠅,從裡到外全都不好了,硌應得他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你既是知曉,為何一直沒有告訴爺?」
  
  小鉤又抓抓小抓髻,他覺得世子爺的話挺多餘的,可世子爺永遠是對的,他說的廢話也是金廢話、銀廢話,世上最值錢的廢話。
  
  「小鉤以為這是小事,世子爺不用一一過問。」
  
  這是小鉤自認為最合體最理智的回答,可他換來的卻是顧錦之的一個飛踹!
  
  「自己到帳房領罰,扣你兩個月的例錢!」
  
  顧家家大業大,有錢有勢,「有錢人全都摳門,就連小廝的銀子也要算計。」
  
  這是小鉤的自言自語,他說這話時,顧錦之已經走了。
  
  玲瓏並不知道在她身後發生的這些事,回到莊子裡,用了晚膳,又看著阿根嫂和沁緋服侍著母親躺下,她便來到屋後,打了一趟拳,便又開始一次次跳躍。
  
  跳得乏味時,她便飛身躍到屋頂,再從這個屋頂躍到那個屋頂,找到最高的一個,坐在上面曬月光。
  
  做為一個白天裡不能隨便出門的大家閨秀,玲瓏喜歡夜晚。夜色降臨,她就可以做很多事,比如現在,她決定去外面走走。
  
  她還穿著白天時的蜜合色小襖和蔥黃綾子褲,月光下有些顯眼,玲瓏原想回去換上夜行衣,可她所在的屋頂離自己屋子並不近,反正今天也只是踩點,只要身法夠快,也不會被人發現。
  
  想到這裡,她便躍上牆頭,出了莊子。
  
  西嶺一帶有兩處皇莊,玲瓏的目的地就是那裡。
  
  誰讓那個十二皇子害她受傷呢,再說放著皇帝家裡的東西不拿,天理難容!
  
  她早就打聽到皇莊的位置,她今夜要去的是清覺山莊。
  
  早年越清山一帶都是皇莊,先帝一生戎馬,少了享樂之心,這些皇莊竟是從未來過。平素裡都是由太監們管著,少不得做些欺壓山民終飽私囊的事。越清山一帶的百姓們忍無可忍,在京城的興安大街上攔路告狀。
  
  這興安大街是文武百官下朝必經之路,告狀的百姓也是由人指點過的,這狀子直接遞到御史言官手中。
  
  先帝先是處置了那些為虎作倡的太監,又覺這些地方長久空置未免還會帶來麻煩,索性讓內務府找了名目賣出去充盈國庫,又因太后甚喜田園小景,便留下清覺和清眠兩處莊子給太后小住之用。
  
  太后仙去之後,這兩處莊子也就很少再有宗室前來。西嶺一帶的莊子因為以前都是皇莊土地,因此價格昂貴,能在這裡置辦莊子的人家非富則貴。可這麼多年了,也還是頭一回在這裡見到宗室,十二皇子來此的消息雖然密而不宣,但這一帶早就無人不知了。
  
  只是這兩日倒也沒有再聽到十二皇子的消息,大家揣摸著這位皇子已經回京了。
  
  玲瓏也是猜測這位皇子走了,這才來清覺山莊踩點。她不敢托大,十二皇子手下有百餘人,其中不乏高手,若是前生她自是不怕,可現在她還只是個尚未長成的小姑娘,武力值差得遠呢。
  
  清覺和清眠兩處莊子緊緊相連,中間只隔了一片竹林。兩座莊子外面也是竹林,還沒有靠近,玲瓏就看到竹林內似有人影閃動,這麼晚了,當然不會是有人在挖竹筍,那是暗衛!
  
  玲瓏暗嘆,這還只是皇莊,若是皇宮,防衛會更嚴密。
  
  她有些後悔沒有穿夜行衣了,可是已經來到這裡,也沒有原路返回的道理。
  
  她從懷裡掏出彈弓,又取出一顆小鈴鐺,朝著遠處的一棵竹子射出去。
  
  鈴鐺孔裡塞著棉花,玲瓏在發射前把棉花扯出一半。鈴鐺飛在半空時,棉花還在裡面,鈴鐺沒有發出聲音。
  
  當鈴鐺噗的一下射到竹子上時,裡面的棉花經此一震掉了出來,而鈴鐺卻沒有掉落在地,而是向著橫次裡彈了出去,這時的鈴鐺聲聲清脆,在寂靜的夜色裡極是悅耳。
  
  玲瓏躲在遠處的大樹後面,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只見隨著鈴鐺彈起,十幾條人影便從竹林中閃出,向著發出聲音的方向掠去。
  
  一個、兩個、三個......玲瓏數著人數,暗暗記下每一條身影跳出時的方位,這是最考驗踩點人的眼力和記憶力的時候,她要在短時間內記下所有的一切。
  
  足足十五個人,八個方位,玲瓏閉一下眼睛,在腦海裡把這八處方位重又像放電影一樣過了一遍,加深記憶。
  
  鈴聲已沉寂,竹林裡的噪動也停止下來,沒有人走出竹林,顯然發現是一場虛驚後,這些人又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把守。
  
  玲瓏目的達到,正準備打道回府,一轉身,卻見身後站著一個人。
  
  深更半夜的,這人穿得比她還要顯眼,鵝黃的交領直裰,黑亮的青絲用絲帶隨意束在腦後。他全身上下沒有一件多餘的飾物,但仔細看去,鵝黃的衣袖泛著淡淡珠光,是有錢也買不到的珠光錦,領口和袖口的刺繡花紋精美絕倫,而他束髮用的絲帶竟是蜀錦。
  
  簡單隨意,卻又精緻絕倫的衣飾,襯得面前的少年如玉石般光彩,卻又沒有脂粉氣,相反,這是從骨子裡透出的華貴。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1:55 PM

第六十八章 紅酥手

  這一世,玲瓏沒有見過幾個外男,可面前的這人她非但認識,且記憶深刻。
  
  這是第五次見面,他就是十二皇子,初時印象美好,很快原形畢露,害她受傷的那個傢伙。
  
  看到十二皇子忽然出現在身後,玲瓏的寒毛炸了起來,這人如同鬼魅,她全身戒備,卻沒有發覺,在山上時見他騎馬戎裝,知道他是練武的,卻沒想到他有這樣的身法。
  
  大武皇帝以武得天下,是以宗室和勛貴子弟全都尚武,但他們自幼練的都是馬上功夫,就和顧錦之一樣,是硬扎硬打騎馬打仗用的,和江湖上武林中的武功並非一路。
  
  玲瓏是來踩點的,她全身都處於高度警戒之中,可卻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待到她發現時,這位十二皇子已在她身後!
  
  對於一個在刀尖上找生活的人,這是很可怕的事,相當於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兒。
  
  玲瓏有自知之明,十二歲的她只是個稍有幾下子的孩子,連前世的三成也不到,但在這樣全身戒備的情況下,被人走到身後而不知,也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十二皇子不是普通的紈褲!
  
  十二皇子顯然對上次從霧亭上掉下來的小姑娘毫無印象,即使有印象也無所謂,左右不過就是個踫瓷的。
  
  「深更半夜,你在此處作甚?」十二皇子如水墨畫般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疑惑地打量著玲瓏。
  
  玲瓏的神經繃起,換上一副迷途小羔羊的面孔︰「這裡都是竹子,我找不到路了……」
  
  小姑娘聲音嬌嬌怯怯,皎潔的月光下,雙眸中淚光閃動,她嚇得快要哭出來了。
  
  十二皇子冷哼一聲,指著前面的大路︰「那不就是路嗎?」
  
  玲瓏搖頭︰「我就是從這條路一路向西走過來的,可是怎麼走也找不到家了,我家在安次鎮上,可這裡不是啊。」
  
  「安次鎮在這裡的西北方向,你分明就是一路向東走過來的。」十二皇子面色稍霽,顯然,他以為遇到了路痴。
  
  玲瓏索性路痴到底,她指指南面︰「北邊有家客棧的,我爹帶我來過,可我也找不到了。」
  
  十二皇子已經懶得再理她了,沒好氣道︰「那是南,不是北。你向著來時相反的方向走,就能回去了。」
  
  玲瓏裝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點頭哈腰,轉身就走,這個裝路痴的伎倆並不高明,再不走就要被識穿了。
  
  「等等」,十二皇子高貴而冰冷的聲音傳來,像一陣夜風從玲瓏耳邊擦過,「把你的手給我看看。」
  
  玲瓏吃了一驚,有沒有搞錯,這畫風轉得也太快了,她雖然怎麼看也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可也不能給男人看手啊。
  
  她瞬間想到十二皇子為何要看她的手了,不是變態,也並非是要沾便宜,他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練武的。
  
  即使保護得再好,練武的女子手上都會有薄繭,練兵刃的會在手指處有繭,練掌的更加不用說了,手掌會比尋常女子粗厚許多。
  
  玲瓏把雙手藏到背後,哆哆嗦嗦,如同小白兔面對大灰狼︰「不給看,不給看……」
  
  十二皇子冷笑,手臂伸出,就勢把玲瓏按在竹幹上,強行把她藏在背後的雙手拽了過來。
  
  夏夜燥熱,十二皇子的手卻冰冷乾燥,他手上有繭子,磨擦著玲瓏細嫩的小手,她本能的想要抽回來,但他抓得很緊,她又不敢暴露身份,只能哭喪著臉任由他抓著手。
  
  玲瓏的手柔若無骨,皮膚吹彈得破,即使最柔滑的絲綢也不過如此,她的手上沒有繭子,就連閨秀們做針線被繡花針磨出的印子也沒有,這是一雙宛若初生嬰兒般嬌嫩的手,十指縴縴,沒有歲月留下的痕跡,柔美得讓人不忍輕觸。
  
  月光下,這雙手宛若披上一層輕紗,朦朦朧朧,十二皇子的目光從這雙手上移開,星眸微瞇,重新打量著面前的少女︰「你可以走了。」
  
  玲瓏慌忙把手從他的大手上抽出來,低頭便走,這個人太狡猾,再在這裡耽擱就要露餡了。
  
  她剛走幾步,就感到背後一陣掌風襲來,狗屁皇子,表面裝作相信,卻在背後試探,我怎會被你唬住。
  
  隨著這陣掌風,玲瓏哎呀一聲摔倒在地,她是有技巧摔倒,自是不會像在霧亭那樣,摔得七葷八素。
  
  她誇張地掙扎了幾下,費了好大勁兒才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向身後望去,十二皇子已經不在。
  
  這人根本沒有相信她,否則不會在背後試探,他或許那一掌拍出,會武功的人自會避開或反抗,卻不知他面對的是小偷而非殺手。
  
  暴露行藏不要命的是殺手,扮豬偷老虎打不過就跑的才是真小偷!
  
  方才他們說話的聲音定是早就驚動了竹林中的暗衛,縱使十二皇子已經試探過,眼下仍然有多雙眼睛正在暗處監視她,一旦她有所舉動,暗器便從四面八方射過來,把她扎成篩子。
  
  想起暗器,玲瓏就想起黑子屁股上的瀟湘針雨,她縮縮脖子,古代暗器強大超乎她的想像,踩點結束,見好就收,風緊扯乎。
  
  迷路的女孩如同夜風中顫抖的小白花,抽泣著踏上那條大道,抱著肩膀,瑟縮前行……
  
  走出不到半里,玲瓏便感覺到有人跟蹤她,皇子身邊的侍衛果然盡職,就連小孩子也不放過。
  
  玲瓏沒有回頭,卻在路邊的石頭上坐了下來,揉著走得發酸的小腿,看著四周黑乎乎的山野,越看越害怕,越看越覺得自己可憐,索性嗚嗚嗚哭了起來。
  
  等她哭夠了準備繼續趕路時,身後的警報已經解除。她回頭望去,沒有人跟蹤,當然更沒有那位十二皇子。
  
  玲瓏在心裡冷笑,卻仍然沒有放鬆警惕,她繞了兩圈兒,這才在四更時分回到莊子裡。
  
  杏雨伏在案子上已經睡著了,這個忠心的丫頭,小姐沒回來,她從不肯先睡,可又支撐不住,每每睡得東倒西歪。
  
  玲瓏拍拍她的肩膀把她弄醒,看到小姐終於回來了,杏雨連忙起來給小姐倒熱水,自從上次玲瓏發燒以後,無論多晚,杏雨都會備上熱水,再不讓她用冷水沐浴。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2:00 PM

第六十九章 閃護衛

  回紋翹腳條案上擺了隻精巧的白玉蓮花並蒂香爐,帶著檀香味道的香霧從香爐裡冉冉升起,條案後是黃花梨木羅漢椅,放著藍色雜寶卷雲暗緞靠墊,一位清俊的少年半靠在上面,手裡拿了根雕花木柄黃銅香鏟在香爐裡撥弄著,有些心不在焉。
  
  屋裡點了幾盞白瓷蟠龍燈,他已換下了那件鵝黃的珠光緞直裰,身上是件居家穿的道袍,道袍用整幅的月白真絲刺繡臘梅傲雪圖裁剪制成,他的頭半低著,鴉青的黑髮垂下一縷,整個人浸在淡黃的燭光下,便是一幅絕美的風景。
  
  「殿下,那女子深更半夜在此地,定有古怪。」
  
  閃辰垂手立在旁邊,說著大煞風景的話,他二十上下,穿著松青色細布襦袍,身材瘦削,若不是右頰上那道傷疤,看上去倒像個讀書人。但有了這道疤,即使他面色平和,也讓人不寒而慄。
  
  羅漢椅上的美少年聞言頭都沒抬,卻把手裡的香鏟扔下,身子後仰,沒精打采倚在靠墊上,如高山晴雪般的雙眸帶了一絲茫然︰「......她的手很美。」
  
  聞言,閃辰的眉頭皺了一下,很快便又恢復常態。
  
  「殿下,聽說顧家七小姐又來了,今天還來過莊子,門口的崽子給攔下了,說您走了。據說顧七小姐走時,似是挺失望的。」
  
  少年依然保持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嘴角卻牽出一抹揶揄。
  
  「她是想來看看我是否真有傳說中的病吧,這個好像看不出,要試試才行。」
  
  唉,方才這話還不如不說,反而讓殿下認為顧七小姐是來自薦枕席。閃辰低下頭,淡淡道︰「屬下不知。」
  
  少年卻已經坐直了身子,長腿忽然向面前的條案上踹去,勁道不大,卻也震得香爐搖搖欲墜︰「我父皇派你來盯著我,你還有何不知的,滾出去!」
  
  閃辰嘆口氣,謙卑地深施一禮,倒退著走出去。
  
  出了屋子,他臉上的謙卑隱去,對迎面走來端著宵夜的美人道︰「花雕,宵夜別送了,讓所有人都去睡吧,殿下又發脾氣了。」
  
  花雕聞言莞爾,湊到閃辰耳邊,壓低聲音︰「跟蹤那個小丫頭的人回來了,說是那孩子走走停停,哭得可憐見兒的,不像是可疑的。」
  
  閃辰嘆口氣,和花娘一起來到一處雕欄前面,沉聲道︰「殿下誇那姑娘美呢。」
  
  「什麼?」花雕吃了一驚,睜大了一雙描畫得美倫美煥的杏目,「殿下他......病好了?」
  
  閃辰這才發現自己的語病,補充道︰「......殿下是誇獎她的手美。」
  
  花雕誇張地拍拍心口︰「有你這樣說話的嗎,嚇死老娘了。」
  
  閃辰輕笑︰「別總是老娘老娘的,再這樣說你就更嫁不出去了。」
  
  花雕白他一眼︰「小猴崽子,老娘這輩子就沒打算嫁出去,能配得上老娘那個還沒出生呢。」
  
  閃辰懶得理她,卻向著夜色下的院落努努下巴,花雕看他神情有異,也向欄外眺望,見狀唇邊勾起一彎嫵媚︰「殿下真會給自己找樂子,趕明兒老娘偷偷跟著去一回,看看好玩不。」
  
  閃辰瞪她一眼,故意噁心她︰「讓殿下發現了,當心劃花你的臉,讓你再也不能勾男人。」
  
  花雕氣得雙手叉腰,正要破口大罵,卻見有一隊小宮女持著宮燈走過來,她連忙換上一副溫柔嫻淑的表情︰「有勞閃護衛了,妾身這便吩咐下去。」
  
  她行個萬福,轉身對已經走到近前的宮女們道︰「都去睡吧,殿下疲累,想要安靜安靜,這裡只留護衛。」
  
  花雕故意走在宮女們後面,直到走出幾丈開外,她才回過頭來,衝著閃辰做個砍頭的動作,似乎在說︰「敢在話頭子上佔老娘便宜,看老娘不收拾你。」
  
  看著花雕遠去的背影,閃辰無奈地搖搖頭。
  
  他還記得多年前初見花雕時,她還剛剛及笄,她也如方才這樣叉著腰,凶巴巴的︰「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姐姐,不許淘氣,不許帶壞殿下,還有,不許偷看我洗澡。」
  
  那時他盼著花雕快些嫁出去,這樣就不用整日被她罵來罵去了,他去問殿下,殿下卻道︰「她那麼兇,除非我抓個人來硬逼著和她成親,否則誰會娶她。」
  
  沒想到殿下一語成讖,如今花雕已過花信之年,仍然沒有嫁出去。
  
  怕是真要有那麼一日,殿下抓個人來和花雕成親吧,想到這裡,閃辰不由得面露微笑,只覺神清氣爽,從小到大,在花雕這裡受的欺負都如過眼雲煙,不對,就連方才在殿下這裡受的委屈也不覺什麼了。
  
  他確實是皇帝派來的,那年他只有九歲,先是被送到府軍前衛接受培訓,繼而便被挑選出來,和另外幾個孩子一起來到宮外的一處地方。
  
  那時他們都很高興,以為從此就可以正式留在府軍前衛了,他們都是小孩子,滿心以為是要帶他們去領賞。
  
  但等待他們的卻是淨身。
  
  一位乾枯的老太監伸出雞爪般的手,手裡拿的是一柄微彎如鐮刀狀的刀子,幾個孩子被依次帶進屋裡,閃辰聽到裡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他不想淨身,他那花朵般的姐姐自願賣給地主家做小妾,就是為了湊夠銀子,讓舅舅帶他到京城找營生,他是家裡唯一的男丁,姐姐賣身也要給他尋個好前程。
  
  大戶人家都給少爺們找小廝伺候,小廝們跟著少爺,吃得好住得好,長大後還能由主子們出面,娶府裡的丫鬟,成家立業。
  
  他以為他運氣很好,一向只招收貴族子弟的府軍前衛破天荒的要招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只要是十歲左右,身強體壯的孩子均可報名。他長在莊戶人家,自小就下地幹活,身板比起城裡的孩子壯實許多,那次只錄取了三十人,其中便有他。
  
  就在早晨的校考中,他又和另外幾人打敗了其他人,脫穎而出,他以為他終於可以有個好前程,將來把可憐的姐姐贖回來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等待他的卻是淨身。
  
  他一拳打在按著他的太監鼻子上,又有幾個太監出來,他和他們扭成一團,打鬥中,他的臉上挨了一刀,就是被用來淨身的刀子劃的。
  
  那一架,他打死了兩名太監,自己也是傷痕累累。因為殺了人,他被捆了關進牢裡,他以為他會被砍頭了,但十日後,他卻被秘密送到一處地方,在那裡,他有了新的名字,閃辰。
  
  在那裡,他沒有見到那幾個被淨身的小伙伴,很快,他就知道了,他能活下來的原因,是因為他夠狠,他比別人都要狠。
  
  三年後,十二歲的他,終於見到了皇帝。從此,他便來到殿下身邊,和花雕一樣,成了殿下最貼身的侍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2:05 PM

第七十章 中暑了

  玲瓏沒有猜錯,沒過兩日,金老太太便讓人來接她回去。
  
  只是接她,不接馮氏。
  
  來接她的是府裡的管事金善和他媳婦。這夫妻兩個雖是家生子,但在府裡地位不高,管的也是沒油水的差事。
  
  金五小姐又窮又不得寵,大老遠的跑去接她,也不會有賞錢,這種差事沒人稀罕。但三爺就不同了,前幾日老太太來的時候,是劉管家親自來接三爺的,現在三爺給老太太磕過頭回來繼續念書,又是劉管家親自送回來。
  
  一母所生,境遇去是天上地下。
  
  金善和他媳婦來的時候,玲瓏剛剛從白家村回來,另一枚玉盞送去,九百兩的銀票尾款已經裝在她的小荷包裡了。
  
  一千六百兩即使是在金家這樣的人家,也不是小數目。拜石二所賜,玲瓏輕輕鬆鬆賺到第一桶金。
  
  玲瓏後悔,早知道踩點這樣賺錢,前世她做專職踩點該有多好,賺得不少,跑得比誰都早。
  
  可也要遇到一個像石二那般視金錢如糞土的搭檔才行。
  
  這樣的搭檔可遇不可求,玲瓏決定好好珍惜。她還小,本事有限,這個時候有一個好搭檔太重要了。
  
  可惜她和石二都是偶遇,不能隨時合作,否則清覺山莊這票買賣,如果能有石二加入,定能如虎添翼。
  
  西府要接她回去,這是她早就猜到的;只接她不接娘親,也是她早就猜到的。
  
  無論金老太太多麼憎恨馮氏,也不會把個瘋婆子放在面前礙眼。
  
  但宋秀珠是不同的,只有把馮氏放在她的眼皮底下,她才能更放心。因此,接下來她會絞盡腦汁說服金老太太接馮氏回去。
  
  只是現在還不行。
  
  玲瓏想要成全她。
  
  「你們告訴祖母,我要和母親一起回去,母親不回,我也不回。許家二爺眼下也在莊子裡住著,如果真要強行帶我回去,被許家知道也不太好。」
  
  抱歉,許庭深,小小利用了你一把。
  
  金善和他媳婦都不是笨人,聽到五小姐這樣說,就知道今天有些棘手。雖然老太太才來幾天,可把底下人整得夠慘,就連劉管家都是小心翼翼,更不用說像他們這樣的小角色了。
  
  這是他們頭回給老太太辦差,若是不能把五小姐接回去,老太太怪罪下來,扣月錢是小,被轟到縣裡的莊子可就是大事了。
  
  「五小姐啊,老太太來了,您怎麼也要回去磕個頭啊,大太太還病著,老太太年紀大了,給過了病氣就不好了。再說這會子表姑太太也在,的確不太方便,您就行行好,看在咱們夫妻誠心誠意來一趟,跟咱們回去吧。」
  
  玲瓏又猜對了,柳玉兒也在西府住著呢。
  
  她倒是真想回去,接下來西府肯定挺熱鬧的。
  
  可是這樣一來,清覺山莊那票買賣就要無限期擱淺了。她是大家閨秀,回到府裡,平日裡連出門的機會都不多,更別說出城了。
  
  普通人無法理解偷兒的心思,這就和獵人看到獵物差不多。清覺山莊那樣的一塊肥肉,如果不能去啃上幾口,就是暴殄天物。
  
  且,她已經踩過點。
  
  這種事瞬間萬變,如果耽擱久了,就要重新踩點。
  
  玲瓏不想再遇到那個十二皇子,上次踩點的經歷令她很不快樂。
  
  「母親不回,我也不回。」玲瓏輕聲道,口氣堅定。
  
  金善和他婆娘交換下目光,二人在心裡冷笑。五小姐也真是年少無知,還真把自己當成小姐了。如今是老太太和二太太當家,你一個瘋婦之女,沒把你連同你娘一起送進瘋人塔就不錯了,還容你說不字?
  
  既然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
  
  「五小姐,你這不是難為人嗎?橫豎欺負咱們是下人,你是主子,可在咱們府裡,主子也為三六九等,先不說別的了,您若真不回去,老太太怒了,真讓咱們用強的,哪個不長眼的真的踫到您,這傳出去也是不好聽,您這親事能不能成還是後話呢。」
  
  天氣炎熱,玲瓏坐在抄手廊下的藤椅上,輕輕搖著手裡的貓兒撲蝶圖案的團扇,浣翠正在往水天一色的茶盞裡倒涼茶,忽然,玲瓏哎呀一聲,嚇得浣翠的手抖了一下,涼茶把藤編的小方幾濺濕了。
  
  隨著這一聲,玲瓏嬌小的身體便從碩大的藤椅上滑落下來,正在一旁擺弄花枝子的杏雨聞聲跑過來,衝著金善夫婦沒頭沒臉的喊道︰「這大熱天的,非要拉著五小姐在這裡嘰嘰歪歪,這是中暑啊,五小姐前幾日剛剛病過,身子還沒有恢復呢。」
  
  金善和他媳婦互望一眼,這五小姐中暑也太快了,說中暑就中暑。
  
  他們正想再問問,就聽丫鬟們已經大呼小叫起來,這個喊著請大夫,那個叫著去請四小姐。
  
  玲瓏已經被攙了起來,靠在大藤椅上,浣翠小跑著拿來沉香色素緞子迎枕,讓玲瓏靠得更舒服。
  
  她指著愣在一旁的金善夫婦,對杏雨道︰「杏雨姐,我方才全聽到了,這兩個天殺的就要對五小姐來強的,五小姐八成是被嚇暈了。」
  
  杏雨一聽更是火冒三丈,指著金善鼻子罵道︰「好啊,以為這裡是莊子,就敢說這等黑良心的話,你等著,若是咱家小姐有啥不好,你們別想活著離開莊子。」
  
  「小姐,您好些了嗎?」杏雨讓人找來隻鼻煙兒,放在玲瓏鼻下讓她嗅著,卻見玲瓏依舊雙目緊閉,白玉般的手指正指向金善夫婦的方向。
  
  杏雨心領神會,轉身對著正趕過來的幾個婆子道︰「去找金順借幾個人來,把這天殺的倆口子綁了,五小姐好端端的,就讓他們給害得昏過去了。等三爺從書院回來,交給三爺處置。」
  
  金善倆口子一聽就慌了,他們打死也沒想到,五小姐會來這麼一手。他們也不是傻的,今天這事擺明就是五小姐不想回去,故意演的一齣戲。
  
  可麻煩就麻煩在,明明知道這是五小姐在演戲,他們卻無法揭穿。若是說五小姐壓根沒有中暑,這件事就要鬧大了,今日怕是連這院子都別想走出去,更何況,三爺和四小姐都在莊子裡,許家二爺也在。
  
  「杏雨姑娘消消氣,咱夫妻今兒個也只是轉達老太太的吩咐,哪想到日頭這麼毒,害得五小姐中暑了,都怪咱們。」
  
  說著,金善朝自己臉上就是一嘴巴,他媳婦也依葫蘆畫瓢,結結實實給了自己一嘴巴。
  
  這倆口子在西府雖說沒啥正經差事,可他們是家生子,平日裡也挺牛的,尤其是金善,別看他早三十多歲的人了,可專愛吃小丫頭的豆腐。一等二等大丫鬟他不敢招惹,專對粗使丫頭下手,今天他一進院子,幾個丫頭就恨得咬牙切齒,恨不能紫藤花架子忽然倒了,把這混蛋砸個滿臉開花。這會子見他狼狽不堪,又說好話又扇耳光,都覺得解恨。
  
  玲瓏終於睜開眼睛,對金善媳婦說道︰「我要和母親一起回去,若是真怕母親過病氣給老太太,那就讓母親暫時留在這裡住著。可是我想讓宋姨娘來接我吧,若是宋姨娘不想來,那就算了,你告訴她這莊子裡雖說比不上府裡,可附近有紙作坊,桑皮紙也能買上幾張。我住著也挺好的,日後就在這裡親迎吧。」
  
  金善媳婦一頭霧水,五小姐是拿中暑當下馬威,先把他們夫婦給擺了一道,接著就讓他們帶話給老太太和宋姨娘,這倒也還能說得通,可五小姐為何要說起桑皮紙呢?
  
  只是這個時候,他們夫婦早就被玲瓏弄得六神無主,既然五小姐給了他們台階,他們也有了回老太太的藉口,哪還敢細細琢磨,飛奔著回京城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2:09 PM

第七十一章 花枝子

  玲瓏心裡有數,她把金善夫婦打發回京城,也只是一時之計,堅持不了幾日,且,宋秀珠若是親自過來,那事情會有很大改變。
  
  她必須抓緊時間,到清覺山莊走一趟,拿回幾件像樣的物件,也不枉她被十二皇子「欺負」一場。
  
  念頭打定,玲瓏養足精神,等待天黑。
  
  想不到中午時分,金子烽和許庭深卻提前從書院回來了。
  
  樹德書院的夫子家中有事,讓他們這四位遊學的回來自修。金子烽回到莊子,便聽小廝說起上午金善夫婦來接五小姐的事。
  
  「說是那倆口子不懂規矩,硬生生害得五小姐中暑了,被五小姐身邊的丫鬟婆子轟出去,這會子回京了。」
  
  畢竟是後院之事,小廝所知不多。一旁的許庭深聽聞玲瓏病了,白皙的俊臉上滿是焦慮,對金子烽道︰「金世兄,瓏姐兒前幾日方才病癒,如今又中暑,我們許家在望都老宅供養著一位大夫,醫術高超,為人也甚是穩妥,小弟修書一封,讓人把他請來,給瓏姐兒好好診治一番,世兄看可妥否?」
  
  天氣炎熱,女子身子嬌弱,中暑也並非大事,金子烽本是並未在意,卻聽許庭深這樣說,心道讓他家大夫給玲瓏看看也好,橫豎不是大病,免得許家以為玲瓏身體太弱,日後影響生育,即使真是診出體弱,趁著年幼調理,也不會影響這門親事。
  
  他假意推托︰「中暑也並非大病,望都距此一來一回也要一日,許賢弟還是不要勞煩望都的親戚了,若讓人誤以為瓏姐兒病入膏荒那就不好了。」
  
  許庭深皺眉,想到玲瓏在娘家過得不好,他便道︰「中暑不是大病,但事關瓏姐兒就是馬虎不得。她與我有婚姻之約,便已是半個許家人,許家人有病,請許家的大夫,也無甚不可。」
  
  日頭毒辣,坐在院子裡的樹蔭下也不涼快,玲瓏索性在屋裡支起繡花架子,浣翠在窗外的青石地上灑了水,兩面的窗子打開,有過堂風吹進來,多多少少減了些燥熱。
  
  十二扇的屏風比起四扇八扇的繁復,可也繡了大半,餘下的再有月餘便能繡好。
  
  流朱跑進來,說是三爺和許家二爺來看望五小姐了。
  
  聞言,玲瓏連忙離開繡花架子,半倚在放了彈墨迎枕的紅木羅漢椅上,杏雨拿了汲濕的帕子放在她的額頭,浣翠則把金順媳婦送來的藿香水灑了一些在屋裡。
  
  流朱挑了湖綠色黃鸝鳴枝門簾,金子烽和許庭深走了進來。
  
  金子烽身上是居家穿的靛青色水波紋道袍,他和玲瓏長得不像,玲瓏更像馮氏,而他則遺傳了父親金敏的清俊儒雅。
  
  許庭深卻穿的比金子烽正式,銀灰的杭綢直裰,黑髮用古玉簪子束起,白皙的額頭上滲著薄汗,也不知是天熱還是怎麼的,俊臉上泛著微紅。
  
  這是他第一次走進玲瓏的香閨,雖然只是在莊子裡暫住,但這裡處處都透著女孩家的娟秀。小幾、圈椅上的台布和椅搭都繡著精緻的花鳥,一看就是玲瓏的手藝,而一旁的繡架上,還有一副沒繡完的博古圖。
  
  屋裡彌漫的藿香水味道遮去了原有的女兒香,卻提醒著進來的人,這裡的小姐中暑了,身子不適。
  
  他看到玲瓏半靠在紅木羅漢椅上,穿著件半新不舊的茶白小襖,豆綠色挑線裙子,裙子的下擺從暗紅色羅漢椅上灑下來,淡淡的一縷,輕輕柔柔的。
  
  她的雙手交握在胸前,手肘抵在羅漢椅的靠背上,那裡似是有個白色的東西,看仔細了,原來是一隻繫著五色纓絡的玉玲瓏。
  
  許庭深雙眼淡然,嘴角卻牽出一抹淺笑,金玲瓏和玉玲瓏,這真是絕配,妙趣橫生。
  
  他聽著金子烽毫無熱度的問候幾句,平素裡金子烽讀書的聲音極是悅耳,鏗鏘有力,抑揚頓銼,但他此時問候妹妹雖然關切,卻全無念書時的感情。
  
  玲瓏微睜雙眸,欠欠身子,卻沒有起來,只是小聲謝過,便又閉上眼睛,似是沒有精神,也似是懶得搭理他們。
  
  許庭深心裡有些戚然,玲瓏不會是也懶得理他吧。帶著失望,他和金子烽向屋外走去,快走到門口時,卻見門邊的花架上擺著一隻藤編的大花瓶,裡面插了一捧子乾花,這花叫不上名字,倒像是田野裡常見的那種星星點點的小花,被有心人採來後曬乾,長久保存。
  
  那花瓶正是在市集上他送的那一隻,那時許庭深還想過,這種藤子編的花瓶不能貯水,插不了鮮花,怕是只能用來放雞毛撢子這樣的物件兒。
  
  看到玲瓏竟用這花瓶配了乾花,許庭深忽然覺得,這樣的藤編花瓶就是要配上乾花才最好。只有長著一顆玲瓏心的人才會有這麼巧妙的心思。
  
  想到玲瓏為了這隻花瓶而親手曬制乾花,他的心裡就暖了起來,方才的失望蕩然無存,一股甜蜜從心底浮起,然後,越來越多,蕩漾了整個心田。
  
  金子烽和許庭深剛走,玲瓏就從羅漢椅上跳起來,站到窗前猛吸幾口新鮮空氣,這藿香水的味道真不好聞,她差點窒息了。
  
  流朱送了兩位爺出去,回來時把廊下曬的花枝子抱了一捧進來。
  
  「五小姐,方才出門時那位許二爺看到這些花枝子,問曬好後可否給他一些。」
  
  經過那日在山上的事,玲瓏對許庭深已沒有惡感,只覺得這人性情純良,和哥哥不像是一樣的人。既然他想要這些乾花,索性送他些,也還了他上次送她回來的人情。
  
  「這次曬得挺多的,你給四姐姐送些過去,餘下的送到竹香院。」
  
  流朱答應著出去,杏雨卻又追出去,叮囑道︰「你送到竹香院時別亂說話,這花是給竹香院的,咱家三爺和許二爺誰愛要誰要,咱們別管,可記住了?」
  
  玲瓏和許庭深雖有婚約,畢竟尚未親迎,專程送東西給許庭深,若是傳言出去,終歸是影響小姐的閨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2:13 PM

第七十二章 你是神

  二更時分,玲瓏換上夜行衣,特制的頭罩把滿頭青絲和臉全都遮擋起來,只留一雙明眸在外面。
  
  依山而建的莊子樹木多而茂密,樹影掩映下,她如一隻黑色的狸貓在屋脊上掠過,很快便消失在院牆外。
  
  夜色的華光灑遍山野,漫天的星斗把這夜晚點綴得珠光寶氣。山風濕潤清涼,夾雜著桅子花的氣息,暗示著這是溢彩流芳的季節。
  
  玲瓏要去的地方是清覺山莊,那個大武皇室人員閒得發慌時才去的地方。
  
  結合前世對皇室園林和離宮的了解,這些地方都會有些歷代皇帝後妃皇子皇女們曾經把玩過的東西,縱然這裡從此空置,昔日住過的人都已住進皇陵,那些東西仍然完好無損躺在原來的位置上,靜靜見證歲月流逝,浪費著做為一件寶物應有的價值。
  
  玲瓏認為,這些擱置在皇莊裡被人遺忘的寶物,其命運遠不如隨著主人去陪葬的那些。因為那些陪葬品還有機會在幾百上千年後經由盜墓賊之手尋找有緣人。而並非如這樣暴殄天物。
  
  小偷的心思和正常人永遠不能相同,因此玲瓏從不會和正常人交流她的這些心得。
  
  即使是師傅秦瑪麗也沒有過。
  
  她從很小時就知道她只是師傅利用的工具,師傅腿殘之後,便一直在尋找合適的小孩,後來便遇到她、收養她、調教她,她初次做買賣時和現在一樣,也是十二歲。
  
  那次客戶需要一個小女孩來完成任務,因為那家人的女兒在很小時就被偷走了,他們一直在盼望女兒回來,而玲瓏要扮演的就是被警方解救回來的那個女兒。
  
  那家人從一開始就不相信她,因為這些年來他們已經被騙了許多次。他們甚至對十二歲的她嚴刑逼供,玲瓏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卻仍然沒有鬆口。就在那家人最終對她放鬆警惕的時候,她完成了任務。
  
  那一次,她問師傅︰「你知道他們用相用的方法折磨死很多孩子嗎?」
  
  師傅坐在梳妝台的鏡子前面,正在手上抹著特制的護手霜,聞言只是瞟了一眼她的手,那雙手上也有傷,好在沒有傷到筋骨。
  
  師傅的眼波淡然如水,聲音也透著疏離︰「你能活著回來,以後可以接更大的單子。」
  
  她順手從梳妝台上拿起一隻瓶子,扔給玲瓏︰「記住,下次不要讓人傷到你的手,沒有了這雙手,你就是個廢人,比師傅都不如的廢人。」
  
  十二歲的玲瓏什麼都沒有說,默默接過那瓶治手傷的藥,默默走出去,又默默地幫師傅關上了房門。
  
  她知道,從那一刻起,她正式成為師傅的工具,一件有著無限潛能的工具,直到十年後,已經脫離師傅許久的她,依然被師傅坑去性命。
  
  她已經不再是師傅的工具了,所以她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可能是夜風中夾雜的桅子花的氣息讓她浮想聯翩,師傅的身上永遠都有淡淡的桅子花香。
  
  玲瓏吸吸鼻子,讓自己適應這種味道,不受任何影響。
  
  一個小偷如果在行動中不能集中精神,那不是好事。
  
  玲瓏感覺她今天的狀態不是很好,或許她應該回去好好睡一覺。可是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清覺山莊近在咫尺,她不能入寶山而空返。
  
  她今天走的這條路不是去踩點的那一條,她沒有走大路,而是沿著迤邐的山徑一路狂奔。
  
  這裡即使是在白天也鮮少有人經過,夜晚更是不見人影。夜鳥在林前輕啼,四周並不冷清。
  
  然而,玲瓏卻聽到了馬蹄聲,馬蹄清脆,有飛鳥驚起,拍打著翅膀。隨著馬蹄聲愈來愈近,玲瓏看到了迎面而來的那匹黑色健馬和馬上也同樣一身黑色的石二。
  
  這一次,石二沒有跑過去再返回來,因為山路狹窄,玲瓏就站在路中央。
  
  他勒住韁繩,詫異地看著她︰「你是小球嗎?」
  
  玲瓏自怨自艾,和石二也算是搭檔了,可是他幾乎每次見面都會問類似的話。她蒙面時如此,不蒙面時也如此。要麼是她長得太大眾,要麼就是大武朝的未成年罪犯多如牛毛,因此石二才記不住她的臉。
  
  「為何你每次都不認得我?」玲瓏問道。
  
  石二又換了一張臉,可笑的是,這張臉依然假得離譜,醜得亦離譜。
  
  「......你蒙著臉,我當然認不出。」石二的回答就像他的假臉一樣蒼白虛偽。
  
  玲瓏撇嘴︰「胡說,我前兩次沒有蒙面,你也一樣認不出來。」
  
  石二怔了一下,強詞奪理︰「我不想和小孩子商討這麼幼稚的問題。」
  
  他坐在馬上,玲瓏站在地上,石二居高臨下,或許是看在玲瓏怎麼也算是成長中的把風新秀,他終於發了善心︰「上來吧。」
  
  其實吧,就在方才聽到馬蹄聲時,玲瓏就盼著來人會是石二。清覺山莊不是普通地方,即使她踩過點,卻依然沒有十足把握,何況那位皇子殿下也像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如有石二相助就完全不同了,這人雖然有些神經質,但說起來也還算大方,分贓時沒有欺負她是小孩子。
  
  石二話音剛落,玲瓏已經飛身上馬,笑嘻嘻坐在他的身後,隔了黑布,石二也能感到她的奴顏媚骨。
  
  「我今天只是出來走走,不是做買賣,你別以為能撿好處。」
  
  他說的好處當然是指分贓,玲瓏悲觀審視自己十二歲的人品,原來她在石二眼中已是貪圖小利見利忘義的人了。
  
  「石二哥,既然你沒有目標,不如就跟我走吧,咱們去個好地方,保管能讓增加幾件戰利品。」
  
  不論金銀珠寶還是古玩玉器,對石二來說都只是戰利品。
  
  他享受偷東西的樂趣,更享受把玩這些東西時的洋洋自得。玲瓏對同行中有這樣一位大神而慨嘆,石二真是大神,神經病的神。
  
  「什麼地方?」石二聲音平淡,沒有半絲亢奮,顯然他認定這個小毛賊選不出什麼好地方。
  
  「皇莊,我們去清覺山莊幹票大的。」和他不同,玲瓏露在黑布外的一雙大眼睛流光閃爍。
  
  她原以為石二聽到清覺山莊四個字,多多少少會有些興奮,可眼前的石二非但沒有興奮,還像看菜鳥一樣看著玲瓏︰「你不是嫌棄皇家東西不好脫手嗎?」
  
  「你不會撿著年代久遠的拿啊,再說了,也不是件件都是宮廷御制的啊。你是行家,不會不懂,你若是不敢去就承認,小爺自己去。」
  
  說著,她便從馬上跳下來,甩開步子,向著石二來的方向走去。
  
  走出約末半里地,身後的馬蹄聲便越來越近,石二策馬擋在她面前︰「反正也沒有什麼好去處,就和你走一趟。」
  
  石二說這兩句話就像高高在上的君王說要大赦天下,傲嬌的樣子配上那張醜臉,玲瓏忍不住笑出來。
  
  看到她盯著他的臉,石二問道︰「不論我換成哪張臉,你為何總能認出我來?」
  
  其實玲瓏之所以每次都能一眼認出他,還是黑子的功勞,她往往都是先看到黑子,之後再看到他。
  
  「因為你的臉很醜,每張臉都這麼醜,醜得出類拔萃,世間少有,想不認識你都很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2:17 PM

第七十三章 藍煙火

  月色如水,寂靜的山路被柔光覆蓋。馬蹄輕脆,連同夜鳥拍打翅膀的聲音,如節拍聲聲入耳。
  
  玲瓏坐在馬背上,和石二離得很近,他身上的氣息清爽乾燥。她早就發現,石二雖然審美能力極差,但他是個整潔體面的人。他的夜行衣永遠都是瓖著金絲,在夜色中帶起一片華光。穿著這樣的夜行衣做案的,玲瓏兩輩子還是第一次遇到。他的頭髮永遠都梳得一絲不亂,身姿挺拔,乾淨清爽,若不是那張醜得不能再醜的假臉,他應是令女人有好感的那種人。
  
  可能是路上枯燥,石二忽道︰「小球,唱支歌,就是嗲聲嗲氣像女人的那種。」
  
  玲瓏聞言,恨不能踹他一腳,什麼嗲聲嗲氣,她那分明還是童音。
  
  「嗓子疼,不想唱。」
  
  石二倒也沒有勉強,兩人又陷入沉默,這也是做賊的共同特點——沉默。
  
  做賊的能有搭檔的不多,即使有搭檔也是各有各的事情去準備,所以他們都養成了沉默的習慣。
  
  前面已能看到那片竹林,夜風吹過,傳來竹葉的沙沙聲。
  
  「我在外面引開護衛,你進去,記著撿著年代久些的東西拿。」
  
  這還是玲瓏第一次吩咐石二,他們兩個人,一向都是石二做主導。
  
  「為何讓我進去,明明是你想來這裡做買賣的,我在外面,你去。」石二涼涼的聲音從前面傳來,他沒有回頭,脊背挺直,如鷹隼般注視著那片竹林。
  
  「我們在一起,一向都是由我把風,再說我還是十二歲的小孩子,你不能太狠毒。」
  
  石二終於轉過身來,他那蓋著面具的假臉在嘴角那裡抽了抽,肯定是想罵人,可還是忍了沒有罵出來。
  
  玲瓏猜想他定是不屑,罵一個年幼無知又貪小便宜的小孩子,有損他的光輝形象。
  
  果然,他瞥向玲瓏的眼神充滿嫌棄,還帶著沮喪,沮喪他何其不幸,遇到小球這樣無恥的小孩子。
  
  銀白的月光如薄紗,透過茂密的竹葉灑在林間,有人影晃動,那裡分明藏著暗衛。
  
  「竹林裡有暗衛,就憑你,非但不能掩護我,還要拖我的後腿。」
  
  他見過玲瓏的武功,輕功尚可,但武力上普普通通,十二歲的小孩子,從娘胎裡練起,也就是她如今的水準了。
  
  被人赤裸裸的諷刺輕視倒也罷了,但是嫌棄她拖後腿,這讓她想要反駁。
  
  「你讓我把風時,為何沒有嫌棄我拖後腿?」
  
  石二譏誚︰「若沒有黑子,你我輕功再好,也難逃瀟湘針雨。」
  
  玲瓏默然,那次的事的確是她疏忽。但她自己都快要忘記了,石二卻還記得,這人要多愛記仇啊。
  
  「可今天若不讓我在外面拖住暗衛,你根本無法進去,山莊裡面的人說不定比外面這些還要厲害。石二哥,雖然我的武功和你相比,米粒之光無法與星月爭輝,但外面這些小嘍囉又怎配石二哥你親自動手,裡面的大內高手才是你的對手,你只管進去,外面一切有我,小球決不會給石二哥丟臉的。」
  
  這番話不但厚顏而且無恥,玲瓏嘔得差點吐出來,偷眼看石二,卻見石二眼波炯炯,似是多了幾分贊許。
  
  自大的傢伙,果真是喜歡別人吹牛拍馬。
  
  「上次給你的焰火還有嗎?」前兩次把風時,石二都給過玲瓏焰火,但都沒有機會使用。
  
  「我帶著呢。」玲瓏指指腰前的皮囊,展示她這個把風新秀的專業態度。
  
  石二滿意,假臉扭曲成怪異的樣子,玲瓏猜他一定是在微笑。
  
  稍作布置,玲瓏和石二便分開了,各自藏身在灌木叢中。
  
  玲瓏掏出彈弓,這次她射出的不是鈴鐺,而是石子,這顆石子穿破夜風,向著林間閃過的黑影射去。
  
  隨著一聲輕呼,幾條黑影竄出來,玲瓏也從灌木叢裡跳出來,向著與石二相反的方向迅速掠過去。
  
  竹林裡共有十五名暗衛,以玲瓏的經驗,暗衛們一旦排好班次和位置,是不會隨意變更的。
  
  她早就把有暗衛的危險方位牢記於胸,她不是要躲開他們,而是他們在哪裡,她就偏往哪裡去。
  
  隨著她的挑釁,整個竹林動蕩進來,低呼聲、踫觸竹葉的磨擦聲,孤寂的夜色變得喧囂,而這個時候,石二已在樹木陰影的掩護下,如同一隻靈巧的山狸,飛入青灰色的高牆之內。
  
  山莊外面,玲瓏在竹木間奔騰跳躍,暗衛們明明看到她,卻怎麼也追不上,刀劍在月色下泛起冷冷的寒光,帶著譏誚。
  
  玲瓏躲閃著,卻又一次次趟入暗衛的禁區,十五名暗衛展開圍捕,待到圍攏過來,才發現要追的那個早就跑出了包圍圈。
  
  玲瓏當然不會讓他們失望,就在他們想要四處搜尋時,又是一顆小石子彈到其中一名暗衛的身上,於是新的追捕開始了。
  
  這是貓捉老鼠的游戲,但卻是老鼠在戲弄貓。
  
  小老鼠用最大的努力把貓拖在牆外,讓裡面的大老鼠偷個痛快。
  
  但莊子裡面當然不可能風平浪靜,如果牆外是暗流湧動,牆內就應是驚風駭浪。
  
  玲瓏奔跑著,也暗暗為石二捏把冷汗。
  
  十二皇子的身邊定有傳說中的大內護衛,玲瓏還記得在霧亭時,那些人的反應速度,如果她慢了一步,就要被射成刺蝟。
  
  十二皇子自己,也是高手,他能悄無聲息站到她的背後,這樣的人,絕非普通王孫公子。
  
  從開始行動到現在,已有一炷香的時間,對於一名專業小偷來說,這一炷香的時間就是入室盜竊的黃金時間。
  
  他要在這段時間裡掃平一切障礙,找到藏東西的所在地。
  
  如果這些不能在一炷香的功夫裡搞定,一旦援手到了,他想出來難於登天。
  
  玲瓏心裡焦急,腳上卻沒有慢,她躍到一棵竹子上,從這棵竹子蕩到另一棵,而正在此時,天空忽然變得明亮,一道藍色的煙火從山莊裡升騰起來。
  
  玲瓏大喜,石二得手了。
  
  她從皮囊裡也掏出煙火,把點燃的煙火綁到彈弓上,向著西南方向射了出去。
  
  那裡並非是她讓石二逃離的地方,恰恰相反,那是她要把暗衛們引到那裡,只有暴露同夥的位置,才能讓石二順利逃出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2:21 PM

第七十四章 吃獨食

  那一點火星在夜空中劃出完美的弧度,消失在竹林的盡頭。接著,便有亮光升起,亮光之後,便是一道藍色的焰火,美得炫目,美得妖異。
  
  就在藍焰火升起的瞬間,玲瓏已經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是一片棗樹林子,屬於附近某座莊子。此時還不是棗子成熟的季節,淡淡的棗花香,氤氳在夏夜裡。
  
  玲瓏坐在一棵樹下喝水,一路飛奔出七八里,口乾舌燥。
  
  熟悉的馬蹄聲傳來,玲瓏微笑,石二來了。
  
  她從始至終就沒有懷疑過石二的能力,她相信他一定能逃出來。
  
  石二下馬,讓黑子到一旁吃草,他走進棗林,把那隻口袋扔到玲瓏面前。
  
  棗樹枝葉並不繁茂,月色皎潔,如水銀般灑下,那隻口袋鼓鼓囊囊,絲質的布料在月光下泛起淡淡的光華。
  
  石二個子很高,精瘦健壯,玲瓏坐在地上,需要使勁揚起脖子對他仰望。她抬起手臂,把手裡的水袋子遞過去。
  
  石二卻沒有接過來,聲音動聽,語氣冷淡︰「我從不吃別人吃剩的東西,水也一樣。」
  
  玲瓏揚揚眉,以現代人敬酒的姿勢晃了晃手裡的水袋子︰「馬到成功,乾杯!」
  
  然後她就把水袋子裡的茉莉涼茶咕嚕嚕全喝了,一滴不剩。自大的傢伙,不識好人心。
  
  石二怔了怔,這才低頭看向她,玲瓏卻已經解開大口袋了。
  
  以玲瓏對石二的了解,她認為這人的審美觀雖然不值一提,但他對寶物的鑒別能力與她不相上下,因此,對這次的買賣,她寄予了很高期望。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這話永遠值得牢記。
  
  在玲瓏看到口袋裡的東西時,她有一種要打人的衝動。
  
  玲瓏兩輩子最賣命的一次把風掩護,石二看似超能力發揮,揮來的便是整整一口袋兒童玩具!
  
  撥郎鼓、鴨子車、蹴鞠球、雞毛鍵子、各種面具、石頭刻的小動物......
  
  「石二!你是想吃獨食吧!」玲瓏低吼。
  
  「獨食?」石頭反問。
  
  玲瓏冷聲笑道︰「你欺負我是小孩子是吧,半路上把東西換了,拿這些破爛蒙人,枉我拼死拼活給你打掩護,你良心讓狗吃了,還是壓根兒就是狼心狗肺!」
  
  石二眸色微斂,靜立不動,似是被玲瓏這一通劈頭蓋臉的挖苦給震住了,好一會兒,他才訕訕道︰「我以為你會喜歡這些東西,上次給你的那隻玲瓏,你就很歡喜。」
  
  那隻玲瓏球是皇子皇女們的玩具,這些也是。聽起來好像很合理。
  
  玲瓏順手拿起一隻蹴鞠的皮球朝著石二的腦袋扔過來,石二身子一閃避開了。
  
  「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那隻玲瓏是什麼做的,那是用整塊白玉雕成的,這隻球是什麼做的,幾塊碎皮子!你清高,你偷的東西是給自己把玩的,小爺我不是!我娘和弟弟被人害得一個瘋一個死,我爹和我哥哥不管我們了,我連家都快要沒有了,我偷東西不是為了好玩,我要換成銀子,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剛才十五個人追著打我一個人,我差點連命都沒了,可你卻拿回來一堆破爛,你賠我銀子,你賠我銀子。嗚嗚嗚......」
  
  玲瓏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她其實是不想哭的,可是這一世的身體只有十二歲,無論她有多少前世記憶,她還只是個小女孩。
  
  石二怔在那裡,他沒想到小球會氣成這樣,先前見小球堅持要來偷皇莊,倒也沒有多想。在莊子裡找東西時,無意間看到一隻箱子,打開來裡面都是些皇子小時候的玩具,他想起上次給小球一隻玉玲瓏,小孩高興得連寶貝口袋都不要了,要是把這麼多玩具全都給他,這孩子肯定很開心。
  
  蒼天在上,他當時真的是這樣想的。
  
  至於這趟買賣值不值得,他根本沒有概念。
  
  他一向只偷他看著喜歡順眼的東西,這些玩具他看著就挺喜歡挺順眼的,他以為小球會更喜歡。
  
  但好像有哪裡不對了,小球貪財是因為他真的很需要銀子。這些玩具好像真的不值錢。
  
  「你沒去找白員外嗎?」他問道。
  
  「找了,一千六百兩,怎麼了,你還想和我分錢嗎?」玲瓏沒好氣,對石二她再也不會和言悅色了。
  
  「一千六百兩好像也夠用些日子,你能買房子安置你娘了。你爹和哥哥不管你們,你也可以帶你娘搬出來。」想起上次分給小球很多東西,石二認為足能忽略掉這次的不足。
  
  一個月前,玲瓏的想法和石二是一樣的,她想過帶著母親遠走高飛,逃到金家人找不到的地方去。但是那張桑皮紙出現後,她的想法徹底改變了。
  
  「我為何要搬出去,那是我的家,我不但不走,還要給我娘洗清冤屈,給我弟弟報仇,我要看著那些害我們的人,一個個生不如死。算了,你這種人情商低下,是不會懂的,我現在走了,就當咱們從不認識。」
  
  玲瓏越說越氣,她起身就走,這個石二和這口袋破爛兒,她多看一眼就能氣死。
  
  待到玲瓏的身影完全消失,石二才彎腰,把散落在地上的玩具撿起來裝回袋子,那隻球滾出去很遠,他打亮火石才找到。
  
  他又伸手在袋子裡摸了一會兒,這才摸到兩枚石頭印章,印章很小,在袋子的角落裡,方才沒被翻出來。
  
  一隻的底座上方,雕的是小猴子,另一隻則是兔子。印章也同樣是猴子和兔子,這一看就是小孩的玩意。
  
  石二把兩枚印章小心翼翼揣進懷裡,其它東西仍然留在口袋裡面。
  
  這個時候,玲瓏早就在幾里以外了。今夜真是糟糕透了,如果沒有在半路上遇到石二,或許她現在已經偷到好東西了。
  
  直到現在,她依然不相信石二真的只拿出一口袋玩具,他一定是把好東西私吞了!
  
  玲瓏氣得咬牙切齒,忽聽身後又有馬蹄聲傳來,寂靜的石徑,這聲音格外響亮。
  
  玲瓏二話不說,從懷裡掏出彈弓,朝著迎面而來的石二就是一顆鐵彈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2:24 PM

第七十五章 灑金扇

  鐵彈子夾著風聲,襲向石二面門,石二身子一動,鐵彈子貼著他的面頰飛過去,雖是假臉,也被擦得隱隱作痛。
  
  「回去。」石二的聲音疏淡,如同薄紗般的月光。
  
  一擊未中,玲瓏更加沮喪,她不想再和石二廢話,轉身就走,剛走幾步,一股勁風便由身後襲來,下一秒,她已被石二扔在馬背上。
  
  可能是怕她再有⼳蛾子,石二把她放在前面,也就是他胸前那個位置,並非如以前讓她坐在身後。
  
  「你幹嘛?」
  
  「給你拿幾樣好東西,讓你養你娘。」
  
  做賊的大多不會太有骨氣,玲瓏當然也這樣,聽到石二這麼說,她的火氣小了一半。
  
  「別去了,或許那些大內高手正在附近搜捕咱們呢,回去就是送死。」
  
  氣歸氣,可也不能意氣用事,別說是回到清覺山莊,就是清覺山莊方圓幾里,這時怕是已經草木皆兵了。
  
  「那你等在這裡,我一個人去,免得你拖後腿。」石二說完就勒住韁繩停了下來,似是在等著玲瓏反駁。
  
  小球現在就像是隻小炮仗,一點就燃......不過,真的很有趣。
  
  「我會拖後腿?笑話,方才或不是小爺拼命掩護你,你能把那袋子破爛偷出來才怪。」
  
  想起那袋子破爛,玲瓏氣就不打一處來,若不是石二說要去再拿幾樣好東西,她又想走了。
  
  「你就在剛才的棗樹林子裡等著我,我去去就回。」石二沒有和她爭辯,催馬回到那片棗林,把玲瓏從馬上扔下來,一聲不吭,掉轉馬頭出了林子。
  
  看著他的背影,玲瓏怔了一會兒,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又去清覺山莊了,還是良心發現,去把先前私吞的東西拿回來。
  
  憑心而論,她倒是真的希望他是回清覺山莊了。石二是她這一世認識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行家,她心裡多多少少有些惺惺相惜。如果他真的是那種私吞的小人,她還真會挺失望的。
  
  如今已經打草驚蛇,想要單槍匹馬從清覺山莊拿出東西來,難度很大。
  
  玲瓏就這麼想著,不知不覺,已是四更。白日的炎熱全都褪去,夜風習習,帶著棗花的清甜。
  
  棗林裡並不寧靜,夏蟬啼鳴,還有各種各樣的飛蟲嗡嗡作響。這個晚上,玲瓏跑了很多山路,又在竹林裡和那群暗衛鬥智鬥力,她的身體還很稚弱,這會子已經又睏又累,強撐著不讓自己睡覺,等著石二回來。
  
  月光下,棗林裡只有她一個人,也聽不到那熟悉的馬蹄聲,玲瓏開始擔心起來,石二已經走了半個時辰了,她現在已經確定,這人定是真的回清覺山莊了。
  
  如果他私藏東西,早就能回來了,而不用這麼久。
  
  而此時的清覺山莊,想來早就灑下天羅地網,要捉拿方才那兩個漏網小偷。
  
  玲瓏這麼想著,睡意全無,透過或疏或密的枝葉,她仰頭看向夜空,繁星點點,宛若恆河沙數。
  
  在江蘇老宅時,她曾聽繡娘們講過關於星星的傳說,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她們說人死了便會到天上,化做一顆星星,永生永世在天上守護著他的家人,而那樣小而淡的星星,則是沒有長大便夭折的孩子。
  
  前世的玲瓏雖然沒有機會進大學讀書,但為了工作需要,她也自修過很多知道,她當然知道這些只是傳說,但她寧願相信,小弟就在天空的某個角落,守護著母親和她。
  
  ......若是今天石二死了,肯定不會變成和藹可親的星星,他一定會來找她索命的。
  
  玲瓏朝著月亮拜拜,阿彌陀佛,保佑石二千萬別死,我可沒有逼著你再去一次,是你自願的,死了也別來找我。
  
  這麼想著,玲瓏的心情反而輕鬆下來。人的心情放鬆了,眼皮便越來越沉,她靠在樹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睡夢中,有人拍拍她的臉蛋,那是一隻沒有溫度的手。
  
  玲瓏驚醒,就看到石二站在她的面前,他的手上戴著黑絲手套,難怪感覺不到熱度。
  
  「在這裡也能睡著,你不怕野豬吃了你!」,石二說著,把那隻口袋遞到她的面前,「貪財的小孩,這次別再哭了,煩死了。」
  
  玲瓏也懶得搭理他的冷嘲熱諷,她已經迫不及待打開了口袋。
  
  這次石二果然沒讓她失望,口袋裡裝著的是兩方硯台、一方鎮紙,還有狼毫和一把折扇。
  
  「你去書房了?」玲瓏的興致來了,石二是個識貨的,這些東西的價值絲毫不輸於金銀珠寶。
  
  石二沒理她,姿態倨傲,卻又雙目炯炯,看著玲瓏的一舉一動。
  
  玲瓏用眼角的餘光瞥他一眼,暗笑這人的老毛病一點也沒變。他之所以找她當搭檔,並非是看中她的功夫,而是因為她懂行有眼光,他想要得到懂行人的讚美。
  
  「秋山老人?這是誰?」藉著火折子,玲瓏看向其中一方端硯。
  
  「這都不懂,你沒有讀過書?」石二的口氣帶著譏誚。
  
  玲瓏咧咧嘴,這關我有沒有讀過書什麼事。
  
  「別賣關子,是誰啊?」
  
  挖苦夠了,石二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先帝做太上皇時,將他的書齋命名為秋山齋,秋山老人便是他為自己取的雅號。」
  
  「哈哈哈,賺到了!先帝品評過的東西,價高又易出手,還沒有風險,這下子發達啦。」
  
  玲瓏笑道,讓石二的眼神更加嫌棄。明明是一件很風雅的事,從這小賊坯子嘴裡說出來,就變得俗不可耐。
  
  玲瓏懶得去研究他的眼神,她已經打開了那把折扇。這只是一把普通的象骨灑金扇,上面是一副花鳥圖,玲瓏只看了一眼,便眉開眼笑︰「石二哥,你真有一套,連這東西也能拿出來,謝啦。」
  
  見她這次沒有提問,石二問道︰「你知道這扇子的來歷?」
  
  「誰不知道太宗皇帝一生酷愛詩畫,號稱詩畫雙絕,你再看這扇面,如此粗劣的畫連街頭畫工都不如,卻能堂而皇之陳列在皇莊裡,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這就是太宗的扇面,對了,你再看這上面有大大小小的印章,這樣醜到極致的畫,竟有十幾枚印章,想來大武朝歷任皇帝都在上面蓋章了,畫得再差,也是祖宗的墨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4:05 PM

第七十六章 收徒弟

  「我忽然又想收你當徒弟了。」石二說道,四更天,他站在黑影裡,玲瓏看不清他的臉。
  
  以前他也提過要收她為徒的事,起先是她不肯,後來她肯了,他又嫌棄她貪財,用半袋子玉器把說出去的話收了回來。
  
  這會子也不知道這人犯了什麼病,又提起要收徒的事了。
  
  「為何又要收我為徒啊?」玲瓏問道。
  
  石二從那片黑影裡走出來,從玲瓏手裡拿過那柄剛剛合攏的象牙骨灑金扇,重又打開,看著上面的扇面,淡聲笑道︰「就為了你方才的那番話,我忽然覺得,如果有你這個徒弟,也是一件妙事。」
  
  把太宗皇帝引以為豪的書畫貶得一文不值,不是妙事又是啥。
  
  太宗皇帝雖然並非開國太祖,但他卻是現今聖上的曾祖父,先帝是他老人家的親孫子。
  
  在大武朝,太宗皇帝的詩畫一直是文人墨客喜歡收藏之物,太宗皇帝在世時從不吝嗇筆墨,他最愛的就是在各處題字,至於他的詩畫在黑市流通之事,據說他聽聞後興奮不已,甚至暗中讓人抬高價錢。
  
  因此,他的詩畫在民間早有流傳,流傳得堂而皇之,這也是太宗皇帝在位時最得意的一件事。
  
  大武朝以武力得天下,立朝初期依然尚武,直到近代,雖然孔孟之學受到大力推崇,但貴族之中尚武之風猶在。太宗之後,皇室子弟之中竟再也沒有出過一位文采風流的才學之輩。
  
  是以,太宗皇帝的詩畫雙絕便成為大武皇室宗親引以為豪之事,太宗皇帝的詩詞和他的畫,都已成為流芳百世的傳奇之作,至於他的功力如何,早已不是後世人能夠評說的了。
  
  玲瓏一頭霧水,好一會兒才咧咧嘴,做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就因為我說太宗皇帝的畫比路邊的書畫攤子還要差,然後你就不嫌我貪財,又想收我為徒了?」
  
  石二鄭重點頭︰「對,這非夢境,這是真的,你別只顧著高興,快些給為師磕頭吧。」
  
  好在這會兒沒有喝水,否則玲瓏一定噴他一臉。這人的自信心真是無比強大,竟能臉不紅心不跳認定她會願意給他當徒弟。
  
  看在他又冒險跑回清覺山莊給她偷東西的份上,玲瓏不想傷他自尊,所以她打個哈哈︰「謝啦,還是免了吧,小爺我對給人做徒弟沒興趣。」
  
  石二的那張假臉動了一下,可能是在皺眉,玲瓏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為她會感激涕零。
  
  他意味深長盯著玲瓏,正看到她在擺弄那方鎮紙,頓時恍然大悟︰「你是嫌給我當徒弟沒有好處是嗎?」
  
  玲瓏沒想到他會這樣問,索性嘻嘻一笑︰「是啊,當徒弟又沒工錢,有啥好玩的,我才不要。」
  
  果然如此,這個小孩也是貪財得可以,明明是個挺好玩的孩子,偏偏俗不可耐。
  
  或許是玲瓏對太宗皇帝詩畫的那番評說太令他驚艷,石二忽然想日行一善,把這個貪得無厭卻又很孝順的小孩拯救過來,於是他道︰「做我的徒弟,自是有工錢,你想要多少?」
  
  他竟然真的要給工錢!
  
  玲瓏怔住,卻還是搖搖頭,憑心而論,她知道石二的功夫比她高出許多,看他的身法便知道他是會輕功的,或許和那個在霧亭上寫字的人也不相上下。她現在每日都在苦練,練得越辛苦,就越是知道,任憑她再怎麼用功,也練不出那樣的輕功。
  
  那不但要身子輕靈,還要懂得吐氣之法,而這些東西在現代早已失傳。
  
  如果拜石二為師,或許真能學到真正的輕功,但是前世秦瑪麗把她坑得太慘,她對「師傅」二字有本能的抵觸。
  
  且,她不但是女子,還是大家閨秀,如果被石二發現,也不是好事。
  
  玲瓏依然搖頭︰「我獨來獨往慣了,你還是再挑一個良材美質當徒弟吧,咱們沒有師徒緣份。」
  
  很多事就是這樣,你若是強求,反而求不到;你越是說不要,那人卻死乞白咧一定要給。
  
  石二便是這樣,他生平第一次看上一個人,想收來當徒弟,為此還破例要給工錢,可人家偏就不肯。
  
  因此,他比前兩次更想了。
  
  「每月給你一件好東西,價值保證不低於上次的玉盞。」
  
  「你也不用端茶倒水伺候師傅,只要隨我做買賣,我心情好時指點你幾招。」
  
  接連拋出兩個有利條件,他偷眼看向玲瓏,見她依然無動於衷,索性又道︰「算了,磕頭的事也免了,給師傅敬杯茶就行了。」
  
  玲瓏強忍著才沒讓自己笑出來,這人是多想給人當師傅啊。
  
  石二應該年歲不大,頂多二十上下吧,老謀深算的人才不會像他這樣。
  
  「好吧,你既然這麼誠懇,小爺我就日行一善,給你當徒弟吧,不過我有條件,你若是答應那才行,不答應就算了。」
  
  月光下,石二的一雙星眸亮了起來,玲瓏甚至還看到他的眼睛裡有火苗子突突在跳。
  
  「你說來聽聽。」他說道。
  
  玲瓏抬頭看看天色,她必須要趁著天還未亮回到莊子,莊戶們起得早,她若是回去晚了,很容易被人發現。
  
  「首先,每個月的月錢不能是一件物件,要兩件!」
  
  「第二,你那條口袋要給我,就當師傅給的拜師禮。」
  
  「第三,不能是你高興了就教我,不高興就不教。我要學輕功,能在半空中寫字的那種輕功。」
  
  條件講完,她眨著大眼睛看著石二,石二聽得很認真,見她不說了,便問︰
  
  「還有嗎?」
  
  玲瓏想了想,倒也真是想不出別的了,便道︰「沒了。」
  
  「這有何難,為師都應了,找家茶樓,你給為師敬茶吧。」
  
  玲瓏又抬頭看看夜色,四更天,不能再耽擱了。
  
  「江湖人哪用拘泥這些俗禮,我這裡就有茶」,她拿出腰間的水袋子,卻又想起為了氣石二,已經全都喝光了,便笑著道,「茶沒了,要不你就做做樣子,喝上一口,就當我給你敬茶了,行嗎,師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4:23 PM

第七十七章 夢驚魂

  五更時分,玲瓏回到了她的小院,杏雨就趴在窗前小案子上,口水把繡花繃子都浸濕了。
  
  從小到大,杏雨是最貪睡的,可是每當玲瓏出去,她都會等著小姐回來,雖然每次都睡著東倒西歪。
  
  玲瓏把她叫醒,推她回屋去睡,自己把滿是塵土的夜行衣脫了隨手扔到床下,臉都沒洗,脫了鞋便躺到床上。
  
  今天晚上,她真的太累太累了。和那十五名暗衛玩了好一會子貓捉老鼠,又和石二嘔氣,再後來又提心吊膽等他回來,回來後分贓,接著就是陪他進行那個突如其來,而他卻又覺得偉而大之的拜師行動。
  
  想到拜師,玲瓏的牙都疼了。
  
  她真的認了石二做師傅,石二用她空空如也的水袋子喝了徒弟茶,把那隻她夢寐以求的大口袋當做見面禮送給她。
  
  當然了,這月的工錢也予支了。
  
  當然不是他偷來的那些硯台和扇子,那是她應得的,而工錢也是她應得的。
  
  因是臨時起意收徒,所以石二也沒有準備,玲瓏提出予支薪水,石二想來是不想讓剛進師門的小徒兒覺得他孤寒,便從馬鞍子裡取出兩條亮晶晶的東西,拿到近前,玲瓏這才看清楚,原來是兩條金剛石纓絡串。
  
  這東西太搶眼了,玲瓏只在一個人身上見過,那就是顧錦之。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是鎮國公世子顧錦之用來束頭髮的!
  
  石二,不,師傅啊,你竟連男人束頭髮的東西也偷,而且還藏在馬鞍子裡,整日坐在屁屁下面。
  
  玲瓏實在太累了,她躺到床上,很快便睡著了。在夢中,她又來到那座位於太平洋某處的小島上,她看到那個穿黑衣的老者正在微笑著看著她,忽然,他舉起了手槍......
  
  玲瓏尖叫著驚醒,滿頭大汗。杏雨聞聲挑著簾子進來︰「小姐,您又做噩夢了。」
  
  玲瓏伸手從床前的小案上拿起涼茶,咕嚕嚕喝下去,這才平靜下來。
  
  怎麼會又夢到這些了呢,如果可以,她永遠也不想再想起那件事。
  
  那是前世她生命中最後一段時光,她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小島上待了整整半年,那裡是一群擁有超凡能力的人,他們的勢力遍布世界各地的金融機構。
  
  玲瓏不讓自己再想下去,她問杏雨︰「什麼時辰了?」
  
  這一覺似是睡了很久,這個時候怕是已快晌午了。
  
  「已是巳中了,小姐您餓了嗎?我去給您把梗米粥熱上。」
  
  累了整整一夜,玲瓏早就饑腸轆轆,她又問道︰「府裡來人了嗎?」
  
  金善夫婦昨天回去的,依著金老太太的脾氣,今天一早就會派人再來。
  
  杏雨搖頭︰「府裡沒來人,倒是望都許家來了一位大夫,這會子正等著給小姐問診呢。許二爺身邊的蘭墨來傳過話,五小姐您得空了,就讓咱們去傳一聲,那位大夫來給您請脈。」
  
  玲瓏怔了下,想不到許庭深竟把自家供養的大夫請來了。
  
  卻聽杏雨又在說︰「許二爺真是厚道人,更難得的是他對小姐的這一片心思,三小姐再使⼳蛾子,許二爺也不睬她,心裡只有五小姐一個人。」
  
  玲瓏俏臉微紅,啐她一口,卻又道︰「燒些熱水過來,我先洗個澡,身上都是汗。」
  
  在外面跑了一個晚上,玲瓏的頭髮和身上都挺髒的,杏雨和浣翠、流朱三個人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才把玲瓏打理妥當。
  
  這時,有小丫頭跑進來︰「五小姐,咱家三爺和許二爺陪著請來的李大夫在門外候著呢,您看請他們進來嗎?」
  
  玲瓏嗯了一聲,既是金子烽陪著一起來,那也不用避諱,她便道︰「請他們進來吧。」
  
  李大夫名玨,字冠文,二十四五歲,穿著醬色直裰,又白又胖,像隻糯米圓子,卻又笑容可掬,長得又是一張娃娃臉,不像大夫,反而年畫上的大胖娃娃。
  
  看到他,幾個丫鬟全都抿著嘴偷笑,原以為會是位面如乾棗的老人,想不到竟是個糯米圓子一樣的年輕人。
  
  「玲姐兒,李大夫雖然年輕,卻是太醫院院使周大人的得意高足,若非家父一再挽留,李大夫早就雲遊四方,懸壺濟世去了。」
  
  許庭深輕聲說著,眼睛卻沒有去看玲瓏,視線集中在玲瓏手裡把玩的那枚玉玲瓏上面。
  
  玲瓏定是很喜歡玉玲瓏的,也難怪,這是和她同名的物件兒,又是如此清貴的,她自會喜歡。
  
  玲瓏卻已微笑道︰「有勞許二爺,有勞李大夫了。」
  
  她的聲音溫柔,卻又淡淡的帶著疏離。許庭深默默嘆息,玲瓏對他總像是隔了些什麼。
  
  昨天她讓人往竹香院送去一捧子乾花,他特意問了那個叫流朱的丫頭,才知道這叫乾枝梅,並不名貴,長在野地裡,一叢叢並不起眼,也只有像玲瓏這樣心細如髮的,才會把這些花採回來,再細心地制成乾花,散發出與眾不同的美麗。
  
  李大夫卻打個哈哈,笑道︰「許二爺謬讚,我哪有那般高尚,我留下來,只因許家給的銀子比別處多些而已。」
  
  這下子,就連玲瓏也忍不住抿嘴笑了,這位李大夫倒真是直爽,也真是個拆台黨。
  
  許庭深見玲瓏笑了,白皙的俊臉上浮起淡淡紅霞,輕聲笑道︰「李兄生性灑脫,又怎是人情和金銀能將你困住的,還不是你貪戀著我家廚子的那幾道拿手小菜。」
  
  李冠文立刻糾正︰「非也非也,你家廚子的小菜雖是精緻,可他自釀的梅子酒才是人間極品。」
  
  兩人一唱一和,竟把金子烽晾在一邊,他認識許庭深很久,卻一直不知道他家在望都的老宅裡,還藏著這樣一個人。
  
  太醫院院使周大人雖然只是官居五品,但他深受皇恩,又盡得太后和皇后賞識,想不到他的徒弟竟然就在許家。
  
  看來,許家的背景絕非表面上的這些,如果這門親事真的成了,即使他不能名列三甲,也一樣能有大好前程。
  
  玲瓏冷眼旁觀,看到哥哥目光閃動,像是有什麼主意。
  
  反而是許庭深和李冠文你來我往鬥機鋒,兩人都是目光明澈,就連許庭深也不似平日裡的羞澀文弱,他和這位李大夫在一起,倒也似灑脫了許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4:26 PM

第七十八章 紙人兒

  李冠文給玲瓏請了脈,滿臉揶諭看向許庭深︰「許二爺,你可放心了,這位金五小姐除了有些氣血不足,並無大礙。」
  
  玲瓏初來癸水,難免氣血不足,正如李冠文所說,這並非大事。
  
  看到許庭深和金子烽如釋重負的神情,玲瓏在心裡暗笑,這下子以後再有頭暈啊中暑啊之類的,都可以用氣血不足來搪塞過去。
  
  畢竟是外男,李冠文給玲瓏請完脈,便和金子烽、許庭深告辭離去。
  
  已是晌午,王二家的打發兩個小丫頭把午膳送來,給馮氏的是一大碗灑了蔥花的香菇豬肉餛飩,四碟小菜,油燜細筍、蒜茸黃花、螞蟻上樹和涼拌蕨菜,馮氏吃得很少,也很清淡,這幾樣都是她一向愛吃的。
  
  玲瓏哄著母親把餛飩吃了,又吃了幾口涼菜,這才回了自己的廂房,把同時給自己送來的米飯和炒菜吃了。她正在長身體,平日裡運動量很大,飯量也很大,琳瑯常常笑她,給她一頭牛怕是也能吃下去。
  
  吃飽喝足,玲瓏便坐到繡架前,繼續繡那幅博古屏風。
  
  繡著繡著,她問杏雨︰「什麼時辰了?」
  
  杏雨道︰「未中了。」
  
  玲瓏沒有抬眼,飛針走線,繡著一隻裝卷軸的花瓶,嘴裡卻嘟噥著︰「......也該來了。」
  
  杏雨不解,是誰該來了啊,她正想問問,就見應門的小丫頭喜兒跑了進來︰「五小姐,宋太太來了。」
  
  玲瓏的眼睛依然看著手裡的針線,嘴角卻浮起一彎似笑非笑的笑容。
  
  杏雨明白了,小姐說的人就是宋太太。
  
  小姐那日對金善倆口子說過,要讓宋太太宋秀珠親自來接她。
  
  真沒想到,宋太太竟然真來了。
  
  見玲瓏沒有說話,杏雨心裡很急,離京之前剛把宋太太弄得土頭灰臉,這會子她親自來接人,定是沒安著好心。
  
  「小姐......」
  
  杏雨開口,玲瓏卻連眼角子也沒瞥,淡淡說道︰「就說我正午睡,讓她多等一會兒,對了,把阿根嫂的小馬扎給她拿出去坐著,免得她站著辛苦。」
  
  聞言,杏雨驚得張大了嘴。小姐竟然讓宋太太宋秀珠坐在門口的馬扎上!
  
  「小姐,這樣不妥吧......」
  
  玲瓏笑笑,慢條斯理︰「她想等呢,那就只管等著。她是妾,我是嫡,我讓她等著,理所應當;她若不想等了,那就走吧,我倒要看看,她今日想不想走。」
  
  她篤定宋秀珠不會走,這樣能屈能伸的人,自是不會這樣回去。
  
  玲瓏不緊不慢繡完那隻花瓶,又道︰「端碗綠豆湯給她,就說我惦記著,早早給她煮出來的。」
  
  宋秀珠看著遞到面前的小馬扎,她那張保養得宜的俏臉變了顏色。
  
  玲瓏竟然讓她吃了閉門羹!
  
  讓她坐在馬扎上,這看似小孩子胡亂找事,其實這是玲瓏要讓她丟臉。
  
  宋秀珠強忍著,沒讓自己罵出來。這裡不是西府,這是金家的公產,隨便拎個下人出來,就是家生子,甚至還能和老太太搭上關係。
  
  她今天帶了四個丫鬟,除了薈香和蓮香以外,還有兩個三等丫鬟白芍和紅芍。薈香和蓮香跟著宋秀珠有些年頭,學了主子的沉穩,這會子倒也沒有說話。白芍和紅芍卻是頭一回來這裡,看到五小姐竟然打發個低等小丫頭出來搪塞,便覺得正是在宋太太面前表現的機會。
  
  遂指著喜兒的鼻子罵道︰「你個不長眼的蠢東西,也不看看是誰來了,讓五小姐快點出來,親自接宋太太進去!」
  
  喜兒沒見過什麼世面,在府裡時也只是燒火間裡打雜的,看到宋秀珠時原本就是提心吊膽,這會子被紅芍白芍這麼一罵,頓時不知所措,拿著那張小馬扎,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反而是宋秀珠說話了,她瞪了紅芍白芍一眼,轉過臉來,接過那張小馬扎,笑容可掬看著喜兒,眼裡卻沒有一絲笑意︰「好啊,那我就坐在這裡等著,五小姐多久才會睡醒啊?」
  
  喜兒強忍著眼淚,白著小臉,搖搖頭,什麼都沒說,轉身進去,過了一會兒便端出一碗冰鎮百合綠豆湯︰「這是咱家五小姐上午就吩咐的,讓婢子們特意給宋太太您煮的。」
  
  宋秀珠秀眉微蹙︰「五小姐真是這麼說的?」
  
  喜兒比玲瓏還要小些,天真無邪,見宋太太問起,便按玲瓏的原話說道︰「五小姐說她惦記著您,這綠豆湯是一早就用冰塊鎮著的,最解暑了。」
  
  宋秀珠心裡冷笑,玲瓏這小蹄子竟是算準了她會過來,好,既來之則安之,這裡人多眼雜,我總不能被人說是和你個小孩子一般見識。
  
  綠豆湯裝在青瓷碗裡,還飄著幾片百合。一直用冰塊鎮著,隔著青瓷碗也是觸手冰涼。
  
  三伏天,正是最熱的時候,這碗綠豆湯看著就讓人眼饞。宋秀珠從喜兒手裡的描金托盤裡端起綠豆湯,幾口便喝完,她正想把空碗放回去,卻赫然發現,就在青瓷碗底,躺著一個用紙剪成的小人兒。
  
  那是桑皮紙。
  
  桑皮紙厚實,韌性也大,即使浸了水也沒有腐爛,而是緊緊糊在碗底,在青瓷碗的映襯下,泛著幽幽的水光。
  
  宋秀珠手裡一顫,青瓷碗險些脫手,她揉揉眼楮,再仔細去看,沒錯,她沒有眼花,綠豆湯喝盡,那個桑皮紙剪出來的小人兒便呈現出來。
  
  而那個小人兒,應該是個小男孩吧,光溜溜的腦袋只有正中間留了一撮兒,剪的是個側影,因此越看越像是個兩三歲的小男孩。
  
  宋秀珠的臉色瞬間變了,就像是這個小紙人一樣,慘慘白白。
  
  她的手像篩糠一樣在顫抖,啪的一聲,青瓷碗掉到青石板上,碗碎成幾片,但那個紙人兒卻牢牢地粗在碗底,嘲笑地看著她。
  
  「太太,您怎麼了,有沒有劃破手啊。」四個丫鬟驚叫著圍了過來,亂成一團。而喜兒則已嚇得呆住,愣愣地怔在那裡。
  
  「你,你,你們看那個小人兒,你們快看啊!」宋秀珠像瘋了一樣,尖叫著推開擋在面前的紅芍,指著青石板地上的碎瓷片。
  
  碎瓷片上什麼都沒有,只有淡淡的水漬,那是綠豆湯沾在碗壁上乾涸後留下的印子。
  
  宋秀珠又揉揉眼睛,還是什麼都沒有。
  
  不對,她方才真的看到了,那個用桑皮紙剪出來的小人兒,牢牢地糊在碗底,她看到了,她真的看到了。
  
  她一把扯過還在發呆的喜兒,指著那幾片碎瓷問道︰「你離我最近,你一定看到了,你快說,有沒有看到一個小人兒,有沒有啊?」
  
  喜兒嚇得快要哭出來了,她的手腕子被宋太太尖利的指甲掐得生疼,她哆嗦著︰「沒有,奴婢什麼都沒看到,真的沒看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4:29 PM

第七十九章 鬧哄哄

  外面鬧哄哄的,終於驚動了正在午睡的五小姐,玲瓏穿著件半新不舊的月白小襖,配了條嫩粉色的挑線裙子,未施脂粉,她的皮膚本就很白,天氣炎熱,臉上掛著一層薄汗,更顯得肌膚白得近乎透明。她穿得雖然素淡,卻清新雅致,又透著絲小女孩的可愛,看上去很有些賞心悅目的感覺。
  
  但看在宋秀珠的眼裡,玲瓏就如同地獄裡走出來的阿修羅,她死死地看著玲瓏,厲聲道︰「是你讓這個丫頭把那個小人兒藏在碗裡的,是不是你幹的!」
  
  玲瓏被她吼得怔住,一頭霧水︰「什麼小人兒?」
  
  「呵呵,你還裝,五丫頭,這都是誰教給你的,這樣算計我,啊?」宋秀珠聲音尖利,和她平素時細聲細氣的樣子判若兩人。
  
  玲瓏質疑地看向喜兒︰「喜兒,宋姨娘說的是什麼?」
  
  喜歡嚇得臉色蒼白︰「不知道,婢子不知道。」
  
  玲瓏又看向宋秀珠帶來的四個丫鬟,想從她們那裡得到答案。
  
  這四個丫鬟也和喜兒一樣,她們根本沒有看到什麼小人兒,也不知道太太今天這是怎麼了。
  
  可偏就紅芍和白芍二人最是沉不住氣,雖然不知道自家太太說的小人是什麼,可看到這個無權無勢的五小姐,便想著給自家太太出口氣,好好表現一把。
  
  兩人交換個眼神,紅芍便開口了︰「哎喲,五小姐,您這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嗎?這大熱的天,你把太太晾在門口,還拿個勞什子的馬扎子出來,這不是寒磣人嗎?這會子你還問二太太是怎麼回事,也不拿面鏡子照照自己的影兒,雖說都是主子,可也分成三六九等,你又算哪一等。」
  
  紅芍自己說得帶勁,卻沒看到薈香和蓮香的臉色都不對勁兒。她們兩個或多或少都看到過五小姐的手段,五小姐就不是個能讓人這麼數落的人。
  
  可現在,玲瓏一聲不吭,由著紅芍沒大沒小,她卻就是盯著宋秀珠的眼睛,待到紅芍自己也沒有詞了,玲瓏問道︰「宋姨娘,這番話都是你教的吧,這規矩可真好。」
  
  宋秀珠那麼精明的人,方才被驚得亂了鎮腳,這會子終於平靜下來,青瓷碗裡什麼都沒有,而她帶來的丫鬟正在高聲謾罵著金家嫡小姐。
  
  周圍來來往往的都是莊子裡的婆子和丫鬟們,即使她們認識宋秀珠是西府的宋太太,可也沒有巴結的心思。她們都是從金家老宅那邊論起的家生子,個個根深蒂固,不過就是個西府裡的姨娘,她們還真沒有看在眼裡。
  
  若是在西府,看到主子們吵鬧,丫鬟婆子自是能避多遠就避多遠,但這裡的都不是,她們久在莊子裡,這些婆子們久在莊子裡,早就沾上莊戶婆姨們的習慣,莊子裡很少能有主子來,更別說看主子們撕逼吵架了,這樣的熱鬧事,過了也就看不到了。
  
  從宋秀珠尖叫開始,直到現在紅芍高聲罵五小姐,小院子的門口上已經圍滿了人。
  
  薈香和蓮香嚷嚷著轟人,可這些人根本沒把兩個京城來的小丫頭放在眼裡,非但沒走,還替玲瓏抱不平。
  
  什麼宋太太,她們都不認識,但這位五小姐卻是東府大太太關照過的,金順媳婦也另眼相看。
  
  雖是山裡的莊子,可誰沒得過東府大太太的好處,逢年過節更是讓她們有小錢拿,相比而言,西府卻什麼表示都沒有,再說,姨娘的丫頭罵起嫡小姐來頭頭是道,這在金家還是頭一回。
  
  「不就是個姨娘嗎,有啥了不起的,說不定就是個青樓裡買來的。」
  
  「對啊,聽說西府的三老爺是讀書人,讀書人最愛去那種教坊了,看這個宋太太歲數不小了,還那麼妖氣,一看就是教坊裡出來的。」
  
  這些鄉下婆子們說起話來本就粗俗,現在又看著宋秀珠和她的丫鬟們來氣,污言穢語越來越多。
  
  宋秀珠自己都忘了,她有多少年沒有受過這種委屈了,或許,她從來也沒有受過。
  
  她氣得臉色發白,抬手就給了紅芍一記耳光︰「你個不知分寸的浪蹄子,這裡是你說話的地方嗎?還不快去給五小姐賠不是,認打認罰全都受著。」
  
  紅芍挨了耳光,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白芍和她親如姐妹,連忙扯扯她的袖子,她這才明白過來,轉身對玲瓏道︰「五小姐啊,婢子不懂事,冒犯您了,您別生氣。」
  
  玲瓏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她一眼,她讓喜兒扶著,轉身便進了院子,兩個粗使婆子隨手便關上了門,從裡面上了門栓。
  
  這下子,宋秀珠是真真正正被晾在了外面。
  
  她忽然發現,從方才到現在,就像是做了一個夢,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究竟有沒有看到那個桑皮紙的小人呢,是真實存在,還是錯覺?
  
  玲瓏幾乎沒有說幾句話,她甚至沒有做什麼,卻讓自己在這些粗婆子面前丟盡了臉面。
  
  想來不用多久,西府宋太太的惡名聲便傳出去了,說不定還會傳到老太太的耳朵裡。
  
  圍觀的婆子們看到五小姐回去了,都道五小姐真是好脾氣,懶得和這些人計較。沒有熱鬧可看了,婆子們一哄而散,只留下宋秀珠主僕六人還站在那裡。
  
  夏日裡,蟬兒在樹上啼鳴,這個時候越發的刺耳,宋秀珠心煩意亂,她又問向蓮香和薈香︰「你們真的什麼都沒有看到?」
  
  說話間,白芍已經把地上的碎碗片全都撿了起來,幾個人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怎麼看都沒有二太太所說的小人啊。
  
  小院內,喜兒來到屋後,把黏在袖子裡的一樣東西交給杏雨,杏雨接過來揣成一團,從袖管裡掏出一盒子松子糖來︰「這是五小姐賞的,少吃點,別把牙吃壞了。」
  
  喜兒笑嘻嘻謝過,捧著糖歡天喜地走了。
  
  杏雨回到屋裡,見玲瓏仍在繡屏風,她也拿起繡繃子來,邊繡邊問︰「就把宋太太在外面晾著?」
  
  玲瓏笑而不語,好一會兒,才道︰「她這會兒應該已經去竹香院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4:33 PM

第八十章 你別走

  玲瓏沒有猜錯,此時的宋秀珠正在竹香院裡。
  
  她珠淚盈盈,都是對玲瓏的愧疚。
  
  「......都怪妾身失手把碗打破了,偏生新來的丫頭又是個大驚小怪的,一來二去驚到了瓏姐兒,老太太讓妾身來接瓏姐兒回去,可這事兒鬧成這樣,瓏姐兒怕是不肯回了。還有啊,老太太覺得山裡空氣好,便想著讓大太太留在這裡,瓏姐兒也有十二了,回去學些規矩,免得日後嫁出去讓婆家挑剔。」
  
  金子烽靜靜聽著,唇邊掛著淡淡的笑容,在所有人眼中,他本就是這樣的人,和藹可親,卻又帶著高貴的疏離。
  
  父親金敏最喜歡的,也是金子烽的這種淡然的氣質。滿目浮華,如愛子這般氣質高華,實屬不易。
  
  「既是如此,那是有勞宋太太了。瓏姐兒年幼,免不得嬌氣,但這既是祖母的吩咐,宋太太也不必為難,她今日剛讓大夫請過脈,說是氣血不足,我這會子也想再去看看她,二太太不如與我同去吧。」
  
  宋秀珠大喜,金子烽一直都很懂事,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恰到好處,且,對她這個庶母恭敬有加。
  
  只可惜,她還有個賢哥兒。
  
  更令宋秀珠驚喜的是,玲瓏並沒有如她所想的難為她,而是很爽快的就答應回去。
  
  他們到的時候,琳瑯也在,而幾個丫鬟正在收拾東西,顯然是要走的樣子。
  
  玲瓏卻又對金子烽道︰「三哥您還要在這裡住上一陣子吧,母親就有勞您來照顧了。孫三娘子的藥已經吃完了,這幾日她會來給母親診脈,三哥費心了。」
  
  沒等金子烽答應,琳瑯已經開口︰「三哥哪用費心啊,好在我還要在這裡再住兩個月,三嬸有我照顧,你別擔心。」
  
  說完琳瑯瞥了一眼金子烽,就是讓他知道,他這位金家三爺,在別人眼裡有多不靠譜,連親娘親妹妹都指望不上他。
  
  被琳瑯不留情面的搶白,金子烽竟然面不改色,他又叮囑了玲瓏幾句,便告辭了。且,走得大方得體,女眷們收拾東西,他一個男子委實不便啊。
  
  玲瓏的東西不多,丫鬟們很快便整理妥當,玲瓏又對琳瑯道︰「我每隔幾日便會回來看望母親,四姐的屏風到時我繡好後帶過來。」
  
  聽她說每隔幾日便會回來,別說宋秀珠吃驚,就連琳瑯也問︰「你說得容易,祖母哪能讓你常來莊子的。」
  
  玲瓏笑吟吟看向宋秀珠,淡淡道︰「祖母會答應的。」
  
  她的聲音很輕,但很肯定,宋秀珠心裡打個突,這小丫頭竟是這麼有把握,她算準了老太太會讓她回來,還是故意這麼說,讓人不敢動馮氏?
  
  就在宋秀珠詫異間,玲瓏卻已經整理好了,笑吟吟地對宋秀珠道︰「宋姨娘隨我去向母親道別,咱們這就回京吧。」
  
  她要帶著宋秀珠去見馮氏!
  
  宋秀珠臉色未變,眼中卻掠過一絲說不清的神色,只是這麼一瞬,還是被玲瓏捕捉到了。
  
  「走吧。」說著,她竟然主動拉起宋秀珠的手,向對門的馮氏房間走去。
  
  隔著薄薄的衣袖,她能感到宋秀珠的手由溫到冷,也不過十幾步而已!
  
  馮氏在窗前呆呆坐著,玲瓏進來走到她的面前,柔聲道︰「娘親,您快看誰來了。」
  
  馮氏的目光緩緩移到宋秀珠的臉上,原本渙散的眼神變得驚恐,她像孩子一樣抱住玲瓏的胳膊︰「......別走。」
  
  她已經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但這個人卻令她恐懼。
  
  玲瓏湊到母親耳邊輕聲道︰「我會回來的,我還會把您的東西全都壓回來。」
  
  她的聲音低不可聞,宋秀珠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在動,卻聽不到她在說什麼。
  
  但卻看到馮氏笑了,笑得很開心。
  
  宋秀珠走的時候,依規矩給馮氏行了禮,玲瓏知道,她這是做給琳瑯看的。
  
  經過上次的折騰,宋秀珠對聶氏更怵一頭。
  
  沁緋和阿根嫂留下幫著代婆子照顧馮氏,玲瓏又把流朱和一個粗使婆子常嫂也留下了,流朱這丫頭機靈,把她留下來,表面是給五小姐照顧兔子,實際上也能幫著沁緋和阿根嫂防著代婆子。
  
  到達京城時已是傍晚,府裡的晚膳都已端上來了,玲瓏讓丫鬟們去把東西放下,自己則帶著杏雨跟著宋秀珠去給金老太太請安。
  
  原先的菊影閣收拾出來,改名春暉堂,現在是金老太太暫住著。園子是三進的,並不太大,但卻種了很多名貴菊花,每年秋日裡菊香陣陣,別有韻味。金老太太便是喜歡這裡的菊花,挑了這裡住下。
  
  金敏這陣子衙門裡事多,沒有回來用膳,讓玲瓏沒想到的,卻是表姑太太柳玉兒也在,一問才知柳玉兒來京城後,也只到她在京城的宅子裡住了一天,便和金老太太一同住進春暉堂了。
  
  玲瓏失笑,她知道父親為何忽然「事多」起來。
  
  昔日金敏若是真對表妹有情,也不會來了京城便戀上只見了一面的馮婉容,之後,又戀上宋秀珠。這些年裡,金敏的感情世界裡壓根兒就沒有這位青梅竹馬的影子。
  
  隔了這麼多年,柳玉兒保養得再好,也已是徐娘半老,金敏有美妾相伴,哪裡還會對她動心思。
  
  見她總在眼前晃當,索性就不回來了。男人忙公事,天經地義。
  
  玲瓏給金老太太請了安,金老太太卻沒有讓她起來,厲聲道︰「你來了京城,這架子倒是越來越大了,金善倆口子接不動你,還要讓宋氏去接,待到再過個一年半載,就要讓我當祖母的親自接你五小姐了嗎?」
  
  玲瓏抬起頭來,清澈的雙目看著金老太太︰「金善倆口子在嗎?要不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祖母再讓他們親口說一遍,孫女為何沒有回來?他們若是不記得了,整個莊子裡的人都能替他們說。」
  
  沒等金老太太再問,杏雨已經說話了︰「那倆口子沒安著好心,把五小姐曬在大太陽底下,難聽的話一筐筐的,五小姐當時就昏過去了,昨日裡咱家三爺和許家二爺,把太醫院周院史的徒弟李大夫請來了,老太太若是不信,就問咱家三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4:40 PM

第八十一章 誰信她

  正在這時,金善倆口子在門口探頭探腦,有小丫頭見了,便問他們幹嘛,兩人說是老太太讓過來的。小丫頭也沒攔著,就讓他們往飯廳走過來。
  
  剛走到門口,金祿家的眼尖,一眼看到,便在金老太太耳邊耳語幾句,這邊廂杏雨剛提到金善倆口子,金善倆口子就自己送上門了,金老太太雖然覺得這事湊巧,倒也沒想別的,就讓金祿家的把他們帶進來。
  
  這兩人一進門,就看到五小姐也在呢,嚇了一跳,噗通一聲跪到地上︰「老太太,咱們真的不是故意的,全是按您的吩咐,哪成想五小姐身子這麼弱,太陽一曬就暈過去了......」
  
  金老太太是很想給玲瓏來個下馬威的,可這會子當著一屋子的人,外甥女柳玉兒也在這裡,聽了金善倆口子的這番話,她就再也拉不下臉來斥責玲瓏了。
  
  宋秀珠冷眼旁觀,看看金善倆口子,又看看玲瓏,金善倆口子平時就是欺軟怕硬的,依著他們的性子,遇到這種事是能躲便躲,怎麼會自己送上門來挨罵呢?
  
  看到金老太太僵著臉,宋秀珠立刻過來打圓場,對金善倆口子道︰「你們這兩個下作坯子,若不是今天五小姐回來了,老太太還就讓你們給糊弄了,你們前日回來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們不是說是五小姐嫌你們人微言輕,自己不想回來嗎?怎麼今天又變了,到底是五小姐不想回來,還是你們兩個把她害病了?」
  
  金老太太聞言瞥一眼宋秀珠,雖說因為金媛的事,她對宋秀珠頗多不滿,可剛才這番話,卻是給她打了圓場。這個宋氏終歸還是比別的媳婦要貼心懂事一些。
  
  金善媳婦偷眼看向玲瓏,見玲瓏也在看著她,眼神清澈卻帶著一絲冷意,她不由得打個激凌︰「老太太,咱們夫妻只是一心想著把老太太交待的差事辦好,真的不知道五小姐身子這麼弱,五小姐中暑是真的,可她也確實是不肯跟著咱們回來,點名要讓宋太太去接的。」
  
  「我都病了,哪還能跟著他們回來,他們不像好人,我害怕。」玲瓏稚嫩的聲音響起,輕輕柔柔。
  
  她讓兩個奴才給折騰病了,她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十二歲小姐,她不敢跟著他們回來,她害怕。
  
  金老太太狠狠瞪一眼金善倆口子,這兩個混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連個人都接不回來,這會子倒是跑過來拆台了。
  
  「來人啊,把這個人不成器的拉出去,扣三個月工錢。」金老太太一聲令下,根本不用人來拉,金善倆口子自己就跑出去了。
  
  聽說宋太太去接五小姐了,他們兩個本就是提心吊膽,就盼著五小姐不回來。連宋太太也接不回來,那定然要惹怒老太太,到時怪罪到五小姐頭上,他們把五小姐害病了的事,也就不會有人再提了。
  
  誰想到五小姐竟然回來了,且,這個時候,就來了個小丫頭,說是老太太讓他們到春暉堂去一趟,有話要問他們。
  
  還能是有什麼事,肯定是五小姐的事。
  
  兩人有心不去,可又不敢,想來想去,還是去了,至於那個小丫頭是不是春暉堂的,他們根本沒有留意。
  
  處置了金善夫婦,金老太太用眼角子瞟了瞟玲瓏,見她就是鼻觀眼,眼觀心的跪在那裡,便裝著沒有看到,讓宋秀珠坐下一起用膳。
  
  金老太太坐在上首,柳玉兒和宋秀珠坐在她的下首,金賢和金妤則在一邊的小桌子用膳。
  
  二十來個丫鬟婆子站在主子身後,幫著布菜,誰也沒有去看還跪在一旁的玲瓏和杏雨。
  
  這種場面不是第一次了,在江蘇老宅時,玲瓏和杏雨就已經經歷過很多回,兩人都已見怪不怪。
  
  這是她們回到京城的第一天,明明知道玲瓏前日還病著,金老太太依然讓她跪了整整一頓飯的功夫。
  
  所有人全都吃飽喝足,金老太太終於覺得這主僕二人礙眼了,便道︰「回去吧,別在這兒跪著了。」
  
  杏雨扶著玲瓏起來,自己的腿卻已經麻了,差點摔倒。宋秀珠看著這對狼狽的主僕,打從心裡笑出來,想來在老宅的那八年裡,玲瓏就是這樣過來的。
  
  玲瓏給金老太太行了禮,轉身便走,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來,卻看向宋秀珠︰「宋姨娘,你今天去給我母親請安了,在莊子裡時精神頭就不對了,你最好去看看大夫,別傳染了她的病。」
  
  說完她便走了,直到她淡粉色的裙裾消失在門外,宋秀珠才發現屋裡的人都在看著她。
  
  這麼多年了,不但她沒去給馮氏請過安,這西府裡所有的妾室,各房的下人,就連馮氏的親兒子金子烽也沒有去請安。
  
  而她今天不但請安了,還如玲瓏所說,她也犯病了。
  
  玲瓏所說的就是她看到紙人時像瘋了一樣的表現吧,那時她什麼都沒說,任由紅芍罵她,卻原來是要等回到西府後當著眾人的面把這件事說出來。
  
  「老太太,您別聽瓏姐兒說的,我只是眼睛花了,打碎了一隻碗,並非精神不濟,再說那時我還沒有見到......見到大太太。」
  
  她的話音剛落,一直冷眼旁觀的柳玉兒說話了︰「哎喲,宋太太真是懂規矩,大太太都病了,你還要過去請安。只是不知道宋太太這麼懂規矩又穩妥的人,怎麼就打碎了碗了,打碎就打碎吧,還讓人以為你也得了大太太那樣的病,依我說,不如真的找個大夫來看看,聽說這種病初期也是有的治的,宋太太萬不要耽誤了病情啊。」
  
  見柳玉兒這麼說,宋秀珠心裡把她罵了祖宗十八代,臉上卻還是柔柔弱弱,可憐巴巴的表情︰「表姑太太這是和我開玩笑呢,你看我哪像得了那種病的,小孩子的話怎麼能信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4:43 PM

第八十二章 女人鬥

  柳玉兒微微一笑,轉身對金老太太道︰「依甥女看,五小姐既然能說出那樣的話,這事定然是有的,再說我在府裡住了這些日子,也聽人說過大表嫂的病能傳染,以往的丫鬟婆子不是瘋了就是死了,既然二太太去過她屋裡,不如找個人來給看看,如果真有這病,提早醫治,如果沒有,那也能放下心來。」
  
  柳玉兒說得頭頭是道,宋秀珠氣得咬牙切齒。這個表姑太太,可真是會順竿爬,玲瓏扔個竹竿給她,她立刻就擺出副熱心腸的面孔,直接拿頂瘋婆子的大帽子扣到自己頭上。
  
  沒等金老太太應允,宋秀珠便搶著說道︰「表姑太太真是熱心,可妾身也真是沒有事,今天不過就是打碎一隻碗而已,怎麼就變成也染上那種病了,老太太和表姑太太不用費心了,真的沒有事。」
  
  柳玉兒笑得雲淡風輕,手裡紫葡萄紋的團扇輕輕搖著,晶瑩皓腕上一隻金瓖玉的鐲子也隨著晃來晃去,宋秀珠認得,這鐲子前幾日還戴在金老太太手上,據說已經戴了十幾年了。難怪柳玉兒這麼得瑟,卻原來金老太太把戴了多年的鐲子也給她了。
  
  身為掌家多年的西府太太,一隻金瓖玉的鐲子,宋秀珠當然不會放在眼裡。但是金老太太不但讓柳玉兒住進府裡,還把這鐲子送給她,這裡面的事情就不得不讓宋秀珠牙疼了。
  
  以前她還真不知道金敏和柳玉兒的那些事,這些日子她覺得不對勁,這才讓人去打聽,這一打聽可不要緊,這柳玉兒不但是金老太太從小看著長大,而且還曾和金敏議親。
  
  若是那年金敏沒在湖上巧遇馮婉容,這金家西府女主人的位置就是柳玉兒的,更沒有她宋秀珠什麼事。
  
  看到宋秀珠的眼珠子都在自己腕上的鐲子上面,柳玉兒笑得更加好看,她本就生得細眉細眼,這一笑起來,眉梢眼角都是風情。
  
  「姨母啊,都怪玉兒心直口快,這才說了幾句話,就惹了二太太不高興了,我說的話您老就當沒聽見,喲,這今春的雨前還真是好呢,比我在江蘇喝到還要好。」
  
  金老太太豈會聽不出柳玉兒話裡帶刺,她當然更看到宋秀珠眼裡的火——妒火。
  
  這宋氏雖然倒也算是懂事得體,但也就是做妾室的身子,更何況她還是馮氏的陪滕。想要當這西府的大太太,還真是痴心妄想了,不說別的,就說她一手調教出的金媛,好端端的金家三小姐,愣是給帶成了粗坯子,比那個五丫頭也強不到哪裡去。
  
  想到這裡,金老太太一雙利目上上下下打量著宋秀珠,冷冷道︰「既是連五丫頭都懷疑你有病,那索性讓大夫來給看看,免得落人口舌,影響了你家老爺的前程,做官的最怕這些風言風語了。」
  
  宋秀珠倒吸一口涼氣,金老太太竟把三老爺的前程搬出來壓她,若是她還沒不肯看大夫,那就是擺明找罵的,說不定還要讓她去祖先面前罰跪。
  
  就看方才她讓玲瓏跪了整整一頓飯,讓她到祖先牌位前跪上一夜也不是不能。
  
  「那也好,明日妾身便讓人去請大夫來給看看,也讓老太太放心。」宋秀珠低眉垂目,又是那副可憐見兒的小模樣。
  
  金老太太氣順了些,她倒是真沒把玲瓏最後說的那幾句話當真,小丫頭氣不過讓她罰跪,又不敢公然數落她這個祖母,只好說上幾句不痛不癢的話,自以為抓到宋氏的小辮子,其實不過就是小孩子的伎倆。
  
  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能有多少心計,倒是這個宋氏平日裡看上去像個機靈的,沒想到竟然這樣沉不住氣。
  
  金老太太揮揮手,對眾人道︰「都吃飽了,全都回吧,我也累了,明天早上妤姐兒也不用過來了,讓五丫頭來伺候吧。」
  
  聽到祖母這麼說,只有七八歲的金妤吐吐舌頭,老太太一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把三姐金媛禁足了,日日罰她抄佛經抄女誡,這昏定晨省的事,就全都落到她的頭上。
  
  她還是小孩,平日裡貪睡,每日卯中便要到祖母的春暉堂候著,待到祖母起身,她還要過來服侍,春暉堂裡大大小小二三十個丫鬟婆子,倒也不用她做什麼,但就是整日陪在祖母身邊,已經讓她很難受了。
  
  好在五姐那個倒楣蛋終於回來了,她再也不用服侍祖母,三姐說得對,只要五姐回來,老太太只會針對她一個人,她才是最讓老太太恨的那一個。
  
  玲瓏已經回到她先前的小跨院,院子裡四處都是殘枝斷葉,想來是風大雨大,吹得滿院狼籍又沒人打理。
  
  主僕幾個一起動手,用了一個時辰才把四處收拾妥當。
  
  玲瓏又對杏雨道︰「明天你打發幾個人,去把容園也打掃一遍,那裡樹多,怕是比這裡更髒更亂了。」
  
  杏雨一邊應著,一邊幫著小姐把東西收拾出來,看到一隻沉甸甸的口袋,卻是她先前沒見過的,便問︰「小姐,這裡是什麼,要放到哪裡啊?」
  
  玲瓏看一眼,隨口道;「扔到床底下,我自己收拾。」
  
  杏雨猜想這裡面想來是小姐在山上撿的那些石頭什麼的,也沒在意,隨手扔到床底下,自己便出去張羅熱水,給五小姐沐浴。
  
  見屋裡沒有人了,玲瓏這才把那隻口袋從床下拿出來,看看屋裡,也不知道該放在哪裡。
  
  這裡是西府,反而不如山裡莊子穩妥,說不定哪日老太太就會讓人來她屋裡翻騰一通。
  
  這隻口袋只是她自己縫的尋常袋子,並非石二給她的那一隻,但這口袋裡裝的,卻都是好東西。
  
  前先石二給她的那些,連同最後這次給的文房四寶、扇子鎮紙,除了兩隻玉盞以外,她還全都沒有脫手,這回都一起從莊子裡帶回來了。
  
  莊子裡雖然安穩,但她還是覺得這些東西放在身邊最可靠。
  
  她重又環顧四周,最後看看房梁,提一口氣,躍起身來,跳到房梁之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4:46 PM

第八十三章 自找的

  回到府裡的第二天,金老太太就開始把玲瓏當丫頭使喚了。卯正起身,洗漱妥當便到春暉堂候著。金老太太習慣辰時起床,她老人家從江蘇帶來七八個丫鬟婆子,再加上西府裡原有的,春暉堂裡丫鬟二十多人,婆子十幾個。可是這麼多人,打洗臉水服侍金老太太洗臉的差事,還是落在玲瓏頭上。
  
  玲瓏沒有在意,在江蘇老宅時,這種精細差事還真輪不到她,那時她常幹些諸如打掃庭院之類粗使丫頭的工作。
  
  熱水調到不冷不熱,給金老太太端過去,金老太太瞥了玲瓏一眼,手指剛剛踫到水面上,便罵道︰「你個黑心腸的小蹄子,和你親娘一樣沒安好心,想要燙死我啊!」
  
  玲瓏揚揚秀眉,祖母大人,您還真沒讓我失望。半年沒見,您罵人的詞匯還是沒有增加,罵來罵去就是這麼幾句話,您不嫌煩啊。
  
  她早有準備,金老太太話音剛落,一舀子涼水便倒進盆裡︰「這會兒不燙了,您再試試。」
  
  金老太太狠狠瞪她一眼,這個死丫頭,到了京城越學越滑頭了,竟然還隨身帶著涼水。
  
  這水原本是冷熱適中,現在加了涼水,自然是變涼了。金老太太眉頭皺起,張嘴正要接著罵,玲瓏便問︰「祖母若是還覺得燙手,那玲瓏繼續給您添涼水。」
  
  死丫頭是故意的,她明明知道這水是冷的,竟然還要再添涼水,分明就是不想讓她老人家洗臉了。
  
  「水涼了,你讓我怎麼洗?」
  
  「哦,涼了啊,好在我把熱水也拿來了。」
  
  又是一股子熱水倒進去,這下子金老太太真的不想再說什麼了,還能說什麼,再說熱,死丫頭就給她加涼水,說冷就加熱水,早有準備,分明就是算準了她要怎麼做。
  
  金老太太老大不情願地洗了臉,用清鹽漱口,再讓金善家的把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圓髻上插上金瓖玉的鳳頭釵,前面繫了翡翠攢珠抹額,換上盤領對襟素面福字紋長身褙子,醬色挑線裙子。
  
  玲瓏一直捧著裝了淨水的金盆在一旁站著,直到金老太太妝扮好了,她這才端了水出去倒了,又陪著金老太太到一旁的花廳用早膳。
  
  金老太太是江蘇人,吃不慣北方的早點,雖說這裡的廚子比不上江蘇老宅的,可老太太的早膳也不敢含糊,擺了一桌子十幾樣,糯米紅棗粥、香菇燒賣、肉丁湯包、奶油卷子、豆沙圓子......
  
  宋秀珠和柳玉兒已在花廳候著,其他三位姨娘和金賢和金妤也來了,她們是過來給老太太請安的。
  
  金老太太又瞥一眼站在一旁的玲瓏︰「還傻站著幹嘛,這個紅棗粥我那日嘗著挺好的,你給他們每人盛一碗。」
  
  柳玉兒倒也罷了,其他人要麼是姨娘要麼是庶出弟妹,他們哪一個都不配讓玲瓏給添粥的。
  
  跟在玲瓏身後的杏雨忍不住了,正想替小姐打抱不平,玲瓏抻抻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說話。
  
  她拿起湯勺裝了一碗粥,恭恭敬敬捧到柳玉兒面前︰「表姑母,這粥趁熱喝。」
  
  柳玉兒嘴角溢出笑容,讓丫鬟接過粥碗,她笑著說︰「乖,五小姐真是孝順懂事,好孩子。」
  
  玲瓏裝了一碗粥,便就不再盛了,笑吟吟看著幾位姨娘和兩個弟妹。
  
  金老太太見玲瓏不動彈,沒好氣地道︰「你沒帶耳朵嗎?沒聽我讓你給他們每人一碗啊?」
  
  宋秀珠聞言忙道︰「老太太也別生氣,想來五小姐從沒做過這種活兒,有些不習慣吧。」
  
  見她果然開口幫腔,添油加醋,玲瓏也笑道︰「宋姨娘這話可真是說錯了,我不是不習慣,是在等著你們給我行禮呢。我是嫡,你們是庶,總要給我行了禮,我才能給您盛粥啊。金家是大戶人家,名門望族,這種禮節可是省不得的。就從宋姨娘你開始吧。」
  
  所有人的臉色全都變了,誰也沒想到金老太太想給玲瓏立規矩的一招,竟被她演變成了她要給姨娘和弟妹們立規矩。
  
  柳玉兒坐山觀虎鬥,這時看到這些人全都變了臉色,那三名姨娘在府裡不得勢,謹小慎微慣了,倒也沒什麼,只是宋秀珠一向以當家主母自居,且,她才剛剛說了那麼一番話,玲瓏就讓她帶頭行禮,這臉打得啪啪的。
  
  「這倒也是,誰不知道金家三爺是讀書人,西府裡的規矩原就是比別的地方要好些。姨母本來也是要讓哥兒姐兒們多學些規矩,日後出人頭第。宋太太啊,你倒真應帶個頭啊,大表嫂不在,你就是應該做個表率,嫡小姐要給你們盛粥了,你們哪能不行禮謝過的。」
  
  好你個柳玉兒,落井下石就少不了你。
  
  宋秀珠眼中掠過一絲恨意,可是當著金老太太,她卻不能表示出對柳玉兒的任何不滿。
  
  這個時候她還能笑出來,而且笑得既謙恭又卑微,可憐的小模樣,一看就是個被嫡小姐欺負慣了的小媳婦。
  
  「妾身謝過五小姐,五小姐辛苦了。」說著,她姍姍拜倒,規規矩矩行了個萬福金安。
  
  玲瓏牽牽嘴角,微笑道︰「宋姨娘不必客氣,都是一家人,誰給誰盛粥還不都一樣,都是托了老太太的福。」
  
  是啊,你還真是托了老太太的福,不是你巴巴的把老太太從江蘇請過來,金媛也不會被禁足罰抄女誡,你也不用引狼入室,把柳玉兒招惹過來,更不會為了一碗粥來給我行禮,瞧瞧,你從老太太那裡得來多大的福份啊,全是你自找的。
  
  所以說,做人真的不能太聰明,太會算計。
  
  其他三位姨娘這些年都是看著宋秀珠臉色過日子,平素裡鮮少能見到金敏,她們沒有子女,在這府裡也就是勉強度日,也沒有指望,只盼著宋秀珠不找她們麻煩,過些安穩太平的日子而已。
  
  看到宋秀珠行了禮,她們紛紛走過來,也依樣畫葫蘆給玲瓏見禮,金賢和金妤雖然也是一百個不願意,可也給長姐行禮,各自捧了粥坐下,這頓飯吃得格外的安靜,掉根針都能聽得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4:50 PM

第八十四章 老毛病

  傍晚時分,落日的餘暉把漢白玉的石階染成金紅,飛檐上最後一隻鳥也飛走了,夜晚即將來臨。
  
  花雕穿著緋紅的菊紋衫子,絹紗金絲繡花長裙,站在石階上,衫子的領口開得很低,能看到月白的胸兜和那一片瑩白的雪膚。
  
  她正值花信之年,比起那些十四五歲的小宮女更有風情,櫻桃紅的胭脂把她的俏臉點綴得美侖美奐。
  
  她站在石階上,仰頭看著對面二層小樓上,那個正在踱來踱去的身影。
  
  「你招虱子還是招跳蚤了,這半天就沒見你停下來。」
  
  聞言,那個正在走動的身影停下來,看著樓下石階上的麗人,笑道︰「你這是跟哪個堂子裡的姑娘借來的衣裳,可惜穿成這樣也勾不住男人。」
  
  花雕氣得咬牙切齒,低頭脫了腳上的繡鞋就朝小樓上扔過去,樓上的閃辰一見,揚手接過,大笑著又把繡鞋扔回來︰「你去問問,哪有你這麼粗魯的花姑娘,客人都讓你給嚇跑了。」
  
  花雕生氣,接過繡鞋重又套到腳上,問道︰「死猴兒,我問你,殿下怎麼還不回來?」
  
  閃辰哼了一聲,心道你問我我問誰去,我若是知道殿下去哪兒了,還用在這裡轉圈圈嗎?
  
  殿下已經消失兩天兩夜,所以花雕準備親自出去找找。
  
  殿下已經十八歲了,能讓男人夜不歸宿的地方,當然是青樓啊,教坊啊,說不定還有那些暗門子一樓一鳳什麼的。
  
  所以花雕準備趁著夜色,深入敵營,把殿下找回來。
  
  這身衣裳就是她給自己準備的行頭,可是打扮妥當了,她又嘀咕上了。
  
  並非她害羞,花雕姐姐從來不知道害羞怎麼寫。
  
  她是怕她不懂規矩,被人識破身份。
  
  身為御前帶刀侍衛、皇子近身的三杯好酒之一的花雕姑娘,竟然淪落到那種地方,明眼人一眼就能知道,十二殿下肯定也在那裡。
  
  別以為當皇子的就能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如果真的被人在那種地方發現十二皇子,這就是一件大事,一件很大很大的事。
  
  所以,準備妥當的花雕姑娘終於望而卻步了。
  
  她就站在石階上等待天黑,可是天色真的就要黑下來了,她卻不想去了。
  
  若是這個時候,十二皇子忽然回來了,那該多好啊。
  
  殿下每次出去,去的哪裡,去做什麼,花雕全都不知道。但她以為閃辰是知道的,殿下不近女色,卻整日和閃辰在一起,花雕如果沒有往那方面去想,那她真是白活了。
  
  可現在來看,閃辰竟然也像是不知道的。
  
  她從小看著閃辰長大,他的樣子不像是裝的,雖說這隻小猴兒不地道,誰也摸不清他的心思,可他剛才雖然在取笑她,可他眼裡卻是透著焦急。
  
  殿下不能出事,他真的不能出事。
  
  「死猴兒,我就是擔心殿下去了不該去的地方,真若是遇到那些人,別人認識他,他也不認識人家啊。」
  
  花雕仰頭望天,天空已是灰黑,夜幕就要降臨了。
  
  閃辰飛身一躍,如同一隻大鳥輕輕飄落在花雕面前︰「你換上這身衣裳站在殿下面前,殿下也不認識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毛病,如果那些人真的和他遇到,這事還真的不好說。」
  
  「你說實話,殿下平時去哪裡,你真的不知道?」花雕不死心,男人的事可以不告訴女人,但不會瞞著身邊的男人。
  
  當然,殿下怕是早就不把閃辰當男人看待了。
  
  閃辰搖頭︰「就憑咱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份,我能騙你嗎?我跟過幾次,都被殿下發現了,有一次還差點宰了我,後來我便再也沒有跟過。」
  
  花雕鼓起腮幫子,用塗著千層紅汁的縴縴玉指戮著閃辰的腦門子︰「你說你個沒用的東西,皇上派你過來盯著殿下,你這是盯得哪門子,連人去哪裡都不知道,就該割了你的命根子,讓你當太監去,也省得你一天到晚淨是花花腸子,正事都不幹。」
  
  閃辰被她戳得直往後退,這個潑婦說的都是些什麼話,他啥時不幹正事了,他啥時都是花花腸子了。
  
  活該她嫁不出去,只要有他閃辰在,就算真有人不怕死來娶她,他也要給她把親事攪黃了。
  
  你讓我去當太監,我就讓你變成老酒,老姑婆的老。
  
  花雕罵完了,還是撫平身上的衣裳,準備犧牲色相去找殿下。一抬頭,看到閃辰賊眉鼠眼正盯著她胸前露在外面的那一截子肌膚,連忙把衣領往上提了提,回手就是一記爆栗子打在閃辰腦門上︰「你個死猴子不學好,看你老娘幹嘛?」
  
  閃辰冷哼一聲︰「你別自我感覺良好,我看母豬也不看你。」
  
  花雕正要揮拳揍他,閃辰已經飛身掠起,搶在她前面往山莊外奔去。
  
  殿下啊殿下,您千萬不要遇到熟人,不然你要倒楣,我們更要倒楣。
  
  你知道自己有那個治不好的病,最好就別往人堆裡擠了,找個沒人的地方,愛怎麼玩就怎麼玩,讓人認出來那可如何是好啊。
  
  兩個人一個心思,一前一後出了清覺山莊,向著幾十里外的蘇鎮而去。
  
  好在殿下有一次回來時,心情很好,還帶了一袋糖炒栗子,裝栗子的紙袋子上印著蘇鎮栗子王幾個字。
  
  別以為御前侍衛都是吃乾飯的,就憑這袋糖炒栗子,他們也能猜到殿下去的地方,不是京城,而是蘇鎮。
  
  是啊,京城有什麼好玩的,殿下早就玩膩了。
  
  蘇鎮是小地方,小地方多會有些小情調,還會有些小良家,殿下肯定會喜歡。
  
  可是這裡離京城也不遠,總會也有些人抱著和殿下同樣的心思,真若是在蘇鎮遇到了,這要如何解釋呢。
  
  殿下又不認識人家,別說那都是些個不相干的人,就是殿下的親爹當今聖上,脫下龍袍站在他兒子面前,殿下也同樣不認識。
  
  這事又不是沒有過,有過很多次了。
  
  小時候殿下以為自己腦子有毛病,一度很傷心,長大以後慢慢也就習慣了,好在這個毛病除了身邊人和聖上以外,別人並不知道。
  
  真若是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有些什麼事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4:53 PM

第八十五章 那些事

  昔年金老太爺在世時,幾位妾室也只給他添了一位庶子,便是金家四爺金春。金春自幼便長在正室金老太太身邊,生母在多年前便被送到偏遠的莊子裡,他自幼便和生母斷了往來。
  
  雖說是養在嫡母膝下,但金春的性情和幾位嫡出的兄弟還是大相徑庭。金家還在金老太爺那一代便已重振家世,又恢復了前朝活財神的盛名。有了錢,自是想讓兒孫們能在仕途上有所作為。是以金老太爺在培養兒子方面不惜餘力,自幼便請了江南名師開蒙調教。
  
  長子金赦自幼體弱多病,資質也是平平,但也識文斷字,成親後便接管了家中生意;次子金政和三子金敏都是科舉入仕,二甲進士出身。唯獨這個庶出的金春,卻是讀書不成,做生意亦不成,金老太爺在世之時,對這個小兒子便恨鐵不成鋼。
  
  金老太爺去世之後,金赦和金敏來了京城,金政也外放,三位兄長都不在,金家老宅之內便是由金老太太作主,沒有了父親和兄長們,金春的日子就更加不好過了。
  
  江浙一帶為絲綢之鄉,大武朝在江寧、蘇州和杭州都設了織造局,又派專門的提督織造太監管理。
  
  金春的正妻焦氏也是蘇州人,她的娘家雖然不入流,但她的哥哥焦炳興卻搭上了蘇州提督織造太監李公公,並認了李公公做乾爹。
  
  由此一來,金春也便抖了起來。金家是江蘇人,少不得有些絲綢生意,因此,他由以前的爛泥搖身一變,成了金家各房爭相結交的香餑餑。金老太太也破例拿出五六間鋪子讓他管著。
  
  焦氏和她哥哥一樣,都是會見風使舵的精明人,又是慣做表面功夫的,趁著能在金老太太面前說上幾句話,把金老太太哄得眉開眼笑,在金家老宅,這些年來就是焦氏和另一位本家的五奶奶陳氏幫著金老太太打理庶務。
  
  五奶奶陳氏是金家二老太爺的長房媳婦,畢竟不是金老太太自己的兒媳,使喚起來不如焦氏順手,因此陳氏雖說也幫著管家,但手裡卻是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在金家老宅,除了金老太太,就是焦氏。
  
  都以為金老太太來京城,會把家裡鑰匙暫時交給焦氏拿著,可沒想到,她卻讓焦氏跟著一起進京了。
  
  這鑰匙她是誰也沒給,只在陳氏那裡留了些周轉銀子。以備府裡日常開銷。
  
  為此,焦氏氣得摔了一整套的瓷器。原以為這些年小心翼翼服侍著,金老太太早就把她當成自己人了,可沒想到關鍵時候,還是防著她。
  
  不怪她沒本事,也不能怪自己娘家幫襯不上,怪只怪金春是個庶出,畢竟不是金老太太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這麼多年了,依然人心隔肚皮。
  
  更讓焦氏鬱悶的是,她是頭回來北方,又是正值夏天,京城乾熱乾熱的天氣讓她很不適應,一到京城便病倒了,這一病就是幾日,玲瓏回來的第四天,才在春暉堂見到她。
  
  比起大半年前在老宅時,焦氏清減了幾分,但那雙眼睛卻依然精光四射。
  
  玲瓏四歲回到老宅,八年來被這位嬸嬸整治得不輕,焦氏的三個女兒更是時常欺負她,就連玲瓏大病的那次,也是拜她們所賜。
  
  那次焦氏讓玲瓏跟著府裡的婆子到村裡收租子,回來時遇到暴雨,進門時正好三個堂姐也正回來,看到玲瓏,便讓婆子進來,緊閉大門,把玲瓏關在外面。
  
  那年玲瓏只有十一歲,一個人站在大門外面,被暴雨淋了大半夜,直到後半夜,一直等著小姐的杏雨才從婆子們那裡知道消息,求了管事婆子,開了大門把玲瓏扶進來。
  
  可還是晚了一步,玲瓏高燒不退,這條小命險些送上。
  
  好在因禍得福,她非但沒死,還記起了前生的事。
  
  玲瓏倒也沒有怪過三位堂姐,她們也都是小姑娘,之所以欺負她,無非是因為她的父親是嫡出,又是當官的,她也是京城來的,她們自幼便知道因為父親是庶出,因此身份低了一頭,對她這位嫡出小姐本就是多了幾分嫉妒。再加上祖母對她不好,她們索性就更加欺負她,誰讓你一出生就比我們高了一等呢,活該。
  
  欺負她時的那種快感,正好抵消了她們因為不務正業的父親所帶來的屈辱。把玲瓏一個人關在大門外面,她們其實也很害怕,可是想到三叔這些年都沒有回過江蘇,她們便又不怕了。
  
  玲瓏的娘已經瘋了,爹也不管她,祖母根本沒有正眼看過她,這樣的人,就是被雨淋死了,也沒人心疼。
  
  她們以為這件事沒有幾個人知道,但焦氏是知道的,自己的女兒,有多少事是能瞞住當娘的呢。
  
  來到京城這麼多天,焦氏也還是第一次見到玲瓏。也不過大半年沒見,玲瓏長高了,似乎更漂亮,白裡透紅的小臉,健健康康的,和她印像中那個大病初癒的孩子不太一樣。
  
  她躺在病床上,也沒少讓貼身的丫鬟在府裡打聽,這位五小姐回京城後,府裡興起的那些風浪自是也打聽得一清二楚。
  
  玲瓏從沒有做過什麼,但是金媛就掉到河裡,自導自演了一出蹩腳戲碼,自取其辱;玲瓏沒做過什麼,卻讓聶氏撞上宋秀珠欺壓嫡女,還逼著三老爺把宋秀珠和金媛禁足。
  
  如果沒有這些事,宋秀珠也不會巴巴地把金老太太接來京城,這些事都是在玲瓏回來後發生的,若說和她沒有關係,焦氏一百個不相信。
  
  焦氏正想在玲瓏嘴裡套上幾句話,就聽把門的小丫頭進來︰「東府的大爺和二爺來給老太太請安了。」
  
  聞言,玲瓏眼睛一亮,二堂兄金子煥來了,真是太好了。
  
  大堂兄金子焰年長他們許多,玲瓏也只是小時候見過他,並不相熟;二堂兄金子煥前一陣剛剛見過,就是他送她和琳瑯去莊子的。
  
  這幾日,她一直盤算金子煥也該來請安了,今天果真就來了。
  
  堂兄金子煥和自己的親哥哥金子烽,她寧可選擇信任金子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4:56 PM

第八十六章托付

  玲瓏避過焦氏的耳目,一直等到金子煥從春暉堂裡請安出來,這才讓杏雨把二堂兄請到她的小跨院。
  
  「五妹妹,我昨日去過西嶺的莊子,三嬸還是老樣子,你不用太過牽掛。」
  
  金子煥天生的熱心腸,讀書雖然不行,但是家裡家外的事情,他全都料理得頭頭是道,聽說玲瓏回到京城,馮氏在莊子裡沒人照顧,他便專程去了一趟,憑他長房二爺的身份,西嶺莊子裡的那些人誰也不敢造次,他又讓金順媳婦安排了兩個得力的人幫襯著,這才放心回來。
  
  聽金子煥把昨日安排的事情一一道來,玲瓏眼圈兒紅了,自己的親哥哥眼下就在西嶺莊子裡,可照顧母親的事卻還要有勞堂兄相助。
  
  她真心誠意給金子煥行了一禮,金子煥反而不好意思起來︰「都是一家人,一筆寫不出兩個金字,五妹妹你客氣啥,我可來不得三叔教你們的文縐縐,不過就是舉手之勞而已,你若是再說一個謝字,就是眼裡沒把二哥當成自家人。」
  
  看他說得實誠,玲瓏笑了,這個二哥早已有了秀才的功名,可說起話來還是樸實無華,聽在耳中,卻又讓人打從心裡踏實。
  
  「我才不是和二哥客氣呢,只是有事要請二哥幫忙,怕你嫌我煩。」玲瓏親手給金子煥倒了一碗涼茶,這茶是她用自己曬的茉莉泡的,晾涼後解渴消暑。
  
  「你這裡的茶可真香,倒和我們府裡的不太一樣,給我裝上一包帶走,二哥就不嫌你煩了。」
  
  金子煥和琳瑯吵來吵去都已習慣,玲瓏比琳瑯年齡還要小,他從心眼裡把她當成小妹妹。
  
  「好啊,二哥說話算數。我這裡還有自己曬的山楂乾呢,用來泡水也好喝得緊,你多拿些,給大伯父和大伯母也嘗嘗。」
  
  「你這小丫頭倒真是心靈手巧的,許老二是個有福氣的。」聽說許庭深也暫住在莊子裡,金子煥早就把他們認做了一對。
  
  玲瓏衝他做個鬼臉,從袖子裡掏出兩張銀票,一張三百兩,另一張四百兩。
  
  「二哥,我對京城不熟悉,勞煩你幫我置辦一處宅子,宅子不用太大,三進即可,地段最好清靜些。我這裡有七百兩,不知夠不夠。」
  
  金子煥皺皺眉︰「這銀子是三嬸的吧,你不留下自己傍身,怎麼想起置辦宅子?」
  
  玲瓏半低著頭,抿著嘴唇,好一會兒才道︰「二哥不想幫忙就算了,只是這事萬不可和人說起。」
  
  看她有些賭氣,金子煥一拍腦門︰「我怎麼沒想到呢,你是擔心有朝一日,西府裡待不下去,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是嗎?」
  
  雖然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受著,早已學會苦中作樂,但真的被人提起來,玲瓏還是差點哭出來,她強忍著眼淚點點頭︰「銀子留在手裡,終歸是不太安生,還不如置些產業,需要用錢時再周轉也不遲。」
  
  金子煥一拍大腿︰「好,這事交給二哥,保準不讓你吃虧。京城的房價雖然不低,但是七百兩也足夠了,連帶宅子裡的一應物件也能添置齊全,只是路段不會太好,好在你也想要清靜的,二哥一定能給你找到合適的。」
  
  玲瓏拼命點頭,前世她財來自有方,卻從不懂置業投資。這也是大多數撈偏門的通病,雖說是刀尖上舔血,但是做的是沒本的買賣,錢來得快去得也快,有很多人便是年輕時風光,不知存錢也沒置業,老了以後窮困潦倒。
  
  「二哥,我手裡的錢不多,有機會你幫我找門生意做些投資,萬一真有那麼一天,我和娘親也能有些傍身的。可我平時不能拋頭露面,還要勞煩二哥常來西府走動走動。」
  
  真若是讓金子煥找個可靠的人來幫她做生意,人能找到,但是這個人若是常來西府見她,卻又不可能。她還是沒出閣的小姐,哪能和外男來往。但金子煥就不同了,這是自家堂兄,即使有人起疑,也不能說三道四。
  
  玲瓏的顧慮金子煥自是清楚,他拍拍胸脯︰「我是你哥,你是我妹子,這些事就交給二哥了,只是有好吃的好喝的,別少了二哥這份,還有啊,你給琳瑯繡了屏風,待到二哥成親時,也要一個。」
  
  金子煥定親的是永嘉伯張昌齡的小孫女張麗舒,親事訂在明年春上。琳瑯辦完喜事,也就輪到他這個二哥了。雖說是妹妹搶到了哥哥前面,但也是兩家人坐下商定的。
  
  二哥也要個屏風,玲瓏自是點頭答應,問他想要什麼花色的,他撓撓頭,卻又說不清未來娘子的喜好,索性道︰「元宵燈會上我見過她,穿了件繡著黃鸝鳴枝的斗篷,想來她喜歡這些花花鳥鳥的,你就繡個花鳥圖吧。」
  
  玲瓏噗哧笑出來,這個二哥看上去粗枝大葉的,倒是連人家姑娘衣裳上的圖案也看得一清二楚。元宵燈會那可是晚上,你說他這眼神該有多好啊。
  
  被妹子取笑,金子煥也沒啥不好意思,他本就是個光風霽月的人。遂催著玲瓏給他包了茉莉和山楂片,像得了寶貝似的走了。
  
  直到金子煥離開小跨院,玲瓏才嘆了口氣。
  
  杏雨看出小姐的心思,低聲勸她︰「二爺和三爺的性子就不是一路的,或許三爺是個面冷心熱的呢。」
  
  玲瓏笑笑,沒有再說什麼。她倒是不盼著金子烽面冷心熱,只要他別算計親娘親妹子就行了。還有何可指望的。
  
  把事情托付給金子煥,玲瓏鬆了口氣。她對杏雨道︰「祖母下午去表姑太太府裡聽戲,留在那裡過夜,明日才會回來,早上不用我服侍。晚上趁著沒關城門我要出去一趟,要到天亮開城門才能回來,你不用等我了。」
  
  柳玉兒為了討金老太太歡心,在自己京城的宅子裡養了戲班子,今天是這戲班子來到新東家後的第一場戲,柳玉兒便請了金老太太和在路上認識的張大太太一起過府聽戲,卻沒有宋秀珠的份兒。其實宋秀珠還真不想去,一想到張大太太是韓雲開的姑姑,她就什麼戲也不想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5:43 PM

第八十七章 挑唆

  給琳瑯繡的屏風還差最後一隻花瓶,玲瓏讓杏雨和浣翠把繡花架子搬到院子裡的樹蔭下,打算在天黑前把屏風全部繡完。
  
  沒想到這個時候,焦氏卻來了,她病還沒有全好,金老太太也沒帶她去看戲。
  
  看到焦氏,玲瓏欠身給她見禮,焦氏的目光落在玲瓏面前的繡花架子上︰「喲,這是繡的屏風吧,博古屏風,倒是雅致。」
  
  玲瓏微微笑著,卻不接話,這位嬸嬸精明又尖酸,少理為妙。
  
  焦氏卻一屁股坐到旁邊的石鼓上,笑道︰「依嬸娘來看,五小姐回到京城倒真是出息了,有婆家撐腰就是不同,三丫頭這上頭可比不上你,白白算計了一場。」
  
  這人果然是來挑事生非的,玲瓏頭都沒抬,依然飛針走線,似是渾不在意的說道︰「這裡是京城,父親大人最不喜婦道人家在背後說三道四,四嬸說話顧忌些。」
  
  焦氏怔了怔,這話竟是從玲瓏嘴裡說出來的,想當初,玲瓏在她手裡就是像是麵團,任她揉捏,再說左右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怎麼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說她說三道四,還拿三老爺來壓她。
  
  可焦氏偏就不能再反駁,正像玲瓏所說,這裡是京城,而不是江蘇老宅,這裡四處都是宋秀珠的耳目,隨時都能傳到三老爺和宋秀珠耳中。玲瓏再不得寵,也是三老爺的親閨女,金媛再是出醜,她也是宋秀珠的女兒。
  
  她只好乾笑幾聲︰「京城的水土就是養人,瞧瞧,這才多長時間,就把瓏姐兒養得伶牙俐齒了。」
  
  玲瓏依然沒有抬眼,她的注意力都在手裡的繡花針上,聞言也只是淡淡道︰「水土再好,也比不上血脈相傳。金家的孫輩雖多,我無論如何,也是祖母的嫡親血脈。」
  
  焦氏的眼角抽了抽,牙關緊緊咬住,玲瓏這番話是在提醒她,金家是金老太太大權在握,金老太太再不待見,金玲瓏也是嫡親孫女,而她焦氏的三個女兒,卻和金老太太半點血緣也沒有。
  
  話外音︰你別犯傻,我們是一家人,你最好放聰明點。
  
  焦氏冷哼一聲,三日不見,真是要刮目相看,誰能想到那個病秧秧快要死了的小丫頭,搖身一變,竟成了厲害茬子。
  
  可是你也不過還是個孩子,在金家無依無靠,你就是再要強,也沒人幫得上你。
  
  「既然瓏姐兒是個明白人,那我這個當嬸娘的要給你提個醒兒。先不說你娘禍害了金家血脈,就憑她現在的這個病,老太太只需讓三老爺一紙休書就能把她轟出門去。到那時你可就是休婦之女,別說許家那樣的門第,怕是京城裡的普通大戶,也要退避三舍了。依我看,瓏姐兒你還是未雨綢繆,替你娘多想想,現在不比以前了,老太太真想給這府裡換個女主子,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
  
  焦氏說完,便看著玲瓏,想看看她的反應。
  
  玲瓏依舊半低著頭,手裡的繡花針一下未停,見焦氏不說了,她這才慢吞吞地道︰「四嬸這可讓我為難了,我一個未及笄的女兒家,哪有那麼多未雨綢繆,再說祖母的心思也不是我這做小輩的能揣摸的,我現在就想著快點給四姐姐繡好屏風,別耽誤她過嫁妝。」
  
  說完她便又繼續繡起來,把個焦氏晾在了那裡。
  
  好在目的也達到了,焦氏在這裡坐了一會兒便走了,離開時還不忘再提醒一句︰「聽說表姑太太家裡的戲班子是專為老太太供養的,改日再開鑼,瓏姐兒可一定要去看看呢。」
  
  唉,您還真是辛苦,生怕我聽不懂,還要再提醒一下宅鬥目標就是柳玉兒。
  
  玲瓏看著焦氏的背影做個鬼臉,焦氏的那點心思不難猜,無非就是能夠掌家,從中多撈點油水,再把老太太在吳中的產業全都糊弄過來。
  
  以前金老太太信任焦氏,無非是因為身邊沒有得力的人。大兒媳聶氏是她的死對頭,二兒媳王氏為人懦弱,三兒媳就不用說了,早就是個瘋子。但凡是這三個媳婦裡有一個能讓金老太太看上眼的,也不會重用她這個庶出媳婦。
  
  原本金春還勸過焦氏,三個兄長都在外面成家立業,金老太太手裡的鋪子都在江蘇,兄長們本事再大,手也伸不到這裡,老太太名下的這些產業,早晚還是要交給他來打理,也不過就是早幾年晚幾年的事,只要她這個當媳婦的把老太太哄好了,這些鋪子自是會一間間的給過來。
  
  可柳玉兒真若進了金家,雖說是在京城,可就憑她是金老太太外甥女這個便利條件,老宅那裡多半也會落到她手裡,再加上柳玉兒又會做生意,在江蘇也有鋪子,金老太太一高興,很可能把自己手頭的鋪子都讓柳玉兒管著,到那時,就更沒有她和四老爺金春的好日子,這麼多年來他們夫妻手裡都沒有恆產,直到娘家哥哥攀上李公公,金老太太也才拿出五六間鋪子交給金春打理,而這對於金老太太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
  
  柳玉兒來勢洶洶,宋秀珠定是不甘心這麼多年的苦心經營落到別人手上,或是這個時候,玲瓏再插一腿進來,這金家西府那就熱鬧了,最好越亂越好,三老爺金敏是官場上的,這裡又是天子腳下,雖說大武朝寡婦再嫁也時常有之,但是真若是鬧得家宅不安,傳到御史耳中,金三老爺的名聲也會受損,因此,他自是會將此事壓下來,柳玉兒想要進門可就難了。
  
  焦氏過來找玲瓏挑唆一番,玲瓏相信,她也會去宋秀珠那裡挑唆,這位四嬸嬸雖然識字不多,卻生了一張巧嘴,就不知道宋秀珠會是什麼反應呢。
  
  玲瓏覺得怪好笑的,這家子人真是挺有意思。
  
  看看天色漸漸暗下來,她早早吃了幾塊點心,又囑咐杏雨幾句,換了夜行衣,坐在窗下默默等著天色徹底黑下來。
  
  她臨回京城前曾在棗林裡留了消息,也不知道石二這幾日有沒有去過棗林。
  
  那片拜師時所在的棗樹林子,就是這對師徒踫頭的地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5:46 PM

第八十八章 小徒可教也

  夏日天長,臨近一更時天色還沒有完全黑下來,玲瓏不能再等,再等就要關城門了,索性換下夜行衣,穿上青布衫褲,打扮成個小小少年的模樣,把夜行衣用包袱負在肩頭,在幾株茂密的大樹掩映下,偷偷躍下青色的磚牆,來到府後的一條小巷上。
  
  這個時辰雖然天沒黑,可也正是各家各戶吃飯的時辰,後巷裡平日多是送菜的、送米的或者倒夜香的來往之地,騾車、驢車從巷子這頭停到那頭。可到了這個時候,卻是安安靜靜,連個車影子也看不到。
  
  車影子沒有,人影子卻有一個。
  
  玲瓏剛剛從牆頭上跳下來,就看到巷子盡頭也有個人影正從牆頭上飛下來。
  
  有賊!
  
  話說她曾經在西府的房頂上見過一個賊,那就是石二,今天又見到另一個,看來金家的活財神之名不是白得的,挺招小偷待見。
  
  見到同行不容易,玲瓏沒有躲閃,索性藏身樹後,等著那賊走過來。
  
  那賊不但走過來了,而且一把將她從樹後揪出來,揮拳就打︰「好你個小毛賊,膽敢在這裡埋伏!」
  
  當賊的眼神都好,玲瓏看到他了,他也看到玲瓏了,八成是以為遇到黑吃黑了。
  
  離得這麼近,天又沒有黑,玲瓏看到這人的臉,立刻笑了︰「師父,你又不認識我了嗎?」
  
  石二又換了一張新的假臉,這人還真是有錢,這種假臉黑市價都是幾百兩一張,雖然假得不能再假,但用的都是貨真價實的人皮,有價無市,遇到個冤大頭,宰了也白宰。
  
  玲瓏能認出石二,是她堅信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像石二這樣審美觀奇差的冤大頭了。
  
  賣假臉給他的人,定是把滯銷品全都高價賣給他了,這些臉不但做工又差又假,而且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醜!
  
  因此,石二雖然每次都是新面孔,玲瓏還是能一眼把他認出來。
  
  可石二的眼神卻好像有點差,他沒有一次能夠認出玲瓏。即使這一次,他揪著玲瓏的脖子揮拳頭,眼看著拳頭就要砸到玲瓏雪白粉嫩的小臉蛋上,他依然沒有認出她。
  
  好在玲瓏及時叫聲「師父」,他這才硬生生收住拳頭,詫異地問道︰「小球?你怎麼沒穿夜行衣?」
  
  好吧,穿著夜行衣還要好認一些,誰讓你不穿呢,那就別怪師父不認識你。
  
  玲瓏指指天空︰「天還沒黑呢,我穿夜行衣那不是有病嗎?」
  
  石二鬆手,把玲瓏重又放在地上,玲瓏這才發現,她剛才雙腳已經離開地面了,你說這人有多狠,明明看到她是小孩還要提起來開打。
  
  「師父你怎麼又來金家了,踩點的事交給我啊。」話雖如此,玲瓏在心裡打個突兒,若是石二真要偷這裡,她是偷還是不偷呢?
  
  石二不屑︰「金家這樣的人家,除了金銀也沒有別的好東西了,有何可偷?以後你跟著師父,一定不能放低身段,偷就要偷那些書香門第,鐘鼎之家,他們手裡古玩字畫甚多,像金家這樣的,難道你想用金碗金盤子吃飯嗎?」
  
  玲瓏暗地裡直撇嘴,您還真說對了,我就是想用金碗金盤子,最好滿屋子都是金子,讓我從早數到晚,抱著金子睡覺才好呢。
  
  偷金子就是放低身段?你的腦子還真不是正常人類。
  
  玲瓏一邊哀嘆自己何其不幸竟找了個蛇精病當師父,一邊口是心非︰「徒兒不想放低身段,徒兒只想和師父學習高明的輕功,日後能到鐘鼎之家去偷寶貝。」
  
  嗯,再把偷來的寶貝換成金子。
  
  石二滿意,小徒可教也。
  
  「為師只是路過這裡,想起曾在這裡遇到你,便上牆看看,想不到你卻真在此處,對了,你來這裡做甚?」
  
  石二的眼神已經帶了嫌棄,新收的小徒兒該不會沒品味地來偷金家了吧?
  
  玲瓏連忙道︰「我正想出城去找師父,也是路過,想起昔日與師父在此風雲際會,甚是難忘,便來這裡看一看。」
  
  石二更滿意了,雖說小徒弟的這番話有些牽強,水份極多,但聽上去還是很順耳的。
  
  「遇到你正好,師父剛在京城買了處宅子,帶你去看看。」
  
  玲瓏心想,還真是師徒,她想置業買宅子,石二竟然也買了。
  
  石二打個呼哨,黑子從巷子外面跑過來,兩人飛身上馬,向著城東而去。
  
  大武帝都分為內城和外城,東西為道南北為街,長安、長樂兩條街道將帝都分成四部分。長安大街以東便是城東,以西便是城西,而長樂大道則貫穿內城東西,皇宮就在長樂大道之上。
  
  大武立朝初年,對於帝都有明確劃分。內城裡除了各級衙門,還有達官顯貴的府邸,而平民百姓則都是住在外城。歷經百餘年三代帝王之後,帝都的布局雖然沒有改變,但內城官宦外城平民的規矩卻早已明存實亡。
  
  大武朝出了一位有從龍之功的大商賈金世林,乃至之後商賈地位較前朝大幅提高,有些官員離京外放,原本在內城的宅子轉售他人,而最終能買得起高門大院的,往往是沒有功名的商賈;而內城寸土寸金,價格昂貴,普通官宦多年俸祿也買不起,只得改居房價便宜的外城。
  
  如此一來,這規矩也就只是一紙空文。然而,內城卻也的確是普通人住不起的,這倒也不假。
  
  石二的宅子就在內城,還是皇親國戚們扎堆居住的城東。雖然都是內城,城東的房價比城西又貴幾成。
  
  這是五進大宅,門口應是原有兩尊石獅子,現在獅子沒有了,底座還在,想來以前也是位官宦人家。
  
  也不知道是哪個外放官員,急著用錢,也沒有打聽,就把宅子賣給了小偷。
  
  立朝的太祖皇帝,若是知道百多年後,連小偷也住進來,和他的皇親戚們比鄰而居,怕是變成粽子也不會安寧。
  
  宅子外面是一拉溜的桃花綠柳,這個季節桃花都已謝了,有小小的毛桃掛在枝上,柳樹是垂楊柳,卻是枝葉茂密,長長的柳枝垂下來,宛若碧綠的絲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5:49 PM

第八十九章 爽歪歪

  五進的大院子,既氣派又浪費,空蕩蕩的,只有師徒兩個人。
  
  玲瓏東張西望,左顧右盼,問道︰「師父,你這裡怎麼連盞燈都沒有啊。」
  
  石二像是恍然大悟︰「是啊,我說怎麼這樣黑呢,這事就交給你了,多點上幾盞燈,亮亮堂堂的。」
  
  玲瓏為難了,她其實挺想幫石二把這裡布置布置的,這麼大的院子,被石二弄得像剛被打劫了一樣,真是暴殄天物。
  
  可她白日裡沒有什麼機會出來,至少現在她還沒有想到能隨時出門的辦法。
  
  「我沒有時間,你還是找別人幫忙吧。」玲瓏說著,便掏出火折子,用火折子引路,跟著石二往院子裡面走去。
  
  每進院子都很大,有假山有魚池,還有戲台子,有錢真好!
  
  「師父,這麼大的宅子,還是這麼好的地段,這要很多銀子吧?」玲瓏也在買宅子,她對京城地價很感興趣。
  
  「不貴,很便宜,這宅子才花了五千兩而已。」
  
  噗通,玲瓏被門檻絆了一腳,招來石二嫌棄的目光,當偷兒的還能差點絆倒,你的底盤功夫這要有多差。
  
  玲瓏是被他那五千兩給驚到了,這才出了差錯。
  
  這世間真有視金錢如糞土的人嗎?五千兩買下這處宅子,玲瓏即使不了解京城地價,也知道他是買貴了,或許還買的很貴很貴呢。
  
  難怪前任房主肯把這裡賣給小偷,五千兩啊,不賣那就是傻子了。
  
  「師父,以後再有這種買房置業的差事,你就交給我吧,免得您還要為此煩心。」
  
  金家的人從娘胎裡就會賺錢了,想到石二這五千兩被人白白賺去,玲瓏的牙都痛了。
  
  石二果然很滿意,小徒弟很孝順。
  
  「師父給你三千兩,你把這裡布置一下,光禿禿委實也是不太氣派。」
  
  三千兩!
  
  有錢人的世界真是神奇,玲瓏已經忘記方才她說買燈沒時間的事了,三千兩的油水很大的呢。
  
  「師父啊,您先把銀票給我,我手頭有點緊......」
  
  石二果真很大方,從懷裡掏了一疊銀票甩給她︰「不用省,不夠再和師父要。」
  
  玲瓏把銀票揣進懷裡,也不用石二帶路了,她拿著火折子頭前引路,師父您慢點兒,師父這地有點滑,師父您辛苦啦。
  
  來到第五進院子,顯然這裡是原先主人住的地方。正房還掛著半新不舊的福字不斷紋綢布簾子,東西廂房各有抱廈。院子裡種著幾株石榴,紅紅的石榴花如火般鮮艷奪目。
  
  牆下還有幾隻牡丹紋的金魚缸,魚缸很大,要兩個人才能抱攏,玲瓏伸著脖子湊近去看,魚缸裡連水都沒有,全都空著。
  
  石二卻已經大踏步向一側的東廂房走去,玲瓏連忙跟上。
  
  門上有鎖,並非尋常人家的那種鎖,玲瓏看一眼,就知道這是行家的東西,不是普通偷兒能夠撬開的。
  
  石二用鑰匙開了鎖,推門進去。與別處不同,這屋裡有十幾隻古香古色的青銅燈。玲瓏把這些燈全都點亮,屋內頓時明亮起來。
  
  她環顧四周,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只見一拉溜五六排珍寶架子,每排架子上全都擺得滿滿當當,前陣剛得的那三十六面象牙雕也赫然擺在這裡。
  
  她終於明白了,石二買下這處宅子並非為了置業,而是用來存放這些贓物的。
  
  以前她也只是聽石二說起過有這樣一間屋子,現在來看,石二不知從何處,把這間屋搬過來了,可能是因為他的東西越偷越多,原來的地方已經放不下了,這裡夠大,整整五進,幾十間屋子都能放置,誰又能想到,會有小偷花了五千兩買間大宅子,只為了存放這些贓物呢。
  
  面對這幾架子東西,玲瓏不得不承認,石二雖然審美觀奇差,眼神也不太好,但他對寶物的鑒別能力決不是吹的。
  
  這些東西件件珍品,玲瓏一件件把玩,拿起來就捨不得放下,恨不能直接揣到懷裡。
  
  看到小徒弟滿眼冒光的模樣,石二眼露得色,就如同一位默默無聞的藝術家,空守著無數作品而無人欣賞,甚至無人知曉。忽然有那麼一天,有人終於發現了他的才華,欣賞他肯定他。那種成就感,遠比出巨資買下這些大作更令他爽,爽到骨子裡。
  
  「小球,這些你能說出來歷嗎?」他爽歪歪地問道。
  
  玲瓏的櫻桃小嘴已經好半天都沒有合攏了,好在她早已過了流口水的年紀,否則這會兒已經嘩啦啦流個不停。
  
  「這是比魂瓶更早的東漢青瓷五聯罐,冥器裡能保存這麼好的並不多見;都是青瓷,這隻北宗年間汝窯的青瓷水仙盆價值並不比這套五聯罐低,你看這天青釉多勻潤,又是最純淨的無紋片,精緻得不忍用手踫觸。而且更難得的,這不是土物兒,更易出手,買的人不用忌諱,也更能賣出大價錢。」
  
  石二先前聽玲瓏講得頭頭是道,心裡洋洋自得,他這樣高大上的師父,才能找到如此鐘靈毓秀的小徒弟。
  
  可是聽著聽著,他就覺得不對勁兒了,這個徒兒哪裡都讓他挺順眼的,唯有這貪財一處,令他很不以為然。
  
  明明是世上難尋的極品青瓷,卻讓他與銀錢連在一起,尤其是把兩款青瓷器作對比的,竟然是各自的價錢,這樣的稀世奇珍,怎能用錢來衡量?
  
  「嗯」,他咳嗽一聲,輕輕嗓子,對玲瓏道,「不論你是自學成材也好,跟過哪個不成器的師父也罷,現在你投到我門下,就不要像那些下三流的小毛賊一樣目光短淺。你看這兩款青瓷的釉色,是不是完全不同?」
  
  玲瓏撫額,我是偷兒,不是文物專家,我研究那個有何用?
  
  「師父,我懂了,長大以後我一定像您一樣視金錢如糞土的,可我今年只有十二歲,還有老娘要養,您不能對我要求太多。」
  
  玲瓏的聲音清清甜甜,一時興奮,忘記自己是「男」的,聲音纖細輕柔,還帶著童音。
  
  石二愣了一下,這聲音很好聽,就如那夜,小球唱歌時一樣,軟綿綿,嗲聲嗲氣,奶味十足。
  
  他不由得心軟,不想再板起臉來教訓,隨口道︰「改日師父好好調教你,你的功夫還太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05:56 PM

第九十章 芬娘

  那日剛剛三更,玲瓏就回來了,杏雨還以為她會天明才回,見她回來,連忙打發兩個小丫頭白露和春分去燒熱水。
  
  以前父親曾經答應了給她另設小廚房的事,可後來因為宋秀珠那麼一鬧,這事也就不了了之。眼下金老太太又在府裡,玲瓏懶得再去理論,就把容園的小廚房整理出來,用來燒水和煮些簡單飯菜。
  
  府裡負責柴米的管事名叫劉喜慶,是劉管家的族侄,平日裡最愛喝幾杯,杏雨托了府裡常在外面走動的小廝買了兩壇子汾酒,私下裡給了劉喜慶,說是五小姐賞的,讓他隔三差五送些柴火木炭過來。歷來這些東西都是不容易對帳的,西府雖說比不上東府富貴,可各房各院加起來也有兩百多人,柴火木炭之類的,多用少用,也無從查起,對於劉喜慶來說就是舉手之勞,更何況,他在西府幹了大幾年,小姐的賞賜還是頭一回,七小姐還小倒也罷了,三小姐從沒有給過他們好臉色。
  
  洗了熱水澡,玲瓏讓杏雨把帳簿子拿過來,自從得了那一千六百兩銀子,她的手頭寬裕了,倒也沒有節省,除了交給金子煥的幾百兩,手裡餘下的銀子足夠她打點下人,再找個小生意去做。
  
  石二給她三千兩,這錢不能白拿,就算她想在中間賺上五成,餘下的五成也要把石二打發得歡歡喜喜。
  
  她還要想個法子,以後能夠大大方方出府辦自己的事,可是她一時半刻,還真是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能夠從金老太太眼皮底下走出去。
  
  她這麼想著想著,眼皮越來越重,便這麼睡著了。次日清晨,她早早就醒了,這才想起今天不用到金老太太那裡昏令晨省,她索性帶著杏雨和浣翠到府裡四處走走。
  
  夏日的清晨並不炎熱,涼爽的晨風吹動竹葉,。玲瓏深深呼吸著新鮮空氣,看著忙忙碌碌穿梭著的丫鬟婆子,她忽然問杏雨︰「你還記得芬娘嗎?」
  
  杏雨愣了一下,問道︰「是大太太的陪嫁丫鬟嗎?我好像記得有這個人。」
  
  玲瓏點點頭︰「母親懷著弟弟時,把她嫁出去的,我也是剛剛才記起她來,也不知道她嫁到哪裡去了。」
  
  馮氏身邊有幾十個丫鬟婆子,其中有十來個都是陪嫁來的。馮氏出事以後,容園的人都被辦了,也不知道都去了哪裡,想來都給發賣了。這些人裡應該是有知道些真相的,只是現在都已無法找到了。
  
  當年她也才三歲,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剛才看到晨起忙碌的下人們和這沙沙作響的竹葉,才猛的想起這麼一個人。
  
  芬娘是和馮氏最親近的,是一等的大丫鬟,就連容園的管事婆子也要怵她幾分。玲瓏對她有印象,是有一回她和幾個小丫頭在竹林裡玩,李姨娘和丫鬟苔青正在折竹枝,不小心撞倒了她,恰好被路過的芬娘看到,芬娘問了幾句,見李姨娘推諉,當即就給了李姨娘幾句難聽的話,抱了玲瓏就回來了。
  
  李姨娘雖不受寵,可被個丫鬟惡言惡語,心裡惱火,回去便哭著喊著要上吊,被宋秀珠和幾個姨娘勸著,這才作罷。
  
  這事馮氏知道了,也只是扣了芬娘一個月的例銀,卻又私下裡賞了隻赤金鐲子給她。
  
  「母親很信任芬娘,也不知為何卻在自己懷孕時讓她嫁出去,那時母親的狀態就已經不太好了,按理說不應在那時把最得力的人打發出去。杏雨,你想法子找人打聽打聽,看看芬娘是嫁到哪裡了。」
  
  西府裡雖然換了很多人,但那些家生子們再怎麼換,也還在金家做事,他們或許還能記得當年芬娘的事。
  
  且,芬娘是在母親出事前就走了的,把她的事說出來,也不算是什麼大事。
  
  杏雨長得喜興,平日裡愛說愛笑,嘴巴又甜,雖說五小姐在府裡沒什麼地位,可她也和很多人都能說上話,讓她暗中打聽,遠比玲瓏把府裡的人一個個叫過來盤問更有效。
  
  主僕三人又遛達了一會兒,不覺到了梧桐院附近,卻見父親正從梧桐院裡走出來,身邊還帶著侍書和侍畫兩個書童。
  
  金敏穿件居家穿的道袍,顯然是昨夜在宋秀珠這裡過夜,這會子要回墨留齋換官服回衙門。
  
  見到父親,玲瓏福下身子,給父親行禮。金敏怔了怔,顯然他沒想到會遇到玲瓏,臉上的表情有點僵硬,故作平淡︰「為何沒陪祖母出門?」
  
  玲瓏看著自己的鞋尖,輕聲道︰「祖母身邊有的是丫鬟,用不到我。」
  
  金敏沒想到玲瓏會這樣說,他的眉頭微微蹙起,面露不悅︰「你母親不能盡責,是你祖母含辛茹苦將你養大成人,不過是讓你略盡孝心,你卻把自己比做丫鬟,這哪裡是大家閨秀說的話,真是不懂事。」
  
  玲瓏抬起頭來,直視著父親︰「給祖母盡孝是份內之事,女兒毫無怨言。只是近來府裡有些風言風語,讓女兒不知所措,還請父親示下。」
  
  金敏有些不耐煩,他發現和這個女兒說話,每次都讓他既惱火又無從發洩,且,宋秀珠和金媛的事,他也確實偏心了,自是不想面對玲瓏。
  
  「為父還要去衙門,有何風言風語,不用理會便是。」
  
  玲瓏輕笑,口氣輕鬆︰「只怕這些話傳到衙門裡,父親的煩惱就更多了。」
  
  金敏一愣,抬起的腳硬生生又落下,問道︰「究竟是何事?」
  
  玲瓏大膽地看向父親,見他清瞿的臉上已經有了幾條深深的紋路,再不是當年記憶中那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了。其實父親也就是三十幾歲,想來這些年在官場上並不輕鬆,若非入仕,他應是個只知吟詩作畫的富家少爺,而如今也只是個五品小吏,營營役役,西府的家業想來還要靠祖業分紅來維持。
  
  「有人說西府裡要親上加親,換個女主子了,到時女兒便是休婦之女,別說許家,就是普通大戶也是避之不及。女兒不知所措,還想請父親示下。」
  
  金敏怔住,自從金老太太來了以後,不但金媛禁足,金媛屋裡的人也全都辦了,單是管教孩子倒也罷了,柳玉兒竟也在府裡住下來,害得宋氏整日惴惴不安,那麼善解人意的人兒,受了委屈也只能藏在肚子裡,若不是她在夢裡哭泣,他還不知道她受了委屈。
  
  不論玲瓏說的這些話是從哪裡聽來的,這親上加親四個字,分明就是指的柳玉兒。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7-12-31 10:51 PM

第九十一章 綠袖

  「不論是何人妄議,純屬無稽之談。你身為嫡女,更不應聽信這等渾話,對了,究竟是何人所言?」金敏沉聲問道,這種話玲瓏一個小孩子是編不出來的,十有八九就是從柳玉兒身邊的人那裡傳出來的,再或者也有可能是老太太身邊的。難怪宋氏那般委屈,這話能傳到玲瓏耳中,她身為幫著老太太打理庶務的太太,自然也已聽到。
  
  「女兒害怕不敢說,女兒只想知道,我是否會成為休婦之女,請父親明示。」
  
  玲瓏梗直著嬌嫩的脖子,嘴裡說是害怕,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卻死死盯著金敏的雙眼,那副倔強,竟和當年的馮婉君一模一樣。
  
  金敏身子猛的震了一下,眼睛看向別處,好一會兒才道︰「你母親有病,卻終是為父髮妻,你莫聽那些閒言碎語。」
  
  說完,他看也不看玲瓏,大踏步向墨留齋而去,侍書和侍畫也匆忙跟上。
  
  玲瓏這才把緊握著的拳頭鬆開,自從回到京城後第一次遇到父親,她便覺得父親有些怪怪的,似是很不想面對她。以後每一次和父親見面都是如此。
  
  但這些都不如今天的感覺強烈,父親真的不想見到她,並非是厭惡,也並非是愧疚,而是......玲瓏怔了好一會兒,終於肯定那種感覺,那是逃避!
  
  這種感覺就像是前世她和師傅決裂時的那一次,她終於知道那次根本沒有客戶,一切都是師傅在搞鬼,她九死一生跑回去,質問師傅秦瑪麗為何要坑她時,師傅的目光就是這樣的,大聲斥責她沒用,讓她不要胡攪蠻纏,然後便坐著輪椅走進暗門,不再理她。
  
  那次之後,她便找了江湖上的長輩出面,和秦瑪麗了斷了師徒情分,代價是兩百萬美金。
  
  最後一次和師傅見面時,秦瑪麗面無表情接過她用命換回的支票,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便匆匆離去。
  
  那一刻的秦瑪麗也如父親此時一樣,面容平靜,波瀾不驚,目光也如寒潭般清冷平靜,但他們偶爾看過來的目光,卻都在躲閃,雖然只是一剎那,但依然被玲瓏捕捉到了。
  
  這是做了虧心事的人,不自覺中流露出來的。
  
  秦瑪麗坑了自己的徒弟,被揭穿後會有這瞬間的躲閃,那父親呢?他為何每次看到她,也會這樣?
  
  難道當年的那些事,和他也有關係?
  
  往回走的路上,玲瓏的腳步有些沉重,她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也許一切只是錯覺,父親是愧疚了,不是嗎?
  
  「五小姐,五小姐。」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玲瓏轉身看去,見是自己院裡的小丫頭白露。
  
  杏雨見她跑得滿頭大汗,便道︰「你大呼小叫的,這是要幹嘛?」
  
  白露剛剛留頭,原本也是燒火房的,跟著玲瓏回到府裡後,因為年紀還小,也就是做些跑腿打雜的活兒。
  
  「剛才我去大廚房聽領柴禾,聽紅兒說,昨天下午時綠袖的老子娘來領人,在後門那裡哭著不肯走,被張勝他們給硬塞了嘴拖走的。我就覺得這事蹊蹺,就來告訴五小姐了。」
  
  玲瓏皺眉,這小丫頭說話東一句西一句的,一頭霧水,她便問道︰「綠袖是誰?」
  
  白露用袖子抹了把腦門子上的汗珠子︰「綠袖是趙姨娘身邊的,她的老子娘都是莊子裡的,她和我還有紅兒,我們三個都是去年到燒火房的,可她運氣好,還不到一個月,就讓趙姨娘看上,要到長菽軒了。」
  
  原來是趙姨娘的丫鬟。
  
  府裡打發個把丫鬟也不是大事,可為何要在昨天下午呢?
  
  昨天下午老太太剛好不在......
  
  玲瓏腳上不停,回到自己的小跨院裡,這才問白露︰「你為何會覺得蹊蹺的,說來給我聽聽。」
  
  白露撓撓有點亂的頭髮,臉上有些為難,猶豫了一下這才說道︰「紅兒說,前陣子看到綠袖戴著白玉的鐲子,便問她是不是趙姨娘賞的,她紅著臉說不是。那時紅兒還羨慕她哩,想不到也沒多久,她就讓府裡給發落了。」
  
  「白玉鐲子?」玲瓏又問。
  
  「是啊,就是白玉鐲子呢,紅兒說那比金鐲子還要值錢。」白露很肯定,因為在這之前,她還以為是金鐲子更貴呢。
  
  「那你再去問問紅兒,綠袖的老子娘吵鬧著不肯走,都是說了些什麼!」,玲瓏想了想,又叮囑白露,「今天這些話只許對我說,再不要對別人講了,你可記住了?」
  
  白露雖然鬧不明白五小姐這話的涵意,可既然五小姐這樣說,那一定是不會錯的。
  
  她原本是燒火間的小丫頭,隨便被宋秀珠找來打得皮開肉綻,多虧了五小姐,她不但保住小命,還離開燒火間,得到侍候小姐的差事。五小姐說的話,她一定會聽的。
  
  白露走後,玲瓏坐在杌子上,發了好一會呆。
  
  她把也是從燒火間出來的浣翠叫過來,問道︰「你記得那個綠袖嗎?長得什麼樣兒?」
  
  浣翠還真是記得︰「她原本是叫阿綠,綠袖這名字還是到了長菽軒以後才改的。她的老子娘也是江蘇人,早年莊子裡的管事就是看他們算是江蘇同鄉,這才收留下來,綠袖模樣生得俊俏水靈,還會彈琵琶唱評彈呢,去年到了燒火間沒多久就走了,我們那時還說長得好的人就是運氣好呢。」
  
  玲瓏擺弄著那隻玉玲瓏,低著頭好一會沒有說話,直到白露回來,她這才抬起頭來,問道︰「打聽到了?」
  
  白露點頭,這次說得倒還清楚︰「紅兒說綠袖的娘說要找趙姨娘問個明白,綠袖就哭著拉著她娘不讓再問,她娘還扇了她兩個嘴巴。」
  
  玲瓏長舒一口氣,這事果真和她猜的是一樣的。
  
  不會是哥哥金子烽,他根本不在京城,只是逢年過節才回來住上幾日而已。
  
  既然不是他,金賢年紀還小,這府裡也就只有父親了。
  
  玲瓏在府裡偶爾也會見到趙姨娘,那是個略顯靦腆的婦人,比父親還要大了兩歲,斯斯文文,總是笑咪咪的。
  
  想不到,這也是個人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1 09:42 PM

第九十二章 九曲橋上

  昨日金老太太宿在柳玉兒府上,直到巳中時,金祿家的才打發個小廝回來,說是老太太用了晚膳才回來。
  
  既然老主子不回府午膳,管事婆子金祿家的也不在,春暉堂的人就輕鬆下來,幾個從江蘇跟過來的小丫頭趁著沒人注意,偷偷溜出來到荷池上的九曲石橋邊去觀魚。
  
  西府雖然不如東府氣派,佔地也少了許多,可這園子是按蘇州園林的式樣修整的,假山洞壑匠心獨具,一草一木別有風韻。
  
  荷池位於整個園子的中央,墨留居、望荷園和聽風閣都是依水而建,其中又以金媛和金妤住的望荷園景致最好。
  
  這幾個丫頭所站的九曲石橋並沒在荷池中央,而是連著一條芙渠。丫頭們最大的十七八歲,最小的只有十二歲,她們都是第一次來京城,講的一口吳儂軟語。雖說金家是江蘇人,但這府上的下人裡會講江蘇話的並不多,所以她們平日裡也很少和人接觸,就是在春暉堂裡聽差遣。
  
  今天知道老太太晚上才回來,便都央著當中的大丫鬟海棠到園子裡逛一逛。她們都是老太太屋裡的人,即使被府裡的管事撞到,也不會斥責她們。
  
  海棠拗不過她們,自己也想出來看看,便帶著她們出來。可她也是懂規矩的,自是不會大模大樣去逛,看這裡偏靜,就在這裡玩上一會兒。
  
  橋下綠波蕩漾,紅的金的錦鯉在水中游來游去,也不怕人,還探出頭來要吃的,小丫頭們看著喜歡,嘻嘻哈哈,說說笑笑。
  
  這時,從九曲石橋的另一端走來一個丫鬟,穿著蔥綠的比甲,眉清目秀,海棠看著身材眼熟,待走得近了,看清楚這是五小姐的丫鬟杏雨。
  
  在江蘇老宅時,海棠和杏雨便就認識,但海棠是老太太身邊的二等丫鬟,身嬌肉貴,杏雨只是跟著五小姐從京城來的,五小姐不得寵,她也連帶著低人一等,又常和主子一起,被四太太焦氏整治。
  
  有一回正是中秋節,府裡的丫鬟們有一晚上的清閒,有的跟著老子娘回家團聚,還有的湊在一起打打小牌,海棠早就沒了娘家,也不愛打牌,拿了月餅到園子裡賞月,就看到杏雨獨自在一棵樹後抹眼淚,問了才知道原來是五小姐病得不行了,她去求四太太再找大夫給五小姐看看,可四太太卻推說大過節的找大夫不吉利,要過完節再說。
  
  海棠心軟,五小姐年紀還小,又沒有爹娘照應,病成這樣也沒人心疼,她就領著杏雨偷偷去找府裡的管事,討了對牌,讓杏雨拿著先前的大夫開的藥方子到隔壁街上的鋪子先抓藥,給五小姐應付著,無論如何,先撐過這一晚上,明日再請大夫,四太太也說不出什麼了。
  
  「海棠姐姐,總算找到你了,平日裡在春暉堂遇到你,都沒有機會和你說話呢。」
  
  金老太太眼皮底下,別說杏雨不方便和海棠說話,海棠也同樣不方便,再說那次大晚上破例拿對牌的事,原就是不能讓人知道,海棠是老太太屋裡的人,多少有些面子,管事才拿對牌給她,卻也是叮囑了這事萬不能傳出去。是以從那以後,海棠見到杏雨也就是微微點頭。
  
  海棠看一眼那幾個小丫頭,見她們折了柳條探下身子正在逗魚,便拉了杏雨走下石橋,到水邊的太湖石上坐下,問道︰「我來京城也有個把月了,一直沒有問過你,在府裡過得還好嗎?」
  
  杏雨心裡一熱,海棠平日裡少言寡語,雖是二等丫鬟,但在老太太面前並不是最得寵的,這到柳玉兒府上聽戲,也沒讓她跟著。
  
  可海棠雖然看著不言不語,卻是一副熱心腸,杏雨自幼跟著玲瓏,印象中除了五小姐,也沒有什麼人這樣關心過她。
  
  「五小姐待我很好,而且現在也不像剛回來時那麼艱難了,比起在老宅時更是好了許多。」
  
  是啊,金三老爺和宋秀珠都是要面子的人,總不能像焦氏那種鄉下婦人一般沒見識,把嫡小姐當丫鬟使喚,徹底不要臉面了。
  
  海棠嘆口氣,拍拍杏雨的手,道︰「那就好,我聽說五小姐也訂了親事,日後你肯定是要隨她嫁過去的,總也有個盼頭。」
  
  說到這裡,杏雨便笑嘻嘻地問道︰「我聽人說香梨姐姐沒有跟著一起來,是她指了親事,年底就要嫁過去了,海棠姐姐你呢,是不是也快要嫁了?」
  
  海棠已經十七歲,金家有些身份的丫鬟,主子若是對她不錯,大多是十八九歲便給找個人家嫁出去。
  
  海棠紅了臉,卻連忙岔開話題,倒像是有些不能說的樣子。
  
  「小丫頭,哪有這麼多話啊,你說你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我,你找我何事?」
  
  杏雨見她似有隱憂,可又是她自己的事,自己也不好多問,便道︰「海棠姐姐,我是想問問,以往從江蘇來的家生子,您知道還有哪個給西府做事的?」
  
  海棠秀眉微皺,想了想,便道︰「我似是那日聽金祿嫂子說起,有個叫金升的,以前是老宅那邊的莊子裡的,後來三老爺在京城成家立業,老太太怕這邊沒有合用的人,就給三老爺撥過來十戶人家,有些去了莊子裡,有些就留在府裡,只是這次我們來京城時,金祿嫂子說那些人都不在了,倒是那個金升,前陣和他兒子來給老太太請安了,說是就在京城的鋪子裡當管事,別人就沒有再聽說過了。」
  
  杏雨眼睛一亮,忙問︰「海棠姐姐,你再好好想想,那個叫金升的和他兒子,可有說是在哪間鋪子裡嗎?到底是東府的鋪子,還是咱們西府裡的?」
  
  海棠又想了想,才道︰「好像金祿嫂子也沒提到具體是哪家鋪子,但肯定是西府的,不會是東府裡的,因為金祿嫂子說過的。」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反問道︰「你打聽這個幹嘛?可是五小姐讓你打聽的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1 10:15 PM

第九十三章 女扮男裝

  杏雨並不隱瞞,坦坦蕩蕩︰「老太太終是要回江蘇的,宋太太的身份在那裡擺著呢,五小姐雖說年紀小,可終歸是三老爺的嫡女,這府裡的家生子,能認得最好。」
  
  海棠自幼就在金家,什麼事該問,什麼事不該問,身為二等丫鬟自是省的。見杏雨直白這是為五小姐打聽,便知道接下來的不應再問了。
  
  她低聲道︰「待到金祿嫂子回來,我替你再問問那金升是哪家鋪子的吧。」
  
  杏雨連聲道謝,海棠卻已站起身來,道︰「你快回去吧,免得讓人多講。」
  
  回跨院的路上,杏雨還在嘀咕,她總覺得海棠似有難言之隱,莫非是老太太給她定了婚事,而這婚事不滿意?
  
  玲瓏已經給琳瑯繡完了屏風,只等著讓人繃了架子,便給琳瑯送過去。杏雨回來時,見五小姐正和浣翠在描繡樣。
  
  她把從海棠那裡聽到的消息輕聲說給玲瓏,主僕二人正說著,就見喜兒從外面進來︰「五小姐,三爺回來了,還陪著貴客一起來的,聽風閣的香茗來請您過去呢。」
  
  玲瓏聞言秀眉蹙起,問道︰「什麼貴客要讓我過去?」
  
  喜兒抓抓頭上的小抓髻︰「婢子也不知道,香茗姐姐親自來請您,還說那是富貴得不得了的貴客。」
  
  香茗是自幼服侍三爺金子烽的,早已開臉,雖未明說,可她和另一個開臉的丫鬟清茶拿的都是通房的月例銀子。金子烽在山東讀書,金敏沒讓丫鬟們跟著,免的金子烽耽誤功課,因此平素裡香茗和清茶只是在聽風閣裡住著,鮮少在府裡走動。
  
  能讓她來傳話,自是金子烽覺得重要的事。
  
  玲瓏不悅,對喜兒道︰「你把香茗姑娘請進來,我問問她。」
  
  並非是喜兒沒請香茗進來,而是香茗懶得進來。
  
  以她現在的身份,等同於通房,這種跑腿的事早就不幹了,又是來給不得勢的五小姐傳話,她打心眼裡就不高興,只想著說上一句就回去,喜兒卻又跑出來請她進去。
  
  香茗進來時便是掛著臉子的,玲瓏就當沒看到,不過就是個爬床丫頭,我若是和你一般見識了,我就白活兩世了。
  
  「勞煩姑娘親自跑一趟,我三哥那裡來的是哪位貴客,為何要讓我過去,若是外男,這自是不合規矩。」
  
  聽到五小姐這樣說,話裡話外就是透著不想去的調調,香茗有些不耐煩,可又不能表現出來,只是酸不酸甜不甜的道︰「三爺今日才從莊子裡來,和他一起的自然都是飽學之士,客人是誰,三爺是不會對婢子說的,但三爺卻是讓婢子來請五小姐過去,想來也不會是如五小姐所說的不合規矩。」
  
  一旁的杏雨看向玲瓏,玲瓏給她使個眼色,她便問道︰「香茗姐姐,那來的可是許家二爺?」
  
  香茗道︰「許家二爺在聽風閣小住過,婢子自是識得的,這次來的這兩位爺,婢子還是頭回見呢。」
  
  「兩位?」玲瓏問道。
  
  香茗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正在這時,喜兒又跑進來,原來是金子烽見香茗遲遲沒將玲瓏叫過去,便又派了另一個貼身丫鬟清茶來了。
  
  清茶比香茗討喜,也更會說話,來了便叫過杏雨,輕聲說了幾句話,遂又眉開眼笑地對玲瓏道︰「婢子和杏雨妹妹說的都是悄悄話,是婢子自己猜的,不作數的,五小姐這麼一聽也別往心裡去。」
  
  這分明就是告訴玲瓏,這都是金子烽讓她說的,只不過不能明說而已,不往心裡去,那是一定要裝到心裡的。
  
  一旁的香茗狠狠剜她幾眼,三爺好不容易才回來,這個死蹄子抓著空子就會討喜賣好。
  
  杏雨湊到玲瓏耳邊輕聲說完,玲瓏果就讓杏雨和浣翠服侍著換了見客的衣裳,跟著香茗和清茶往聽風閣去了。
  
  金子烽讓清茶告訴她的是,這次來的有一位著男裝的女眷,多有不便,才請她過去。
  
  即使是女眷,穿著男裝,讓玲瓏過去也還是多有不妥,但玲瓏的好奇心給吊起來了,她想知道金子烽帶來的是什麼客人,女扮男裝出來做客的,可並不多見。
  
  聽風閣也是依水而建,前臨荷池,樓台倒影,風亭月榭,園子不大,但綠槐如蓋,又有小泓清流自荷塘中引進來,清碧可人,涓涓流淌,有微風吹過,槐葉隱隱有風聲漫起,因此得名「聽風」二字。
  
  金子烽從四五歲便住在這裡,門口的「聽風閣」三字初時是當年馮婉容求了曾為兵馬大元帥的世叔周世充所題,後來周世充兵敗,自刎於青龍峪,今上收回周家的爵位,那時馮家也已沒落,金敏匆忙換下匾額,自己復又題了「聽風閣」三個字,讓人連夜掛上去。
  
  因此,現如今這黑底金字的牌匾便是金三老爺的墨寶。
  
  玲瓏抬眼望去,她於書法略懂一二,只覺得父親的字工整有餘,卻毫無氣勢。
  
  不由得想起霧亭上的題字,那字宛若飛龍在天,豪氣干雲,遠不是父親的字可以相比的。
  
  除了這聽風閣三字之外,西府裡其他地方鮮見金敏的墨寶,大多都是請的當世名儒所題,據說都是花了大把銀子的。
  
  金三老爺一心想要洗去自己從娘胎裡便帶著的銅臭之氣,卻不知,這是永遠也無法去掉的,反倒讓那些世代書香的人家暗地裡嘲笑附庸風雅。
  
  玲瓏抬步邁進廳堂,這廳堂內的布置多年未變,樸素古雅,倒與西府其他地方不同。
  
  只見金子烽坐在下首,坐在他對面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穿件杏黃底團花錦袍,青絲用只碧玉簪子綰起,鵝蛋臉,看似婉約的柳葉眉下,一雙美眸卻帶了幾分凌厲,這姑娘生得美貌,衣裳又明艷,雖是做男裝打扮,可但凡是眼神不太差的,都能一眼認出這是女子。
  
  玲瓏再往前看,正看到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的那個人,那人也正在看著她,眼裡都是笑意。
  
  這人,她是識得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1 10:24 PM

第九十四章 顧嫣然

  自從玲瓏跨進大廳那一刻起,顧錦之的眼睛就停在她身上沒有移開,雙眸中的欣喜和得意幾乎要溢出來。
  
  金五一定很吃驚吧,她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堂而皇之出現在她的家裡。
  
  那日在半山坡上遇到玲瓏,原是想送小松鼠給她的,卻無意中得知她和許庭深是自幼訂親。
  
  顧錦之也不知道自己聽到這個消息,為何就像是吃了一團爛頭髮一樣,心裡堵得緊,卻又扎得癢癢的,有什麼像是不能一吐為快。
  
  他就這樣鬱悶著,一時卻也沒了主意。金五很有趣,就是不愛搭理他,所以他就特別想讓她能搭理自己,哪怕和他吵架也行,她說話的聲音軟軟甜甜,好聽極了。
  
  沒想到才過了幾日,便有了轉機。那日他正在園子裡擺弄石鎖,李冠文來了。
  
  李家和顧家是兩代姻親,鎮國公顧自持的祖母便是李家的一位姑奶奶,而顧自持的原配夫人就是李冠文的姑母。
  
  李家原在京城,到了李冠文祖父李盛業時,調任陝西參政,便舉家由京城遷回咸陽故里,李冠文的父親李均是三甲進士,但身體羸弱,不到三十歲便致仕回鄉,閒來無事,李均竟久病成醫,還和當時的太醫院院判周千里成了摯交。
  
  李冠文受父親影響,自幼也醉心醫術,李均覺得他有天份,不想耽誤,便送他去京城師從周千里。
  
  因是在京城,顧李兩家又是親戚,李冠文生性灑脫,閒來時喜歡喝上幾杯,顧錦之比李冠文小了七八歲,他不喝酒,卻和李冠文對了脾氣,常常玩在一起。
  
  前年周千里升任太醫院院使,都以為李冠文定是會隨恩師入太醫院,沒想到他竟離開了京城,說是要四下走走。
  
  顧錦之也有快兩年沒有見到他,不想這時他卻忽然來了。一問才知道,周千里竟然一直在望都許家,這次是被許家二爺請過來給金五小姐看病,因著以前曾經來過顧家的莊子,便過來看一看,剛好顧錦之也在這裡。
  
  聽說李冠文是來給金五看病,顧錦之的眼睛就亮起來,真搞笑,他不久之前才見過金五,活蹦亂跳,跑得比誰都快,說她有病他也不信。一問才知,金五果然沒有什麼大恙。
  
  「我看許二爺那般緊張,卻又一時編不出更貼切的病症,索性就說了個氣血不足,也讓許二爺能有個給金五小姐送補藥的機會。」
  
  李冠文說著得意,卻不知顧錦之正在心裡罵他,你這不是閒得蛋疼嗎,他們兩個本就是從小訂親的,你還要再給他們製造機會,有你這樣當大夫的嗎?
  
  雖說顧錦之老大不高興,可卻通過李冠文認識了金子烽。李冠文原本還想給他引見許庭深,被他拒絕了,又不是沒見過,再說了,許庭深若把他跟著玲瓏的事說出來,他也挺沒面子的。
  
  金子烽是金五同父同母的哥哥,認識金子烽,顧錦之挺興奮的。前幾日,鎮國公顧自持問起獨子在莊子的近況,聽聞他根本沒有讀書習武,但將他叫回京城。
  
  就在這時,金子烽邀請顧錦之來西府做客,正無所事事的顧錦之自是歡喜,臨出門時卻被七妹妹顧嫣然看到,這丫頭因為和十二皇子的親事也正鬱悶著,顧錦之索性帶她一起來了。
  
  坐在金子烽對面的那位女扮男裝的姑娘便是國公府的七小姐顧嫣然。
  
  鎮國公顧自持的原配李氏過世後,又娶御史孟青鶴的次女為繼室。孟氏為他只生了兩個女兒,便是六小姐顧解語和七小姐顧嫣然。
  
  先夫人李氏是個厲害角色,鎮國公的幾位姨娘都沒能生下一子半女。她在世時,給鎮國公生了五個女兒,也只有顧錦之一個嫡子。
  
  繼室孟氏也只有兩個女兒,於是顧錦之便就成了千頃地里的獨苗苗,顧自持再是罵他嫌棄他,顧錦之也是他唯一的兒子。
  
  李氏的五個女兒顧笑容、顧眉開、顧巧言、顧可盈和顧欣悅全都嫁給皇子,孟氏所出的六小姐顧解語和顧嫣然自幼常隨母親進宮,深得皇后喜愛,去年時又各賜一柄玉如意。
  
  她們的五位姐姐,也都由皇后娘娘賜過玉如意,皇后雖對經常進宮請安的誥命和閨秀常有賞賜,但這玉如意卻並非每人都能賜的,除了賜封妃嬪之用,也就只有賜給皇子妃和其他夠資格的宗室貴婦。
  
  雖還沒有指婚,但賜了玉如意,顧解語和顧嫣然也就成了皇后娘娘認定的兒媳婦,至於各自會嫁給哪一位,坊間的那些傳言也並非空穴來風,這也是有道理的。
  
  當今聖上乾德皇帝總共有十五位皇子,活下來的共有九位,其中和顧氏姐妹年齡相當又未曾大婚的只有九皇子和十二皇子,而十四和十五兩位皇子都還只有七八歲,自然不會是顧家姐妹的良配。
  
  九皇子倒也罷了,十二皇子據說幼時病入膏荒,送往行宮靜養,去年才接回京城,雖然命是保住,但都說他已不能人道。
  
  若是尋常百姓,聽到這些會認為只是傳聞,一笑置之,但顧家人不同,他家本就是皇親國戚,這個消息傳到他們耳中時,自是已被過濾後的精華,且都是經過自家女婿默認的。
  
  所謂默認,那便是孟氏央了幾位前面夫人的女兒,問過皇子女婿,女婿們雖未明確回答,卻都是迅速轉移話題,或者乾脆藉故遁走。
  
  顧嫣然還是未及笄的小姑娘,這些事情雖是一知半解,但從母親和姐姐們憐憫的目光中也猜到一二,偏就父親卻對此毫不理會,並斥責她們要以國事為重。
  
  國事便是乾德帝為恐他朝皇子奪嫡,事先布下這局棋,把個權傾朝野的鎮國公也困在局中,至於顧家的女兒們,不過都是棋子。
  
  顧自持為官多年,這些事心知肚明,卻不能對妻女說起,且,無論哪位皇子將來繼承大統,他都是國丈。
  
  且,聖命不可違,乾德皇帝決定的事,自不是他一個小小的鎮國公可以更改的。
  
  顧嫣然今日和哥哥一起來金家,純屬散心,至於這個人稱活財神的金家,她是看不到眼裡的。
  
  當玲瓏走進來時,她不但發現金五小姐是個小美人,更發現自家哥哥顧錦之目光灼灼,倒像是立刻就拉著人家小姑娘去說悄悄話一樣。
  
  難怪他肯紆尊降貴和這位金三爺結交,卻原來是看上人家妹子了。
  
  但,憑金家,怎麼配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1 10:27 PM

第九十五章 拒絕

  看到顧錦之,玲瓏怔了一下,原來香茗口中那位富貴之極的貴客就是鎮國公世子,不用說了,旁邊那位女扮男裝的小姐,就是他那兩位待字閨中的妹妹中的一位。
  
  不是顧解語便是顧嫣然。
  
  哥哥和顧錦之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可他們怎麼到一起了,且,哥哥還把顧氏兄妹請到家裡坐客。
  
  顧錦之穿了件藕色紗衫偏襟直裰,腰上配了一塊羊脂玉的平安扣,烏髮用墨玉髮簪束住。玲瓏還是頭回見他穿得這般素淨清雅,倒比在西嶺時金光閃閃更順眼些,她這才發現,顧錦之其實生得很是俊俏,尤其是一雙眼睛,總是像藏了笑,隨時都能笑出來一樣。
  
  看到顧錦之也正看著自家妹子,金子烽隨即就笑著道︰「......世子,這位是舍妹,一直住在江蘇鄉下,年紀還小,不懂事,也沒見過生人。」
  
  他給玲瓏使眼色,玲瓏低眉垂目,屈身行禮。
  
  金子烽又向她引見顧嫣然,卻又似不知如何開口,顧嫣然穿男裝,引見起來有些不便︰「......這位是......」
  
  「這是我七妹......我見她在府裡悶著,便帶她出來走走。」
  
  顧錦之說得很急,打斷了金子烽的話頭,倒像是急著向玲瓏解釋,這是他妹妹,不是別的什麼人。
  
  國公府的公子,自幼長在錦羅叢中,見慣大場面,但此刻卻顯得冒失了,金子烽微笑看著他,心中了然。
  
  他這個妹妹,日後的前程或許更大。
  
  玲瓏已給顧嫣然行禮,顧嫣然也笑著還禮,只是她穿著男裝,行女禮難免有些怪異。
  
  聽風閣的二等丫鬟雪蓮沏上一壺文君嫩葉,金子烽得知顧錦之幼年時曾隨父親去過金陵,便聊起他在金陵遊學時的見聞,顧錦之也說起金陵的風物,卻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時不時看向大廳一側。
  
  那裡放著一張紫檀瓖大理石小幾,連帶兩張靠背椅,玲瓏和顧嫣然就坐在那裡,品著仰天雪綠,低聲聊天,不時傳出一兩聲少女的輕笑。
  
  金子烽順著顧錦之的目光望過去,只見兩人坐在逆光處,顧嫣然的青絲束成男人的髮式,露出鴉青的鬢角和雪白晶瑩的耳朵,黑白分明,宛若水墨畫一般。
  
  他收回目光,又看向顧錦之,見他眼中含著笑意,卻又有些不耐煩,如他這樣的人,本就不屑坐在這裡談論這些極無聊的事,他來金家,也不過就是為了金玲瓏。
  
  「世子,世子?」
  
  金子烽輕喚,顧錦之這才收回眼眸,詫異道︰「金兄有事?」
  
  「無事,只是提醒世子,茶涼了。」金子烽面色悠然,倒似是真的是為了一碗茶在提醒顧錦之。
  
  顧錦之端起水色天青的茶盞輕啜︰「無妨,這文君嫩葉涼些甚好。」
  
  金子烽暗中搖頭,別說是上好的文君嫩葉,這個時候就是拿些爛茶葉沫子出來,顧世子都會覺得甚好。
  
  好的當然不是這茶,而是自己那個尚未長成,卻已是美人坯子的妹妹。
  
  「金兄,小弟在京城有處園子,也同貴府一樣依著蘇州園林的布局而建,夏日裡倒也雅致,金兄和令妹有暇時可到園中作客,讓小弟一盡地主之誼,你看可好?」
  
  這裡是京城,金五膽子再大,想來也不會一個人跑到大街上閒逛,而這裡又是金家,他顧錦之再是不羈,也不能在這裡公然拉著金五比試一番,不如就到自家園子,看這位金子烽倒像是個懂事的,想來也不會拒絕。
  
  顧錦之沒有想到,金子烽卻拒絕了。
  
  「多謝世子的美意,可惜我不日便要回泰山書院,舍妹也已訂下親事,出門做客多有不便。」
  
  其實大武朝並無前朝那麼多約束,京城裡大戶人家的閨秀們常有些茶會、花會,金媛沒有被禁足之前,就常常出去和與金家有些往來的閨秀們小聚,金子烽若真是想讓玲瓏去顧家園子,自是可以暗示提醒讓顧嫣然出面相請,但他卻就是不說,反而一口回絕。
  
  顧錦之沒有想到金子烽竟然回絕得這般爽利,且,搬出玲瓏已經訂親的事做藉口。
  
  這不是拒絕,而是警告。
  
  顧錦之愣了下,他畢竟也只是十六歲的半大孩子,一時無法應對,失望之色溢於臉上。
  
  金子烽心中暗笑,鎮國公素以老狐狸著稱於世,可他這個寶貝兒子卻還不夠圓滑,自己稍一試探他便不知所措。
  
  但這弓不能拉得太滿,否則真會把顧錦之嚇走。
  
  金子烽面色和煦,輕聲道︰「......舍妹的親事還是襁褓中訂下的,之後舍妹回了江蘇,兩家人也少有往來。」
  
  見顧錦之聽得認真,金子烽卻收住話頭,責怪自己︰「讓世子見笑了,我說這些無趣之事做甚,來來,我這裡收藏著幾幅前朝書法,世子隨我賞析一番。」
  
  那邊廂玲瓏正和顧嫣然閒聊,以前她曾聽琳瑯談起過顧嫣然,說她雖是繼室所出,但卻是七姐妹中容貌最出挑的,也最受皇后娘娘喜愛,可惜指婚的卻是十二皇子,就是那位不能人道的十二皇子。
  
  玲瓏見過十二皇子幾次,對那位高顏值卻是「太監」的十二皇子沒有絲毫好感。
  
  那人第一次害她從霧亭摔下,痛了幾日才好;第二次又強行摸了她的手,大武雖然較前朝開化,她也還是尚未及笄的幼女,可被男子摸手也是輕浮,這人還是皇子,卻趁著夜黑風高,抓住她的手看了好一會兒。就是前世,這樣的人也是登徒浪子,何況這還是男女授受不親的朝代。
  
  可能這人因為自己有病,所以就和太監們一樣,早就不把自己當成男人吧......玲瓏這麼想著,又瞥向顧嫣然,卻見顧嫣然一雙美目正在打量著她。
  
  方才兩人說的都是些關於京城的事,哪裡的胭脂最好,哪家鋪子的糖果好吃。雖然有些惋惜顧嫣然與十二皇子的親事,但玲瓏可沒有可惜她。
  
  每人想要的不同,以顧家的家世,每個兒女的親事都是一件政務,你覺得人家不性福,可人家卻覺金壁輝煌挺好的,輪不到旁人瞎操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1 10:31 PM

第九十六章 置業

  待到顧氏兄妹走後,玲瓏的臉色立刻冷下來,看都沒看金子烽,帶著兩個丫鬟轉身便走。

  「瓏姐兒,留步。」金子烽在她背後叫道。

  玲瓏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正在這時,聽風閣的丫鬟掃雪走過來︰「五小姐,您屋裡的白露來了,說是東府二爺來了,四小姐托他來要屏風了。請您對空快些回去。」

  玲瓏聞言,這才轉身衝著金子烽福福身子︰「三哥,二哥來給四小姐取屏風,我要快回去了,改日才來看三哥。」

  金子烽原本還想摸摸她的心思,可現在二哥金子煥既然來了,又是取琳瑯的物件兒,他既不方便再多問,也不方便跟著玲瓏一起回去,只好乾笑道︰「那你轉告二哥,這兩日我去東府給大伯和大伯母請安,到時再與他小聚。」

  玲瓏出了聽風閣,見白露果然正在外面等著,主僕幾日匆匆回到小跨院,金子煥卻沒在屋裡,正站在院子裡看玲瓏曬的那些花瓣。

  「五妹妹,你也真有閒情逸致,有空就擺弄這些。」

  玲瓏笑道︰「夏日裡花花草草最多,摘些曬上,泡茶最好,上次給二哥的用著可好?」

  「當然好了,給母親嘗過,她也覺得好,還誇你呢。」

  金子煥邊說邊往廊下走,玲瓏讓丫鬟搬出兩個繡墩兒,又沏了壺茉莉,這才問道︰「二哥可是有好消息了?」

  金子煥笑道︰「你這丫頭,怕是整日都記掛著這事吧。我倒也沒有費心思,那日回去,把管事的叫過來說起要置宅子,他便說城東便有一處,原是鎮國將軍顏國顯贈予府上西席高先生的,如今這位西席告老還鄉,就又將宅子還回來了,宅子是送出去又還回來的,顏國顯索性賣出去。」

  聽說這宅子是城東的,玲瓏有些嘀咕,那要多少銀子啊,城東住的以皇親國戚和豪門大戶居多,那裡的房價要貴出西府所在的城西一兩成。

  卻聽金子煥又道︰「只是當初這宅子是給高先生的,雖是城東,卻並非繁華之地,高先生是讀書人,顏國顯給他的這處宅子也是僻靜之地,他就是想隨手把宅子賣出,並不靠這宅子賺錢,偏巧二哥和他府裡也有些生意,見這機會難得,就替你作主買下來了。」

  聽說宅子買下來了,玲瓏鬆口氣︰「我給二哥的銀票可夠嗎?二哥沒給我墊錢吧?」

  金子煥道︰「這處宅子怎麼也是送出去又還回來的,顏國顯再缺錢,也不好意思拿這個賺錢,售價原就不高,又是賣給相熟的,就又壓低一成。只是你給我的也是剛剛夠用,想再添置家什就不夠了,但那處宅子我去看過,裡面一應俱全,只是舊了些。」

  玲瓏心裡清楚,鎮國將軍肯再壓低一成,定是金子煥在和他的生意上讓利給他了。

  「二哥,我手裡還有些餘錢,您原不需再幫我壓價的......」

  「小丫頭,二哥和鎮國將軍府的生意也不是一天兩天,總能在他們頭上把銀子賺回來,你別操心了,這是屋契,你改日去看看,對了,我給你找了個人手,你想做小生意,可以用她,很是可靠,是我母親的陪房,又是女子,你用著也方便。」

  玲瓏吃了一驚,大伯母在外面做生意,身邊使喚的人自是男女都有,但想不到二哥竟然這樣周到,從大伯母身邊借出人來給她用著。

  「我也不知道做點什麼,讓她過來,豈不會餓著人家,會不高興......」

  金子煥又笑了,這個五妹妹真是孩子,很有趣。

  「自是不會,她平素裡還是打理鋪子,只是抽空幫你,你賺錢了給她份花紅,若是沒賺也無妨,我昨日和她說起,她高興地就應承了,橫豎都是多一份賺頭,怎會不高興。」

  玲瓏從沒有做過生意,她也不懂,所以才想找個人幫她打理,她只管收銀子就行,聽到金子煥這麼說,有點臉紅,她還真是什麼都不懂。

  她手裡有東西,待她長大一些身手更好,東西也會更多,又和白員外搭上了線,要來銀子並不難,只要膽大心細便是。

  前世她做的這行對別人來說是冒險,對她來說那是本職工作......

  只是這一世她不再是一個人,她有娘親,還有幾個忠心的丫鬟,所以她想安居樂業,做些小生意,穩穩當當多賺一份錢。

  給琳瑯的屏風還沒有繃好,金子煥讓取過來他去找人繃上,又道︰「我要快走了,老太太和三叔若是回來了,我還要去請安,到時他們又要問起我的功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讓那人明日來見你,你有何事只管吩咐她便是。」

  玲瓏素來知道這位二哥雖有秀才的功名,又有蘇東城那樣的名恩,但卻委實不是個愛讀書的,更無心科舉,做生意倒是有天份。

  她笑著說︰「那二哥快走吧,不留你了,今天就開始繡你的屏風。」

  待到金子煥走了,玲瓏回到屋裡,拿出那份房契仔細收好,她真的置業了呢。

  真若是有那麼一天,她和母親在這個家裡無瓦遮頭,還有這樣一個地方可以落腳。

  這房子只是未雨綢繆,只要還有一點希望,她也不會放棄。

  這是她的家,更是母親和弟弟的,只要母親還能等,她就一定也可以,只是她現在還小,能做的事並不多,但是不要緊,她還有時間,慢慢來,把你們欠母親和弟弟的,我一點點拿回來。

  金老太太果是用了晚膳才從柳玉兒處回來,心情似是不錯,卻也乏了,玲瓏去春暉堂請安時,見兩個三等丫鬟青杏和綠隻在門口正和人說話,那人從背影看正是趙姨娘。

  見到玲瓏,趙姨娘連忙行禮,玲瓏便問︰「來了怎麼不進去?」

  就聽青杏道︰「五小姐來了正好,老太太今兒個聽戲有些乏了,讓明日再請安,今兒個都回吧。」

  玲瓏頜首帶了丫鬟便往回走,卻見趙姨娘身邊跟著個十多歲的小丫頭也走過來,她便隨口問道︰「我記得趙姨娘身邊有個挺俊的丫頭,就什麼袖的,怎麼今日沒跟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1 10:38 PM

第九十七章 夜探

  暮色漸濃,花石子鋪就的甬道兩側,僕婦正在逐個點亮石燈,燈光閃爍,佳木蔥蘢的小徑更顯庭院深深。
  
  趙姨娘圓潤的面頰在燈光下略顯蒼白,暮色中看不清眼波瀲灩,但唇邊卻始終似含著一抹笑意︰「......五小姐問起的可是綠袖啊,妾身管教無方,讓那丫頭偷拿了頭面,已讓她老子娘領出去了。」
  
  玲瓏卻似無意中問起,神色淡淡的,隨口道︰「我說呢,昨日聽人說起時,我才記起趙姨娘身邊好像是有這麼一個人,原來是個手腳不乾淨的,那就難怪了。」
  
  說完,她便扶了杏雨的手往前走去。雖有燈光自石燈中透出來,但金五小姐年紀尚幼,走在暮色下的甬道上難免會深一腳淺一腳的,好在每每都有丫鬟扶住她。
  
  趙姨娘早已收住腳步,看著前面那個「弱不禁風」的小小背影,手心裡已滲出冷汗。
  
  「姨娘,一會兒宋太太就要來給老太太請安了,咱們別撞上,快走吧。」趙姨娘來春暉堂請安,自是不能如宋秀珠那般帶上三四個丫鬟,她今天只帶了這個叫春雨的。
  
  方才來時,李姨娘和尤姨娘剛剛才走,春暉堂的丫鬟青杏說宋秀珠還沒有過來,估摸著再不走真要和她撞上了。
  
  趙姨娘又看一眼玲瓏的背影,她和兩個丫鬟已經消失在甬道轉彎處。
  
  「你去打聽一下,昨天誰去過五小姐那裡,如能知道都說些什麼,是最好的。」
  
  五小姐說昨天有人才和她說起綠袖,所以她方才遇到趙姨娘,便問起這個丫鬟。
  
  這事哪有這般湊巧,五小姐雖然年紀還小,但她上回在東府大太太和自家老爺面前不動聲色就擺了宋氏和金媛一道,這金家的兒女,哪個不是七竅玲瓏心,也就是那個自以為是的媛姐兒最是笨蛋。
  
  可憑她眼下在府裡的狀況,能自保就已偷笑,自不會再來管三管四,說不定真是有人告訴她,想要藉她小孩子的口來煽風點火。
  
  對,一定是這樣。
  
  春雨點頭應了,扶著趙姨娘快步離開,回長菽軒去了。
  
  她們走後好一會兒,宋秀珠才帶著金賢和金妤過來給金老太太請安,她耳目靈通,早已知道金老太太誰也不見,已經歇下了,她來得晚,是因為她帶來了金媛親手給老太太煮的杏仁露。
  
  「這杏仁也是媛姐兒磨的,篩得很細,聽她說加了牛乳在裡面,上歲數的人喝著最是舒服,若是老太太這會子不想喝,你們記著明日晨起熱了給她老人家端過去,早起喝了潤潤腸胃。」
  
  青杏和綠隻雖是春暉堂的,可她們卻並非如海棠那樣從江蘇跟過來的,原就是這西府的丫鬟,宋秀珠挑選過來放在春暉堂侍候的。
  
  宋秀珠這樣說,她們心領神會,一副婢子曉得怎麼做的樣子,宋秀珠這才帶著兩個兒女滿意離去。
  
  見她走遠了,綠隻便對青杏說︰「三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她會煮這個,我才不信呢。」
  
  青杏瞪她一眼,卻又做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點兒,是不是三小姐煮的,管她呢,只消把宋太太的話原封不動說給金祿嫂子便是,橫豎她也是初來乍到,什麼都不知道。」
  
  海棠帶了兩個小丫頭正往這邊來,她們原是來替老太太問問,今兒個都有誰來請安了,老太太明著說不讓人來請安,可心裡頭對有誰來了有誰沒來,全都在意著呢。
  
  可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青杏說的這幾句話,三人便收住腳步,過了好一會兒,才走了過來......
  
  小跨院裡,玲瓏已經換上了夜行衣,長長的秀髮藏在黑色帽巾下面,臉上也是黑巾遮面,只露出一雙剪水雙瞳在外面。
  
  一個時辰後,杏雨撩了黃鸝鳴柳的門簾進來︰「小姐,喜兒打聽來了,三老爺今日和同僚用了晚膳才回來,也沒去碧桐院,就在墨留齋歇息了。」
  
  聞言,玲瓏點點頭,她推開窗子跳出去,如同一隻靈貓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出府,而是依靠樹影的遮擋,兜兜繞繞,來到了碧桐院。
  
  碧桐院離望荷園並不遠,隔著竹巷和兩間小小的涼亭,院外院內種了十幾株高大的梧桐,已有些年頭,白日裡綠樹如蓋,樹影婆娑,碧桐二字便是因此得來。
  
  她先前來過碧桐院,做賊的早已養成無時無刻都在踩點的習慣,碧桐院內她眼睛所到之處全部了然於胸,這會兒輕手輕腳跳進院子,繞開點著石燈和琉璃燈的地方,七轉八轉,便來到宋秀珠住的東廂。
  
  如她所猜,宋秀珠果然還沒有睡下,坐在一盞美人燈下,已經卸妝,瀑布般的長髮用條桃紅滾邊的絲帶繫住,身上是同色的桃紅褙子,不似平日裡在老太太面前時穿得那般素淨,燈光下看不出年歲,乍看上去,只覺容顏姣好,倒像是花信之年的妙齡少婦。
  
  宋秀珠一條腿擱在腳凳上,小丫頭荷香半跪著用玉錘給她錘腿,張婆子則站在宋秀珠身邊,兩人正輕聲說著話。
  
  「聽春暉堂傳出來的話說老太太這兩日心情甚好,給戲班子打賞都是金豆子。那表姑太太為了討老太太歡心,還專門從揚州請了位淮揚菜的廚子過來,又給老太太引見了幾位京城有頭臉的婦人,那日在路上遇到的張大太太也在。」
  
  腳凳上墊了繡花軟墊,宋秀珠換了條腿擱上去,冷笑道︰「明知道張大太太是韓家姑奶奶,柳玉兒還要請她過府,分明就是想時刻提醒老太太,別忘了那檔子事,你說我這命怎的就這麼苦,容園的那主兒剛給打發到莊子裡,這又來了個等著醮夫再嫁的狐媚子,人要一張臉,樹要一層皮,她還當自己是個黃花閨女,真是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張婆子撇嘴,啐了一口︰「她也配!咱家三老爺是官場上的,哪會要她個歪心邪意不安份守寡的狐媚子,她有心拉下這個臉,倒還真不如學學長菽軒那主兒,弄個水靈靈的小騷貨送過去。」
  
  說到這兒,張婆子忽然發現似是說錯了話,伸出肉墩墩的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您瞧我這張爛嘴,生起氣來就愛說渾話,這些小娘養的玩意兒,都是一水兒的下作坯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1 10:41 PM

第九十八章 長菽軒

  宋秀珠嘆了口氣,幽幽道︰「話雖如此,若是媛姐兒聰明些,不讓五丫頭算計,我就不會像如今這樣整日裡被老太太數落,那柳玉兒又怎會趁機把我往腳底下踩,唉。」
  
  提起金媛,張婆子的氣頭就更大了︰「太太您不要怪三小姐,全都是五小姐害的,那日若是掉到河裡的是她,三小姐又怎會落到今日田地,都是那個喪門星,自從她從江蘇回來了,三小姐就沒有過好日子,那許家原就應是三小姐的姻緣,硬生生被五小姐攪黃了。」
  
  宋秀珠的眼圈紅了,索性把腿從腳凳上放下來︰「原指望媛姐兒能有門好親事,不像我這樣給人伏低做小,可你們看看,我這當娘的被那個當娘的欺負著,媛姐兒又讓人家閨女欺負著,現在那丫頭還小,不過十二歲就已經這樣,若是再過個一兩年,怕是在這府裡,連我們母女站腳的地方都沒有。媛姐兒和妤姐兒橫豎都是日後要嫁人的,只可憐了賢哥兒,那麼聰穎的孩子,頂著個庶子的名頭,就是有了功名也要低人一頭,更別說娶高門大戶的小姐為妻了。」
  
  宋秀珠原就是個嬌嬌弱弱的模樣兒,這會兒更是楚楚可憐,張婆子是女子,都不由得心疼起自家太太了。
  
  她咬咬牙︰「太太您放心吧,有婢子我在一日,就不會讓那小蹄子得逞,前兒個我剛讓人把百卉......」
  
  她說到這裡,看一眼正在收拾腳凳的荷香,道︰「這裡用不著你了,你下去吧。」
  
  荷香收了東西出去,張婆子便湊到宋秀珠耳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玲瓏藏身窗外的花叢裡,夏日的窗子半開著,原本能聽到裡面的說話聲,但現在她們的聲音壓得很低,玲瓏聽不到了,她索性也不再聽,身子一閃,向著旁邊的屋子掠去。
  
  今日老太太剛從柳玉兒府上回來,她就猜到宋秀珠定會和身邊的心腹念叨念叨,她果然沒有猜錯,來的也及時。
  
  想聽的都聽到了,她想證實的事情也證實了,片刻之後,玲瓏已經離開碧桐院,回到自己的小跨院。
  
  賊不走空,她當然不會空手回來。
  
  玲瓏坐在燈下,把剛剛從碧桐院順手牽羊的幾件東西反復看著,其中有件是龍頭雙耳玉香爐,香爐只有女子拳頭大小,並非古物,頂多是十來年的物件兒,但這香爐玲瓏在墨留居裡曾經見過,顯然是一對,一件是父親用著,另一件則給了宋秀珠。
  
  玲瓏仔細端詳這隻香爐,嘴角牽起一抹淘氣的笑容。
  
  這個時候,長菽軒裡的人也沒有睡。
  
  當年馮婉容進門後,便把三個通房抬妾,卻又將她們牽往離墨留居和容園很遠的長菽軒。
  
  長菽軒三間院落,分別住著三位姨娘。這些年裡倒也相安無事。
  
  馮婉容是勛貴家的嫡小姐,宋秀珠又是馮婉容的親表妹。而她們跟著三老爺從江蘇來到京城,都是通房丫頭,馮婉容給她們抬妾後便閒置起來,她們也沒有怨言。
  
  從未受寵,也從未得勢,既然沒有得到過,也便不知得到時的風光。如今拿著妾室的月例,使奴喚婢,不用服侍老爺,馮氏瘋後,她們連在太太面前的昏令晨省也免了,就是在小院子裡過自己的生活,倒也悠閒自在。
  
  尤姨娘閨名尤吟秋,父親是個落第寒儒,為了湊銀子趕考,把女兒賣給金家,原是想高中後再將女兒贖回來,沒想到卻在路上感染風寒,一命嗚乎。尤吟秋的娘咬咬牙,索性給尤吟秋改簽了賣斷的文書,把得來的銀子給丈夫發喪。
  
  金老太太見尤吟秋識文斷字,就讓她給金敏做了通房。馮婉容進府不久,那時也還沒給她們抬妾,但金敏已經很久沒有踫過她們,偏巧那日多喝了幾杯,遇到尤姨娘,就拉著她回了書齋。
  
  那陣子馮婉容剛進門,正是新婚燕爾,也沒顧上給通房用湯藥,沒想到那個月尤姨娘的月事便沒有來。
  
  馮婉容雖然別扭,和金敏使了幾天性子,倒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尤吟秋是個沒福的,也不過兩個月,走路摔了一跤,便落胎了,從那以後,身子再也沒有恢復,落了病根,十幾年過去了,仍然日日與藥罐子為伍。
  
  最近幾年,她倒也看開了,平日裡誦經念佛,與世無爭。
  
  她雖然落胎,馮婉容也對她不薄,不久就給她抬妾,李姨娘和趙姨娘也沾光一起抬妾,三個人住進了長菽軒。
  
  李姨娘和趙姨娘都是自幼侍候金敏身邊的丫鬟,比金敏還要大上兩三歲,她們兩人私下裡也是手帕交,反而和尤姨娘生份些。
  
  這會子趙姨娘屋裡一燈如豆,小丫鬟春雨正在悄聲說著︰「婢子方才回來,聽說昨日裡只有四太太去過五小姐那裡,過了好半天才出來,可五小姐那裡的人除了杏雨外平日都很少出來走動,那個杏雨又是個嘴巴最嚴實的,婢子能打聽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趙姨娘絞得彎彎的秀眉微微蹙起,自言自語道︰「四太太?她怎會知道的?」
  
  春雨搖搖頭,卻又道︰「四太太如何知曉,奴婢不知,卻是曉得她前兩日去過碧桐院。」
  
  趙姨娘面色一變,怔了怔,又追問︰「她去碧桐院的事,你是聽誰說的?」
  
  春雨道︰「四太太去碧桐院是奴婢親眼見的,那日您把團扇落到春暉堂,婢子去取時,貪著碧桐院門前那條路蔭涼多,就繞了路,偏巧看到四太太從碧桐院裡出來,還是薈香姐姐送她出門。奴婢當時還在想,四太太病了些日子,怎麼這會子倒有精神去串門了。」
  
  趙姨娘過了好一會兒才重又坐回床沿上,一雙手卻抖個不停︰「好你個宋秀珠,我都發誓會把人打發了,你還要把這事告訴焦氏,這是明擺著要傳到老太太耳朵裡,偏生焦氏也不是省油的燈,早不說晚不說,我剛把人打發了,她就告訴了五小姐,五小姐還是小孩子,嘴上沒有把門的,只消把這事傳揚出去,老太太和三老爺都是要臉面的,到那時我是裡外不是人,既落個靠奴才爭寵的名聲,還要被人說是容不下人,把服侍過老爺的人扔出去丟了金家臉面。以後我在這府裡還能不能待下去都不好說了。宋氏、焦氏,你們怎麼就這樣歹毒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1 10:44 PM

第九十九章 早膳

  金老太太前兩日沒在,因此今日早膳時,連同平時都在墨留齋用膳的金敏也過來了,除了正在禁足的金媛,西府裡的大小主子們都來了。
  
  眾人依規矩按主次坐了,金老太太和金敏、焦氏、金子烽和玲瓏坐在一桌,宋秀珠和三位姨娘連同金賢和金妤坐在另一桌。
  
  三個親生兒子之中,金老太太最疼的是金敏,但金敏的幾個兒女卻哪個都看不上。庶出的三個不用提了,嫡出的又有馮氏那樣的娘,在金老太太眼裡,她那出類拔萃的兒子金敏就是因為娶了馮婉容那個喪門星,連帶著幾個孩子也比不上其他幾房。
  
  金子烽是昨日才從莊子裡回來的,晚上也曾來春暉堂給金老太太請安,和其他人一樣都被擋在門外。
  
  這會子剛一落座,便站起身來,對金老太太道︰「樹德書院的課業快要結束了,這邊的夫子給我們四個放了十日假,原本是想留在書院裡再向夫子請教些學問,剛好鎮國公世子回了京城,一定約我也回京逛逛,孫兒無奈,只好回來了。昨日祖母不在府裡,這會子孫兒才能給您老人家請安。」
  
  昨晚金老太太曾經打發海棠去問過都有誰來請安,金子烽回來的消息自然也是知道的,今日見到金子烽,她原是懶得應承的,卻聽他提起鎮國公世子,心裡一動,金老太太長年在江蘇,可也聽說過鎮國公。
  
  「你這孩子,從莊子裡回來也不提前讓人帶個話,若不是那些丫頭們說昨晚上你也來請安了,祖母都不知我的乖孫回來了。你說的鎮國公世子可是顧家的?」
  
  金子烽點頭︰「正是。」
  
  玲瓏心裡暗樂,哥哥真是懂得揣摸心思,就只是「鎮國公世子」五個字,便就讓老太太刮目相看了。
  
  她又偷眼看向父親,只見金三老爺怔了下,問道︰「你是說昨天隨你來的兩人便是鎮國公府裡的?」
  
  他昨天與同僚在外面用膳,回來很晚,也只聽侍畫說三爺和兩位朋友一起回來,那兩位朋友坐了會便走了。那時他也只以為是同金子烽一起遊學的另外兩位學長。若非金子烽現在說起來,還真沒想到來人之中竟有一位是鎮國公世子。
  
  「父親大人說的正是,昨日來人便是鎮國公府的顧世子。因著昨日祖母和父親都未在府裡,兒子也只是和顧世子聊些詩詞文章,也未留他用膳。」
  
  金敏面露不悅︰「鎮國公雖是當今權臣,但畢竟是武勛出身,聽聞那位顧世子是個最不喜詩書的,你既同他結交,萬不可學了他的紈褲作派。記得下次若他再來府上,你就讓人到衙門裡知會我一聲,哪有來了客人卻不見主家長者之理。」
  
  金子烽連忙垂手道︰「兒子曉得了。」
  
  金敏嗯了一聲,道︰「坐下用膳吧。」
  
  金老太太卻笑著責備起金敏來︰「你這做父親的,一見面就是訓斥兒子,顧家既是勛貴之首,又是皇親國戚,他們家的世子,即使不好詩書又有何妨,先不說祖上的爵位,就是他那些姐夫妹夫們,隨便一位都不是一般人,像他這樣的人,不知有多少世家子弟想要與他結交,他既能來咱金家作客,自是對金家高看一眼,烽哥兒能與他結交,你應高興才是,哪有再埋怨的道理。」
  
  金敏連連稱是,丫鬟們這時已將早膳上齊,一家人這才不再多言。
  
  玲瓏卻是強忍著沒讓自己笑出來,她發現這一世的她笑點很低,動不動就想笑,也可能是年紀還小的原因吧。
  
  總之,她現在就是特別想笑,哥哥還是挺厲害的,不過就是搬出顧錦之,祖母和父親態度就全都變了。
  
  一位還是道學口吻,嫌棄人家不喜詩書,卻又要親自見見這位紈褲顧世子;另一位反而直白許多,直接把喜悅寫在臉上,能搭上顧世子,這才不枉你是金家子孫。
  
  玲瓏覺的好笑,擔心自己笑出來,只好悶著頭吃飯,卻又聽金老太太對金敏嫌棄地說︰「你看瓏姐兒,就像是幾輩子沒吃過飯似的,讓人看到,還以為咱們苛刻她了。」
  
  聞言,玲瓏索性放下筷子,望著碟子裡咬了一口的糯米燒賣發呆,一旁的焦氏看到,問道︰「瓏姐兒,怎麼不吃了?」
  
  玲瓏可憐兮兮︰「侄女怕再吃下去,丟了祖母的臉面。」
  
  她的聲音雖然不高,但字字清晰,金老太太聽得清清楚楚,當即指著她對金敏道︰「你聽聽,你聽聽,我這才說了兩句,她就給我使臉子,真真兒的和她那個娘是一樣的貨色。」
  
  金敏皺眉斥道︰「瓏姐兒,不要惹你祖母生氣,還不快些賠不是。」
  
  玲瓏站起身來,對金老太太道︰「是孫女錯了,孫女用飯便是。」
  
  金老太太正想罰玲瓏到一邊兒餓著去,尚未開口,卻聽金子烽道︰「祖母、父親,孩兒回來時,許家公子還托我問起瓏姐兒的病,上次許家供養的李大夫給瓏姐兒看過,說她氣血不足,怕是這會子許家大太太也知曉了,許家原是說中秋前後請人來正式提親,就怕因為這個有所耽擱。因那位李大夫曾經說過,姑娘家氣血不足可大可小。」
  
  金老太太聞言皺起眉頭,道︰「那許家也是的,原該早就應登門提親的,耽擱了這麼久,還要等到中秋前後,也不知他們怎麼想的。」
  
  說到這裡,廳裡靜了一下,許家還能是怎麼想,還不是因為端午時金媛鬧的那一齣,把許家給嚇到了,生怕真來提親,金家硬把個庶女塞過去,所以等到這事平復下來,這才正式提親啊。
  
  金老太太使勁剜了玲瓏幾眼,道︰「接著吃吧,免得日後讓許家說嘴,以為娘家苛刻你,讓你氣血不足弄出個多災多病的身子。」
  
  玲瓏謝過,坐下來繼續吃,她倒並非裝模作樣,只是她現在正是長身子的時候,每日又要偷偷練功,運動量大,飯量也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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