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榊一郎 -【廢棄公主‧八】永無止盡的情歌 [打印本頁]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22 09:47 PM     標題: 榊一郎 -【廢棄公主‧八】永無止盡的情歌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2-22 11:48 AM 編輯


日文名稱:スクラップド‧プリンセス
所屬文庫:富士見書房


[attach]8778477[/attach]


「啊啊啊啊啊--受不了啦!煩死人了!」
面對最喜歡的雞蛋料理,帕希菲卡卻是情緒極差。
這一切都要怪夏儂徹夜未歸!這前所未聞的事件將帕希菲卡的擔心轉為滿腔怒火。
湊巧遇見的占卜少女研判「夏儂在女人那裡」,讓帕希菲卡更加心神不寧。
可是,占卜這種東西在壞事方面總是準得出奇,夏儂這時果真跟美少女在一起。
這樣下去三兄妹的爭執暴風勢必席捲大地!!夏儂能否平安踏上未來旅程?!
超人氣溫馨奇幻小說第八集全新登場!!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2-22 11:49 AM

〈序章〉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約定。

  「--父親大人們也真是的。」他說完輕輕一笑。

  晚秋的黃昏。

  映照在眼裡的一切都宛如褪色的圖畫,在微紅的色彩中搖曳。

  在無聲起舞的無數枯葉中,她與他並肩而行。

  肩並肩……話雖如此,她和他的步伐寬度不同.就連身高也不一樣。倘若兩人按平時的步調行走,她肯定會遠遠落在後方。因此與她一起走路時,他都特地放慢速度,配台她的步伐。沙沙……沙沙……腳底傳來的枯葉聲遲緩得令人心慌。

  不過,這正是他的溫柔。她很明白--這正是他以行動表示「你待在我身邊也沒關係喔」。

  他忽然停下腳步,凝望著她。

  「現在就要替這麼小的孩子決定未來啊。」他帶著某種摻雜苦笑的表情說。

  不明白他的話語和表情的意味,她惶惶不安地回視他。

  她知道自己的父親和他的父親--既是親戚。亦是好友的兩人,從剛才開始就在屋裡討論某件事;可是。這時的她當然不可能知道,他們談論的內容與自己和他有關。

  他彎腰注視她的眼。

  除非兩人席地而坐,否則身材高挑的他,視線不可能與她同高;但即使如此,他仍努力縮短兩人差距,看著她的臉蛋。

  「雅木,雅木你長大以後,想做什麼?」他冷不防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

  對突如其來的問題頻頻眨眼,她還是試圖思索這句話的意思。

  長大以後,變成大人以後……

  她思考著,拚命地思考。長大以後--變成大人以後,自己要做什麼呢?腦海裡浮現的,淨是甚至無法稱為想像,模糊曖昧的東西。由於茫無頭緒,即使想將它們與某種具體的東西結合,也無法匯整出想法。

  她感到束手無策……只有回答:「不知道。」

  「說得也是。」看見這樣的她,他只是溫柔地笑著點頭。「雅木畢竟不可能永遠都是孩子,再過幾年,個子長高、身體變好之後……~定也可以交到許多好朋友,其中想必也會出現喜歡的對象。即使現在走在相同的路上,我們未來終要邁向不同的人生。如果那時我的存在成為雅木的累贅……對我來說也很痛苦。」

  他說到這裡,露出略顯寂寞的笑容……接著重新挺直腰桿。

  「所以這畢竟是……錯誤的決定哪。」

  她心神不寧地盯著他遠去的臉孔,因為那動作簡直就像他要遺棄--遺棄她的某個部分。

  她突然怕他將就此離開,怕他匆匆大步前行,扔下她不管。

  就算想緊追上前,她也無法奔跑,因為一旦劇烈運動,她便胸口煩悶,她曾多次因此昏厥,最後對跑步一事心生畏懼。

  所以,若他打算棄她不顧,她亦無技可施。

  只能眼睜睜目送遠離自己的背影,只能一味祈求他終將歸來,只能拚命忍受不安,癡癡等待。

  正如母親那時一樣、

  --他也要消失了,遠遠離開,再也不回來。

  這是毫無根據的幻想,但她對這種未來感到恐慌。對她來說,這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事。

  因此她開口問道:「你要去哪裡嗎?」

  他依舊溫柔地笑著搖頭。

  「沒有.可是我和雅木未來將邁向不同的人生喔,不可能永遠在會一起的。」他如此表示。

  她對這件事感到恐懼、悲傷,她握住他的手。與其說是握住,不如說是雙手緊緊摟住他的手臂,彷彿想阻止即將遠去的他。

  「--雅木?」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吧?」她嘗試問道。

  她原以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不論未來如何,她所描繪的明日藍圖裡都有他。就算其他一切都模糊不清.唯獨他的身影鮮明穩固地存在。對她來說,他的存在乃是迎接未來的必要事物。

  他將會消失,這種幻想所招致的地獄深淵,讓她恐懼萬分,因為對她而言,這就等於失去明天。

  「我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吧?」她反覆問道。

  無論如何都想讓一語不發,只是露出苦澀笑容的他點頭答應希望徹底否定自己的不安,她又反覆詢問。

  「會在一起吧?」--不停、不停地重複。

  「雅木……」他浮起淡淡苦笑,凝視著她。他的眼溫柔如故,但也僅止於此,他並未說出任何能化解不安的話語。

  恐懼啃蝕她的心靈。

  「我小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你離開。」

  她攫住他的手臂不停反覆道。

  然而--

  「雅木真是任性呢。」

  他摻雜苦笑的這句台詞……讓她渾身猛然一震。

  任性。

  因為這對她來說,就是「拒絕」的台詞。

  「你這個連跑步都不會的窩囊廢,居然這麼任性!」

  母親邊說邊懊惱怒瞪她的身影,在她內心留下莫大的傷痕。

  --他討厭我。

  這種想法令她顫抖不已。

  她怕被討厭,非常怕。一旦被討厭,就無法待在對方身旁.一旦被厭惡,就將遭拋棄。就像母親大人那樣,惡狠狠地瞪視自己,然後一走了之。一走了之,再也不回來,永遠無法相見。

  彷彿此時才初次發現自己觸碰的是炙熱的鐵塊--她彈開似的鬆手,身子一縮。

  「雅木?」自己的言論竟然讓她出現意料之外的反應,他似乎很詫異。對他來說,這或許是全無惡意,隨口而出的一句話;但對她而言,這卻宛如最後通牒。

  「對不起!」她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會當個好孩子,再也不會任性。我會乖乖等待,我會忍耐,就算寂寞也會忍耐,所以--」

  豆大的淚珠從雙眼簌簌落下,她不停反覆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要離開我,不要扔下我。」

  「雅木……對不起。我讓你想起不開心的事啦。」他說完,在她身旁跪下。

  接著繼續彎身。這次終於以相同高度的視線,凝望她淚汪汪的眸子。他那溫柔的目光和真誠的口吻,稍梢化解了她的恐慌。

  「我知道了,婚約隨時都能取消,我就陪雅木到你不需要為止吧。五年也好,十年也好到你生命結束為止也好。」

  他的話語裡時而包含艱澀深奧的措辭,有些部分她無法完全明白。她畢竟年紀尚幼,無法正確理解這句話的意義--他在這句話裡所投注的情感。

  「小姐」遠方不知何處……傳來總管呼喚她的聲音。「小姐,您在哪裡--老爺有話跟您說」

  「喏,金法司在叫你噦。」他催促道。

  但她站在原地不肯動,文風不動,抬眼怯懦地盯著他。她渴望證據.渴望消除自己不安的話語。

  「……你哪都不去?答應雅木了喔?」她如此探問,拚命窺伺他的神情,深怕他又說出拒絕的話語。

  他溫柔地微笑頷首,依舊跪在地上,伸出雙臂緊緊擁住她嬌小的身軀。

  「嗯,我答應你。」他溫柔呢喃。

  「我答應你……」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2-22 11:50 AM

第一章 〈星散〉


  在薄暗的森林中奔馳。

  不確定自己究竟跑了多久,感覺時間在焦躁和戰慄的加速下,甚至產生已經在林間逃亡了好幾個小時的錯覺,但實際上大概不過數分鐘而已。

  時間是深夜,是黑暗格外沉重的時刻。

  樹木多半落葉凋零,白色月光自樹梢間冷冷流瀉,因此眼睛一旦習慣幽暗,視野範圍倒也相當寬廣,被樹影扯得七零八落的微光於林間沉澱。

  (該死……!)

  他有一股咬牙切齒的衝動,但此刻沒時間做多餘的事,真的沒有。若不集中全身上下所有神經。他甚至有將瞬間慘遭滅口的預感。

  夏儂‧卡蘇魯疾速奔走。

  一邊在森林裡飛奔。同時搜尋敵人的氣息。如果他的感覺正確,敵人只有一個,氣息只有一種。敵人並未試圖隱藏自身的氣息,反而令人傻眼地輕易就能察覺。距離接近時,就連外行人都能察覺的兇猛氣息溢滿整座森林,卻仍意猶未盡地提升濃度。

  殺氣猶如霧氣.纏繞夏儂的身軀。

  白布束起的黑長髮。看似無精打采的英挺五官,黑色旅行裝束包裹的高瘦身材--氣息在他全身觸摸竄流,戲弄般地捲起漩渦。

  非比尋常的氣息。

  過於龐大,過於濃密,就連散發氣息的當事人位置都因此模糊難辨--就是這種殺氣。

  這並非常人所能散發的。

  (真麻煩--)

  黑長髮和黑衣隨風猛烈翻騰,夏儂持續奔馳。

  緊握愛用長刀的右手蒼白如紙。

  他在林間穿梭的身形,若讓不知緣由的旁人瞧見,肯定要為那股流暢和優美心蕩神馳,但當事人的夏儂根本無暇對此自傲。一旦停下腳步,就會喪生--他有這種切實確鑿的預感。他到現在仍無法掌握敵人的位置,甚至看不見對方的身影;然而,敵人似乎對他的動作瞭若指掌,證據就是--

  颼--的異響掠過他身體。

  下一瞬間,他身旁的樹幹驟然爆裂。

  (--)

  樹木與其說是被某種東西刨開,不如說是其中預埋了炸藥,將樹皮炸成七零八落的碎片。如果相同的爆炸力在人體炸開……恐怕會損失大量鮮血和皮肉。

  這是攻擊性魔法的攻擊。

  究竟是第幾次的攻擊了?時而施放的魔法攻擊,以異樣的精準度追逐他,敵人顯然正確捕捉到夏儂的動作。

  非常不利,沒有勝算……或者該說,這根本不是戰鬥。

  事實上.現在夏儂所能做的,也只有四處逃亡而已。由於對方的襲擊太過突然,此刻的他並未建構操控魔法的假想控制意識(Emulator)。而他現在與能替他施法、建構意識的雙咆胎姐姐相距甚遠,他甚至無法正確掌握自己目前的所在位置。

  換言之,他必須在無法使用魔法的情況下,與這名殺手對戰。

  可是--

  (……?!)

  沙--堆滿枯葉的地面響起蹬地聲。

  比預料中更近,夏儂立即扭身,朝一旁躍開,而非前方。

  白晃晃的鋼鐵反射月光,破空橫劈而來。

  枯葉漫天飛舞,夏儂滾倒在地,他的背脊撞上一棵樹。接著他繼續沿著弧線滾動,藏身於樹蔭下。

  然而--

  砰咚--伴隨一聲悶響,鋼鐵橫掃過他的頭頂不遠處。

  (什麼!?)

  樹幹發出聲響彎曲、倒下。

  灌注駭人力道的揮擊,猛力砍斷樹幹。如果夏儂當時站著.胸口附近恐怕便跟樹幹一起斷成兩截。

  難以置信的力量,絕非人類所為。

  「喝--」夏儂朝前方一躍,翻滾兩三圈後回頭。

  站在那裡的是--

  「什……什麼!?」夏儂逸出愕然之聲。

  傲然矗立在他眼前的那東西是--一具盔甲。

  形狀和材質皆與父親留給夏儂的遺物--零式多功能型硬革鎧(Brigadier)不同,金屬裝甲幾乎罩滿全身,裝甲輪廓本身就已構成完整的人形。

  那姿態與其說是盔甲,或許該稱為鋼鐵人形比較正確。那胖嘟嘟的龐大身軀,高度比夏儂還高兩個頭。僅僅手臂就跟婦孺的腰部一般粗。

  而盔甲右手拿的武器,乃是一把巨劍。

  夏儂曾經遇過一名少年.佩帶著人稱長騎劍的大型劍……可是相較於那時見識的巨劍,這把劍更加巨大。長度相去不遠.但劍身的寬度和厚度截然不同。

  這根本就不是劍--而是在細長的鐵板直接鑲上劍刃。像是人們直接將斧頭拉長製成巨劍的外形--這樣形容或許比較貼切。這是借由壓倒性的臂力,單方面砍擊對方的道具,但就算不磨尖劍刃,單純揮舞這種鈍器都足以殲滅對手。

  「這傢伙……!?」

  這具盔甲裡的人類就是敵人嗎?

  夏儂感到自己握刀的右手正在發抖。

  倘若至前一刻為止,他都能掌握敵人的位置,夏儂就有取勝的自信。他原本如此認為--那人竟然隱藏自己位置。使用魔法進行遠距離攻擊一事。反過來看就是對肉搏戰沒有信心。

  然而.這……眼前的這傢伙……

  (--!!).

  身體的反應比意識更快。

  巨劍揮下.擦過火速躍開的夏儂。利刃刨開的空氣狂嗥,枯葉爆炸似的四下飛散。

  (豈有此理--!)

  夏儂瞠目結舌地後退。

  巨劍叩擊的地面,掘出一個巨劍形狀,力量令人難以置信。萬一被它擊中,夏儂恐怕將從頭到胯下被劈成兩半。

  而且……

  (咦--!?)

  夏儂繼續向旁躍開,但在一切景象橫向流動的模糊視野裡,唯獨這具龐大盔甲靜止般地一動也不動。

  醒悟出這其間的意義後,夏儂渾身戰慄。

  敵人在移動。以跟夏儂分毫不差的速度,這敵人正在移動。

  (豈有此理--)

  難以置信。

  怪物般的行動能力。身穿全套鋼鐵盔甲,手持巨劍--若是普通人,恐怕根本舉步維艱;話雖如此,這名盔甲主人卻對這身重量毫不在意,亦步亦趨地追隨夏儂的動作。

  一一嘻嘻,嘻嘻嘻嘻……

  盔甲內部傳來這種聲音。

  從喉嚨深處進出的聲音,宛如無法克制逸出的斷續聲。

  這傢伙……在笑。

  夏儂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或許這就形成了弱點。盔甲的巨劍彈起,刺向夏儂的右側腹。夏儂縮身閃避刺擊--但無法完全避開,對方的步伐比想像中更大、更快。

  劍尖挖掘似的砍向夏儂側腹。

  鮮紅飛沫隨風濺開。

  「嗚喔……』』夏儂腳步踉蹌,但事情並未就此結束。

  盔甲單手揮舞巨劍……接著順勢旋轉身軀,擊出左拳。

  「--?!」

  簡直是荒謬至極的動作。

  拳擊有拳擊的動作,而斬擊也有斬擊的動作。若要以拳頭毆打對方,就必須有相應的步伐和身體扭轉,這與斬擊的動作相似卻不相同。

  可是……這具盔甲的動作裡完全沒有兩者的區別。

  斬擊也好,拳擊也罷,全身動作都經由怪物般的迅捷協調融合,跟前面的動作毫無關聯性--彷彿右手、左手和軀幹,完全分屬於不同生物似的動作。

  因此,夏儂再度錯估對手的動作。

  拳頭擊中夏儂的身體。

  「嗚哇!」夏儂被輕鬆擊飛。

  猶如在水面彈跳的小石子,他躍起兩、三下之後,直接滾落地面。

  「嗚呃……嗚……哼……」夏儂痛苦不堪地扭動身體。

  痛楚從身體內側湧出。他原想利用迅速躍向後方來化解拳擊力道……但對方的力量大得離譜,他搞不好已經斷了一、兩根肋骨。不……最壞的情形,部分內臟都可能破裂了。

  早已不是能跟平時一樣移動的狀態。

  「嗚……呃……」

  沉重的腳步聲朝他走來。或許知道夏儂已無逃亡的力量,盔甲以玩弄般的緩慢步伐走近。

  「哼……」

  必須……必須想想辦法才行。

  夏儂強壓下痛苦,睜開因疼痛而模糊的雙眼四下環顧。

  他滾落的地方,是一處空曠的場所,周圍不見一棵樹木,只有地面雜草叢生。

  這塊地皮大概欠缺讓樹木扎根的深度。

  此處是懸崖。

  峭壁上緣的一部分猶如屋簷般突出半空,夏儂剛好被追趕至山崖上方。

  (糟糕……)

  他被追至盡頭,眼見無處可逃。

  儘管遙遠而微弱.但腳底確實傳來河水聲。

  下面可能有河流,從聲音判斷,應該不是急流,但如果從一定高度墜落,水面的硬度也與鋼鐵無異,將無情摧殘墜河者的肉體;縱使不高,若墜落之處剛好有岩石冒出,肯定也將骨折溺斃。

  (……該怎麼辦?)

  夏儂將長刀當成枴杖豎立在地,勉強維持站姿。

  連他都很驚訝被擊飛時長刀並未脫手,但也僅止於此,夏依自己最明白,他已無與對手一決勝負的力量。他不但全身疼痛.側腹也不斷出血。

  盔甲邁步--停下。

  「真是……妖怪……」氣喘吁吁的夏儂瞪著敵人的面具。

  他重新握好長刀,向前踏出一步。

  就在這一瞬間--

  盔甲將貼著軀幹的左手微微伸向夏儂。

  (--!?)

  在某種尖銳的進射聲之中,夏儂腳下的踏地感猝然消失。

  身體和砂土一起浮在半空,懸崖突出的部分崩塌了。

  (完了……)

  強壓住瞬間被絕望侵蝕的意識,夏儂伸出右手。全力刺出長刀。一半的刀刃猶如木塞般嵌入峭壁,支撐夏儂的身體。但這面峭壁又繼續開始崩塌

  「嗚……」

  --夏儂變成勉強靠一把長刀懸掛在崖壁的狀態。

  敵人並未直接對他施放攻擊性魔法,而是襲擊他所站立的地面。想來是因為面具的阻隔,他才沒聽見念誦咒語的聲音。

  (該死的……這樣連身體都動不了……!)

  下一步要不是長刀脫落。就是刀刃嵌入的壁面崩塌,夏儂可能就這麼墜入河中。他目前以極其微妙的平衡吊在崖壁,彷彿一個扭身,壁面都將輕易崩塌。

  (下面是--)

  眼角微微一瞥,高度並不高。如果下面只是普通的湖泊或水池……而且夏儂本身處於萬全狀態,他大概會毫不遲疑地一躍而下。

  然而,目前不但有多處嚴重挫傷.而且還出血不止,這種狀態一旦掉落河中……能否對抗水流。獨力從河裡爬上岸邊呢?

  (該死的,這樣下去根本就是束手待斃嘛……)

  窮途末路。

  夏儂的右手和最強的武器,都為了支撐他的身體而無法移動。敵人並非單憑一隻左手就能應付的對象,況且要是輕舉妄動,長刀也可能失衡脫落。

  更何況,敵人根本不用接近他,只要再施展一次攻擊性魔法,就足以葬送夏儂,對手沒理由冒著被他反擊的危險走向崖壁。

  照理說……應該沒有。

  夏儂一抬頭,只見凹凸不平的盔甲影子浮現於崖邊滲出的光線中。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那人在笑,裝甲縫隙間透出盛滿惡意的嘲笑。

  「你……這傢伙……」

  感受到那人浸潤著喜悅、黏膩糾纏的視線--夏儂懂了。

  這傢伙樂在其中,正享受著殺戮的快感。正等待標的物痛苦絕望。與其說是享受殺害行為本身,不如說是在欣賞標的物肉體上、精神上的痛苦掙扎,盡情享受一切凝結成絕望的過程。

  為了這個目的--只是為此而進行殺戮。

  這名敵人正在等待。

  等待夏儂的表情因絕望扭曲,等待在這個毫無勝算的狀況下,夏儂這種高手放棄自己所有力量.精神臣服於敵人,承認敗北。為了欣賞這幅景象,那人才故意接近夏儂。

  (開什麼玩笑……)

  夏儂很少被外在的情況左右行動,可是……

  「哈--」

  夏儂……咧嘴朝殺人者還以一笑。

  並不是放棄一切的笑容,亦不是討好的笑容,那反倒是極具挑釁、沒有絲毫絕望的猙擰笑容。

  「我才不要露出讓你開心的表情。」夏儂如此說完--朝崖壁一蹬。

  長刀唰一聲脫離壁面,夏儂在半空左手一揮。

  利用騰空之勢擲出暗器--投擲用短劍(ThrowingDag—ger)朝盔甲射去。

  接著--

  「……」

  只見短劍深深刺入盔甲的頸部縫隙。

  盔甲驚慌似的向後踉蹌,從夏儂的視野消失。

  (完了……)

  夏儂在內心哼道。他並非能挑三揀四的狀態,這點他很明白;正因為明白,他才瞄準敵人的頭部,可是……

  (我殺死他了嗎……)

  他沒時間後悔。

  墜落水面為止的一瞬間……夏儂利用投擲的反作用力調整姿勢,意識著節節逼近的冰冷水面,同時蜷起身軀。

  (--)

  沉重的撞擊包裹全身。

  在無數的水泡圍繞下,夏儂沒入水中。幸好河水有相當深度,水面下亦無危險的岩石,層層水波化解衝擊,承接住他的身軀。

  然而--

  (糟糕!)

  冰冷的流水奪走血液和體溫.他的肉體開始急速衰竭。

  就算想要離開河水,但吸飽水分的衣服纏住不停掙扎的四肢,身體失控到令人焦躁的地步。夏儂此刻終於體會,人類這種生物一旦不能腳踏實地,甚至連一半的力量都無法發揮。

  (要是這樣被水沖走--)

  夏儂在冷冽的水中拚命掙扎。

  可是……抵抗終究枉然,他的意識被急遽擴張的黑暗吞噬。

  ※※※※※

  彷彿從內側滑順擠出的投擲用短劍掉落地面。

  短劍劍刃毫無血污,閃閃發光地滾落在地。

  從劍刃長度以及刺穿位置來看,投擲用短劍確實刺中裝甲內側著裝者的咽喉,那人當場死亡都不稀奇。

  然而……

  別說是當場死亡,劍刃,甚至看不見一滴鮮血、一點髒污。

  「……」

  盔甲拾起那把投擲用短劍,再度走近崖邊,步伐毫無滯礙,穩定到不像是受了致命傷,看來夏儂的一擊終究未令這人受傷。

  「嘻嘻……嘻嘻……」

  就算俯視崖壁,也當然不可能瞧見夏儂‧卡蘇魯的身影,放眼淨是蜿蜒的河川水流,從崖上無法判斷他究竟是沉沒河中.或者被水沖走。

  可是……

  「嘻嘻……嘻嘻嘻……」

  盔甲深處傳來含糊不清的笑聲。

  聲音彷彿含在口中……可是帶著某種感動萬分的語氣。正如夏儂所猜想,盔甲內的人物是對殺人行為感到快樂的異常者。不知那人是否正為了擊敗夏儂而開心?

  還是……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笑聲縈繞在面無表情的鐵面背後。

  詭譎的盔異邊淌流卑鄙笑容,目光直視夏儂‧卡蘇魯消失的水面。

  ※※※※※

  神明昔日曾經宣告--

  「此人乃是毀滅世界的劇毒。」

  因此.應該要殺死出生的雙胞胎之一--那個女嬰。

  聖葛林德神諭。

  每年於聖葛林德大教堂頒布的這道預言,是否真是神明所賜的諭示,或者只是神官們的信念昇華至超能力的領域,借此進行的未來預知,對此至今尚無定論。就連瑪烏傑魯教的沖官們,不承認神明存在--只認同它是信仰上一種象徵的都大有人在。

  話雖如此,神諭的命中率確實很高。

  過去五千多年的歷史中,神諭只失算兩次。單純地計算,就是兩千五百年一次的頻率。對長壽的也不過經歷百年歲月的人類來說,它的命中率足以稱為絕對,因此幾乎無人跟神諭唱反調。對人類而言,神諭宣告的內容就等於既已確定的未來

  --事實上……那名女嬰雖以公主身份出世,但女嬰父親國王深恐她一如神諭,為世界招來巨大災難,同時害怕自己沾上生出禍胎的污名,結果命令麾下的一名騎士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

  本來應該就這樣不顧部分人士反對,甚至未替剛出世的女兒命名就殺掉她,並由宮廷魔導士們封印女嬰遺骸。透過這種堪稱無情的行為,預先迴避足以毀滅世界的災難……事情本應如此。

  然而,公主還活著。

  部分關係人士被她的生母也就是王妃勸服,協助偽裝公主的死亡,隱瞞她的身份,將她托付給一對住在鄉下地方的夫婦。

  十四年過去了,女嬰成為少女,跟夫婦生的雙胞胎猶如親兄妹--不,是正如親兄妹般地成長。如果沒發生某個貴族的盜用公款事件,她或許永遠都不曉得自己的身世,以一介平民女子的身份度過一生。

  可是,王室察覺了她的存在。

  同時,某個非人類集團也察覺了。

  她在哥哥姐姐--與親家人一樣一起成長的雙胞胎護衛下,一同離開故鄉。為了躲避王國派遣的各方刺客,為了避免波及自己居住的城鎮以及那裡的居民。

  就這樣……她今天也在邊境流浪,一面遭受王國派遣的刺客和非人類集團狙擊,同時繼續永無止境的流浪生活。

  出生不久即應慘遭毒手的公主。

  既沒有服從的臣子,亦沒有居住的城池或領地,甚至沒有足以誇耀的名字--猶如王室之恥,徹底自各項紀錄中抹去,官方上從未出生的公主。

  對只被允許活在傳聞中的這位公主,人們就稱她--

  「廢棄公主」。

  ※※※※※

  溫暖和煦的午後陽光。

  宛如在畫中描繪和平,倦怠的白光射人風景裡。

  格外寬敞的街道,並排齊列的店舖,遍佈四周的行道樹,替窗台增添色彩的盆栽,絡繹不絕的馬車,熙來攘往的行人,緩緩流動的微風……一切彷彿毫無心機地在懶洋洋的時間中打盹。

  就在這幅景致中--一間面對道路的小吃店。

  突出店門口的平台擺了三張桌子,就在最旁邊的一張。

  那裡坐著兩位客人。

  「久等了,這是您的蛋包飯、炒雞蛋、蛋炒飯、奶油培根蛋意大利面、鵪鶉蛋煮蕃茄。」女服務生將不禁浮現的苦笑

  換成職業笑容說道。

  每道料理都是一人份,這些斟理全是一名少女點的--就算那女孩正值發育期,也實在讓人不禁傻眼。

  「…………」少女默然。

  整齊盤起的鮮艷金髮,晶瑩剔透的藍眸尤其醒目。時至今日,具有這種外貌特徵的庶民並不罕見,可是在昔日的萊邦王國.這是王公貴族才有的特色。

  五官工整.但尚未成熟,與其誇她「漂亮」、「美麗」,「可愛」這種評語或許比較適合目前的她。

  她的五官和動作裡帶著凜然的堅強意志,或者稱為氣度的東西,但不至於形成輕視或威嚇他人的尖銳形象。那種尚未成熟的容貌之所以讓觀者不禁微笑,或許正是神情和動作裡隨處可見的稚氣所致。

  「嗯……」少女黛眉緊蹙,猶如面對殺父仇人般注視眼前的雞蛋料理。

  不,看起來像是注視……其實並沒有看進眼裡。

  她的瞳孔焦點並未凝聚在雞蛋料理上,似乎正凝神思索,無意識地盯著半空,那雙藍眸就這麼固定不動。

  而且--

  「--啊啊啊啊啊,受不了啦!煩死人了!」

  她突然極度不耐地抱怨,女服務生也嚇得縮成一團。

  「那、那個……我、我講了什麼失禮的話嗎……?」女服務生怯怯問道。

  少女顯然比女服務生年輕,身材也較為嬌小,但宛如烈火般從全身冒起的極度不悅之氣--這類的東西--讓她心驚膽戰。

  「--嘎?」少女眨眼……彷彿初次察覺女服務生似的回頭。

  她頓時以茫然不解的神情看著女服務生……最後總算理解對方的話中含意,換上暖昧的笑容道:「呃……沒什麼事,沒事沒事。啊,料理來了呀。」

  別說是女服務生的存在,她似乎連上菜了都沒發現。

  「請別放在心上。」如此對女服務生說的.是與少女同桌的黑髮女子。

  黑長髮,黑眼睛,再加上黑色裝束。可說是從頭到腳一身黑的打扮,卻未給人樸素的印象,是這女子出眾的姿色之故嗎?

  成熟女子的艷麗和氣質裡,不知為何殘留小女孩般的天真。這並非尚未成熟,反而或許正是這名女子的個人特色。

  「她只是老毛病發作。」

  「別用這種容易引起誤會的說法啦,拉蔻兒姐。」少女蹙眉道。

  儘管一頭霧水,但總之曉得少女並非對自己發怒。女服務生暗自安心地吁了一口氣。

  「喔……啊,奶油燉肉請再稍待片刻。」

  「好,沒問題。」溫吞親切的黑髮女子--拉蔻兒點頭。

  目送女服務生返回店內。拉蔻兒的視線轉回少女身上。

  「你先吃吧,免得菜涼了。」

  「嗯。」少女點頭,拿起叉子和湯匙。

  但平時一看見最愛的雞蛋料理就該笑得合不攏嘴的表情,依然悶悶不樂地緊繃。少女鬱悶地歎了一口氣。開始靜靜用餐。

  ……速度超快。

  以雷霆萬鈞的速度運送、咀嚼料理.彷彿雙手和嘴巴跟少女本身分別是完全獨立的生物,堪稱蠻幹的用餐方式。

  在拉蔻兒的微笑觀看下,少女一個勁兒地將炒蛋送進口中,兩三下就吃得盤底朝天,毫不停歇地繼續進攻蛋包飯。相較於用餐,更像是某種作業,她的雙手和嘴巴分割、運送、咀嚼著蛋包飯。

  猶如怒濤排壑之勢。

  「…………帕希菲卡。」拉蔻兒笑意不減地喚道。

  「唔呃?」停下雙手……但嘴巴依然動個不停的少女眨了眨眼。

  「你要不要再吃慢一點呢?」

  拉蔻兒這麼一說,少女才初次察覺自己行動似的--盯著自己的雙手,接著又嚇一跳似的眨眼。

  「啊……是嗎?說得也是,應該要品嚐一下味道。」少女如此說完,開始放慢用餐速度。

  帕希菲卡。帕希菲卡‧卡蘇魯。、

  這是少女的名字,不過……諸如王室相關人士、暗殺刺客、非人類的傢伙們等等,這些身份特殊者.多半稱呼她「廢棄公主」,或是「律法破壞者」(ProvidenceBreaker)。

  「……帕希菲卡真容易看透呢。」

  「什麼事?」

  「尤其是當局者迷這點……」拉蔻兒的微笑變成苦笑。

  與平時截然不同--或者該稱為異常的進食方式,大概還是得歸咎於強烈的精神壓力。身處在異於平時的環境下,很多人都會變成暴食症或是厭食症。

  「啊啊……不快點找到夏儂的話……」她注視又開始以更加緩慢的速度用餐的妹妹,拉蔻兒喃喃自語:「帕希菲卡就要變成小豬仔了--」

  「誰是小豬仔啦!」

  --夏儂從前天晚上就沒回來。

  不用說,這正是帕希菲昔暴飲暴食的原因。

  就寢前表示要去巡邏,結果一去不歸。

  夏儂多半會徒步在四周巡視一圈後再就寢,就算是拉寇兒負責守夜,或者啟動警戒用結界魔法「樂園」(Asgard)負責戒備亦是如此。

  若要問其中原因,夏儂自己也交代不清.總之就是「人類的行為沒有絕對,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夏儂是出了名的杞人憂天,這或許也像是為了讓他自己安心的某種儀式。

  無論如何……他在睡前巡視四周並非前晚才有的行為。

  他平時頂多一小時後就會回來休息。

  可是……前晚他並未歸來。

  拉蔻兒立刻啟動樂園,但監視範圍內沒有夏儂的反應。她試著多次將樂園的監視範圍朝東西南北移動後重新啟動,仍舊毫無反應。之後,拉蔻兒和帕希菲卡一整晚都在夏儂巡視過的地點尋覓,卻到處都找不到他。

  一籌莫展的她們,第二天一邊輪流休息,同時等待夏儂回來。儘管內心亟欲外出尋找,可是毫無頭緒,隨便離開的話,兩人害怕與突然返回的夏儂擦身而過。

  然而,夏儂終究沒有回來。

  發生了什麼事嗎--就現狀來看,幾乎沒有可供尋找的線索。

  兩人無奈之餘,以樹枝和石頭在大道旁的紮營地留下「前往葉斯提安鎮」這句話,來到最近的城鎮。

  儘管可能性很低,不過她們猜想夏儂也許先到了這座城鎮。為了採購生活必需品和食材,她們原本就計劃前來葉斯提安這座貿易之都,而且兩人也暗自期待,在人潮彙集之處說不定能獲得其他線索。

  她們的行動似乎全憑心血來潮……但反過來說,她們可說是已然陷入絕境。

  「如果好幾火都找不到夏儂……光想像帕希菲卡會胖成何種模樣……光想像……想像……」拉蔻兒頭一偏……接著像想到什麼似的雙手合十說:「為免在斜坡上咕咚咕咚地滾個不停,需要一根剎車棒喔。」

  「你是想像到什麼地步啦!」帕希菲卡嬌嗔。「基本上,夏儂哥不回來跟我變胖這兩件事又有什麼關係?」

  當事人看來並沒有自覺。

  「總之……先來一一檢視想得到的可能性,看看有什麼遺漏之處吧?」拉蔻兒說。

  她們原本就是為了冷靜下來評估情況,才進入這間小吃店。由於正值午餐時間,因此兩人順便叫了食物,而非單點飲料。

  「可能性之一,夏儂自行決定四處逛逛,前往其他地方。例如,他對逃亡生活感到厭倦、某天突然覺得莫名的.悲傷而決定離去,因為天空非常湛藍……等等。」

  帕希菲卡和拉蔻兒兩人猛然皺眉凝思--

  「不可能。」

  兩人幾乎是同時出聲駁斥。

  「真麻煩」雖然是夏儂的口頭禪,但他的個性不會突然做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

  「可能性之二,果然是被捲入某種意外。」

  夏儂確實可能遭遇某種意外,受傷無法移動。

  但這麼一來,一開始啟動樂園時就該發現他才對,實在很難想像他會步行到遠離樂園探查範圍的地點,並在那裡遭遇意外。

  「不過.說不定是……有人恰巧路過。」

  「這麼說也是有可能啦。」

  某人發現受傷的夏儂,將他帶進城鎮--也有這種可能性,兩人亦是閒此前來葉斯提安這座最接近的城鎮。

  「然後……就這樣遭到監禁之類的。」拉蔻兒笑盈盈地提出這種驚人言論。

  「監禁夏儂哥又有什麼意義嘛?」

  「嗯。的確沒有意義。」

  「而且要監禁夏儂哥,比殺他還困……」帕希菲卡說到一半就緘口不語,她竟糊里糊塗地主動提起這原本故意不去碰觸的想像。

  她知道。

  假如夏儂無法自己回到帕希菲卡她們身邊,這種情形下想得到的可能性並不多。

  她不願去想,雖然不願去想,可是就連本領高強的父親,最後都死於刺客之手,夏儂畢竟不是不死之身,既然如此

  「可能是夏儂本身沒有想回來的意識。具體來說,某種原因造成記憶喪失,或者心神恍惚的狀態……說不定是這種情況。」

  「--咦?」姐姐後面的發言讓帕希菲卡頻頻眨眼。

  她聞言才首次發現對,也有這種可能。

  「例如墜崖或是被落石擊中,造成意識混亂之類的……這種情況下,他甚至不曉得自己身在何方。因此獨自在外遊蕩。」

  「原來如此……也許是這樣。」

  嚴格來說,這種說法相當牽強,但帕希菲卡仍舊點頭像肯定姐姐的話語似的。

  就算姐姐的推測正確,這種情況終究十分嚴重。夏儂很有可能頭部受傷。雖然能自行移動,應該並非半身不遂的狀態--但即使如此。還是可能因受傷造成記憶喪失或智力受損。

  然而,只要他還活著,只要夏儂還活著--

  「與職業刺客(Eliminator)偶然交戰後身亡……這也難以想像。」

  「咦?真、真的嗎?」聽見姐姐輕易否定自己的不祥幻想,帕希菲卡忍不住反問。

  「不是這樣嗎?因為又沒有留下屍體。」拉蔻兒斬釘截鐵地說:「就算是基於某種理由清理屍體,到現在什麼都沒發生不是很奇怪嗎?職業刺客的最終目標是帕希菲卡你喔,沒理由只襲擊夏依。刺客認為負責護衛的夏儂礙眼而解決他很正常,可是既然如此,下一個應該要襲擊我,或者直接攻擊帕希菲卡你才對。況且,夏儂一旦遲遲不歸,時間越久,我們的警戒心也就越強。」

  「這……這或許沒錯。」

  「等了一天,也沒有這類人物接近,嗯,雖然也可能是夏儂的反擊讓職業刺客身受重傷,無法行動……啊啊,單純基於私人理由對夏儂心懷怨恨的可能性也可以成立,但這種可能性我想更低。」

  「嗚……」

  逐一分忻各種可能性之後,腦袋反而亂成一團。

  「線索畢竟太少了。」

  「結果又是毫無進展……唉。」

  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停止用餐,帕希菲卡以叉子攪拌意大利面;不過還沒到絕對悲觀的地步,因此她也開始有餘力品嚐料理的美味了。

  就在此時--

  「有什麼頌惱嗎?」

  聲音冷不防從旁邊傳來。

  帕希菲卡和拉蔻兒雙雙回頭,只見旁邊站著--一名少女。

  年紀不超過十五歲嗎?不,因為身材嬌小,再加上略呈圓臉,外表顯得比實際年紀輕,說不定已經接近二十歲了。帕希菲卡也是身材嬌小型,外表有時也顯得比實際年紀輕,但這名少女比她更嬌小、更娃娃臉。

  那少女並非值得一提的大美女……但那雙鳳眼讓入聯想到迎著陽光打盹的貓咪,十分親切可人。

  「呃……?」帕希菲卡重新端詳這名少女。

  衣著是染成黑白雙色的異國風服飾,黑長髮以繩子在頭部兩側紮起白色包包頭。這副模樣……該怎麼形容才好?

  是萊邦王國很少見的打扮。

  帕希菲卡也曾聽說西方存在許多不同的文化圈,他們的父親玉馬亦是出身異域,但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見這種服裝。

  「有煩惱的話,要不要讓我看看?財運、事業、感情,我什麼都可以看喔。」少女笑容滿面地說。

  她輕輕翻開右手,掌中就宛如隔空取物般握著數張呈扇形展開的紙牌。

  「占卜師?」拉蔻兒望著少女問。

  「沒錯沒錯,我正是占卜師。雖然經常被人取笑『就憑你這種黃毛丫頭』。但別看我這樣,紙牌占卜可是學得非常徹底呢。」

  「喔……」帕希菲卡一臉狐疑地看著少女。

  這也不能怪她--她根本就不相信占卜或預言這類東兩。

  「人生不可能永遠充滿陽光,有時免不了被黑暗封閉,失去方向;話雖如此,只要有瞬間光明,即使只是微微光芒,都將幫助人們重新尋回迷失的路。我們的占卜正是這道光,既不是推動你的力量,亦不是拉扯你的力量,但絕對能助你尋同在黑暗中迷失的道路。現在剛好有特特惠價--」

  開場白原本說得頗為流暢……可是最後的部分有一道不協調的聲響,硬生生地插入她侃侃而談的聲音裡。

  --咕嚕。

  面對默然注視自己的帕希菲卡和拉蔻兒,少女凍結似的停止動作。

  兩人的視線緩緩下滑,停頓在聲響發出的部位--少女的腹部。

  「其實……」少女雙手一攤,視線望著其他方向咕噥:「我好像從前天開始就沒吃過飯了。」

  「為什麼?」帕希菲卡問。

  「……盤纏用盡。」

  簡潔明瞭的答案。

  看見大口享用全套雞蛋料理的帕希菲卡,少女或許暗中盤算--這肯定是個好客人。雖然每一樣都不是昂貴的料理……但總之這名少女大概就是這麼缺錢。

  「多少錢?」拉蔻兒苦笑著問。

  「那就……十四塞多美吧?」少女目光瞟向貼在牆上的菜單說。

  這個不上不下的金額,正好跟第一道菜「大碗香菇通心面」寫的價錢一樣。

  「嗯.那麼……就拜託了。」拉蔻兒從懷裡取出錢包說。

  「嘿嘿嘿,多謝啦。」少女搓搓雙手說完,立刻伸出單腳勾過一旁的椅子,擺在拉蔻兒她們桌旁,放好手裡的紙牌,接著又從懷裡取出數十張紙牌疊在上方。

  「喂,你要做--」

  「大碗香菇通心面。」少女一句話就將皺眉走近的女服務生勸退。

  其間雙手亦未曾停歇,動作流暢地從攤開的紙牌裡取出數張,擺放於固定位置。準備似乎就此結束,少女抬頭微微一笑。

  「那麼……要算什麼呢?」

  「遺失物品,人類一名,男性。」拉蔻兒說。

  「找人喔……嗯嗯嗯。」

  少女熟練地洗牌,或許是累積了相當豐富的經驗與修行。她的動作格外靈活。充分洗牌之後……少女輕輕一畫圖,在桌面攤開紙牌。與其說是占卜動作更類似賭場的發牌人員,不過十分痛快淋漓,很適合這名少女。

  「哇……」帕希菲卡發出略顯欽佩的聲音。對笨手笨腳的她來說,少女的洗牌動作想必是非常帥氣。

  「那麼!」少女拿起第一張紙牌。

  就在此時--

  刺耳的聲響逼近三人。

  那是車輪碾過地面,以及馬蹄撞擊地面的聲響。

  帕希菲卡回頭一看。只見一輛馬車在路上疾駛而來。

  一輛由四匹馬牽引的大型馬車,並非載人馬車或載貨馬車,而是貴族遊街時專用--僅具最低限度的行駛功能,多餘空間則大量鋪設吸收路面震動、隔絕聲音出入的軟墊,以及誇示車主權勢的華麗裝飾。

  而且……主色調是紅色。其他還有金、銀和紫色。花俏得令觀者不禁萌生「居然能搞成這樣」的困惑,讓人忍不住質疑配色者莫非在色彩感覺--或者眼睛、腦袋方面有毛病,這輛馬車的配色醞釀出一種毀滅性的庸俗。

  但不論配色多麼俗氣。裝飾多像暴發戶.這件事本身並無問題,這都是當事人的自由。

  問題是--馬車的速度。

  只見數名行人彷彿被馬車撞飛,驚慌失措地退至路邊。在城外大道上也就罷了。可這並非城內的安全駕駛速度。

  接下來--

  「嗚哇--」帕希菲卡俏臉一皺,發出慘叫。

  因為這輛馬車通過的瞬間,飛揚的塵土撲向帕希菲卡她們的方向。

  儘管超過一半都已吃光,桌上半數的料理還是蒙上一層灰,無論如何都不是能夠入口的狀態。就連占卜少女把玩的紙牌,都滿是塵埃。

  「喂!」帕希菲卡大聲嬌叱。

  一般來說,城鎮內皆設有馬車的行駛最高速限,要是馬車行駛的速度過快,就會像這樣掀起塵土,造成周邊人士的困擾……不過更重要的是安全問題,萬一被大型馬車的車輪捲入,別說是小孩,就連大人都要命喪黃泉。

  「看你做的好事!你這橫衝直撞的白癡!」帕希菲卡對著路上奔馳的馬車背影大吼。

  她隨手將佈滿灰塵的叉子猛力扔向駛離的馬車,當然--高聲呼喊也好,投擲叉子也罷,帕希菲卡也知道情況不會因此獲得改善,單純只是洩憤罷了。不過,或許是偶然……叉子並未落地,一邊骨碌碌地旋轉,同時追上了馬車,咚一聲刺入車廂外壁。

  「--咦?」大概連投擲叉子的帕希菲卡本人都沒想到會剌中,訝異地眨動湛藍的雙眸。

  而且,宛如被那把又叉子釘住,馬車競突然停在原地。也許是刺得不深,叉子在馬車停止的同時,從馬車外壁脫落.在地面彈跳。

  「客、客人--看你做的好事!」剛才的女服務生大概是從店內目睹一切,臉色大變地衝出來。

  「啊,抱歉。」

  帕希菲卡輕吐舌尖道歉,但女服務生置若罔聞,只是滔滔不絕地說:「那輛馬車是……不,總之在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前,請趕快離開本店!」

  「--嘎?」

  「餐錢就不用了!快!咱們跟這幾位毫無瓜葛!」

  女服務生洪亮的聲音不像是針對帕希菲卡一行人,倒像是講給馬車聽的。

  她強迫帕希菲卡、拉蔻兒以及占卜少女起身,將一行人趕出店外,女服務生的表情浮現鮮明深切的懼色。

  將三人完全驅離店面範圍後,明明剛過中午,女服務生卻掛上「準備中」的牌子,關門休息。

  帕希菲卡一心以為對方是怪她不該亂扔小吃店的叉子,可是……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帕希菲卡蹙眉低語。

  就在下一瞬間,一個異常粗獷的聲音從後方頭頂落下。

  「--那裡的死丫頭,是你扔的嗎?」

  衝撞後腦勺的粗俗言詞,讓她有些生氣……不由得向後一轉。

  不知是何時靠近的,聲音主人就站在帕希菲卡身後。

  身材巨大的禿頭男。

  「粗獷」一詞就足以道盡一切的容貌,順便再加上「傲慢」一語就更完美無缺。如果讓他拿著大型凶器,穿上微帶髒污的低俗服裝,整個人的氛圍就與山賊相去無幾。

  不過.男人此刻穿著一身鮮黃,而且像是某種制服的服裝。儘管服裝似乎上過漿很乾淨,但總覺得不太適合這男人。與其說是他穿衣服,不如說是衣服穿他--就是這種感覺。

  「--幹什麼啦?歐吉桑!」帕希菲卡抬眼瞅著對方道。

  「老子在問這是不是你丟的啦,小鬼!聽見問題就快點回答!你睡著了呀?笨蛋!」

  看見男人握著自己扔出的叉子,帕希菲卡道:「喲!你特地幫我撿回來嗎?多謝。」

  「開什麼玩笑!」男人咆哮著逼近帕希菲卡。

  被遠比自已龐大的男人這麼一俯瞰,不免會感到一股非比尋常的壓力,帕希菲卡向後退了一步……但忽然又改變想法,重新抬眼瞪視對方。

  「死丫頭……竟敢在葉斯提安鎮朝杜蘭‧荷納迪大人的馬車丟叉子,是活得不耐煩了嗎?嘎?」

  「………杜蘭‧荷納迪?那是誰?」

  帕希菲卡純粹是不知道才問……可是男人將平時就很猙獰的臉孔加倍扭曲道:「你敢瞧不起咱們大人?」

  「杜蘭‧荷納迪--荷納迪商會的會長?」占卜少女發出驚訝之聲。

  「那是誰?」

  「實際主宰鎮上的大財主。」

  帕希菲卡不理那男人。回頭詢問,占卜少女如此回答。

  「啊啊,原來如此……所以,這個大叔就是他的手下。」

  帕希菲卡點點頭,視線轉回眼前的男人。

  仔細一看.黃色制服的袖子上繡著「荷納迪商會」的標士,換句話說,他是隸屬於荷納迪商會的一名員工……可是從男人的外貌和野蠻的言行來看,「手下」這個稱呼確實較為貼切。>

  「連荷納迪商會都不曉得,真是無知得讓人無話可說。不過哪,這可不是一句不曉得就能解決的問題!那輛馬車的外壁隨便一點刮傷。你知道咱們就得花多少修理費?你這蠢丫頭!更何況是對本鎮大老--荷納迪大人丟叉子啊,就算被打得半死不活都罪有應得!」

  「有什麼了不起的?」帕希菲卡不以為意地反駁:「基本上,本小姐就搞不懂誰會沾沾自喜地搭乘那種沒水準的馬車,而且還在大街小巷狂飆。你先想想對別人造成的困擾,再提什麼修理費不修理費的吧?」

  「你這小鬼……老子不說話你就給我放肆起來--」

  男人邊說邊揪住帕希菲卡的衣領.帕希菲卡雖然硬生生地被男人一把扯過去,澄澈的藍眸仍舊逼視對方道:「明明從剛才開始就是你在那說個不停,大叔.你的腦袋瓜真的沒問題嗎?」

  「混帳,你這小鬼--」男人不禁揚起手。

  帕希菲卡全身僵硬,準備承受下一秒的攻擊。

  然而--

  「…………」男人此時宛如凍結般地停下動作。

  或許是沉眠體內最接近動物的部分--稱為「本能」的某種東西,發出警告。他想必也不曉得自己為何停止動作,甚至不知全身為何冒出冷汗。

  男人臉上浮現錯愕的表情,鬆開揪住帕希菲卡衣領的手,一邊擦拭大量冷汗,同時緩緩移動視線。

  從帕希菲卡……轉向自己的右側。

  「……你欺負她了喔?」

  拉蔻兒如此問道。

  慵懶溫吞……甚至迫使聽者的時間進行速度減緩的慵懶聲音。又問了一次。

  「……你欺負她了喔?」

  「啊……」

  非常美麗的女子,任何人看了都會如此認為。溫柔的微笑具備穩重、開朗的慈母溫馨。以女性而言,個子相當高挑,但姿態中沒有不協調或威嚇感,仿若出自天才之手的雕像,充滿和諧的美。

  可是--男人勢必心生疑慮。我為何如此恐懼?

  「啊啊……啊啊啊啊!」

  「你欺負我妹妹了喔?」

  唱詩般的溫婉聲音,為何聽來卻像死刑宣告?

  拉蔻兒懶洋洋地微笑,溫和柔順地微笑。

  一邊微笑--

  「雷槌啊,擊出。」

  慘叫聲在這句極其溫柔的呢喃聲中炸裂。

  原本冷眼旁觀的路人,全都恐懼萬分地向後退去。

  「嗯哼……」帕希菲卡低頭看著眼前不停痙攣的男人哼道。

  拉蔻兒指尖進射的銀白電光,乃是萊邦王國軍正式採用的攻擊性魔法「雷槌」(Mjolnir)之產物。這種魔法若是全力施展,被施者鐵定還來不及痙攣就要撒手人寰,剛才的一擊似乎特地縮小了威力。

  話雖如此,聽聞此事的男人應該也不會心懷感激。

  「承蒙相救的我好像也沒立場指責--不過,你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點?」

  「可是可是,想到帕希菲卡有危險……內心一慌就忍不住--」

  「忍不住使出軍用魔法?」

  「唉……,,完全無視周圍刺來的大量視線,拉蔻兒深深歎了一口氣,接著以右掌撫著臉頰,苦惱不已地微微側頭。「太過火了嗎?」

  「你這是認真在問嗎……嗯,我想這位大叔是自作自受。」帕希菲卡瞅著男人輕聲道。

  拉蔻兒憑借超人的第六感,從未在掌握分寸這方面失敗過,至少並未讓男人死亡或四肢癱瘓--可是看四周的反應.總覺得情況不太妙。

  由於姐姐平時就常隨手施展,帕希菲卡也不免健忘,不過法律基本上是禁止人民使用軍用魔法。

  對使用魔法這件事,不同地區的人民亦有不同反應。有些城鎮村莊的態度傾向寬容,有些地區就連使用簡單的護身魔法,倉皇大措的官員都會飛奔而至。至於葉斯提安鎮是偏向何者,就連帕希菲卡也還不確定。

  姐姐看似傻里傻氣,卻有洞燭機先的一面。也很可能是,考量過後才決定施展魔法,不過--

  「喲~~你是魔導士呀。」占卜少女欽佩地看著男人和拉蔻兒說。不同於其他路人,這名少女並未特別驚訝或恐懼。

  「可是,趕快閃人比較好吧?魔導士在這裡很少見,隨便用一下魔法就會引起混亂。」

  少女剛說到這裡--

  「你!」

  彷彿證明少女所言不虛,一道聲音介入帕希菲卡一行人之間。

  一行人回頭,只見一名男人正步下那輛馬車,朝她們的方向走來。

  中年--三十五歲左右,臉孔特別細長的男人。也就是俗稱的馬臉。上下拉得老長的臉孔正中央,兩顆小小的黑眼珠深深埋在眼窩裡。極具特色的容貌,但還不到醜陋的程度。

  不過……他的打扮還是跟馬車一樣.簡單來說就是沒品。

  半長不短的黑髮以超量的黏膩發油梳理。格外油光閃亮,發油味甚至飄到帕希菲卡她們站的地方。

  男人的服裝織有非常精緻的圖案,但配色基調還是紫配綠這種誇張色彩,庸俗不堪。當事人或許是自以為時髦。胸口處綻放一朵仿造玫瑰花的玻璃飾品。

  「你!對。就是你。」男人指著拉蔻兒筆直走近。

  低俗男人的背後……跟著兩個身穿鮮黃制服的巨漢,款式與帕希菲卡她們腳畔痙攣的男人如出一轍。從兩人的體格和腰際佩帶的警棍看來,應該不是普通隨從,而是護衛之類的。

  「你是魔導士?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你打倒這男人--安德雷的瞬間,不過你擊敗他的方法,就是攻擊性魔法吧?」

  「……」

  拉蔻兒和帕希菲卡面面相覷。

  低俗男人的語氣沒有怒氣或敵意,似乎不是下車替部下--安德雷被擊倒之事尋仇,或是來抱怨她們破壞馬車,當然也不像在責怪她非法使用魔法。

  「如果是這樣,本爺有話跟你說。」

  「……你是?」拉蔻兒問。

  「這真教人難以置信,想不到本鎮居民竟然有人不認識本爺--不,如果是外地來的,會蒙昧無知也是情理之中。啊啊,無須擔心,本爺的器量還不至於小到譴責鄉下人的無知。」

  這名低俗男人自顧自地暢所欲言,走到帕希菲卡她們跟前,停下腳步。

  「本爺是荷納迪商會會長--杜蘭‧荷納迪。」

  「啊……」雖然她們也預料到是這個名字--「所以……有什麼事呢?」

  「站在這種地方討論,原本談得成的事也談不成,到本爺家來吧。啊啊,你不用客氣了,幸運這種事本該好好享受,大可不必害羞。」杜蘭完全不顧對方反應,狂妄自大地提出蠻橫的建議。「那兩人是你的朋友嗎?」

  杜蘭瞟了一眼帕希菲卡和占卜少女。

  「是的,是我妹妹和--」

  少女舉起單手,精神奕奕地說:「沒錯,我是她的好朋友--玉林‧怡儂。」

  「……嘎?」

  「哎呀,拜託就當成這樣。」少女玉林湊近詫異驚呼的帕希菲卡耳語道:「一提到荷納迪商會,可是比普通貴族更有錢的地方權貴,拉好關係肯定不會吃虧。」

  「拉好關係……占卜師嗎?」儘管沒理由湊熱鬧。帕希菲卡卻也跟著竊竊私語。

  「你不知道嗎?商人相當仰賴占卜師喔,畢竟買賣這東西絕非單憑道理就能想通,這時就得靠占卜來抉擇。要是能成為御用占卜師……肯定荷包滿滿。」

  換句話說……這名占卜少女打算想乘亂推銷自己。

  帕希菲卡啞然看著比自己更加嬌小的玉林,少女則換上雙手合十的姿態懇求:「喏~~拜託嘛。」

  「呃……反正你在不在,都跟我們無關……」

  帕希菲卡轉向拉蔻兒。

  帕希菲卡她們目前正在尋找夏儂,雖然不知對方有何企圖,但兩人沒時間陪他們瞎攪和,尤其是這種對速限視若無睹,任馬車狂飆街頭巷尾的傢伙。

  「那兩人也一道來吧,就由本爺特別招待。你們該不會拒絕吧?」

  拉蔻兒聽見這依然極端霸道的提議,浮起略微沉思的表情之後……

  「好,我知道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看見拉蔻兒如此回答,帕希菲卡大吃一驚。

  「拉蔻兒姐?」

  拉蔻兒微微傾向拉扯自己長外套下擺的妹妹低聲道:「總之,這個人就是『地方權貴』吧?既然如此。想必對這裡和周邊地區握有特殊的情報網,跟他談談說不定還可以借調人手。」

  「啊……」

  實際利益比意氣和面子更重要,只要必要或是有效,她都會毫小遲疑地利用。這種乾脆的態度,正是拉蔻兒的特色。

  「……那麼.隨本爺來吧,不用客氣。」

  杜蘭心滿意足地點頭。

  ※※※※※

  那究竟是幾年前的事?

  「哥哥,」這名女孩懇切睜開深藍色的眼睛問:「今天什麼時候同來呢?」

  外表一看就是活潑好動的女孩。

  為了不妨礙她四處活動,一頭鮮艷的金髮總是高高盤起。

  當事人曾多次考慮乾脆剪短,但死去的母親一直反對她留短髮,因此從未過度頻繁修剪她的秀髮。

  每當孩子們詢問理由,母親總是笑著用「為了哪天盛裝打扮做準備嘛」這句話帶過。若是盛裝打扮--穿上小禮服和燦爛奪目的飾品,女孩將金髮留長亦可襯托華服之美。就算盤起來,發量越多也越顯高貴。

  鄉下小鎮的武器店女兒,哪來盛裝打扮的機會--孩子們的幼小心靈雖然滿腹狐疑,但母親並未再多加解釋,在解釋前就已離開人世。

  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這是夢。

  他模模糊糊地想。這是好幾年前的記憶重新織成的夢境,他很明白。這是他曾經見過的景象,曾經聽過的話語,如今早已失去的遙遠日子。

  「中午就會回來嗎?」夢境之中,女孩反覆問。

  母親亡故還是會感到寂寞嗎--這名女孩對他異常依賴。她當然也很黏父親和他的雙胞胎姐姐,但唯有兒童能配合兒童的活潑好動,加上姐姐很少到外面跑來跑去,因此,多半由他負責陪她玩耍。

  他當然並不討厭這件事,跟女孩遊玩對他來說,是很快樂的事。

  然而--

  「我想想看.中午就會回來了吧?」他如此答道。今天的週日學校確實預定中午結束。

  「太好了。」女孩雙手抱胸。滿足地點頭。

  這個女孩儘管愛撒嬌,卻不知為何老愛對他擺架子。數年之後,他終於發現這是她對親近的人才有的態度--這正是她放鬆警戒、撒嬌耍賴的證據。

  「好吧。你慢走。」女孩說完笑了。

  但是……他那天到傍晚才回家。

  因為週日學校的同學約他到附近的湖濱釣魚。

  相較於其他普通孩子,他很少跟同年紀的男生特別是學校同學玩耍,因為每天都得練數小時的刀法,還必須幫忙家務。他固然學會了如何從中發掘樂趣,可是對他來說,跟同年紀的男生一起廝混還是最自然的娛樂。

  所以……他充分享受這個沒有特殊計劃的下午。雖然釣魚一事並無傲人成果,但他還是興高采烈地與朋友道別,踏上歸途。

  沒想到--

  「……大騙子。」

  一回到家,迎接他的竟是一名氣呼呼的女孩。

  女孩以自己嬌小的身軀堵住家門,一雙藍眸瞪著他。

  「說好中午要回來的。」白皙雙頰鼓起,眉宇間刻著直紋的女孩怒目而視。當著一頭霧水的他,女孩連珠炮似的反覆道:「說好要回來的!」

  「計劃生變嘛!」他無奈應道。

  原本……他並不知道女孩為何生氣。

  「明明說好要回來的!」女孩忿忿不平地反覆念叨著。

  這時他才發現,才想起他早陔發現的事。

  說不定……女孩從中午就一直在這裡等他。

  他也非常明白這個女孩的個性有多固執。

  她有替他人著想的溫柔,搞不好比一般孩子都強;但另一方面,如果她認定自己在最後底線是對的,不應妥協,則不論對方是誰,一步都不肯退讓--她就是這種女孩。

  正因如此,她恐怕一直在此等待,一半是為了逞強。假如考慮這個女孩的頑固,別說是半天,說不定一整天都會等下去。

  「那又怎樣?我也想跟朋友玩--」

  「明明說好要回來的!」硬生生打斷他說話……女孩用力頓足說道。

  一見那雙眼……濕潤迷濛,他動搖了。

  快樂時光總是快速飛逝。

  相較之下,如果在等待什麼,時間就會意圖作對似的極度緩慢。對等候目標的期待越大,時間的腳步就越加遲緩。

  數小時而已--換成語言也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的損失,僅止於此的浪費。

  可是……對癡癡等他歸來的女孩而言,這是多麼漫長的一段時間?對剛滿八歲的女孩來說,這又損失了何其珍貴的光陰?

  兩人並未約好,等待是女孩自己的決定。就這個意義來說,他沒有任何責任,他無須感到懊悔。

  然而……如今回想起來,他當真沒發現嗎?

  女孩等待自己回來這件事,他真的沒發現嗎?難道不是貪圖眼前的快樂,才故意視若無睹嗎?

  當然……那時的他沒有想得這麼深入。

  他跟女孩一樣都只是孩子,沒有相互體諒的寬宏大量。

  因此那時--他跟女孩大吵一架。

  對只顧任性耍賴的女孩生氣動怒,而鬧彆扭的女孩則拒絕與他交談……兩人堅持己見,持續多天相互視而不見的日子。如今回想起來,實在無聊至極,為何如此堅持己見呢?就連自己都無法明白。

  話雖如此,對當時的他和女孩來說,這大概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他明白了,現在總算明白了,因為這是在反芻昔日的夢境。

  「說得也是,抱歉。」現在的他對當時的她如此說。

  他很明白。

  這種平凡無奇的寧靜時光,數年後將驟然結束。他很明白,除了沒有血緣關係之外,這種隨處可見、天經地義的兄妹時光,不會永遠持續。

  這是……多麼彌足珍貴的時光,現在的他痛徹心肺地明白。

  所以至少--

  「說得也是,抱歉,帕希菲卡。」

  夢境--就此融化。

  ※※※※※

  睜眼一看--

  「什……」出乎意料的光景塞滿視野。「……什麼?」

  睜開眼瞼,首先映人眼簾的是一個頂蓋。不是天花板。比天花板更低、更窄,邊緣垂落薄薄的裝飾布料.四角支撐頂蓋的支柱上鐫刻精細的紋路。

  花了若干時間,夏儂才醒悟這是--自己所睡床鋪的一部分。在記憶中聽過這種形式的高級床鋪,但壓根沒想過自已有睡在這裡的一天。

  眨眼兩下、三下,確定這不是眼睛錯覺。夏儂才皺眉嘀咕:「我已經命喪黃泉--不可能是這種結局吧?」

  他試著抬起身子,但全身一陣劇痛。除了挫傷的疼痛外,側腹亦升起一股刺痛感。將手伸入不知何時換上的亞麻色長袍,摸到包裹側腹傷口的繃帶。傷勢尚未痊癒,但似乎經過適當的處理,沒有再出血的情況。

  至少這裡不是黃泉。

  但頭痛欲裂,目光焦點和意識都無法凝聚,彷彿即將沉入某種冰冷黏稠的液體,整個身軀籠罩在倦怠的感覺下。

  有人發現失去意識的夏儂,替他療傷、更衣,將他放到這張床鋪上。是誰?就算這樣問,夏儂也毫無頭緒。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他如此低語,環顧四周。

  仔細、緩慢地滑動視線……越看越摸不著邊。

  室內裝潢很符合床鋪的華麗風格,就連很少接觸高級品的夏儂,也知道這個房間本身所費不貲。空間規劃非常寬敞.天花板高得超出必要,傢俱擺設亦是以美觀為主,而非著重功能性。

  沙發、桌子、書櫃、檯燈,暖爐上甚至有機械式時鐘,每件一看即知是高級品。再怎麼想都不是庶民之家,就像是貴族或富商的居所。

  「……嗯。」

  可是……房間裡充滿了廢墟的氣息。

  並非髒亂,亦未堆積塵埃,但不知為何夏儂就是有這種感覺。這個房間缺少某種決定性的事物,以人類來說,這個房間就像欠缺人氣這種東西。

  重新凝神細看,每件傢俱都很陳舊。夏儂對流行與款式等細節並不瞭解,可是他感到古董特有的--新品所缺乏的風格,以及某種褪色的氛圍。

  宛如被時間之河拋棄的房間。

  就在正中央--夏儂躺臥的床鋪旁,有一個出乎意料的人物。

  「--?!」夏儂不禁渾身一僵。

  在那裡的竟是一名女子。

  「什……」

  他不禁挪動身軀,身體痛得發硬……但夏儂的緊張立刻抒解了。

  女子坐在床鋪旁的一張椅子上。

  那副模樣太過靜謐,猶如呈女子外形的植物,氣息裡亦毫無生氣。他一時以為那是制工精緻的人偶.但女子確實有呼吸,只因與周圍的無機物渾然天成地融為一體,夏儂才沒察覺到她的存在。

  「……」

  總覺得不太敢跟她說話……夏儂默默注視女子。

  彷彿隨便攀談,包含她在內的四周風景將就此崩解。女子缺乏俗世氣息的身影顯得極度脆弱,宛如僅能在幻想領域內生存的虛構生物。

  膚色白皙透明,金色長髮筆直傾洩於背脊。線條細緻的那道身影,猶如雪花般虛幻不實……有種基於微妙均衡而存在的脆弱感。在那裡的並非充滿生命力的動態美感,而是靜態--質地堅硬,些微變化就能輕易引起龜裂的冰雕美感。

  看不出她的真實年紀,也像跟夏儂差不多--二十歲左右,但天真未鑿的笑容,替她增添一股小女孩般的印象。

  女子文風不動,彷彿從天地初開就是這副姿態,翡翠色的大眼直勾勾地凝視夏儂。

  「………請問!」不能一直這樣大眼瞪小眼,他下定決心開口。置之不理的話。夏儂覺得這名女子將一直不動聲色地盯著自己。「這裡是--」

  「啊……」女子逸出歎息似的聲音。「你回來了……」

  隨時都要氣絕似的微弱聲音,顫巍巍地編織出話語。

  語氣聽來……感慨萬千。

  「你終於……終於回來了……啊……」

  「我回來了?」

  夏儂忍不住反問,但女子對他的詢間充耳不聞,閉眼歌唱般地說:

  「雅木一直在等……一直、一直在等……雅木相信你……不論多麼辛苦、多麼難過……雅木還是一直在等,一直乖乖等待喔……?」

  「你在說什麼--」

  「因為雅木很乖,你才回來的是吧?艾爾丁--」

  再度出現在眼瞼深處的翡翠色眼珠,泛著晶瑩淚光。

  她的言行跟二十歲的--已屬大人領域的容貌毫不相稱,彷彿身體是大人,內心卻還是幼童一般。

  夏儂腦海裡打了個寒戰。

  這女子……

  「我是--呃……」

  冷不防--他視野一黑。

  恐怕是貧血昕致,失血尚未補回。昏厥狀態下無法攝取營養,也是理所當然。

  「艾爾丁?」女子愕然站起,盯著夏儂的臉孔。「你怎麼了?」

  他努力想撐住身體……但欲振乏力。

  「你累了嗎?對不起,因為雅木、雅木……很開心呀。終於見到艾爾丁了,所以才興奮過頭,對不起。」

  女子羞赧垂頭,這動作十分矯憨可愛,但夏儂沒有餘力好好欣賞。

  平時格外強健的他,一旦身體不適,就不知該如何對待自己的身體。向身體下達的命令與身體的反應無法契合,如果是單純的疲勞,可以靠魄力彌補……但血液不足造成的失調,終究無法靠氣勢和毅力解決。

  支撐個人感覺的線一根接著一根斷裂,甚至失去平衡憾的夏儂,想要抓住其他物體調整姿勢……但雙手撲空,虛弱痙攣。

  他再度倒人床鋪。

  「唔……」

  話雖如此。夏儂仍竭力抬起身體。

  然而,女子的雪白手指壓住微微抬起的上半身。

  換成平時的夏儂,這點程度的施壓力道根本不屑一顧,這只是不堪一擊的微弱力量;可是,夏儂竟輸給了甚至無法壓制幼童的這股力道,沉進被窩裡。

  不行.現在這樣連路都沒辦法走。

  「艾爾丁--」

  女子整個上半身籠罩夏儂,溫柔地將他壓回床鋪。女子溫暖的體溫和氣息徐徐擴散,淡淡飄散的香水昧和女兒幽香接著--

  「你再也……再也不會離開了吧……?」

  細若蚊吶的呢喃。

  --不.我不是那個叫什麼艾爾丁的人……

  否定的話語捲入逐漸擴散的意識黑洞,無法從喉嚨深處發出。

  悶痛和倦怠啃蝕全身,尤其是頭部,意識開始模糊。

  在女子柔軟的身體下,夏儂再度失去意識。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2-22 11:51 AM

第二章 〈搜索〉


  荷納迪家的豪宅。

  這棟豪宅傲視群雄似的盤踞於城鎮正中央。

  葉斯提安鎮原本就不是自然形成的城鎮,而是在具備商業都市必要條件的地點,以人為方式計劃性地建構貿易之都。

  這種貿易都市在現代是很常見的。

  它多半是領主等人為了增加稅收,特地在領地內投資興建,因為一座貿易都市能輕鬆獲得龐大的--以面積來說,超越百倍領地所能獲得的稅收。另外儘管為數不多,但有些貿易都市不是由領主投資,而是由大財主或商人行會組織興建。

  葉斯提安鎮就是後者的典型。

  「……唉。」帕希菲卡神色不耐地環顧四周,歎了一口氣。

  心神不寧,實在是靜不下心。帕希菲卡也曉得這棟堂皇富麗的豪宅肯定所費不貲,可是……

  「……真厲害。」她自言自語地嘀咕。

  帕希菲卡、拉蔻兒,以及在鎮上遇見的占卜師玉林--三人被帶到荷納迪家的大廳。

  豪宅本身就很廣闊,大得驚人,規模恐怕足以跟小型城池匹敵。儘管沒有高塔和城壁之類的建築,不過佔地與貴族的宅第相比亦毫不遜色。

  再加上,吞沒寬敞豪宅,令人頭暈目眩的……各種低俗物品。

  完全不顧原本色澤,亂塗亂抹似的粉刷,以及痛恨平面般擠滿牆壁的各種雕刻。

  這裡也有?那裡也有?咦~~連這裡也有--越往室內走,就越發教人不勝感歎的大量美術品,以及不知為何使用大量金、銀色系的傢俱陳設。天花板上懸掛數個(沒錯,到處都是)一旦掉落肯定會壓死人的巨大水晶燈,就連鋪設在走廊上的地毯,從頭到尾都佈滿了精緻的刺繡。一件一件分開來看,確實都是醞釀出美妙感性的高水準藝術品,然而。硬是將它們擠滿室內,並不會讓這棟房子本身變成藝術品。從常人的眼光來看,反而更加俗不可耐。

  不過,說不定這棟宅第的主人從中感到了「華貴」。

  「拉蔻兒姐,該怎麼形容呢……」帕希菲卡坐在染成大紅色的皮沙發。以指尖戳著地板上鋪設的軟墊--猶如壓扁青蛙般四肢大張,只剩頭部殘留立體感的老虎,說道:「我可以說說感想嗎?」

  「我怕你把氣氛搞僵,還是算了吧。」拉蔻兒慵懶笑道。

  她的美感雖與常人略有差異,不過能判斷出這棟豪宅很俗氣,至少跟帕希菲卡還有共通點。

  「哎呀,這很花錢耶,好棒好棒。」

  可是,乘勢坐在兩人旁邊的玉林,似乎頗為中意這些裝潢。話說回來,她中意的或許不是室內裝潢本身,而是蕩漾其間「在強調花了大把銀子的味道」。

  「不過,究竟是什麼事呢?」

  「天曉得……」

  相較於忐忑不安的帕希菲卡,拉蔻兒依舊一派悠閒。

  大廳這種地方,原是為了讓客人放鬆心情的空間……可是帕希菲卡相信,絕對沒有人能在如此低俗的房間感到寧靜。放眼淨是刺繡、雕刻等美術品……四面八方都沒有讓眼睛休息的空間。

  老實說,她覺得只要待上三天,腦子肯定要出毛病。

  正當帕希菲卡胡思亂想的時候--

  「久等了。」杜蘭打開異常厚重的門扉--不,正確來說.開門的是守在左右兩側的女僕。

  杜蘭在帕希菲卡她們對面的沙發坐下。

  他身穿鮮紅色長袍,手戴數枚戒指,上面鑲嵌的寶石足有眼珠子耶麼大。手腕和腳踝戴了好幾個金銀環,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依舊是個鄙俗不堪的男人。

  接著一排男人魚貫站到他身後,女僕們則隨侍兩側。

  就像一幅王公貴族的惡質諷刺畫。總之,這裡是謁見室,背後的僕役就是臣子嗎?仔細一看,唯獨杜蘭的沙發跟其他款式不同,這大概就是他的「龍椅」吧。

  「那麼……重新自我介紹一次嗎?」杜蘭朝自己的專用椅上一靠,翹起二郎腿說:「不過,本爺就免了,你先報上名來吧。」

  「我叫拉蔻兒‧南布」拉蔻兒說完低下頭。

  「……?」帕希菲卡忍不住想轉頭看姐姐的臉,但動作驀地停止,因為她感到拉蔻兒的手肘正偷偷輕戳自己的側。

  腹--大概是要她別輕舉妄動的意思。

  「這是我妹妹帕希菲卡。」

  「喔--你們好像在旅行,有什麼目的嗎?」

  「父母雙亡之後,想說乘機到各處看看,因為家父是西域出身。」

  「魔法是哪學的?」

  「家母原本是軍方的魔導士,所以學過一些防身用的簡單魔法。我也知道這是違法行為,可是我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女孩,為了能繼續旅行……」

  拉蔻兒說到此處,目光微微一垂。

  (……還真會掰。)

  帕希菲卡暗自苦笑。

  哪有人會為了防身隨便施展軍用攻擊性魔法?唉,不過對拉蔻兒而言,「炎陣」(Muspelheim)也好,「武雷神」(Thor)也罷,彷彿全都變成「弱女子的小小樂趣」。

  「嗯,姑且不管違法問題,本爺之所以請你們來,純粹是想僱用拉蔻兒你啊。」

  「……嘎?」突如其來的提議帕希菲卡不禁怪叫出聲。

  但當事人拉蔻兒並未露出驚奇的模樣,只是靜靜問道:「僱用我嗎?」

  「正是如此.如各位所見,本爺在經商方面已是成績斐然。從食品交易開始,金融、不動產、貴金屬,或是武器、兵器……商品範圍幾乎無所不包。有道是商業無絕對,不過就算在這一瞬間退出江湖,本爺也有終生享用不盡的財富。」

  「然而,本大爺越是成功,嫉妒的傢伙也就越多。漠視自己的無能,一味指責他人交易手段骯髒之類的傢伙。哇!沒什麼比窮鬼的怨恨更麻煩了。」

  「況且有你這種美女擔任護衛,本爺也大有面子。一群臭男人成天到晚黏在屁股後面,實在有欠情趣,不過若是你這種美女,一路護到被窩裡也不賴呀。」

  杜蘭……視線活像舌頭般舔過拉蔻兒的俏臉、胸脯、柳腰,看見那道緊盯姐姐的黏膩目光,帕希菲卡不由得蹙眉。

  「過獎了。」儘管不可能沒發現投注自己身上的視線是何意味……拉蔻兒依然揚起親切的笑容應道。

  「薪水方面……嗯,每個月五萬塞多美如何?」

  「五萬……」

  帕希菲卡和玉林忍不住輕叫。

  每個月五萬塞多美,工作一年的話,甚至足以購買一棟小房子。順道一提,在一般酒吧或大眾餐廳吃晚餐的話,一餐二十塞多美還有得找。

  「根據你的工作情況,還可以調漲薪資,聽起來不壞吧?」

  總而言之--杜蘭的意思是想將拉蔻兒聘為護衛兼愛人。

  就算撇開魔導士這項條件,光從拉蔻兒的姿色來看,別說是杜蘭,想當她「入幕之賓」的男人絕對不在少數,五官出眾,肌膚和秀髮均麗質天生,身材纖細但凹凸有致。以女性而言個頭偏高,但身穿長外套的綽約姿態,也因此蕩漾著一股高挑者才有的華麗。

  或許是拉蔻兒那種遠離凡塵的態度所致.直接向她示好的男子意外地不多……可是像杜蘭這種自我意識過剩的人,看來也沒那麼容易打退堂鼓。

  然而--

  「--有點便宜。」拉蔻兒笑盈盈--但語氣堅定地說:「『翡翠法陣』(JadeCircuit)的魔導士,就連沒有位階的新人,最低也從六萬塞多美起眺。軍方具有魔導士技能的士兵,聽說最低薪資保證也有三萬八。既然不是任職公家機構或貴族手下,考量施展軍用攻擊性魔法會違法,相對要求特別津貼我想也小為過。」

  「呵呵呵。真是不自量力,竟敢跟本爺討價還價?」杜蘭邊說邊冷笑。

  「……抱歉,小女子如何?」玉林舉手道。

  「你也是魔導上?」

  「不,我是占卜師,啊,當愛人也可以喔。」

  「已經夠用了,你給我閉嘴。」杜蘭愛理不理地說。

  「嗚嗚……」玉林頹喪地低下頭。

  「如果是魔導土的話,再多聘一兩人也無所謂。」

  魔導士原本數量就少,而且他們不是隸屬軍方,就是歸於貴族麾下。換句話說,非貴族的平民若能僱用在野魔導士--縱使不是精通軍用魔法或特殊魔法的一流高手,亦能彰顯其僱主的雄厚財力和權勢。

  抑或者,杜蘭的心思根本就不是他所宣稱的護衛等等也不一定。

  「嗯,好吧,那就六萬。以在野魔導土來說,算是破格僱用了吧?」

  「我想想……」拉蔻兒若有所思地側頭,儘管不可能是認真考慮他的提議……「可以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嗎?」

  「嗯……這對你而言,確實是從天而降的好運,感到迷惘也很自然,你慢慢考慮吧。本爺會吩咐下人替你們準備房間,住幾天都不成問題,這樣也能增進對本爺和這棟宅第的瞭解。」杜蘭裝模作樣地說。

  說話態度總是一副要激怒對方神經的驕傲狂妄,但不知是沒發現,或是對他人感受根本不屑一顧,杜蘭毫無愧疚之色。

  「不……其實我正在尋找走失的雙胞胎弟弟,前天為止還在一起的,結果在附近大道露營時不慎失散。不知是遭遇某種意外,還是有其他理由,我們全無頭緒……還沒找到他以前.實在無法冷靜考慮這件事……雖然他懂魔法,畢竟無法防止意外或疾病,我很擔心他現在的情況。」

  「弟弟……你弟弟也是魔導士?」杜蘭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問。

  「嗯,雖然情況有些特殊。不過他的意識容量……總之魔力跟我相同,甚至在我之上。」

  「嗯,很有趣。」杜蘭揚起嘴角輕笑。「好吧……既然如此,本爺也運用情報網調查看看。」

  「這……真的可以嗎?」拉蔻兒詢問時臉上浮現訝異之色……話雖如此.還是殘留某種溫吞的從容神態。她恐怕一開始時就期待這件事,但完全不形於色。

  「當然可以,但希望你也能給本爺帶來好消息。」

  杜蘭不懷好意地笑道,雖然也看不出他究竟看穿拉蔻兒的多少心機……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每次看見拉蔻兒姐的這種模樣,有時也會懷疑她其實是非常可怕的壞人呢。)

  帕希菲卡望著姐姐輕輕頷首的側臉暗忖。

  ※※※※※

  究竟他能否再次醒來--儘管女子曾經對此感到不安,但似乎是杞人憂天。

  夏儂在昏昏沉沉的感覺中恢復意識。

  朱紅色的光線自窗外射入,這是黃昏時的色彩。平時就已充滿落日氣氛的室內。此刻更加盈滿倦怠的氣息。夏儂覺件疲勞均勻地瀰漫了全身,就連起床都提不起勁。

  他忽然將視線滑向旁邊。

  「……」

  女子--以跟上次看見時完全相同的姿勢坐在那裡。

  衣服、髮型,甚至連坐在椅子上凝視夏儂的姿勢都一模一樣,彷彿只有她周圍的時間停滯不前。

  由於身體狀況欠佳,無法判斷自己昏睡多久……但搞不好這名女子從他上次甦醒時就片刻不離,一直盯著他瞧。

  話雖如此……夏儂在佩服她之前,就先萌生某種危機意識。

  「怎麼了?」彷彿回應夏儂凝視自己的視線,女子側頭問。

  毫無內疚的真摯眼眸。

  光看女子的容貌和神情,確實很美。

  這種異性對自己投以依賴撒嬌的視線,目光裡散發某種任何人都不禁想要擁抱的婀娜和楚楚可憐。

  夏儂也是男人,若是在正常狀態下,搞不好會對此感到些許開心。

  然而……

  「這裡是哪裡?」

  「是雅木的……家喲。」女子以幼兒般的結巴語氣說。

  「我……睡了多久?」

  「艾爾丁一直不肯起來,所以雅木呀……有一點寂寞喔.心想如果一直不起來的話要怎麼辦。」

  正如她所言,這段時間對她來說大概真的是六神無主、萬分煎熬。宛如察覺夏儂的心思,女子阻止他離開似的伸出玉手,緊緊握住夏儂的手。

  當然……就算她使盡全力,這對夏儂來說都是微不足道的力量;可是這股不堪一擊的力道,反而增添女子我見猶憐的感覺。

  「艾爾丁,怎麼了?累了嗎?」

  「……艾爾丁?」夏儂皺眉低聲道出這個名字--應該沒錯吧。

  這名女子果然大有問題。

  首先,她的容貌跟言行完全不搭。用字遣辭令人聯想到未滿十歲的幼童,但容貌卻是二十歲左右--雖然年輕,卻已具成熟女子的風韻。兩者間的落差若是歸咎於個性。也未免太不尋常。

  而且……這名女子好像將夏儂當成了別人。

  夏儂與她素不相識,艾爾丁這個名字也是初次聽聞,他們完全是剛見面的陌生人。

  就算基於某種難以置信的偶然,夏儂跟那位名叫艾爾丁的人物長得一模一樣--實在很難想像就連內在都與那人相似,只要沒有故意模仿,兩人的言行舉止畢竟有差,熟人立刻就能察覺其間不同。

  換言之,這名女子甚至沒有區分艾爾丁和夏儂的判斷力。

  「怎麼了,艾爾丁?艾爾丁?雅木……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不知對悶聲不響的夏儂有什麼誤解……自稱「雅木」的女子以極度畏怯的語氣問。

  「我……」夏儂猶豫片刻,最後毅然說出事實。「根本就不叫艾爾丁。」

  「…………」女子茫然不解地望著夏儂的臉孔。

  那是無法理解他在說什麼的表情,女子就這麼一語不發地注視夏儂--當他覺得「果然不該說的嗎」如此對自己的行動感到後悔時,女子傻愣愣地問:「艾爾丁……改名了?」

  「……怎麼會變成這樣?」夏儂虛脫呻吟。

  「那麼、那麼……雅木也改名好不好?」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艾爾丁……雅木很喜歡艾爾丁南德這個名字,所以雅木想繼續叫你艾爾丁,不行嗎?」雅木抬眼注視夏儂。

  「這不是行不行的問題。」

  「不行的話.雅木會忍耐。」

  雅木說完眼眶一紅.不明所以的夏儂還是隨口應道:

  「不……這無所謂。隨便都好。」

  「嗯……」雅木臉孔驟然發亮,嫣然一笑。

  (傷腦筋。)

  內心唏噓不已的夏儂暗自尋思。

  就算跟這名女子交談,也難以掌握實際情勢;話雖如此。夏儂也沒有足夠的體力甩開她,在這棟宅第裡--應該是宅第沒錯--四處搜索。

  這裡沒其他人了嗎?他的要求不高,只要勉強能溝通的對象即可……

  「艾爾丁?怎麼了呢?」女子猛盯著夏儂的臉瞧。

  總之.該如何應付眼前的她呢?正當他絞盡腦汁時--

  「小姐--」敲門聲響起的同時,低沉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是個不冷不熱、透明堅硬的聲音,任何人聽了都不禁要正襟危坐。若是將禮儀的精髓轉換成聲音,說不定就是這種感覺。

  女子鬆開夏儂的手,朝房門回頭道:「啊,是金法司。」

  「屬下打擾了。」一名上了年紀的男性開門走進室內。

  寬闊的額頭上,摻雜縷縷白絲的黑髮梳得一絲不苟,清楚顯示這名男子的性格。唇畔鬍鬚整齊得讓人懷疑是否跟頭髮一樣經過精心梳理。

  彷彿將黑夜織入的那身服裝袖口,銀扣猶如星星閃爍。跟黑色服裝完全相反,一塵不染的白手套,同樣潔白的領口繫著小小的黑領結。以及……宛如蓋子般鑲嵌於左眼深邃眼窩內的單邊鏡片。

  他應該是總管,一身甚至無法讓人想像其他職業的典型總管打扮。

  這名男子推著小型推車進入房間,重新轉向女子說:「小姐,沐浴已經準備妥當,艾爾丁少爺也該用餐了。」

  「嘎~~~」

  女子面露不滿之色,可是被稱為金法司的總管告誡似的的說:

  「艾爾丁少爺不會外出了,請小姐安心。」

  「可是……可是可是……」女子低頭不停顫抖,他並非討厭洗澡,而是一秒都不願離開夏儂身旁。

  「不修邊幅的話,會被艾爾丁少爺討厭喔。」

  「咦?!」女子驚訝地轉向夏儂。「艾爾丁……會討厭雅木?」

  再度被那雙泫然欲泣的眼睛注視,夏儂不禁慌了手腳。

  「會討厭雅木嗎?」鼉

  「不,呃……沒這回事……。可是……還是洗洗澡比較好。」

  他試圖挑選無關痛癢的說法。

  但夏儂的--艾爾丁的言論影響力似乎頗大,女子柔順點頭起身。

  「既然艾爾丁這麼說,雅木……就去洗澡,把身體洗乾淨。所以你在這裡等喔,不許亂跑,約好了喔?嗯?」

  「啊,嗯,好,約好了,快去吧。」

  「嗯……要等人家喔!」女子嫣然一笑,離開房間。

  她慌慌張張地開門,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跑遠了。

  「……嗯。」確定她的氣息完全消失後--話雖如此,因為感覺鈍化了,他並沒有十足把握--夏儂抬起上半身轉向總管。「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請隨便問。」總管的態度依然彬彬有禮。

  「你也認為我是那個什麼艾爾丁南德嗎?」

  「……不,你跟艾爾丁南德少爺完全兩樣,外形確實相似,倒不至於讓人看錯。」總管語氣平淡地回答。

  「……替我包紮的是?」

  「是我,因為我略懂醫術。」

  「啊啊……呃……關於這件事,首先向您道謝。」夏儂輕輕吁了口安心的氣,改變措辭,至少這名總管是可以溝通的人。「處理不好的話,我可能早就沒命了。」

  「老實說,我也很懷疑你究竟熬不熬得過來,你大概受過相當嚴格的訓練,要是體力再差一點,恐怕就沒機會醒過來了。」

  名喚金法司的總管掀開置於推車上的布,下面擺著麵包、奶油濃湯以及水果……等簡單的餐點。絕對不算粗糙,可是相較於室內傢俱飄散的高級感,顯得有些不太搭調。

  「因為是臨時湊合,只能準備這種粗茶淡飯。」

  「哪裡哪裡.很豐盛了,謝謝。」

  說得白一點,這已經比夏儂他們平時的餐點更花錢、更費時。夏儂拿起湯匙,先喝一口湯,因為他猜想差不多兩天左右什麼都沒吃的腸胃.可能無法突然承受固體食物。

  話雖如此,身體終究渴求營養--沒想到他並未出現任何嘔吐感,反倒是空腹感讓湯汁更加美味。

  夏儂強忍大口舀湯的衝動。將湯汁緩緩送入口裡.並在用餐間詢問總管。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完全摸不著頭緒。」

  「我可以體會你的心情.可是該從哪開始說明才好……」總管微微側頭露出沉思的表情.不過立刻直視夏儂繼續說道:「應該先互相介紹一下自己的名字吧?」

  總管如此說完。全身直挺挺站立。

  「我叫克雷贊特‧金法司,是侍奉諾林科特家三十二年的總管。」他忽然表情和姿勢巍然不動地接道:「請親切地叫我一聲『開朗快活總管小哥』或是『總管小克雷』。」

  夏儂頓時沉默地注視一臉認真的金法司總管。

  --這位總管也是,該怎麼說……搞不好也有毛病。

  「啊……喔……不,可是--」

  「難以啟齒嗎?」

  「嗯,是啊,就各種意義來說。」

  「大家都這麼說……究竟有什麼問題呢……」金法司總管手捂下巴,喃喃自語一陣子……冷不防發現夏儂有些恐懼的視線,輕輕點頭。「哎,失禮了,既然如此,就悉聽尊便吧。」金法司總管略顯惋惜……但還是一臉認真地表示。

  「夏儂‧卡蘇魯,家裡原本開設武器店,不過……現在由於某些緣故,算是流民。」

  「原來如此。」沒想到金法司總管只是面無表情地頷首。

  一般說來……一提到流民或飄泊民(Wild),都會被視為低於普通平民的族群,某些人甚至認為他們與山賊、強盜這些非法之徒無異,或者與世俗所說的乞丐同類。許多飄泊民的地位其實就像傭兵等人,很多避諱他們的人並不瞭解實情,但不可否認的是,確實有不少流民和飄泊民偏離社會規範。

  然而……即使聽見流民這個字眼,總管對夏依的態度並無任何改變,儘管不確定他是原本就對流民或飄泊民沒有偏見,或是將夏儂視為「客人」,才故意不表露自己的偏見。

  「是小姐發現昏迷不醒的你漂流到我們宅院裡。」

  「漂流到……宅院裡?」

  「因為羅甘河的分支流經我們宅院。」金法司總管輕描淡寫地道。

  這麼說來,夏儂也略有所聞。貴族居住的地方除了建築物本身寬敞之外,就連佔地面積都大幅超越庶民的想像,佔據一整座森林的貴族亦不足為奇。就這層意義來說,就算宅院內有河流經過,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那位女子……好像叫雅木嗎?她是--」

  「小姐的全名是雅木妮潔‧諾林科特,是諾林科特子爵家的法定繼承人。原本預定當她跟表哥艾爾丁南德共結連理時,就以本地領主的身份正式繼承已故雙親的家業……」

  金法司總管此時頓了一下,短暫沉默之後,他又開口道:「這樣大肆評論自己侍奉的主子家雖然不妥……不過說實在的,諾林科特家是沒落的貴族。」

  這也在夏儂的預料中,因為室內瀰漫著一股對昔日殘影眷戀不捨的氣息,很容易聯想到沒落或凋零這種字眼。

  「這棟宅第的僕役就只剩我而已,擁有諾林科特子爵家繼承權的也只有小姐一人。不可否認原本就已出現衰亡徵兆,然而在上一代子爵大人染上流行病英年早逝之後……諾林科特大人三年前過世,就連維持宅第的經費都開始捉襟見肘。」

  「這種事……對我這種外人說好嗎?」

  「這在葉斯提安鎮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夏儂張口欲言……最後還是放棄。

  金法司總管的語氣十分平淡,先不論內容,他的聲音裡沒有懇求憐憫的口吻。不,這名總管的態度裡甚至有一種不容廉價同情的毅然。

  儘管感歎主子家道中落,但絕不因此覺得丟臉,對這件事沒有任何無謂的自卑。

  夏儂忽然……對這名總管產生好感。

  「那個叫艾爾丁南德的人怎麼了?」

  「……陣亡了」金法司總管的聲音依舊缺乏抑揚頓挫。「艾爾丁南德少爺在萊邦王國軍隊從軍一年……」

  據金法司總管的說法,貴族子弟年輕時最好能接受一到兩年的軍事訓練。一發生戰爭,貴族必須奮戰守護領民,當然不能是毫無軍旅經驗的外行人--聽說就是基於這種理由。

  話雖如此,從軍與否畢竟是貴族本人的自由,目前亦有不少貴族子弟以各種理由拒絕;不過,身為下一代諾林科特子爵繼承人的丈夫,艾爾丁南德為免他人在背後閒言閒語,才主動投筆從戎。

  他本應在兵役結束後與雅木妮潔結婚。

  沒想到,一年之後--雅木妮潔只接到艾爾丁南德的死亡通知。

  艾爾丁南德所屬的部隊前往北方邊境鎮壓某個武裝強盜集團時,遭遇出乎意料的激烈抵抗,全軍覆滅。聽說強盜集團有軍人出身的魔導士,進行大規模的魔法攻擊,但詳情尚未有定論。

  不過,據事後趕赴當地的友軍說法,每具屍體都被破壞得連父母都無法辨識,根本不可能全數回收。最後只能帶回為數有限的遺物,對部隊所屬士兵們的遺族和相關人士寄送死亡通知。

  遺族甚至無法弔唁亡骸。

  「你應該懂了吧?對殷切等待艾爾丁南德少爺歸來的小姐而言,當時她的心靈就已支離破砰了。」

  「……原來如此。」夏儂覺得此時任何言語都是多餘,只說了這麼一句。

  雅木妮潔當時感受的絕望深淵,以及金法司總管默然守護的悔恨無奈,對夏儂這位陌生人而言,大概都是無法理解的事。隨口而出的廉價同情,他覺得反倒是在侮辱對方。

  「失去父親,又失去摯愛的艾爾丁南德少爺,接連遣散僕役,名存實亡的貴族……過著只有借款利息不斷增加的生活。小姐的心靈沒能堅強到忍受這種日十,可惜我跟德伊魯人人均未及時發現……」

  雅木妮潔的精神是從何時出現異常--他們並不曉得精確的日期;可是,當金法司總管和雅木妮潔的祖父察覺時,她的心靈早已出現巨大的龜裂。

  幼兒化。

  雅木妮潔的精神年齡退化至幼兒時代。

  恐怕是無法承認艾爾丁南德死亡的事實--借由活在沒有任何不安的幸福過去,蒙蔽自己即將徹底崩潰的內心。

  相當可憐的故事。

  然而,終究不能讓這種狀態的雅木妮潔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並非顧慮子爵家的顏面,而是不願她遭受無情大眾的好奇視線和嘲笑,上上一代的諾林科特子爵,她的祖父--德伊魯‧諾林科特,才將她安置於這棟諾林科特子爵別館,安排金法司總管照顧和監視她。

  進行事實上的隔離。

  可是,對自己最疼愛的孫女而言,這究竟是不是正確的決定,德伊魯到臨終前都苦惱不已。

  「可以的話……就算是在幻想中也好,你要讓雅木妮潔幸福。」

  德伊魯如此叮囑僕役中最深得自己信賴的金法司總管,就此溘然長逝。因為萊邦王國的法律禁止未婚女性成為正式繼承人,雅木妮潔最後只能暫時繼承爵位以及諾林科特家僅存的財產這棟別館。

  「可是……」夏儂瞟了一眼雅木妮潔離去的房門道:「我已經瞭解大概情況……不過這樣看來,我還是離開比較好吧?」

  雅木妮潔很可能是將對艾爾丁南德的幻想。投射於跟艾爾丁南德外貌有些相似的夏儂身上。就某種意義來說……目前的她或許很幸福,但也可能造成病情惡化。

  更何況對雅木妮潔和金法司總管而言,夏儂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就算雅木妮潔將夏儂當成艾爾丁南德--不,正因她將他當成艾爾丁南德,讓來路不明的流民待在干金小姐身旁,從各方面來說都大有問題。

  「說得也是,本來是這樣沒錯。嗯,雖然以你目前的體力,不可能對小姐毛手毛腳,但就算如此,靠謊言填補幻想的行為畢竟不是一件好事……照理說是這樣。」金法司總管說:「話雖如此……看著小姐日日夜夜等待不可能歸來的艾爾丁南德少爺,實在令我於心不忍。既然如此,乾脆……」

  乾脆--就怎麼樣呢?

  夏儂的背脊一陣發毛,雖然毫無理由,可是他覺得這句話的下面是……非常驚人的事。

  「你現在的身體無法自由行動。」金法司總管確認似的說完,朝夏儂剛才喝的濃湯望了一眼。「但你的生命力很強,只要適當補充營養,好好休息,應該數天就能恢復健康,不過……」

  「不過……?」夏儂耐不住沉默似的問。

  「你可曉得有一種物具有麻痺手腳神經的效果嗎?」

  「等……等一下!」

  恐怖的想像掠過腦海。

  宛如人偶般臥床不起的夏儂,一旁欣喜貼近的雅木妮潔。一如玩洋娃娃的小女孩,在飾演艾爾丁南德的夏儂陪伴下,她就像扮家家酒般過著模擬的「幸福」生活--

  「你--」

  「開玩笑的。」金法司總管面無表情地坦承。

  「……是嗎?還真有趣哪。」夏儂邊歎氣邊略帶諷刺地說。

  「你這樣想真是太好了。」不曉得是認真還是說笑,金法司總管沖色肅穆地點點頭。「話雖如此……我確實不忍目睹小姐這副模樣,她身體本來就很孱弱,一直悶悶不樂的話,對健康也不好。所以,至少希望能讓她做做幸福的夢,到小姐……終於能靠自己力量,從幻想中恢復神智的那一天為止。」

  「………」

  那一天究竟能否到來,別說是夏儂……恐怕連金法司總管也沒把握;然而,他大概沒有其他選擇。

  「讓小姐跟其他人見面,將對方誤認成艾爾丁南德少爺,其實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事實上,小姐也多次將路上遇見的年輕男子誤認成少爺,就連你也並非跟少爺長得一模一樣。

  「可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隨便請本鎮居民扮演艾爾丁南德少爺,畢竟這裡的居民多少都與荷納迪家有來往。而就在此時,你碰巧出現了。」

  「荷納迪家?」夏儂說著頭一偏,似乎在哪聽過這個名字。

  「本鎮最具權勢的富豪,在這附近相當出名,說不定你也曾經耳聞哪。

  「上一代的諾得‧荷納迪儘管作風強勢。至少還讓人感到仁義……但現任當家杜蘭‧荷納迪就差勁透了。傲慢、低俗,而且性好漁色。假借護衛之名,招攬一群只會使用暴力的傢伙,在鎮上橫行無忌。如果只是庸碌無能的小開.祖產應該很快就被敗光--可是他還有維持父親生意的商業頭腦,因此更難對付。」

  或許是相當討厭這個叫做杜蘭的男人,金法司總管的語氣裡微微蕩漾憤怒的熱火。

  「老實說,荷納迪家擁有諾林科特家絕大多數的債權,想必是故意收購來的,其中應該也有偽造的債權證書;只是簽字的老爺已經過世,如今也無從確認。

  「而且,荷納迪家說是充當利息,連諾林科特家的徵稅權都給搶走了。現在包括葉斯提安鎮,整個諾林科特子爵領地的實質支配者,其實就是他們荷納迪家。」

  「將徵稅權充當利息……」_

  倘若真是如此,諾林科特家就猶如四肢被人擰斷的野獸。

  金額本身固然是「力量」,但稅金並非僅是維持諾林科特家族的要件,亦有助支撐他們身為領主的政治權能。治安組織的管理、主要幹道和街道的配置--現在這些實際上亦變成荷納迪家族所掌控。

  「利用各種手段將諾林科特家逼人絕境的正是荷納迪家,他們最終肯定是想要奪取整個諾林科特家。因為除非能與諾林科特家結為親戚,不然就算搶走徵稅權,也無法獲得爵位啊。」

  「……原來如此。」

  人類一事業有成,接下來就想得到地位和名聲。尤其是貴族爵位這種東西,更是簡單明瞭的地位象徵。然而,爵位乃是由王國授予,不能不顧王國的意願自行買賣。說得更明白一點,這是給於特定家族的專屬地位。只要跟諾林科特家締結姻親關係即可,杜蘭‧荷納迪大概就是這麼想的。

  「嗯,我大概曉得事情原委了。」夏儂一臉為難地說:「不過,扮演艾爾丁南德這件事就饒了我吧。我很感謝你們出手相救,但我也有無法在此長留的原因。」

  「我有旅行同伴--妹妹和雙胞胎姐姐,如果不趕快回去.她們會擔心的。」

  詳情姑且不提,說了也沒益處,而且貿然說出「廢棄公主」這種事,他大概也不會相信。「原來如此……不過你現在也無法自由行動,至少要再休養個兩、三天,否則可能會在半途昏倒喔。」

  對目前的夏儂而言,充分的營養和休息確實是最重要的事。他至少得靜養到腹部傷口癒合,否則真的會在找到帕希菲卡她們前倒下。

  「對了,令姐妹目前在哪?」

  「假如她們沒離開兩天前的地點……」

  應該是在主要幹道旁的空地紮營。

  不過也可能對他遲遲未歸感到奇怪,而離開原本的地點。若是如此,她們就很可能前來葉斯提安鎮……

  「既然如此,就這麼辦吧。」金法司總管豎起食指。「你就在此休養,在小姐面前扮演艾爾丁南德少爺。而我則去尋找令姐妹,找到的話就將兩人帶到這裡--這樣如何?」

  「這樣……」夏儂猶豫皺眉,雖然這個提議聽起來很合理……

  「只須告訴我她們的長相和身材,我也可以尋找吧?如果沒有特定線索,與其讓你這個受傷的外地人漫無目的地搜尋,我這個當地人找到令姐妹的可能性反而比較高。」

  「話是沒錯……」

  夏儂暗自推敲幾種可能性,可是就現狀來看。他想不出比金法司總管更好的提議。

  「好吧,那麼……就限定到我恢復體力為止的這段期間。至於出手相救一事,日後我再以其他形式回報。」

  「嗯,可以的話,希望期限越長越好,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這畢竟是我的私心。」金法司總管說完點點頭。

  原以為他會更加頑固,想不到相當通情達理;話雖如此……說不定他內心正盤算著在食物裡下。

  還是小心為上。

  「那一一切就拜託了,艾爾丁南德少爺。」

  「……我知道了。」夏儂歎息似的說。

  ※※※※※

  雖然已經預料到這種情況。

  「……到底在想什麼啊?」

  替她們準備的客房依舊是俗不可耐。_

  兩間相通的房間,附有小規模的廁所和沐浴間,有意的話,甚至足以容納一家子居住的寬敞空間。

  帕希菲卡無法想像這個房間和傢俱究竟花了多少錢,她朝床鋪猛然一眺,無限細柔鬆軟的被褥結實地接住她的身子。若是在這張床睡上一周,恐怕再也不想在外露營了。

  可是,雖然房間設備遠超過一般民宿,同時卻也具有大量贅物。牆壁掛著比床鋪更大的杜蘭肖像畫,床邊小茶幾放著講述荷納迪商會歷史的精裝書。據隨手翻閱過的拉寇兒說,內容不厭其煩地闡揚杜蘭是多麼成功的人物。瞠目結舌的帕希菲卡翻起封面一看,作者竟是杜蘭本人。壁紙是寒暖色系交織的鮮艷物品,就連地板都畫著裸女圖。不論目光瞟向何方都無法喘息,就跟她們剛才待的那間大廳一樣。

  能夠在這裡靜下心來的,大概只有跟杜蘭一丘之貉的俗人。

  「嗯……」

  就在這種房間中央。

  玉林一邊把玩桌面並排的紙牌,同時喃喃出聲。

  「結果還沒出來嗎?」

  帕西菲卡問完,玉林微微聳肩。

  「再多等一下嘛,難得對方宿還附三餐,我特地用手法繁複、技巧高超、平時難得一見的占卜法喔。」

  --……真教人期待。」帕希菲卡歎了口氣道。

  夏儂。

  今天是他失蹤的第三天。

  帕希菲卡從未跟他分開這麼久的時間。開始旅行後固然如此,就連一起住在故鄉時亦然,所以總覺得……心神不寧。

  究竟在哪做什麼呢?為什麼不回來?如果是沒辦法回來,莫非是受了重傷?或者--

  帕希菲卡不斷抹去即將浮現的不祥想像。

  每天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這種事,不免讓人鬱鬱寡歡。不斷發作的不安和焦躁令她坐立難安,甚至想立刻衝出去尋找夏依。

  說不定夏儂現在剛好走過這棟豪宅大門。

  就是現在,現在不出去就兒不到了,搞不好永無相見之日,所以--

  捕風捉影的想像不斷浮現、消失。

  「……啊啊,真是的……受不了啦……該怎麼做才好嘛?一直在這裡呆等,完全不符合我的個性耶。」

  「能做的都做了……」如此回應的是坐在窗畔長椅上的拉蔻兒。

  從夏儂失蹤開始,她大約每隔一小時就依序啟動「樂園」和其他具有探查能力的魔法,尋找夏儂的行蹤,可是,目前尚未發現可能是他的反應。

  但老實說.這也不是完美無缺的方法。

  據拉蔻兒的說法.在監視領域內以樂園搜尋特定人物時,乃是基於那人的詳細數值特徵:體重、身高、體溫、呼吸數、脈膊等進行判斷。因為若是單憑體重或身高分辨,可能將目標與他人混淆;不過反過來說,萬一目標對像陷入與平時截然不同的狀態,樂園精確度不免驟降。

  例如:目標對像發燒、因意外斷了一隻手、體重發生變化等等,即使對方就是夏儂本人,樂園也可能無法正確辨識。

  「啊,抱歉,我沒有責備拉蔻兒姐的意思……」帕希菲卡說完垂下目光。

  荷納迪商會的情報網目前也在搜索夏儂,但尚未發現可靠的消息。

  幸好有拉蔻兒陪伴,帕希菲卡才能鎮定以對,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別說是一籌莫展,說不定會精神錯亂。

  「其實……這種情況下找到人的話,理由多半很無聊。玉林邊冼牌邊插嘴:「男人一整天不回來的理由,首先可以想到的……第一就是女人。」

  「為什麼?」帕希菲卡瞪玉林一眼。

  「哎.什麼為什麼?社會就是這麼一回事噦。那個人確實是……總之過了二十歲了吧?這種事當然免不了的嘛。」』

  「夏儂哥才不會做這種事!」

  「為什麼?」玉林一臉難以置信地反問。這名少女某些角度看來比帕希菲卡年幼,但某些方面卻又異常世故。「既然是健康的男生,就有這種慾望,絕對沒錯。嗯~~不過偶爾也有不是到女人那裡,而是跟男人雙宿雙飛的。」

  「…………饒了我吧。」帕希菲卡蹙眉說:「總之,夏儂哥不會為了這種事鬧失蹤的。」

  「證據是?」

  「……你很囉嗦耶。」帕希菲卡輕哼。

  證據嘛……完全沒有。

  這麼說來,夏儂在故鄉時從未跟特定女生交往;不過,就算偶爾帶女性朋友回家,帕希菲卡也會想盡各種方法搗蛋,搞不好他是故意不帶這類女生回家。

  換言之,夏儂說不定也背著帕希菲卡她們跟其他女生交往,即使不是特定的個人--

  「唔咿……」帕希菲卡腦海裡開始浮現某種鮮明的想像圖。

  某個昏暗不明的房間,半裸女子橫臥在床,夏儂佇立一旁眺望窗外,他也裸露著上半身。接下來,女子若有所思地站起,輕移蓮步到夏儂身後,貼上他的背脊。

  「偌……今天可以過夜嗎?」

  「不……抱歉。」

  「死相!你這人老是惦記著工作,真是無情。」

  兩人說不定正如此打情罵俏……

  「……嗚嗚嗚。」帕希菲卡愁眉苦臉地悶哼。

  這種事說無所謂也應該無所謂,但不知為何她就是一肚子火。

  「怎麼了?」玉林冷不防從紙牌間抬頭問。

  「什、什麼事都沒有,就叫你快點占卜啦。」

  帕希菲卡對自己在這種情況時才格外寫實的想像力感到忿忿不平。

  「就叫你等一下嘛。」玉林將紙牌擺成某種複雜的形狀說:

  上次在小吃店肘被荷納迪商會的人打斷,所以請她重新占卜夏儂的行蹤。至少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強--帕希菲卡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嗯……好了。」玉林翻開數張紙牌道。

  「結果怎樣?」

  就算是安慰也罷,是否有什麼好結果出現呢--帕希菲卡懷抱這種心情看著玉林的雙手。拉蔻兒或許也有些在意,從旁邊伸長脖子察看紙牌結果。

  於是--

  「開門見山地說,結果就是『在女人那裡』!」

  「占卜騙子」瞇著眼盯著得意斷言的玉林,帕希菲卡斬釘截鐵地道。

  「你說誰是騙子?」

  「你根本就是信口開河!」

  「信口開河是什麼意思?我有什麼辦法?紙牌分明是這樣顯示呀!!」

  「所以我就說這是不可能的嘛!!」

  帕希菲卡和玉林面紅耳赤地相互叫囂。

  「你看那個荷納迪大叔也曉得了吧?男人這種東西撕掉一層皮之後,大家都是那副模樣!男人的下半身沒有『節操』這個字!」

  「別把那種傢伙跟夏儂哥混為一談!」

  「你還真固執。」玉林蹙眉瞅著帕希菲卡。「嘿嘿~~」

  「怎……怎麼啦?」看著笑得奸詐的玉林,帕希菲卡不禁心虛似的身體一縮。

  「我明白了,喔—一是嗎?原來如此呀。」

  「你、你又明白什麼了?」

  「帕希菲卡是那種『哦,哥哥,人家做噩夢了,可以一起睡覺覺嗎?』的類型吧?」

  「我才不是!」帕希菲卡拍打桌面怒吼,桌上的紙牌頓時震散。

  「對呀,帕希菲卡不會做這種事喔。」拉蔻兒微笑道:「帕希菲卡做過的,是在夏儂跟朋友--」

  「拉蔻兒姐閉嘴!!」帕希菲卡繼續砰砰拍打桌面。

  「好—一」拉蔻兒笑著聳肩……輕吐舌尖。

  「這也沒什麼好害羞的,既然沒有血緣關,就算喜歡哥哥也不成問題--」

  「就說不是這種問題啦!咦?」帕希菲卡尖叫完,眨眼注視玉林。「你怎眾知道?」

  「什麼事?」

  「我跟夏儂哥沒有血緣關係這件事。」

  玉林一一時茫然不解地回看帕希菲卡……但立刻笑道:「因為你們長得也不太像呀。」

  「玉林沒見過夏儂哥吧?」

  「單純是由拉蔻兒的雙胞胎弟弟這點想像的噦,即使有男女之別,兩人還是很相似吧?」

  「嗯,是啊。」拉蔻兒頷首。

  確實有許多同卯雙生--男女姐弟長得不像,但夏儂拉蔻兒卻是例外,事實上,夏儂也曾變裝假扮拉蔻兒……不過兩人在性格上畢竟相差很多,態度和語氣也有所小同,因此帕希菲卡等人反而很容易忽略這兩人容貌上的相似……

  「嗯,夏儂因為長期鑽研刀法,照理說應該沒空發展女孩子這方面的興趣。」拉蔻兒微微側頭回想。

  「『武術家不近女色』那種類型嗎?」玉林笑道。

  「說不定只是覺得跟女孩子交往很麻煩。」

  「一定是這樣!而且他那麼怕麻煩。」帕希菲卡妄下斷語。

  (可是……)

  帕希菲卡內心驀地想到。

  沒錯!夏儂也是男人,該怎麼說……對異性有興趣,感到肉體慾望,這些都是天經地義的事。

  話雖如此……

  (讓我們這麼擔心,要是真的躲在女人那裡,我可要在你的褲子裡放蜈蚣喔,夏儂哥。)

  在此同時……

  夏儂剛剛逛完諾林科特子爵別館一圈。

  目前--他和攙扶他行走的雅爪妮潔正在幾間客房其中之一,特別寬敞、面對庭院的一間客房室內。

  諾林科特特別館的每個房間都相當寬敞,不過這一間尤其寬闊。從大量窗戶射入的室外光線、精緻但樸實的裝潢,特別是挑高的天花板,讓室內亦能散發庭院般的開放感。

  他逛了一圈才發現,這間別館原本大概是某種山寨或城堡。

  普通宅第用不上的瞭望台、疑似防衛兵器的油缸(敵兵人侵時澆灌沸騰熱油用)之固定軸等等,隨處可見尚未撤走的戰爭設備。每個房間之所以如此寬敞,大概是打通數個荒廢的房間牆壁,合成一間的緣故。

  活說回來,據雅木妮潔和金法司總管的說法,這裡原本並非諾林科特子爵家官邸,而是別館之類的建築物。

  「艾爾丁……累了嗎?」雅木妮潔表情誠摯地凝視夏儂。

  「還好……」夏儂『邊說邊在室內的沙發坐下。

  夏儂離開之前休息的寢室(聽說是特地為艾爾丁南德準備的房間),今天第一次到外面。

  傷勢固然不可能這麼快痊癒,不過悠閒躺在軟綿綿的被窩裡,再加上美味可口的餐點,他的體力也在順利恢復中儘管還無法應付戰鬥上的奔跑與揮刀,但四處走走倒也不成問題。

  因此,夏儂才在這棟宅第四處閒逛,可是不論走到哪裡,雅木妮潔都緊跟不捨。最後或許是察覺夏儂的不適.甚至憂心仲仲地靠過來攙扶他的身體。

  「怎麼了?艾爾丁……生病了?哪裡痛嗎?」雅木妮潔在夏儂身旁坐下,緊緊貼著他問。

  「呃……倒也不是那樣。」對纏繞肩膀和手臂的柔軟女體略感焦躁的夏儂回答。

  「那……」雅木妮潔惶惶不安地問:「是雅木做了什麼壞事?做了……讓艾爾丁討厭的事?」

  「不、不是,沒這回事。」面對淚眼汪汪的雙眸,夏儂急忙解釋。

  真的很難應付--夏儂在內心歎息。

  如果光看外表,雅木妮潔是非常非常普通--不,就外表來說是比普通更美的女孩。她的容貌兒幾乎沒有任何缺點,非常清純可愛。

  光從容貌來看,他的雙胞胎姐姐和妹妹也毫不遜色,但她們欠缺雅木妮潔那種惹人憐愛的感覺。宛如精雕細琢的藝術品--異常脆弱,但那種脆弱本身昇華成美麗,大部分的男人都會無條件地「想要守護她」。

  然而,夏儂同時從她身上感受到某種扭曲。

  不僅是幼兒化,總覺得……對這名叫做雅木妮潔的女子來說,艾爾丁南德佔了太龐大的份量。

  不論做什麼事,都要先考量艾爾丁南德,心裡想的全都跟艾爾丁南德有關,所有行動都是為了艾爾丁南德。與其說是尊重艾爾丁南德的意志……不如說是一切價值基準、思考,皆以艾爾丁南德為中心。

  就夏儂所知,雅木妮潔的言論都跟艾爾丁南德有關,除此之外就沒其他話題,他覺得應該沒有。

  她的腦袋裡就只有艾爾丁南德。

  待在艾爾丁南德身旁--除此之外,她沒有任何願望,她的言行都是基於這個前提組成。

  話說回來,正因如此眷戀,雅木妮潔才會在得知艾爾丁南德的死訊時精神崩潰。

  然而--

  「……嗯?」夏儂忽然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將目光移開雅木妮潔……接著重新觀察室內裝潢。

  非常有貴族別館的風格,牆上掛滿盔甲、刀劍、長槍或弓箭等武器。視線一轉,另一面牆壁--而且是在相當高的

  位置,掛了好幾幅巨大的肖像畫。

  從畫裡的服裝來看,恐怕是歷代諾林科特子爵與其家族。雖然多少有些誇大,但肖像裡的每位男子都威風凜凜,

  每位女子都清純高雅,這些臉孔挾帶漫長悠久的歷史俯瞰夏儂。

  「……」

  猶如承受老丈人看女婿的視線,夏儂坐立難安。

  視線左右游移……最後停在一幅奇異的肖像畫。

  「咦?」

  那幅肖像畫的一部分籠罩在漆黑色彩中。

  夏儂目光的右側部分以雜亂無章的筆法塗黑,從懸掛的位置來看,似乎是上一代的諾林科特子爵--換言之。就是雅木妮潔雙親的肖像,但完好的部分就只剩子爵本人而已。

  遭到塗黑的部分,想必就是子爵之妻--雅木妮潔的母親。

  「…………」

  夏儂轉頭望向雅木妮潔。

  雅木妮潔神色茫然地看著夏儂的臉孔。

  本想問她肖像畫的事--但夏儂終究忍住了。雅木妮潔母親遭人故意抹去的身影,夏儂雖然不知其中有何含意,但至少明白絕對不是令人愉快的原因。

  雅木妮潔。

  這名女子說不定身處夏儂所無法想像的殘酷境遇。說不定遭到過某種必須依賴某人才能活下去的悲慘事件。

  可是……

  「對、對了,金法司呢?」內心一陣陰霾的夏儂,為了轉換自己的心情問到。

  雅木妮潔或許亦因話題改變而稍解不寄.神色趨緩應道:「金法利去買東西了。」

  (那住總管大叔也很辛苦哪……)

  夏儂在內心苦笑。

  除了夏儂之外,這棟別館目前就只剩雅木妮潔和金法司總管,其餘僕役聽說均已遣散。

  理由有兩個:一是為了避免增加多餘支出,一是防止有關雅木妮潔精神狀態的消息流到鎮上。

  城鎮居民早已察覺雅木妮潔精神有異.倘若僱用態度草率的僕役,不難想像會出現多少不負責任的傳聞。

  因為這個緣故,金法司總管必須獨立照料雅木妮潔和打理別館,儘管當事人無怨無尤地默默工作.但夏儂也曉得這是多麼驚人的工作量。

  話雖如此……夏儂一想到跟平時一樣繃著一張撲克臉的金法司總管,在總管服裝外面綁起圍裙,站在廚房的模樣,雖然有些失禮,不過他覺得非常好玩。

  (究竟是他少根筋?還是我深受信賴呢……)

  居然將「小姐」和來路不明的陌生人留存家單獨自外出,未免也太粗心了。或許是在短時間內肯定夏儂的為人而深信不疑,亦可能是單純認定他沒有為非作歹的體力,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

  正當夏儂胡思亂想時--

  「--咦?」他突然感受到外人氣息,同時設於別館玄關的門鈴響起。「有人來了嗎?」應該不是金法司總管,他不可能按鈴,而會直接拿鑰匙開門。

  「客人嗎?」雅木妮潔說完起身。「雅木去看看,艾爾丁在這裡休息哦。」

  雅木妮潔言畢站起來後,朝玄關的方向走去。

  「啊,喂--哼!」夏儂正想站起,雙眉立刻一皺。

  讓坐著的人深陷其中的沙髮結構,坐起來的確很舒服,但起身時對腹肌和膝蓋的負荷比普通椅子更大。夏儂反射性地伸手按住側腹,確認傷口並未裂開,同時雙手並用,努力抬起身體。

  從旁人的眼光來看,就跟腰痛的老頭子一樣。

  「哇!真沒用……」

  夏儂磨蹭之際,雅木妮潔早已迅速離開房間。

  是否該追上前去……夏儂一時難以決定。

  恐怕只有雅木妮潔和金法司知道自己在這棟宅第裡,隨便出去的話,萬一來訪者當著雅木妮潔的面質問他「你是誰」,事情就麻煩了。而且雅木妮潔跟同齡男子共處一室!不難想像會出現多麼難聽的傳聞。

  但另一方面,讓幼兒化的雅木妮潔面對外人,就各種意義來說也不是一件好事。

  「還是阻止她比較好嗎?」夏儂喃喃邁步。

  起身時雖然出現輕微暈眩,不過還不至於無法行走。他手按牆壁支撐身體,追在雅木妮潔身後。

  ※※※※※

  好笑的是--夏儂居然迷路了。

  城堡這種建築物本身就是預想敵人入侵的情況。才採取複雜的結構,目的正是為了避免敵人一舉攻進中心部位。

  雖說是經過改建。但諾林科特別館內部依然殘留這種複雜結構。夏儂以為逛過一圈至少有些概念,可是一旦獨自漫步其間,終究無法分辨細部走道。

  當他抵達諾林科特別館的玄關,雅木妮潔早已與來訪者相遇。

  設於正面玄關旁的出入口就在開啟的門扉後方,可以看見兩名男人的身影。逆光下五官模糊難辨,不過兩個人似乎穿著同款的鮮黃衣服。

  「…………」

  男人們的注意力目前均集中於雅木妮潔身上。

  夏儂默不作聲地躲在柱子陰影下,除非雅木妮潔出現怪異行為,他才打算出手制止,否則還是避免被對方發現比較好。

  可是……

  「那個、這個……」雅木妮潔一開始就顯得無所適從。不還嘛。」

  男人們口齒不清的蠻橫語氣,就連夏儂這裡都聽得見。既然提到欠錢一類的字眼,他們想必就是金法司總管所說的荷納迪商會,好像是來討債的。

  「可是,那個--」

  「雖然那位總管說你們有付利息,可是利息歸利息呀,上一代諾林科特子爵興建葉斯提安鎮時的借款,到現在一毛都沒還。話說回來,你知道分散各地的債權為什麼會掌握在荷納迪商會手裡嗎?這是因為其他債權人眼看回手之日遙遙無期,現在只是咱們會長可憐你們罷了。不過,如果你們把這視為理所當然,可就傷腦筋拉。」

  「那個……這個--」

  「至少要請你們賣掉所有傢俱,將房子交出來才行。就算這樣,離還清債務還有一大段距離咧。」

  「嗚……」雅木妮潔畏懼怯懦的聲音傳來。以前大概都是由金法司總管應付他們,雅木妮潔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輪流看著男人們。他們在金法司總管外出時出現或許不是偶然,對幼兒化的雅木妮潔而言,荷納迪商會的討債人就是「凶巴巴的叔叔」。儘管無法理解內容,可是一旦對方擺起咄咄逼人的態度,她就變得手足無措。

  他們大概就是打算這樣恐嚇雅木妮潔,直到她主動帶著諾林科特子爵家這個嫁妝嫁入荷納迪家。

  (可是就算我出面,事情也沒辦法解決哪……不,搞不好還會惡化吧?)

  假如荷納迪商會發現雅木妮潔身旁有年輕男子,可能會採取更加蠻橫的手段。

  夏儂儘管內心憤怒,仍舊捺著性子在柱子後方聆聽男人們的對話。如果只是逞口舌之能恫嚇她,照樣子看來應該無所謂。

  但若是對方拿出結婚證書或權利讓渡書逼她簽名,他就非得現身制止不可了……

  夏儂內心如此盤算。

  「你們在幹什麼?」低沉而堅決的尖銳聲音介入他們的對話。「我不是已經告訴各位,因為小姐身體孱弱,所有事情都要跟我談嗎?」

  朝玄關微微一瞥,只見返家的金法司總管就在那裡。

  一看見他的打扮,夏儂差點跌倒在地。

  基本上還是平時的典型總管裝扮……話雖如此,不知為何綁著一條圍裙,右手提著購物籃,頭上繫著三角巾。普通歐巴桑的裝束和總管原本的打扮,醞釀出難以言喻的不協凋。

  這些暫時不提。

  「搞什麼東西?老頭子回來啦?」

  用字遣辭驟變(或者該說是恢復正常),男人們重新轉向金法司總管。兩人一瞧見金法司的打扮也忍俊不禁,最後總算板起臉孔,故作兇惡狀。

  「咱們哪,是在跟欠錢的諾林科特家代表說話。」

  「跟老頭子也談不出個結果啦,瞧你那副幫傭模樣。」

  但金法司總管毫不退讓,態度堅決地駁斥:「什麼幫傭真是笑死人,恕我直言.你們難道不是受雇於人?談不出結果是我的台詞,請兩位離開吧。」

  「你在那囂張什麼?穿成這副小丑樣。」一名男人面目猙獰地逼近金法司總管,按住他的胸口。「老頭子別自以為是地亂吠!給我滾一邊去!老爺吩咐咱們不許動這位小姐。可沒說不能對你怎樣喔,小心被咱們海扁--痛死我啦啊啊!!」

  一名男人高聲慘叫,原來金法司總管抓住對方戳向他胸口的手掌,朝關節的反方向一扭。

  「海扁嗎?呵呵呵,竟敢對總管小克雷說這種話,哎呀哎呀,被海扁的究竟是誰呢?」

  金法司總管鬆開男人的手,颼一聲擺出某種架式。

  他的上半身--斜對著敵人,雙腳打開,腰部低低下沉,左手在前,右手護著臉孔和胸口似的擺在腋下。但雙手都沒有握拳。

  莫非他學過某種格鬥術--拳法或其他類似的武術?就算從夏儂的眼光來看,架式本身也沒有明顯漏洞。既然沒有握擎,大概不是靠拳擊應戰的格鬥術。從手指張開的形狀判斷,應該並非使用掌擊,而是以扭絞或投擲技巧為主的武術……可是從右手擺放的位置來看,也像在防禦對方的拳擊或凶器攻擊。

  拳法並非夏儂的專門,不確定總管到底「專精」到何種程度--但至少可以肯定,這並非在競技場上使用同種技巧與敵人打鬥,而是在真實戰場上迎擊各類格鬥技巧的武術。

  「你,你這老頭!?」男人們神色大變。擺起架式。這兩個空有一身蠻力的外行人,也從金法司總管的姿勢察覺事有蹊蹺

  然而--

  「呃……太大意了。」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金法司總管。

  只見他依舊文風不動……額頭冒起豆大的冷汗說:「……太久沒動武,好像閃到腰啦,腰部這裡喀啦一聲。」

  「天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全身虛脫的夏儂在柱子後方慘叫。

  「--誰?」男人們發出殺氣騰騰的聲音。他終究露出馬腳了。

  夏依無奈從柱子後方走出。

  「你是什麼--」

  「我是她的……未婚夫。」這句話居然就這麼脫口而出……同時他也感覺自己踏出了不該踏出的一步,因為夏儂

  看見雅木妮潔回碩的神情閃閃發亮。

  「喔喔--」金法司總管雖然姿勢未變(似乎無法移動),也發出不勝欣喜的聲音。

  「你這小子在胡說八道些什麼--」男人猝然住口不語。

  異物冷不防在視野裡出現。

  過了一段時間,男人才明白那是走近眼前的青年夏儂,伸來的食指尖端。

  「--嘎?」

  兩人並非處於伸指就能觸及對方臉孔的距離,但男人察覺夏儂的指尖貼著自己的臉瞼。只要身體稍微前後晃動,夏儂的手指就會直接戳入男人睜開的眼裡。

  瞬間縮短雙方距離,分毫不差地算出自己與對手的間距,再依此精確擊出手臂。動作本身及其單純,但其中蘊藏何等卓越的技巧?

  「啊…………呃--」男人壓下內心戰慄,連忙向後退開。

  但接下來的發展才是真正的恐怖。

  指尖並未縮小,因為距離沒有拉開。男人甚至以為自己沒有移動--彷彿自己的眼睛和夏儂的指尖原是一個物體。兩者的間距毫無變化。

  「豈、豈、豈有此理……」

  男人恐懼顫抖的眼球與夏儂的指尖--兩者間的空間僅容得下一張薄紙。儘管並未接觸,但與接觸無異。

  男人向後連退三步,手指和眼睛的間距卻依然未變。

  常人無法比擬的準確洞悉力。夏儂從男人微妙的肌肉動作、呼吸變化,看穿對方的下一步行動,瞬間配合對方的動作前進。

  「抱歉,可以請你們離開嗎?」夏儂不耐地說:「老實說,我身體不太舒服,接下來就沒把握能即時停住囉。」

  「…………」

  男人凍結似的一動也不動,另一名夥伴的男人也驚訝地停止動作。

  他們大概察覺自己跟對方的實力相差太大,再怎麼逃都逃不出夏儂的掌心。只要夏儂有意,鐵定瞬間就能挖出男人的眼球。

  「好……好吧,咱們就此告辭!咱們要回去了,快把手指移開!」

  男人殺豬般地叫完,夏儂放下手指。

  「嘖……你這小子……給老子記住……」

  剛才被夏儂指著的男人,扔下這句話就快步離開,夥伴也趕忙追在後面。

  夏儂昂然挺立原地,直到兩人身影消失不見……接著他吁了一口氣。身子一晃。

  「艾爾丁?!」

  雅木妮潔連忙趨身上前,小過夏儂已抓住玄關門扉,勉強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夏儂像是想借呼吸舒緩腹部升起的劇痛,吐了一口長長的氣。

  萬一對方當時並未知難而退,其實夏儂也無力展下一招了。

  若不是他抱病在身,直接修理對方一頓還比較快;正因他沒有全力硬拚的體力,才選擇以那種恫嚇手法趕跑對方。

  「哎呀,太了不起了,就連克雷贊特‧金法司都萬分欽佩。」不知何時伸直背脊,恢復正常的金法司總管,一臉認真地說:「可是你還不能勉強身體,快快快,請回屋內休息。」

  金法司說完,代替雅木妮潔攙扶夏儂,靈活的動作絲毫不像一分鐘前剛閃到腰的人。

  「……多謝合作,夏儂少爺。」金法司總管輕聲道。

  「……你是故意的吧?」夏儂默默怒瞪這名厚臉皮的總管。

  「哎呀呀,什麼事呢?」金法司總管佯裝不知--仍然繃著一張撲克臉道。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2-22 11:52 AM

第三章 〈再會〉


  帕希菲卡一行人在荷納迪豪宅過夜的翌日清晨。

  杜蘭請她們(正確來說應該只有請拉蔻兒)到昨天那間大廳,他一開口就問:「你想不想做點工作?」

  「工作……嗎?」拉蔻兒玉頸微偏道。

  帕希菲卡和玉林就坐在她旁邊,不過杜蘭連看都不看她們一眼。

  透過這名男人的言行,不難窺知他將自己身後的男人和女僕們視為自己的「附屬品」

  對杜蘭而言,帕希菲卡和玉林想必也像是拉蔻兒這個存在的免費贈品。

  「你就把它當成利用本爺情報網搜尋你弟弟的代價。雖然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可是萬一你蠢到拒絕本爺的邀請,那本爺就白忙一場了。做白工當然不行,萬萬不可。」

  「嗯……」拉蔻兒未置可否地點頭。他說的實在很像貪婪者才會有的台詞。

  「……什麼情報網不情報網的,根本就沒找到人。」

  帕希菲卡嘀嘀咕咕……但杜蘭似乎沒聽見,他裝模作樣地雙手抱胸繼續道:「況且本爺也想確認一下你的實力,畢竟這年頭有許多自稱魔導士,其實是想向本爺這種成功人士騙財的詐欺師。」

  自己主動拉攏,卻將別人說得如此不堪……但仔細一想.拉蔻兒確實未在杜蘭面前施展過魔法,杜蘭只看見被她的魔法炸得痙攣不已的部下--安德雷。

  就連安德雷自己,恐怕都沒看清楚魔法啟動當時的情況。

  「這得視工作內容而定。」拉蔻兒悠哉應道。

  「老實說,城鎮北側郊外就是領主的別館--不,是官邸。」杜蘭邊說邊彈指。

  背後站崗的安德雷立刻上前,將葉斯提安鎮的地圖在桌面攤開。

  「就是這裡,本爺好心借錢給他們,對方卻完全不肯還錢。還款期限早就過了,也曾多次派人催討--可是對方似乎雇了保鏢,不但暴力相向,還將本爺的僕役給趕回來。」

  「暴力相向嗎?」拉蔻兒端詳安德雷和其他男人。

  他們實在不像遭受暴力的受害者,反倒像施以暴力的加害人。不過,這群男人也未必是去討債的。

  「大概是打算賴帳吧?真是的……欠了一屁股債還這樣,這就叫厚顏無恥哪。所以,本爺才不得不使出稍微強勢一點的手段……」

  光聽杜蘭的說法,彷彿對現況擔憂不已,但他的語氣不知為何異常愉快,聲音和表情在在透露著他就等待這一刻的喜悅。

  「原本是想讓他們處理就好……可是去過的人告訴本爺,那保鏢似乎頗不簡單,所以想請你跟他們去一趟,情況棘手時就露一手魔法給對方好看。」

  「不過……對方是領主大人吧?」

  「徒有虛名啦。」杜蘭嗤之以鼻道:「不過是擁有爵位的窮人,實權早已轉移給本爺的荷納迪商會了。連親戚都對他們不聞不問,屋子裡就只剩一名女子跟一名總管。現在雖然多了個保鏢。但或許是顧及面子,推說是女子的『未婚夫』。」

  「未婚夫……?」

  為了顧及面子這理由聽來有些牽強。可是拉蔻兒對領主和荷納迪商會之間的恩怨也不甚瞭解,無法加以評論。

  「既然有錢聘請保鏢,多少還點錢才是為人處事之道吧?」杜蘭故作無奈地聳肩。

  「就算是這樣,也不可能要拉蔻兒姐殺死那個『保鏢』吧?」帕希菲卡插嘴。

  杜蘭頓時不悅皺眉,對拉蔻兒的附屬品竟大言不慚地插嘴感到不滿--或許是這種感受。

  他不理會帕希菲卡,朝拉蔻兒的方向答道:「正如本爺剛才所言,實際作業由這些男人負責,你只須作勢威嚇即可。對付那個空有一身蠻力的肌肉傻瓜,與其派遣一百個壯丁,不如直接露一手魔法嚇嚇他。」

  「或許是這樣沒錯。」

  「那個保鏢固然如此.另一個總管也相當頑固。儘管本爺提了許多溫情建議。他就是不肯點頭。」

  「這應該跟總管無關吧?」

  荷納迪商會的提議對象是那女子--諾林科特子爵家的代理主人,總管點頭與否理當不是問題。

  「擁有爵位繼承權的那女子長得是很標緻。可惜這裡呀,有點那個。」杜蘭豎起食指,在腦袋旁邊不停轉動。「掌理諾林科特子爵一家事務的其實是總管。至於那個溫情建議就是--由本爺出面迎娶那名女子。」

  「……啥?」只有帕希菲卡驚叫出聲。別說是拉蔻兒,就連玉林亦未露出詫異之色。這似乎已是兩人預料之中的答案。

  「呵呵呵.驚訝也是正常的。畢竟是以本爺的『宮殿』迎娶對方哪。」杜蘭說完,手指又在腦袋旁轉了一圈。

  杜蘭似乎有所誤會,帕希菲卡驚訝的當然是他竟無恥

  到將自己的提議稱為「溫情」。

  「不過結婚一事也只是表面上的,這都是為了讓荷納迪家族進入貴族社會。」

  彷彿在賣弄自己的作品,杜蘭露出得意的神情,搞不好他是想炫耀自己的腦筋有多靈光。

  「真、真是下流……」帕希菲卡低叱。

  但杜蘭完全不以為意,大笑起身。不知純粹是早已聽慣?或者這對他來說才是讚美之詞?

  「本爺工作繁重,無法同行……不過這位安德雷和其他幾個人會一同前往。」

  杜蘭說完,指著身後男人裡的其中一位,正是當初跟帕希菲卡發生爭執的那個男人。

  安德雷傲視帕希菲卡她們,輕輕點頭示意。

  「大約一小時之後出發,你們趕快準備。」

  「我知道了。對了,關於我弟弟的行蹤,有什麼線索嗎?」

  拉蔻兒一問,起身正準備離去的杜蘭停步回頭。

  「目前沒查到任何線索。它的特徵很顯眼,只要碰過面,應該不可能忘記……不在本地的可能性或許很高,不然也可能是換了其他打扮,跟你給本爺的資料有所出入。」

  拉蔻兒將夏儂的年齡、身材等詳細資料寫在紙上,交給杜蘭。

  但黑髮黑眼本身並不罕見(尤其是在靠近西域著一袋),而他值得一提的個性也不可能寫在臉上。

  夏儂五官端正,可是端正換言之就是不偏不倚。五官越是端正,相貌就越接近全人類的平均值,因而失去特徵。

  所以,尋找夏儂的重點就是「這三天左右是否有新來的流民」,接著再以頭髮和眼睛的顏色、理應隨身攜帶的長刀、理應穿戴的服裝這特徵,確定對方是否就是夏儂本人。

  「本爺當然還是會繼續調查。」

  「那就拜託了。」

  看見拉蔻兒行禮,荷納迪商會的主人滿足地點點頭,終於離開大廳,安德雷等男人和女僕亦魚貫而出。

  眾人的腳步聲遠去之後,帕希菲卡轉向姐姐。

  「拉蔻兒姐,怎麼辦?」

  「我想想。」拉寇兒側頭說:「雖然不太願意……不過,反正我也打算前往城鎮北側。」

  「真的嗎?」

  「因為我想擴大魔法的探查範圍。只要朝東西南北移動,再啟動樂園的話,搜索範圍就能擴大三倍左右。」

  魔法基本上必須將效果基點設定於魔導士周圍,儘管可以進行微調,可是只要魔導士不移動,基點就無法大幅移動--對樂園而言,就是探查範圍的中心點。

  「既然如此,嗯……就順道跟你一起去口羅。」

  「而且他說只要嚇嚇對方就好,也不會傷害任何人。」拉蔻兒如此笑道,同時從沙發站起。

  ※※※※※

  夏儂在諾林科特別館甦醒至今已過了兩天半。

  吃過簡單的中餐,夏儂趁雅木妮潔離席如廁之際,向金法司總管詢問帕希菲卡和拉蔻兒的搜尋情形。昨天傍晚和今晨,金法司總管兩度前往葉斯提安鎮,當時應該是在尋找帕希菲卡她們的行蹤。

  「目前……還沒發現,對不起。」金法司總管說完垂下頭。

  順道一提,金法司總管昨天已經發現兩人留在紮營地上的那句「前往葉斯提安鎮」,因此帕希菲卡和拉蔻兒肯定就在這附近。

  話雖如此,葉斯提安鎮的範圍很大,一個人要在一天之內搜尋完畢實屬不易。再加上是貿易之都,人群川流不息,也有許多旅社和專供馬車停靠的廣場和停車場。

  「……是嗎?」夏儂輕輕歎息。「我明天也去找一下或許比較好。」

  「這……可是小姐她--」

  「什麼?雅木怎麼了?」

  正好返回的雅木妮潔邊問邊在夏儂身旁坐下。夏儂笑而不答,重新轉向金法司總管續道:「只要讓我離開半天,情況應該就會不同。」

  「雖是如此沒錯--」

  「雅木,雅木你可以留下來看家嗎?」夏儂將視線轉回稚木娓潔問。

  「看家?」雅木妮潔咀嚼話中含意似的在舌上喃喃重複。

  但下一瞬間,她神色僵硬地握住夏儂的手。

  「你要去哪裡?艾爾丁,你要去哪裡?」

  「不。我沒有要到遠方,只是到鎮上而已。」

  夏儂說完,只見雅木妮潔一臉祈求地看著他的臉,增強握手的力道。

  「那雅木也要一起去。」

  「不.這……不行的。」

  他當然不可能帶著這種狀態的雅木妮潔走在鎮上。

  「可是、可是--」

  「別這麼任性,雅木是好孩子,就乖乖在家--」

  脫口而出的話語。

  可是,雅木妮潔卻如遭雷擊般鬆開夏儂。

  「咦?」對這前所未見的強烈反應,夏儂不禁詫異出聲。

  在目瞪口呆的夏儂面前,雅木妮潔的神情驟然扭曲。看翡翠色的雙眸裡浮起淚珠,接著撲簌簌落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雅木妮潔就這麼突然哭著向夏儂道歉。「對不起,雅木再也不敢了,所以對不起,所以不要討厭雅木--」

  「…………嘎?」夏儂皺眉盯著她。

  就算是被人毆打,也不可能怕成這樣。

  雅木妮潔將翡翠色的雙眸睜到極限,顫巍巍地凝望夏儂。

  果然不出所料。

  雅木妮潔極度害怕失去艾爾丁南德!極度害怕被他厭惡,為了不讓他感到任何不悅或不滿,她要求自己對艾爾丁南德唯命是從。

  對曾通人而言,一句輕描淡寫的道歉就能解決的事情。對將一切價值觀寄托在艾爾丁南德身上的雅木妮潔來說,卻宛如失去一切的生死關頭。

  「雅木、雅木妮潔--」

  「小姐……!」

  雅木妮潔一聽見夏儂和金法司總管的聲音。再度嚇得全身一縮,當場跌坐在地。

  「我不要……不要……」在夏儂和金法司總管錯愕的目光下--雅木妮潔完全不顧面子、體統,猶如幼兒般雙手猛力拍打地面抽噎。

  「拜託……拜託……我會當個好孩子……再也不會任性了……雅木會乖乖聽話……所以、所以--」雅木妮潔嗚嗚咽咽地說:「所以……不要扔下雅木……不要離開雅木……不要離開雅木……」

  夏儂和金法司總管面面相覷。

  看樣子金法司總管亦是第一次看見她出現如此激烈的反應。

  夏儂走到雅木妮潔身邊蹲下,緊緊抱住坐在地上哭泣的她。

  「沒事、沒事了……」

  雅木妮潔聽夏儂這麼一說,以渾身力量摟住他。那並不是擁抱,倒像是溺水者拽住伸來的手臂不放。

  「艾爾丁……你不要討厭雅木--」

  「不會的。」

  夏儂輕輕呢喃,但雅木妮潔依然無法安心,不斷抽抽噎噎地囈語:

  「拜託……我會當個好孩子……再也不會任性了……艾爾丁。不要討厭雅木……不要扔下雅木……拜託--」

  「……我不會討厭雅木,也不會扔下雅木的。」夏儂連聲安慰。同時撫摸嚶嚶啜泣的雅木妮潔頭頂。

  可是--

  (不行……這樣下去的話……)

  他有這種感覺。

  雖然答應對方暫時扮演艾爾丁南德,但他覺得這終究,是錯誤的決定。對雅木妮潔而言。艾爾丁南德這個存在就是絕對,在她內心甚至比她自己更重要。他就是她的價值觀中心.倘若他一旦消失,說不定她將變得無法思考。

  現在無所謂,只要夏儂沒被解雇,現在她就能維持穩定。

  不過,他是早晚都要離開雅木妮潔的人。

  到時--被留在此處的她又將如何?

  如果只是繼續幼兒化也就罷了。

  第一次的離開引發智力退化,既然如此,這種狀態下面臨的第二次「別離」,又將引起什麼呢?這次她的心靈是否將徹底毀滅?

  金法司總管恐怕也沒料到這種反應。

  正因如此,他才任由雅木妮潔誤解,讓夏儂以艾爾丁南德的身份待在她身邊。

  「……雅木再也不會任性了……拜託……」雅木妮潔仍在夏儂臂彎裡嗚咽不止。

  ※※※※※

  最後--花了半個小時才讓雅木妮潔平靜。

  她哭累後睡著,此刻正在自已房間的床上休息。

  將雅木妮潔送回臥室後,夏儂和金法司總管返回餐廳,愁眉苦臉地面對面。

  「傷腦筋……」

  「確實如此。」

  金法司總管站在抱頭的夏儂身旁點點頭,他仍然繃著一張撲克臉,實在不像感到困擾的樣子,可是這名總管陪伴雅木妮潔的時間遠比夏儂來得長,想必不可能不感到困擾。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該怎麼說……乖巧倒也無妨,可是一說任何否定的話,或是出現這類態度,她就怕成這樣。」

  「對小姐而言,艾爾丁南德少爺就是絕對。與其被艾爾丁南德少爺厭惡,小姐恐怕寧願自殺。正因如此,小姐最怕的就是被艾爾丁南德少爺否定、拋棄。」

  「果然是這樣……可是,我還是不懂。」夏儂趴在桌面說:「或許因為我是庶民出身吧?完全沒辦法理解這種想法,我媽跟我老爸吵架時也經常以魔法打他,未婚夫妻、夫婦這種關係又不是一點芝麻小事就無法言歸於好?這種要隨時察誇口觀色,絕對服從對方要求的關係……結果就是無法信任對方--」

  「那親子呢?」

  「--咦?」夏儂對話題突然改變感到迷惑。

  「你說夫妻關係沒這麼容易破壞,那親子之間的羈絆又是如何?」

  「那當然更……」夏儂說到一半就住口不言。

  他知道。

  有的父親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仍舊舍身守護自己的女兒。

  可是另一方面,也有父親狠心下令處死自己的親生女兒。

  「小姐的母親大人在小姐六歲時下落不明,不知該說她不懂得體諒別人,或者該說她自私任性……總之夫人就是具有這種傾向的女性,拋棄夫婿諾林科特子爵和小姐,帶著諾林科特家的財產跟男僕私奔。」

  夏儂想起掛在房間裡的那幅肖像畫。

  常有的事--嘴巴說說是很簡單,可是對實際面臨這種情況的人而言,不可能以一句話帶過。

  「從此以後,小姐就非常害怕破壞『羈絆』這種東西。盡量順從聽話,配合對方喜好,乖巧地、謹慎地、努力不讓對方感到不快--小姐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

  夏儂歎了一口氣。

  親子羈絆本來應該是最牢不可破的。

  見識到這是多麼脆弱的關係後,雅木妮潔大概認為羈絆是比蛛絲更細、更容易折斷的東西。

  不,就算羈絆真的是如此,倘若有其他選項可選,就不可能被逼到這種程度。

  她的眼裡就只有艾爾丁南德,她只渴望艾爾丁南德,甚至認為被艾爾丁南德所愛才是自己生存的理由。

  所以,她深怕自己惹艾爾丁南德生氣。

  因為被艾爾丁南德厭惡,就等於宣判雅木妮潔‧諾林科特這個人的死亡。

  一切都是為了艾爾丁南德。

  因此她的思考停止了,再也無法思考,再也無須煩惱。以他為主是非常簡單明瞭,絕不可能出錯的價值基準。

  然而……這稱不上勇敢。

  這是寄托……不,甚至堪稱是精神上的寄生。

  借由依附艾爾丁南德這個人的行為,逃避所有煩惱和痛苦。

  這種行為裡沒有相互理解。

  這就等於面對牆壁上的肖像畫或是不會說話的人偶。

  沒有任何心靈交流,無法相信任何事。在充斥恐怖的世界裡,縮起身子抹殺自己,甚至壓抑自我--一味要求自己扮演精緻乖巧的人偶。

  既無須煩惱,亦無須痛苦。

  這種行為裡沒有任何東西,既沒有任何新生,亦沒有任何成長。

  思考停止造成的生存停滯。

  她永遠都是一個人。

  這種想像令夏儂坐立難安。

  老實說.他認為自己應該趕快回去帕希菲卡她們身邊。如果將雅木妮潔和帕希菲卡放在天秤兩端,他肯定會選擇帕希菲卡。他也明白就算自己待在這裡,也沒辦法改變任何事。

  可是。他失去了將那副模樣的雅木妮潔扔在此處不管的自信。

  那副模樣……未免太可憐了。

  就在此時--

  「…………咦?」夏儂忽然有所感應,是人的氣息,而且是一大群。「有人來了,人數很多……有這種感覺。」

  「喔?」金法司總管站起.眺望窗外。「--還真是一群學不乖的傢伙哪。」

  夏儂聞言,也知道氣息主人的身份了。

  大概是荷納迪商會的人,之前派來的兩人一下子就被夏儂攆走,這次肯定動員十幾個人大舉入侵。

  「刀可以還我嗎?」夏儂從椅子上起身道。

  「舞刀弄槍畢竟不好。」

  「現在是騎虎難下,要是我袖手旁觀,事後也會覺得不舒坦。」

  注視如此訴說的夏儂,過了數秒……金法司總管微微一笑說:「夏儂‧卡蘇魯少爺。」

  「怎麼了?這樣叫我。」

  「不能請你就這樣一直扮演艾爾丁南德少爺嗎?」

  「……幹嘛突然提這--」

  「如果是你,應該可以取代艾爾丁南德少爺來照顧小姐。」

  ……這種笑話真是讓人哭笑不出來。

  若是將雅木妮潔擺第一位,這確實是一個方法。

  跟她結婚,向荷納迪商會要回徵稅權,以艾爾丁南德的身份繼承諾林科特家。這或許是很輕鬆愉快的生活方式--比起擔任廢棄公主的守護者(Guardian),不斷與無數敵人生死交鋒,這或許是遠為安全、穩定的生活。

  然而……

  「承蒙賞識,我深感榮幸!」夏儂輕輕搖頭說:「可是我這種人不行的--對雅木妮潔那種『乖寶寶』來說。我如果待在那種不論做了什麼都肯原諒我的女孩身旁,總覺得自己會在不知不覺間變成非常傲慢的人。」

  「我倒不這麼認為。」

  「當偶爾驕傲起來時,身邊如果沒有可以狠狠念我一頓--沒有這種對等關係的人,我這種男人是會墮落的喔。」

  因此,夏儂必須回去。

  他必須回到家人身旁,不是雅木妮潔這種即使包容一切、干依百順、相互依賴,卻仍不安畏怯的關係……而是就算互相頂撞、互相爭論,依然能建構出獨立自主、彼此尊重的關係。

  回到即使捨棄生命亦甘願信任到底的妹妹身邊。

  回到就算拋棄一切亦選擇共同奮戰的姐姐身邊。

  「是嗎?」金法司總管面無表情……但深深頷首。「我這就歸還衣物和長刀,請隨我來。」

  金法司總管說完,邁步而出。

  ※※※※※

  沒落貴族的宅第。

  帕希菲卡眼前的這棟建築,彷彿悍然拒絕這種評價。

  從荷納迪豪宅搭乘一小時的馬車,諾林科特子爵別館就座落於為了防禦強盜和野獸所興建的城壁外側。

  聽說沿途看見的森林河川均是這棟諾林科特別館的一部分,由於規模實在大得驚人,就算說那是別館範圍、子爵之物,帕希菲卡亦無任何實際感受--但如今一看矗立於正中央的這棟建築,總覺得就能信服。

  巍然屹立於她眼前的--乃是碉堡或房舍都無法比擬的建築。

  「哇……」她不禁發出感歎之聲。

  大小其實與荷納迪豪宅相去無幾,可儘管相去無幾……

  「真是魄力十足呢。」

  「聽說原本是城堡之類的建築。」一旁的拉蔻兒悠哉抬頭看看著諾林科特別館道。

  區分城堡和房舍的決定性關鍵,就要看結構上是否具有軍事要素。城堡這類建築為了讓持有者的王公貴族據守其中,多多少少都具有抵禦敵人攻擊的堡壘功能,因此它不但結構上比庶民的房舍堅固,同時為了監視敵人或防範對方侵入,也具備高塔和城壁。

  過去一提到貴族的住所,就是城堡這種建築。

  總而言之,貴族以統治者的身份庇護人民,代價就是取得向他們徵收稅金的權利。一旦發生衝突,貴族便有義務率眾禦敵,所以他們的住所才具備這種軍事功能。

  話雖如此,或許是近年戰事銳減,許多貴族認為修築這種耗費大量興建費和修繕費的城堡一點也不「風雅」,相較於結構堅固,他們更在意裝潢傢俱的華美、生活時的便利性,因此最後選擇興建宅第。

  此外,魔法的發展亦逐漸改變城堡的概念。魔法已經成為軍事通訊或偵查敵情的主流,再也沒必要興建這種費用高昂的建築物。

  雖然有時基於象徵上的意義,也會像王都札威爾城那般採取城堡形式,可是城堡現在已經淪為基於某種美感而存在的建築物。

  不過。缺乏權勢--換言之,就是弱小的貴族,有時也選擇不興建新居,而將舊城改裝成目前流行的樣式,因為這樣比較省錢。

  帕希菲卡他們眼前的這棟建築,正好就屬於這一類。

  高牆、溝渠、吊橋式大門等,都是城堡的特殊結構,可是沒有監視用的塔樓,也看不見原應設於城壁的小窗(向敵人射箭之用),以及對攀登城壁的敵兵丟擲石頭的溝槽和小洞。

  光就外觀來看,此乃既非碉堡亦非房舍的奇怪建築。

  「哈~~對他們這種窮鬼來說,巨大的廢棄屋看起來也很豪華哪。」安德雷朝帕希菲卡她們回頭,語氣不屑地說。

  「……不過是進攻這種廢棄屋,居然找來這麼多大男人的人又算什麼?」

  安德雷聽見帕希菲卡的反駁不禁皺眉。

  安德雷的兩側站了約莫十名男人,眾人都身穿荷納迪商會的黃色制服,而且跟安德雷一樣身材魁梧、面目猙獰。原本就是人們在夜路上最不想遇見的類型,此刻這樣結黨而行,悶熱和壓迫感立刻暴增。

  此外……帕希菲卡、拉蔻兒,以及不知為何一起跟來的玉林,就站在安德雷和男人們後方數步外的地方。

  「還把拉蔻兒姐都拖來,不是只要嚇唬三個人嘛?」

  共計十四人。就算去掉帕希菲卡和玉林也有十二人。對進攻只有三個人的屋子來說,這樣的人數未免太過誇張。

  「是……是他們先對咱們暴力相向,何必跟他們客氣!」安德雷說服自己似的說完,朝男人們揚揚下巴。

  本身亦涉足高利貸和不動產事業的荷納迪商會,設有特殊部門,一旦發生紛爭,就利用半暴力的手段解決。平時他們由杜蘭帶在身邊當護衛使喚,不過他們其實正是這個部門的成員。就商業的立場來看,暴力絕非有效手段。但不可否認有些事只能靠它處理。

  順道一提,拉蔻兒一旦經荷納迪商會聘用。表面上就是隸屬於該部門……

  「自己才是一臉暴力大放送的模樣。還在那大放厥辭?」

  「吵死了!這可是大人的工作!你這種小鬼幹嘛興致勃勃地跟來?」

  正門的吊橋並未升起。

  畢竟屋裡只有三人,吊橋一下子升起、一下子放下未免欠缺效率。

  男人們擅自闖入,大剌剌地走到正面玄關,開始敲打踹踢邪扇門。安德雷亦停止與帕希菲卡爭論,加入夥伴的行列。

  「喂.滾出來!」男人們邊叫邊踹門板。

  看起來踢得十分用力,可是左右兩扇門硬是文風不動,真不愧是由城堡改建。旁邊亦有便門似的小門。不過似乎也以鐵板補強過,外表一看就相當牢固,表面雖然生銹,但徒手終究不可能撞開。

  難怪他們至今一直都未使用強硬手段。

  「假如對方打算相應不理,一直踢個不停也很蠢耶。」

  「就是說嘛--」

  帕希菲卡和玉林相互點頭道。

  「囉嗦!」安德雷聞言怒吼,可能以前也遇過這種情況。

  然而--

  「--哇?!」杵在便門前方的一名男子冷不防被撞飛。

  門板被猛力踹開,將站在那裡的男人撞倒。

  「喔喔?!」男人們開始鼓噪。

  眾人視線集中於便門伸出的一條腿。

  「--?!」帕希菲卡雙眉一蹙。

  因為那條腿……那只靴子似曾相識。

  可是,在她腦海裡的想法化為明確的形體前,那條腿的主人已從建築物內悠然步出。

  「喲~~」玉林感動不已地道:「聽說是保鏢,還以為是凶神惡煞的歐吉桑呢。」

  從建築物內步出的,乃是手持一把「劍」的高挑青年。

  不.正確來說並不是劍。雖然一般人無法分辨,但至少帕希菲卡知道青年手裡的武器稱為刀。

  「長得還挺帥氣的,你們不覺得嗎?」

  帕希菲卡問不吭聲,拉蔻兒也默默無語。

  玉林滿腹狐疑地轉頭,只見帕希菲卡……就連拉蔻兒都瞠目結舌地盯著青年。>

  「……怎麼了?」玉林間。

  可是沒有回應,帕希菲卡猶如傻瓜般張著嘴,愣在原地。

  ※※※※※

  同時--

  從別館玄關走出的夏儂亦愣在原地。

  荷納迪商會的這群男人根本不足為慮,一如預料的猙獰男人們充滿敵意地瞪著他,可是對多次與職業刺客、特務戰技兵、甚至非人類集團應戰的夏儂來說,他們的敵意根本不足掛齒。

  然而……在滿眼敵意的男人後方。

  那裡有三名女子的身影,夏儂看到其中兩人的剎那。立刻僵在當場。

  「為…………」夏儂無意識地哼道:「為什麼?!」

  就在此時--

  「艾爾丁……」

  夏儂聞言回頭……只見雅木妮潔正從別館後方奔出。

  她撩起裙擺迅速跑到夏儂身邊.腳步跟槍地攫住他的右臂。

  「雅、雅木妮潔!?」

  「拜託……不要、不要扔下雅木……」她一說完,就一把摟住夏儂的手臂。對她而言,這大概是以全身挽留夏儂--艾爾丁南德的行為。

  可是……

  「住、住手--」面對雅木妮潔奮不顧身的態度……夏儂背脊卻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戰。

  說不定是本能察覺威脅即將出現。

  接著.某種尖銳的破裂聲響起。

  荷納迪商會的男人們一臉詫異地回頭,一看見眼前發生的景象,他們更加錯愕。

  「嘎?啊啊--」男人們嘴巴一開一合地指著那東西。

  那是一個紫色電光描繪的雄偉巨漢。從半空湧出的「皮膚」,一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一邊像零件般鑲嵌在它那身工藝品般生成的輪廓上。眾人彷彿親眼目睹某種雕塑的製造過程,可是那裡沒有手持零件、進行鑲嵌工作的師傅。

  --半自動型攻擊性魔法「武雷神」。

  完工後的半裸銀白巨人,浮起詭異的爽朗笑容。

  「嗚哇、哇哇--」男人們一看見啟動的武雷神,立刻驚慌失措地後退。儘管不曉得魔法的效果與威力如何,但猝然憑空出現尺寸超過人類兩倍大的巨人,誰都知道情況非常不妙。

  「拉、拉蔻兒,你--」夏儂聲音沙啞地哼道。

  雙手抱胸,傲然挺立的武雷神後方,拉蔻兒滿臉笑意。

  她身旁的帕希菲卡也是一臉燦爛笑容。

  可是……

  只見兩人額上青筋暴起。

  「等……等一下,那個……你們……可能……」

  「有所誤解」這幾個字說不出口,他也不知理由為何。幾近絕望的焦灼在夏儂腦裡化為不停竄燒的熊熊烈火,讓他無法整理思緒。

  「夏儂哥,」帕希菲卡仍然笑咪咪地說:「我非常擔心你喔。」

  「是、是嗎?抱、抱歉了。」夏儂聲音沙啞地應道。

  「拉蔻兒姐也十分擔心你喔。」

  「是……是嗎?唉,這真是--」夏儂邊說邊瞟了拉蔻兒一眼。

  拉蔻兒只是默默微笑,但唯獨眼睛沒笑--夏儂有這種感覺。

  「艾爾丁?」雅木妮潔抬頭看著冷汗涔涔的夏儂,內心不安地喚道。

  「雅木妮潔。」夏儂呻吟似的說。

  「什麼事?雅木呀……只要是艾爾丁的吩咐,一定都做得好好的--」

  夏儂沒等雅木妮潔說完,就以嘶啞的聲音說:「我一打暗號……你就拚命逃到屋子最後面。」

  「咦?」

  「總之快逃,知道嗎?」

  「唔嗯。」或許是從夏儂的語氣中察覺前所未有的認真,雅木妮潔乖乖點頭。

  「夏儂哥?」帕希菲卡笑容不減地說:「所以……在我們非常非常非--常擔心的這段期間,你到底在做什麼事呢?」

  「帕希菲卡,不是的,那個……呃……」夏儂拚命尋找借口。

  不論他說什麼,只要雅木妮潔拽著他的手臂,帕希菲卡她們就不可能相信……可是焦頭爛額的夏儂無暇考慮這麼多。

  「夏儂哥~~方便給小妹引見一下嗎?聽說你跟這位小姐訂婚了?既然身為妹妹,對於將成為自己嫂子的人當然想好好打聲招呼嘛--」帕希菲卡的聲音比平時更嗲。

  「不.這個……其實……其中有比海洋更深的原因。」>

  「喲?那方不方便給小妹說明一下呢?五十字以上,一百字以內,時間就在我數到十為止。」

  「等一下啦啊啊啊!」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你、你說得這麼怏.不公平--」腦筋亂成一團的夏儂開始胡言亂語。

  「多說無益!拉蔻兒姐--肅清!」

  在帕希菲卡的號令下,武雷神傲然衝向夏儂他們。

  ※※※※※

  「喔喔,艾爾丁南德少爺.那些流氓--」

  只見夏儂拉著雅木妮潔的手.直直衝過出言相詢的金法司總管身旁。

  「……嘎?」金法司總管愕然一哼,轉頭望向夏儂奔離的方向。

  那裡有一個……銀白色的巨人.正以滑不溜手的動作從小門鑽入。巨人一邊晃動宛如果凍做的半透明巨體,同時扭曲變形滑人室內。

  「喔喔?!」

  雖然身體龐大,但巨人一聲不響地進人屋內,四肢著地(身高好像比屋頂略高),追在夏儂後方。

  該怎麼說呢……因為那張臉孔依然洋溢著燦爛笑容,看起來反而有點可怕。

  接著--/>

  「不准跑!夏儂哥!」

  一名少女乒乒乓乓地追在巨人後方,少女邊喊邊衝過金法司總管身側.然後--

  「哎呀呀。別急、別急。」一名黑髮女子以突兀的慵懶口吻輕喚,也隨著少女進入屋內。她看見金法司總管後輕輕頷首,「啊--打擾了。」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以告訴我嗎?」

  因為女子繼續奔跑(可是速度異常緩慢),金法司總管便跟在她身旁邊跑邊問。

  「稍微懲戒一下對姐妹不孝的家人。」

  「喔--」

  「舍弟為人正派……但不知該罵他木頭、糊塗還是遲鈍.有時會自作主張,毫不顧慮家人的擔憂……」

  拉松兒一邊快跑,同時靈巧地伸手按住臉頰,玉頸一歪。

  「還真是辛苦啊。」金法司總管也靈巧地雙手抱胸,一邊點頭一邊疾走。

  「對啊,所以雖然是雙胞胎,身為姐姐的還是得給他一點愛的鞭策,或說是一點懲戒。」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對了,外面應該也來了幾位荷納迪商會的人。」

  「他們好像已經走了。」拉蔻兒爽朗應道。

  順道一提,安德雷他們之_斫以立刻撤退,是因為拉蔻兒說了一句「請各位別隨便插手喔」。

  他們應該不曉得武雷神這種魔法的力量有多大,但或許已本能察覺到這尊突然出現眼前的魔法巨人,乃是集結他們眾人之力亦無法應付的怪物。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我就沒意見了。啊啊……雖說是懲戒,但還請你別將小姐捲入其中,另外也請別破壞傢俱。」

  「好。我會小心的。」拉蔻兒笑盈盈地點頭。

  ※※※※※

  夏儂--很快就被追上了。

  尚未熟悉諾林科特別館的結構,再加上傷勢,以及拖著雅木妮潔一起奔跑,因此沒辦法與帕希菲卡和武雷神拉開距離。

  巧的是地點正是他甦醒的那間寢室。

  汗如雨下的夏儂猶如壁畫般貼著牆壁,畏畏縮縮的雅木妮潔在旁邊凝視他。而怒瞪他們倆的則是帕希菲卡……以及在她身後四肢著地、無聲大笑的武雷神。

  「好,你有所覺悟了嗎?」

  「不……所以說……你先聽、聽我解釋!」夏儂急道。

  「艾爾丁--」怯懦不已的雅木妮潔猛力揪住夏儂的手臂,目睹這幅景象的帕希菲卡,別說是冷靜聽他解釋,神情反倒變得更加可怕。

  「就……就是這麼一回事噦?」帕希菲卡低喃。

  「不.所以--」

  「我們這麼擔心、擔心、擔心,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想不到夏儂哥競跟她在這裡快活?」

  「不,什麼快活不快活的--」

  「不然的話,你們倆幹嘛這樣卿卿我我?」帕希菲卡大聲咆哮,如果在她頭上放置水壺,說不定會瞬間沸騰。

  「這是因為--」

  冷不防--

  「--?!」他全身冒起雞皮疙瘩。

  一種將此刻情形頓時從腦海吹跑的危機感。夏儂幾乎是本能地推開雅雅木妮潔,手持長刀往她的反方向一躍。

  (呃……)

  尚未痊癒的腹部升起劇痛、傷口搞不好裂開了。

  可是,這一切畢竟是值得的。

  只見夏儂和雅木妮潔兩人原先站立的地點,有一把巨劍伴隨爆炸聲透牆剌入。

  有人從外面,從屋子外面--投擲巨劍。

  巨劍直接飛入室內,最後方連剌入地板。

  「這、這、這是什麼?!」望著刺入眼前地板的巨劍,帕希菲卡愕然驚叫。

  「快逃,帕希菲卡!」夏儂忍痛哼道,他已經察覺是誰投擲這把巨劍。

  這股殺氣。若是遲一秒發現,他恐怕就會跟著雅木妮潔一起被巨劍貫穿。這股壓倒眾人的殺氣,覆蓋整個室內的凶氣是--

  「該死--居然還活著嗎?!」

  一股轟然巨響回應夏儂的叫聲。

  只見一雙手從巨劍貫穿的洞口伸入,猶如輕鬆扯裂舞台劇佈景般,朝兩側強行一拉,牆壁--磚塊、木材和石灰等構成的厚實牆壁,立刻進裂,一具巨大盔甲侵入室內。

  「什、什麼?!這是什麼?!」帕希菲卡對突如其來的變化一陣驚慌。

  這時……堵在房門口的武雷神驟然消失,兩道人影躍入室內。

  是拉蔻兒和金法司總管。

  兩人分別躍至帕希菲卡和雅木妮潔身邊,拉著對方的手逃向房間角落。

  「快逃--這傢伙不是鬧著玩的!」夏儂邊說邊抽出長刀。

  (上次的確射中了脖子啊)

  夏儂清楚記得自己拋出的投擲用短劍沒入盔甲頸部間隙的景象.但既然這具盔甲再度出現,看來那一擲並未殺死對方。

  (難道盔甲裡是其他人?不,可是--)

  這股殺氣確實是那時的敵人所有。

  (盔甲內穿了鎖子甲嗎?!)

  既然再度現身襲擊,就有這種可能性。可是……明明已經穿了沉重的盔甲.裡面居然還套了增加重量的鎖子甲……實在無法想像有人能在這種狀態下行走,倘若這樣還可以動的話,那就真的是怪物了。

  (混帳--)

  不,這名敵人鐵定是怪物,不論再怎麼鍛煉,人類的臂勻不可能以刀劍貫穿磚造建築的牆壁。

  .「夏儂!」拉蔻兒的呼喚瞬間吹散夏儂的戰慄。「基於我與汝之盟約,欠缺者啊!如今暫時賜予汝主掌之力、御者資格,以顯示潛藏於汝體內之神力!」

  拉蔻兒清亮的聲音念誦咒語。

  建構假想控制意識的魔法。

  夏儂就此暫時取得魔導士的能力。

  「神槍啊,貫穿!」

  夏儂隨即念誦連動式啟動咒語(Batchspeu)啟動魔法。

  凝聚的衝擊波瞬間施放,攻擊目標並非盔甲,而是沒入地板的巨劍。

  只要破壞那把劍,多少可以削弱對方的戰鬥力--夏儂如此判斷。

  然而,盔甲似乎亦同時念誦某種防禦性魔法的咒語,只見盔甲毫不遲疑地躍入巨劍和「神槍」(Gungnir)之間。衝擊波煙消雲散,盔甲毫髮無傷,失去效力的魔法餘波將牆壁、地板射穿幾個小洞。

  盔甲抽起巨劍,一邊揮開瓦礫,同時蹬地疾馳。

  盔甲本身異常沉重,因此在地面鑿出稱為足跡未免太過壯烈的破壞痕跡,同時逼近帕希菲卡和拉蔻兒。

  「牆啊,阻擋一切!」

  拉蔻兒立刻念誦咒語,防禦性魔法「塞壁」(Midgard)高速啟動--

  可是……

  (不妙--)

  夏儂感到一股全身血液沸騰般的焦慮。

  彷彿亟欲提升這股焦慮,某種異響撼動附近一帶的空氣。

  「--!!」夏儂醒悟自己的預測化為現實,忍不住低哼。

  理應迅速包圍拉蔻兒和帕希菲卡的防禦力場,在半途停了下來。閃閃發亮的多角形集合體圍住兩人大部分的身體可是無法閉合,毫無防備的空洞暴露在盔甲面前。

  同時發出某種嘎吱嘎吱的擠壓聲。

  凝神一看--彷彿蜘蛛網般罩在盔甲表面的光線集合體,正嵌入拉蔻兒的部分塞壁中。

  異響--乃是防禦性魔法相互擠壓,阻止彼此擴張的聲音。

  拉蔻兒的塞壁防禦力場還來不及隔絕內外空間,盔甲就闖入那道防禦界面,而且展開另一道塞壁或性質相同的防禦力場。

  不止如此--

  「--!!」

  發出無聲慘叫的帕希菲卡和拉蔻兒被猛力震飛。

  相互擠壓、抵禦的兩道力場彈開,失去方向的力量以衝擊波的形式釋放。盔甲當然也首當其衝,但不知是裝甲或是重量之故.盔甲穩如泰山。

  盔甲毫無滯礙地舉起巨劍,快步衝向被震飛的帕希菲卡她們。

  但拉蔻兒正痛苦彎身,並非能夠迎擊的狀態。

  「喝--」夏儂奔向盔甲。

  照理說當盔甲揮落巨劍,朝帕希菲卡她們斬擊的瞬間,敵人會同時解除自己的防禦性魔法,夏儂只能在那一瞬間擊倒他。

  「戰女啊,祝聖!」

  連動式啟動咒語「祝聖刀」啟動。

  高速展開的魔導式,在夏儂的長刀上展開一層極薄的超振動力場。

  夏儂本身化為一枝箭矢,彙集全身力道衝向對方,衝向正以巨劍砍殺他妹妹和姐姐的盔甲。

  然而……

  噹啷!

  夏儂的長刀在異響中彈開,敵人並未解除防禦性魔法。

  (完了!)

  這是誘敵虛招。敵人一開始就是為了讓夏儂主動縮短兩人間距,才故意攻擊帕希菲卡她們。

  夏儂承受全身力道的反作用力,身形驟然一歪。

  盔甲這時終於解除防禦性魔法.以足以砍斷空間的猛勢旋轉巨劍.襲擊夏儂。

  夏儂勉強以長刀檔御,但終究無法化解沉重無比的斬擊--他整個人飛起,撞向牆壁。

  「嗚哇……!」夏儂悶哼出聲,雙眼一黑。

  這次真的要被殺死了--夏儂在痛苦模糊的意識中暗想。

  在他意識裡的魔導式造成不良影響前,勉強將其解除(如果在魔法啟動時失去意識,可能導致人格崩潰),但能做的也僅止於此。他身體尚未恢復的不利狀態,終究無法靠魔法彌補。

  --嘻,嘻嘻嘻,嘻嘻嘻。

  盔甲內部傳來竊竊笑聲。

  敵人想必對勝利深信不疑,而對目前無法靈活移動的夏儂來說,確實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可是--

  (過來--到我身邊來。)

  夏儂以意志力強忍痛苦,重新握刀。

  他並未絕望。豈能絕望!他絕不能做出讓這傢伙開心的事。

  就算被那把巨劍劈開,也要以剩餘的身軀撲向對方,刺他一刀--夏儂如此決定。

  然而……盔甲動作遽然停止。

  (……?!)

  隔著一段距離觀察夏儂的盔甲……忽然間向右一轉。再度邁步走向帕希菲卡和拉蔻兒。

  (難不成……)

  讓夏儂品嚐最大絕望的方法--對方恐怕已經察覺。

  若是使出渾身解數抗戰,最後因力不從心而死--他或許會感到惋惜,但肯定是懷抱某種滿足感殞命,這就是戰士的性格。

  夏儂這種類型的人,不會對自己的死亡感到絕望。

  話雖如此--

  「--住手!」夏儂的慘叫讓盔甲停步。

  但邪把巨劍已在可以攻擊帕希菲卡和拉蔻兒的範圍。

  盔甲望著夏儂的方向,故意做給他看似的緩緩舉劍。

  「住--住手!」夏儂大嚷。

  盔甲喀啦喀啦地轉動頭部,目光瞅著夏儂。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盔甲竊笑。

  怎麼樣?後悔嗎?痛苦嗎?既然如此,就讓我聽聽絕望的叫聲。

  盔甲內部進射的殺氣對夏儂如此訴說,盔甲正等待他絕望的瞬間,等待他被自己的無力擊垮.放聲哭號--

  --颼。

  「--?!」

  就在下一瞬間,箭矢貫穿盔甲頸部。

  鋼鐵製的長長箭矢,從盔甲頸部的右側穿人,左側穿出,而且是在正中央。不管內部是何等怪物,人類的脖子若被鋼鐵箭矢穿透.絕對無法存活。

  理當無法存活,但……

  「…………」

  鋼鐵格格大響。

  毫不理會貫穿頸部的箭矢,盔甲改變身體方向。

  盔甲轉身之後--前方就站著金法司總管.他的雙手拿著一把大型弓,那是跟甲冑和刀劍等兵器一起擺在室內的裝飾品。

  「可以請您離開嗎?我無法容許任何人在諾林科特宅第內搗亂。」

  他邊說邊旋轉弓柄,拈弓搭箭。

  地板--進裂飛散。

  是盔甲跳躍所造成。盔甲龐大的身軀箭也似的竄出,可是在攫住金法司總管之前猶如撞上某種隱形牆壁,他身體方向一轉墜落地面。

  是防禦性魔法塞壁。

  仔細一看……拉蔻兒正捂著胸口,開始念誦下一道咒語。

  「…………」

  盔甲迅速起身,環顧四周。

  念誦咒語的拉蔻兒.拉開弓弦的金法司總管,以及以刀代杖撐地站立的夏儂。

  「…………嘻嘻。」

  盔甲一個翻身,立刻從原先闖入的破洞離開宅第。

  接著,盔甲的身影在沙沙沙的蹬草聲中消失。

  他大概是跳躍離開的。雖然重量驚人,動作卻輕靈如猴。

  異樣的氣息逐漸遠離。

  「……真是怪物……」夏儂低哼。

  夏儂一行人維持備戰姿勢盯著破洞一陣子……確認那道氣息完全離開後,夏儂全身癱軟。

  敵人不擅轉彎的巨體和巨劍,在室內戰佔不了上風;話雖如此.對方仍毅然襲擊,恐怕是識破夏儂他們的戰力,認定自己穩操勝算。

  沒想到突然冒出金法司總管這名新戰力,原先的估計出現差錯。先不論金法司總管有多少戰鬥力,那具盔甲是為求謹慎,才選擇暫時撤退的。

  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竟還如此小心翼翼?

  不過這對夏儂他們而言,卻是幸運至極之事。倘若繼續戰鬥。勢必有人因此喪命。

  「真受不了……」夏儂嘀咕完走近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的胸口規律起伏,她只是一時昏厥,身上沒有任何明顯外傷。

  「還好。」夏儂說完跌坐在地。

  放下心頭大石之後,原本忽略的痛楚和虛脫無力感再度浮現。

  「艾爾丁?!」

  耳畔響起飛奔而至的雅木妮潔的尖聲呼喊,夏儂終於失去意識。

  ※※※※※

  一聽見敲門聲,杜蘭停下手邊工作。

  他將視線從攤在桌面的文件--荷納迪商會各支店送來的帳冊和各類呈報書--轉向門扉,粗聲應道:「--進來。」

  門扉緩緩地--莫名緩慢地開啟。

  安德雷的熟悉身影站在門後。

  「你們回來了?那麼情況如何?」杜蘭視線轉回文件問。

  他的語氣裡帶著吝嗇商人特有的奇異冷酷。

  對他來說,拉蔻兒也好,雅木妮潔也罷,到頭來都與這些文件紀錄差不了多少,只是為了獲得更多財富、女人、權力,以及他人羨慕眼光的道具。

  「……我在問你結果怎麼樣。」杜蘭雖然對安德雷的毫無反應感到焦躁--雙眼仍繼續追逐文件上的數字道。照理說,一旦察覺他聲音裡的那股微妙不悅,僕役們就會慌張回應他的期望。

  然而,安德雷還是沒有出聲。

  「……?」杜蘭終於發現情況不對勁,再度抬頭看他。

  安德雷一言不發地進入室內。

  不可能有這種事。未經他的許可,僕役們不會擅自進入他的房間。杜蘭在這棟豪宅裡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他的言論和意志就是法律、就是規範。

  安德雷面無血色,臉孔發白。

  而且表情極度驚恐……就這樣凝結不動。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杜蘭皺眉問。

  但安德雷依然沉默不語……下一瞬間,他砰的一聲頹倒在地。龐大身軀撞擊地板的悶響,化為振動傳至杜蘭腳畔。

  「什……什、什麼?!」杜蘭全身僵硬,因為他看見安德雷背上插著數根尖針。

  尖針……不,不對,那是跟針一樣細的管子。

  那是放血用的細針管,是一種戳入患部,抽出瘀血或膿液的道具。

  --嘻嘻嘻嘻。

  意有所指的笑聲觸動耳膜。

  彷彿被耶突兀的聲音驚嚇,杜蘭的視線又轉回房門。

  只見一名少女跟在安德雷後方步入室內。

  「你、你是……?!」杜蘭見過這名少女。

  她是跟著拉蔻兒的占卜師,名字記得是……玉林。

  「究竟、究竟是怎麼一回--」

  「比我想的有趣呢……」玉林說著若無其事地前進。雙腳宛如踩在地毯上似的蹂躪安德雷的背脊,鮮血像是噴泉般從插在背上的數根細針管噴出。

  「總算一掃沒嘗到主菜的鬱悶……沒想到這麼會掙扎,嘻嘻嘻。」玉林神情恍惚地說。

  「嗚--嗚哇……」杜蘭在呻吟的瞬間明白了。

  這名少女殺死了安德雷,將細針管插入他的背脊.抽光體內的血液。

  恐怕他不是當場死亡。

  血液一點一點地被抽乾,而且當事人看不見那幅景象,唯獨逐漸冷卻麻痺的感覺,殘酷地訴說犧牲者與死亡的間距。死亡確切真實,但嘲弄般地緩緩逼近。注視這種死亡的恐怖……究竟何其駭人?

  可是,杜蘭感到疑惑。這名嬌小的少女到底是如何制住安德雷的?若非致命之傷,背脊上的細針管應能輕易拔除。換言之--安德雷是在某種遭受禁錮的狀態,迎接這種緩慢的死亡,他凝結的驚恐表情亦是證明。

  「真是太棒了……不斷地、不斷地向我求饒。嘻嘻,你相信嗎?個子這麼大的歐吉桑居然像小孩子一樣哭喪著臉.淌著眼淚鼻涕哀求耶。口裡嚷著『求求你,救救我』--嘻嘻嘻,之前還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實在丟臉死了,害我高潮了好幾次呢……」

  玉林說完,舔拭嘴唇。

  那模樣飄蕩著十幾歲少女所無法想像的妖艷。玉林伸舌緩緩舔吮自己的唇.讓人不禁懷疑這種行為本身甚至會引發歡愉。

  但杜蘭根本無暇欣賞她的妖艷。

  「你……你……」

  「所以呀--停都停不下來了。」彷彿向人坦承自己毫無邪念的惡作劇,玉林微笑道:「我原本的工作是殺死拉蔻兒‧蘇魯保護的那個女生--帕希菲卡,沒想到拉蔻兒的雙胞胎弟弟是個非常棒的男子,人長得帥、武藝高強,一想到可以殺他,我就心癢難搔。可惜第一次被他逃走了,所以我故意不殺帕希菲卡,守在她們倆身邊,因為只要他還活著,一定會回到那兩人身旁。」

  「你……你、你在說什麼……」

  這名少女在說什麼?杜蘭的意識極度混亂。

  他根本不曉得帕希菲卡是廢棄公主、拉蔻兒是她的守護者、諾林科特家的「保鏢」是拉蔻兒的雙胞胎弟弟……以及玉林其實是人稱「嘻嘻黛比」(chucHeTabby)的職業剌客--

  他不明白,無法理解。

  他能做的,只有對眼前少女的銳變感到恐懼。

  「可是第二次也出現意外的棘手狀況,只好暫時撤退。畢竟那種好男人當然要兩個人獨處時,好好地、慢慢地砍殺才行,不是嗎?倉促下手,沒兩下就翹辮子的話,豈不是太無聊了嗎?嘻嘻嘻。

  「他很強,對自己的能力也很有自信……肯定很自戀、自以為是。能夠徹底摧毀這種人的自信,讓他絕望哭號,實在太棒了。啊啊,那是何等悲慘呀!那是何等醜陋呀!光是想像他絕望痛苦、號啕哭泣的模樣,我就快受不了哩~~」玉林喘息道。

  可是.杜蘭並沒有在聽她的話。

  玉林此刻沉醉於自己的言論,雖不知是什麼讓她興奮(也不想知道),但總之若想逃離這名少女的魔掌,現在是絕佳艮機。

  「哇啊啊啊!」杜蘭邊叫邊拋出桌面的文件。

  當文件遮住玉林視野的瞬間,杜蘭朝房門竄出。儘管半途腳底升起踐踏安德雷屍首的異樣感觸,他卻沒空對此恐懼。

  杜蘭揮舞雙手,穿過玉林身旁,從房門跑出走廊--

  「咦?」

  剛奔出走廊,他就僵在原地。

  地板一片赤紅,赤紅而濕潤。

  屍橫遍野--正如這句話所言,男人和女僕們的屍體交疊傾倒於漫長的走廊。

  傾倒位置和姿態各異,共通點是他們口裡都咬著布塊--嘴巴被塞住,還有恐懼扭曲的神情。

  杜蘭當然無暇仔細觀察--不過每具屍體都未嚴重毀損.宛如經驗豐富的廚師殺魚.頸部劃著一道明顯的刀痕。

  塞住嘴巴是為了不讓他們發出慘叫嗎?無論如何,若想對待物體般地殺死三十名以上的人類--究竟需要多少力量和時間?

  少女的能力非比尋常,而且這絕非正常人的行為。

  「我說過了吧?」稚氣未脫,但極為淫靡的聲音爬上杜蘭的背。「停都停不下來了嘛。」

  「…………」

  杜蘭沒有回頭,整個人僵立原地。

  他覺得自己一回頭,瞬間就會喪命。

  「你……你……你是--」

  「嘻嘻嘻,不過剛才那個人……叫安德雷嗎?那個人是最棒的吧?其他人都普普通通,嚇昏之後就玩完了。」

  「你又是如何?你是這些人的老闆吧?是最偉大的吧?這種人自命不凡、自尊心高,雖然會頑強抵抗,不過一旦超過極限,就嚇得七葷八素、拚命搖尾乞憐哩。」

  「嘻嘻,這種人最讚了。喏~~山越高,征服時的喜悅不就越大?不是有那種睬上頂點的喜悅嗎?就跟那是一樣的。」

  玉林口吻熾熱地道,同時腳步聲--踐踏飽吸鮮血的地毯,發出咕啾咕啾的聲音,逐漸接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杜蘭大叫狂奔。

  杜蘭不想死。只是基於這種想法奔跑逃亡。腳底踩著僕役們的屍體,踏著潮濕的鮮血,一邊濺起紅色飛沫,不停快跑。

  他不斷奔跑、奔跑,拚命奔跑。

  途中也有些地方屍體堆疊過高,無法正常通行,可是他仍跨過那些屍山,或是攀登前進。

  噁心感早已拋到九霄雲外,總之要遠離那名少女,杜蘭的意識裡就只剩這件事。

  他不時跌倒,全身浴血,模樣好不淒慘。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全力朝出口奔馳。

  唯獨此時他對寬敞的豪宅怨恨不已。不管再怎麼跑、再怎麼跑,內心依舊萬分焦慮。似乎永遠到不了大門。他對此深感恐懼。

  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呢?

  他終於抵達豪宅玄關。

  「哈哈……啊啊……」

  只要到了鎮上。只要到了有人的地方……一定就能得救。

  杜蘭的神情因這種確信舒緩開來。對此刻的他而言,通向外界的門就是安全地帶的入口。只要穿過這扇門,自己就能倖存--他毫無根據地如此認為。

  杜蘭氣喘吁吁地推開門。

  就在此時--

  「啊--嘎?」

  巨大的盔甲擋在前方。

  「啊--啊--啊啊啊啊……?」

  杜蘭一頭霧水。這是什麼?這種地方為什麼有這種東兩--

  在他的意識歸結出明確的結論之前.這具盔甲動了。

  --嗤。

  異樣的聲響。他又花了一段時間才理解,這是盔甲揮下手中巨劍的聲響--是揮下時砍落他右臂的聲響。

  自己的手臂砰咚一聲滾落地面。

  猶如傻瓜般呆望著那物體,終於想起似的疼痛開始在杜蘭意識裡蔓延。

  「嗚……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出聲的同時,鮮血自斷截面噴出。

  然而……

  出血在下一剎那驟然而止。

  「嘻嘻嘻,不行哩.不能死得這麼快。」

  玉林的聲音--從盔甲內部傳出。

  肉體雖然痛苦不堪,但杜蘭的意識深處不禁感到疑惑。

  這具盔甲內的人似乎就是剛才那名少女;可是……那麼嬌小的少女究竟是如何操控如此巨大的盔甲?單純由體積來看,兩者應有數倍差距.況且若想自由操控這具鋼鐵盔甲,恐怕得擁有比安德雷更強……不,是比任何人類都強的肌力。

  「我在你的傷口布下一層力場,防禦性魔法也可以這麼用。」

  竊笑不止的玉林斷斷續續地說:

  「怎麼樣?怕了嗎?怕了嗎?嘻嘻,你怕了嗎?喂--怎麼樣嘛?」

  「啊……啊啊啊啊……」

  「嘻嘻嘻嘻,你怕了吧?不想死吧?嗯--如果你趴在地上舔我的腳,我也可以考慮一下喔。」

  杜蘭想必……早已失去正確判斷對方言論的理智。

  他不想死。

  基於這個想法,他毫不猶豫地趴伏在地,將臉孔湊近盔甲腳尖,伸出舌頭。

  假如這樣就能饒他不死,又有什麼好猶豫的?只要對方要求,他甚至願意吃屎喝尿。

  他不想死在這裡,他還想享受金錢和女人,還想享受庸碌窮鬼的欣羨目光,還想享受財富帶來的莫大權力。

  杜蘭對這世界尚有許多依戀。

  所以--

  「啊……這麼快就舔了喔,沒想到你這麼無趣。」

  這句話響起的同時--巨劍落下。

  「--?!」

  世界猝不及防地轉了一圈,盔甲上半身和天空躍人杜蘭的視野。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自己可以看見天空?

  他確實是趴在地上,臉孔朝下,正準備舔盔甲的腳尖……這麼說來,他忽然覺得四肢無力,沒有任何感覺。就算想動.身體亦無任何反應,宛如身體消失了一般……

  靈光一閃……杜蘭想到了。

  在斷頭台被斬首的入,到意識完全消失前--聽說到腦組織停止活動前.有時得花費數分鐘的時間。

  「…………!!」

  他嚇得想張口呼叫,但喉嚨早已不在。

  「跟剛才講的不一樣?對呀,是不一樣啊,那又怎樣?」玉林冷冷地說。

  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饒杜蘭一命,只是想看他搖尾乞憐的模樣。

  杜蘭早該察覺這件事,痛罵她一頓才對,即使他別無選擇。

  「果然還是要他--夏儂‧卡蘇魯才行,替代品只能飲鴆止渴。」玉林喃喃自語。

  可是……翻眼痙攣的杜蘭首級,早已聽不見她的聲音了。

  ※※※※※

  該如何迎擊敵人?

  對眾人平安無事感到寬慰沒多久,夏儂他們就借諾林科特別館的一個房間,商討該如何應付那個怪物似的敵人。

  老實說,被金法司總管親眼目睹他們跟那種怪物對戰後.夏儂以為他會立刻將他們逐出別館,沒想到金法司總管未置一詞,立刻提供他們一間空房。

  「那傢伙絕對是魔導士,可是……」夏儂的身體深深埋進沙發道。

  經過激烈打鬥,開始癒合的傷口再度綻裂,儘管出血不多,仍是造成體力流失和注意力渙散的重大因素。尤其是面對那個怪物,這種些微的缺失都足以致命。

  「那傢伙身上究竟有什麼機關?就連頸部被短劍、箭矢刺中都能行動如常,而且那身重裝甲的靈敏度不但與我無異--甚至在我之上,難不成真是怪物?」

  「那種靈敏度確實有點令人難以置信。」拉蔻兒側頭道。

  她在武術方面的實力和知識--只比外行人略高,不過也知道那具盔甲的動作異常流暢。

  「不但有裝甲,而且力大無窮、動作迅捷、釜口使魔法,甚至還是不死之身,這再怎麼說也太違反常理啦。」

  「我是覺得……姑且不論前幾項,對方應該不是不死之身。」拉蔻兒側頭說:「如果真是不死之身,根本就用不著穿盔甲。」

  「…………嗯,那倒是。」

  若是真正的不死之身(先不管有沒有這種人),基本上就不必穿裝甲。

  「如果只是要遮掩容貌,面具就綽綽有餘,而且也不可能有人喜歡穿著盔甲走來走去。反過來說,對方之所以穿著盔甲,或許正是因為有某種弱點。」

  「為防萬一我先問一下--沒有自我治療的這類魔法嗎?喏,之前『瀆神花園』(BlasphemousGarden)時,雷納多‧甘法斯的那個『狂戰士』(Berserker)就算受傷也能立刻復原--」

  「雖然不是不可能……」拉蔻兒蹙眉道:「確實有人研發加速肉體治癒力,讓傷口迅速復原的魔法,不過這其實只是加快部分身體的時間流速。這種方法的確能夠療傷……可是一旦患部的時間流速跟其他身體部位不同調,肉體也可能因此不承認加速後的患部是自己的一部分。」

  「嘎?」

  「呃……簡單說,夏依的身體從出生時起,就是以相同的步調活到現在對吧?既不可能只有右手或左腳踝變成老公公,也不可能只有右腦勺的頭髮長得特別慢或特別快吧?」

  「話是沒錯。」

  夏儂皺眉說完,帕希菲卡忽然插嘴:「夏儂哥是只有腦漿老化得特別快。」

  「你倒是一直沒成長。」

  「--哼!」

  「哼哼哼!」

  兩人就這麼你瞪我、我瞪你。

  在拉蔻兒的眼中,總覺得他們倆好像彼此都很開心,可是一旦戳破這點,恐怕話題將很難持續下去,最後她決定繼續說明。

  「該怎麼解釋呢……不光是人類,所有生物的整副身軀都是生存在相同的時間流速下喔。正因如此,一旦其中出現不同時空的零件,身體就會視為異物排斥。」

  「…………是這樣的嗎?」

  「嗯,雖然也有像血液這類適應力較強的零件,但這類零件也不是與其他身體部位協調彼此的『時間』,而是由一方吞噬另一方的時間。總而言之,如果為了縮短療程,而過度加速患部的時間,那個部位就會被視為異物,最後甚至無法與肉體同化,導致壞死。」

  ‥…………」

  夏儂和帕希菲卡面面相覷。

  那個狂戰士確實擁有強大的再生能力,可是最後整個肉體組織瓦解,化為一灘腐肉。

  換句話說--那就是魔法再生功能的極限吧?

  「更何況,如果有這麼方便的魔法,我怎麼可能不用呢?」

  「嗯,話是沒錯。」夏儂聳肩道。

  「的確有人在理論上研究過這種不依賴生物治癒力--應該稱為『復原』的魔法,對了,簡單說像是『魔天狼』(Fen—nr)這種分子連鎖崩解力量的反向操作,就是物質再生,話雖如此,畢竟操作上需要龐大的意識容量,就算集合一百名魔導士,也不一定能成功。因為欠缺效益,最後就放棄研發了不過,我想秩序守護者(PeaceMaker)的『中繼點』就是類似這種復原能力。」

  「……耶傢伙也不可能是秩序守護者的手下。」

  「是多久以前的事呢……那名神官?嗯,雖然有這種可能……不過可能性極低,如果是秩序守護者,應該不能直接攻擊帕希菲卡吧?」

  「說得也是。確實如此。」

  既然這樣,那名敵人果然還是人類。

  可是……

  「如果不能確定敵人的手法,我們也沒辦法隨便攻擊。」

  「不過夏儂……你說你用短劍攻擊他的頸部。那時有看見出血嗎?」

  「不……這倒……」

  這麼說來,倒是沒有看見。

  「對方中了金法司總管一箭,也完全沒流血吧?而且好像一點都不痛。

  「也可能是利用魔法操控無人盔甲喔。當事人躲在別的地方,以『智女神』(Snotra)或其他魔法觀察我們進行攻擊。」

  「不,這不可能。那具盔甲裡的殺氣確實最為濃郁。就連笑聲也是從內部傳出的,而且……」

  夏儂想起那股殺氣和笑聲。

  那是真真正正的殺人狂,對凌虐殘殺他人感到純粹的快樂。

  這種人不可能使用遠距遙控的武器或兵器,那個殺人狂必定位於能夠感受敵人恐懼和痛苦的範圍內。

  「那傢伙……看起來像是親手給予致命一擊的類型。這該怎麼形容……就像是樂在其中,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

  「唔……嗯,說得也是,遠距遙控要做到這種程度的話,他必須擁有異於常人的意識容量,這種可能性很低。」

  拉蔻兒側頭沉思。

  「總之夏儂……我希望你下次可以多爭取一點時間,我乖機從旁啟動『力天神』(Magni)攻擊看看,順利的話,說不定可以看出些端倪。」

  「這倒無所謂。」夏儂輕歎。

  就在此時--敲門聲響起,眾人一起回頭。

  「請進。」

  拉蔻兒剛說完,雅木妮潔就打開門,推著擺放整套紅茶茶具的推車進入房間。

  「那個……那個呀,雅木泡了茶。」

  「啊、啊啊,不好意思,還特地讓你泡茶。」

  聽見夏儂的話,雅木妮潔浮起羞澀笑容。

  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始倒茶。

  然而……或許是眾人的視線讓她心慌意亂。倒茶的手腳不甚靈巧。

  茶杯相互碰撞、茶壺傾倒、茶水潑出,她顯然並不熟悉這項事務。

  「雅木,這種事我們自己來就好了--」看不下去的夏儂剛開口,拉蔻兒的手肘就悄悄……但迅雷不及掩耳地朝他側腹一頂。

  「--嗚?!」夏儂發出短促的悲鳴。

  「艾爾丁--?」

  「不,呃……沒事沒事,沒事的。」冷汗直流的夏儂對愕然相詢的雅木妮潔道。

  「那……那個……雅木待在這……很礙眼?」

  「不,沒這回事。」

  拉蔻兒對怯怯詢問的雅木妮潔搖頭。

  可是,一看見雙眉緊蹙的夏儂(甚實只是痛得皺眉),她或許是心生誤會,連連點頭退至房門。

  「對、對不起,呃……對不起。」雅木妮潔說完關上門。

  走廊上小跑步的足音逐漸遠離房間。

  「……拉蔻兒……」夏儂悶哼,怒瞪雙胞胎姐姐。「你……剛才那一記可不是鬧著玩的。」

  「啊!那裡是受傷的地方嗎?對不起。」拉蔻兒苦笑道。

  「……可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感到雅木妮潔逐漸遠去的氣息,夏儂低喃。「我以為貴族的干金小姐不用做那種事的。」

  他的視線落在手推車上,到處都是濺出來的紅茶泡沫,實在看不出雅木妮潔對泡茶這種工作很熟悉。

  她到底為什麼要特地跑來泡茶呢?

  這應該是女僕的工作吧?而且金法司總管也在。」

  「--你真的不懂呀。」拉蔻兒苦笑。

  「什麼事?」

  「她……一定是來察看情況的。想必非常在意自己最喜歡的夏儂在跟我們說什麼吧?你不覺得很可愛嗎?因此她才故意前來做這種生澀的泡茶工作。」

  「……不是夏儂,而是艾爾丁南德哪。」夏儂說完聳聳肩。

  這麼說來……夏儂他們遇襲後就馬上著手商討對策,並未向雅木妮潔介紹帕希菲卡和拉蔻兒。

  她或許多少從金法司總管那裡聽了一些,可是自己最喜歡的「艾爾丁南德」跟兩位女性關在房間裡說什麼事,終究教雅木妮潔耿耿於懷。

  就算內心是個孩子,女生畢竟是女生--也許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也是個大問題耶。」帕希菲卡終於逮到機會似的說:「夏儂哥.你打算怎麼辦?不可能一直假扮那個艾爾丁南德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

  事實上,雖然稱不上完全,但夏儂的體力正逐漸康復,再加上如今已與帕希菲卡她們團聚。他也再無理由滯留此地。

  不,若是想到運用那具盔甲攻擊的敵人.他更應速速離開諾林科特別館.遠離葉斯提安鎮。

  因為室內無法使用大規模的攻擊性魔法,而且繼續留下來的話,還可能卷人諾林科特與荷納迪商會之間的糾紛。

  然而--

  「啊--莫非是那個?眷戀不捨?」

  帕希菲卡皺眉湊近夏儂問,儘管不曉得她是否察覺到自己的神情異常潑辣。

  「不.倒不是什麼眷戀不捨……」

  夏儂的解釋也很含糊不清。

  「該怎麼說才好……就這麼一走了之的話,總覺得事後會很不舒坦哪。」

  「就算這樣.繼續留在這裡,也只會給別人帶來麻煩呀。」

  「不,可是……」

  他並非想改變情況。

  夏儂並不是艾爾丁南德,也不可能讓死亡的艾爾丁南德復活。

  他對雅木妮潔遭遇的不幸莫可奈何,就算留在這裡,也只是徒增幻想罷了。

  話雖如此……他仍不願就這樣一走了之。

  不曉得知不知道他的這種想法……帕希菲卡語氣忿忿地說:

  「喔--原來是這樣啊,原來夏儂哥喜歡那種類型的啊?」

  「嗯,她確實精神可嘉--不,這不是重點。」

  瞥見帕希菲卡的表情越發暴戾,夏儂連忙改口。「一看見她.就好像看到以前的……」

  夏儂話到此處,忽然住口不語。

  「以前的什麼啦?」

  「沒事沒事,畢竟我受了對方的照顧,況且也已經答應了,我打算再待個一、兩天,加上我的體力尚未復原。做什麼都不太方便。」

  「說得也是。」

  拉蔻兒側頭說:

  「既然無法確定敵人的實力,利用死守戰來評估對方有多少斤兩,倒也是不錯的方法。」

  「嗚……」

  帕希菲卡發出呻吟般的聲音。

  「就這麼決定,我去跟金法司總管說。」

  夏儂說完起身。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2-22 11:53 AM

第四章〈別離〉


  早上起床一看,拉蔻兒出狀況了。

  更正!是拉蔻兒正熱衷於某件事。

  「拉蔻兒姐?」

  睡在隔壁床鋪的帕希菲卡醒來後,只見姐姐正獨自跪在床上,對著牆壁唸唸有詞:

  「…………」

  帕希菲卡皺眉下床,走近拉蔻兒。

  她充血的雙眼焦點別說是牆壁,根本就沒對準任何地方。硬要說的話,是對著無窮遠的彼方。除此之外,雙手就像跳舞似的左右輕擺。

  這是普通人見了,肯定要退避三舍的景象。

  但帕希菲卡並非第一次看見姐姐這個樣子。

  「啊啊……又來了嗎?」

  帕希菲卡輕聲道……試探地將手掌伸到拉蔻兒眼前,上下揮動.但拉蔻兒別說是反應,就連瞳孔焦點都漠然不動。

  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她的模樣確實只像是故障;不過帕希菲卡知道,這是她沉溺某事時的模樣。

  這麼一來,不論是呼喚她,或是晃動她,拉蔻兒都不會有任何反應。乍看下有點可怕,不過是非常簡單明瞭的熱衷方式。

  帕希菲卡記得昨晚商討完禦敵大計後,拉蔻兒就若有所思地拿著鵝毛筆和紙在那裡計算或是寫筆記。

  看樣子她事後並未就寢,就這麼進入眼前的狀態。

  「天才都是這樣嗎?」

  帕希菲卡歎了一口氣,換上外出服,用房內水瓶的清水洗把臉,獨自離開房間。

  反正現在這樣,除非發生極度嚴重之事,拉蔻兒到自己滿意為止前都不可能返回現實世界。

  「媽媽年輕時也是那樣嗎?」

  她嘀嘀咕咕地在走廊拐彎,朝夏儂的房間前進。

  目前--為了防禦敵人偷襲,夏儂和拉蔻兒他們改睡在別館正中央的房間。

  金法司總管認為敵人既然能夠穿牆攻擊,臨接室外的房間比較危險。

  不同於一般客房,這類房間沒有窗戶,而且結構也很奇怪。

  明明是隔壁房間,實際上卻未鄰接.必須走過螺旋狀走廊,轉一個角才能抵達。

  由於這些房間中央部位有樑柱和其他重要結構.改裝城堡時亦無法一併修改。

  「……啊。」帕希菲卡僵立在夏儂房間前面。

  因為雅木妮潔正從房內走出。

  「為、為--」

  「啊……」雅木妮潔一發現帕希菲卡,露出略顯畏懼的表情。

  「你在做什麼?!」帕希菲卡忍不住嬌叱逼近。

  從男子寢室出來的同齡女子--也是因為受到玉林的發言影響--但這種場景很容易與某種想像結合。

  「咦?咦?」近距離承受帕希菲卡怒不可遏的視線,雅木妮潔一時不知所措。

  「你再怎麼說都是貴族的干金小姐耶!這種半夜溜到男人房間私通的行為--」帕希菲卡說到一半,驀地住口。

  因為雅木妮潔的雙眼濕潤,彷彿即將融化流出。

  看見開始嚶嚶啜泣的雅木妮潔。帕希菲卡深深歎息。重新端詳她的雙手,只見一個小小的托盤上擺滿了繃帶、水壺以及藥瓶。

  「嗚嗚……」帕希菲卡低哼,她好像想太多了。

  仔細一想,智力退化的雅木妮潔不可能主動投懷送抱,更何況金法司總管也不可能容許這種事發生。

  忽然覺得自己變成虐待嫂嫂的壞心眼小姑,帕希菲卡俏臉一皺,沒想到雅木妮潔看了反倒更加驚恐--

  「--抱歉,我誤會你了。」帕希菲卡說完,老實低下頭去。

  「--咦?」雅木妮潔百思不解地眨眼。

  「呃……總之我生氣是誤會一場,抱歉,雅木妮潔沒做錯事。」

  「唔……嗯。」

  望著輕輕點頭的雅木妮潔,帕希菲卡不由得想起前陣子遇見的黑髮少女。

  她很清楚。

  自己煩躁的理由.幾乎與那時如出一轍。

  夏儂溫柔待人,並非今天才有的事。老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態度,對求助者卻無法袖手旁觀--帕希菲卡對這樣的哥哥感到自豪:不過……從詩音的例子也知道,他這種個性很容易招惹麻煩。但帕希菲卡也不願否定哥哥堪稱好好先生的個性。

  既然如此,不能每次都為這種事生氣--帕希菲卡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

  然而,這次跟平常有些不同,她覺得不太一樣。

  舉例收說--詩音那次的時候,她所追求的就是夏儂本人。

  那名黑髮少女不但喜歡他,而且明白他的溫柔,才會想親近他。

  但雅木妮潔則非如此。

  帕希菲卡已從夏儂和金法司總管那裡得知大略情況。她的內心沒有夏儂,她只是將艾爾丁南德這個幻影投射在夏儂身上。

  這件事……讓帕希菲卡感到一股莫名的不悅。

  終歸是替身。對雅木妮潔而言,夏儂只是這種程度的東西。

  對象是誰都無所謂,夏儂只是剛好成為這個幻影的投射目標,不過如此而已。

  就算對象是跟夏儂截然不同的人,對雅木妮潔來說肯定都無所謂。

  這令帕希菲卡很不舒服。

  既然誰都無所謂……為什麼偏偏就挑上夏儂?

  根本不知道夏儂這個人的獨特優點,卻想將他霸佔。留在自己身邊,帕希菲卡看到這樣的雅木妮潔就一肚子火。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夏儂不是代替品,不是該這樣運用的廉價人類--帕希菲卡如此認為。

  --明明一點都不瞭解夏儂哥。

  她如此認為。

  「那個……」帕希菲卡心念一動道:「我有點事想問你,可不可以到其他地方談談?」

  聽見她突如其來的提議,雅木妮潔顯得極度困惑。

  「呃……那雅木去問艾爾丁--」雅木妮潔回頭望著夏依的房門

  「別人的意見不重要,我是在問你。」帕希菲卡說完,也覺得自己有些強人所難。

  雅木妮潔泫然欲泣地看看夏儂房間的門,又看看帕希菲卡的臉.暗忖半晌……最後怯生生地點頭。那副模樣與其說是下定決心,倒像是懾於帕希菲卡的氣勢。

  「嗯.那走吧。」帕希菲卡點頭步出。

  ※※※※※

  那位職業刺客名喚「嘻嘻黛比」。

  沒人聽過嘻嘻黛比的本名,甚至沒人見過她的真實樣貌。

  人們只知道嘻嘻黛比是擁有罕見實力的魔導士,而且雖然身為魔導士,卻總是親手給予標的物致命一擊--所知僅限於此。

  嘻嘻黛比性好殺戮。

  嘻嘻黛比相信職業刺客是自己的天職,她並非沒有其他維生方式,而是對殺人這種行為愛不釋手。因此對嘻嘻黛比而言,這是兼顧興趣和實益,無可取代的工作。

  以魔法將標的物逼至絕境,徹底凌虐之後,最後親手殺死全身癱瘓的對手。任何凶器都無妨,不過嘻嘻黛比偏愛利刃更甚於鈍器,因為毆擊無法充分享受親手殺死對方瞬間的微妙觸感。

  以剃刀割斷頸動脈更是嘻嘻黛比喜愛的手法。

  並非瞬間死亡.而是徐徐爬近,可是確實降臨的死亡。察覺死亡氣息的犧牲者所呈現的絕望和痛苦神情,緊緊虜獲嘻嘻黛比的心靈。

  萬般折騰、醜態畢露地苟延殘喘,然而醒悟自己終究難逃一死的瞬間,犧牲者臉上浮現的那種表情啊!光是在腦海浮現昔日目睹的那些臉孔,縈繞意識的迷醉甚至令嘻嘻黛比檠不住當場高潮。

  踐踏他人是一種快感。

  犧牲者們乃是為了讓她踩在腳下所生的地毯,他們釋放的慘叫乃是歌頌嘻嘻黛比的讚歌,他們淌流的血液則是襯托嘻嘻黛比的鮮花。

  不分男女老少,嘻嘻黛比皆平等誅殺。這些人的反應各異,十分有趣,硬要說的話,她最喜愛的犧牲者是少年少女,或是頑強的戰士。嘻嘻黛比殺死這種人時,能夠獲得最大的快感。

  大部分的少年少女對未來下意識抱持的憧憬--當這些夢想粉碎殆盡的剎那,他們的反應尤為鮮活生動。神情在墜入絕望深淵時的巨大變化,滑稽得難以言喻,為嘻嘻黛比帶來極大的興奮和歡愉,這是老年人所無法提供的。

  優秀的戰士亦同。雖有程度上的差別,但他們對自己的力量自命不凡,其至可說是自我迷戀。當這種自信被體無完膚地擊碎--當身為生死之交、比任何事都值得信賴的自信背叛自己的瞬間,他們臉上的悲愴絕望給予嘻嘻黛比亟欲滾動身體的雀躍。

  所以.一聽聞這三兄妹的事跡--三人讓無數業界聞名的職業刺客再也無法殺人的偉業.嘻嘻黛比就再也無法自持。

  十五歲的少女.以及守護她的雙胞胎劍士和魔導士。

  真是極度美味可口的獵物,嘻嘻黛比甚至認為這是上蒼特地替她準備的禮物。

  迄今能夠擊退無數職業刺客.就代表他們擁有超凡的運勢和實力。老實說,就嘻嘻黛比看來,他們的戰績甚至堪稱奇跡。

  這三人鐵定是在等待被自己殺死--嘻嘻黛比如此認為。這是怎麼一回事?她竟未能發現如此無畏迎接自己的獵物?嘻嘻黛比甚至對此感到萬分抱歉。

  實際接觸他們三人尤其是與夏儂‧卡蘇魯交戰後,嘻嘻黛比深信自己的預測是正確的。

  「嘻嘻嘻--」嘻嘻黛比此刻正在遠處靜靜凝視諾林科特別館。

  胸口一陣心蕩神馳。

  將那名男子--夏儂‧卡蘇魯,逼人絕望深淵殺死。這件事讓她興奮得不能自已。縱使身陷那種絕望處境仍義無反顧地撲向對手--將擁有這種氣概的男人打得遍體鱗傷,再讓他面對眼前的無力感。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與其直接攻擊他,不如將他周圍的人一個個殺死更有效。每增加一名犧牲者,他這種人就會對自己的力不從心感到悲痛、懊喪、悔恨……他就是如此傲慢。

  沒錯.這是傲慢。

  自認有能力拯救萬眾,甚至對自己不必負責之事流露同情、懊悔,借此沉浸於優越感之中。仿若在向世人宣告--只要自己有意,沒有辦不到的事。

  若非如此,他又豈會捨命守護毫無血緣關係的妹妹?

  嘻嘻黛比要讓這種人品嚐真正的絕望。

  要讓他無暇沉浸於這股優越感,甚至不容置喙、徹底面對自身的無力。借此徹底破壞他的自尊.最後再……殺死他。

  到時,他將出現何種表情?

  「嘻嘻嘻,太美妙了……」嘻嘻黛比低語完,開始朝諾林科特別館全速奔馳。

  ※※※※※

  諾林科特別館的庭院很寬敞。

  總之非常大,庭院並非……建築物的附屬品。或許該說別館裡除了建築物的興建之處。其餘範圍都是庭院。

  放眼望去,不但有森林,建築物旁亦有河川流經。原本的城堡或許是為了確保水源.才選在此處興建。

  仔細一看……雖然現在已經拆除,但部分河川確實位於城壁遺址內側.河川昔日似乎並非流經庭院。而是流進建築內部。

  設置於面對這條河川的一座平台。

  帕希菲卡和雅木妮潔此刻就在這裡,隔著一張白桌面對面坐著。

  「我問你.」

  帕希菲卡心不在焉地眺望流水道:

  「雅木妮潔到底喜歡夏儂哥……不對!到底喜歡那個艾爾丁南德的哪一點呢?」

  「咦?咦?」猛然被對方這麼一問,雅木妮潔詫異地頻頻眨眼。

  但她隨即笑咪咪地說:「因為他很溫柔。」

  瞥見她天真無邪的笑容。帕希菲卡暗自蹙眉。

  (呃……挺可愛的嘛,嗯……雖然比我年長。)

  「雅木……不能沒有艾爾丁。」雅木妮潔夢囈似的說「要是沒有艾爾丁.雅木……雅木就沒有活下去的意義。因為有艾爾丁,雅木才能活下去,雅木……是為了跟他相遇才出生的--」

  「有……有這麼誇張?」帕希菲卡略顯退縮地說。

  「雅木不能沒有他,只有艾爾丁關心雅木。如果艾爾丁不在,雅木就孤伶伶的了。雅木是沒人要的任性孩子,所以只有艾爾丁關心雅木。雅木……」

  雅木妮潔嘰哩咕嚕地反覆,口吻異常平淡……

  (原來如此。)

  帕希菲卡突然想通了。

  這是咒語,她對她自己下的咒語。一旦失去艾爾丁南德,自己就無法朝未來前進一步--她如此告誡自己。

  她為何萌生這種想法……詳情帕希菲卡也不甚了了。雖然不清楚,可是帕希菲卡也能體會因為無法肯定自我,轉而依賴他人的這種想法。

  因為帕希菲卡自己也曾一度有這種想法。

  「其他人不行嗎?」

  雅木妮潔閒言,茫然不解地眨眼。

  「其他人?」

  「如果出現其他溫柔的人……關心雅木妮潔的人.雅木妮潔還是不能沒有艾爾丁南德嗎?」

  「……沒有這種人的喔。」雅木妮潔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說:「只有艾爾丁關心雅木。」

  「為什麼?其他人說不定也會喜歡你呀?」

  「可是只有艾爾丁嘛。」雅木妮潔語氣如故,宛如在訴說天經地義、牢不可破的常識,語氣毫不遲疑。

  「我問你,如果--是如果喔!」帕希菲卡一時有些躊躇,搞不好自己即將說出扼殺雅木妮潔這名女子的一句話。

  話雖如此--

  「那如果艾爾丁南德死掉的話,雅木妮潔要怎麼辦?」

  「…………」雅木妮潔一臉不可思議地陷入沉默。

  不知對方在說什麼--就是這種表情。

  「如果艾爾丁南德不在,雅木妮潔出生的意義就要消失了嗎?這一瞬間,雅木妮潔的人生就全部失去意義了嗎?」

  「……沒有……這種事。」雅木妮潔……夢囈似的應道:「因為……艾爾丁不可能死掉的。」

  「為什麼?」

  「因為艾爾丁不會死的。」我的意思是,他為什麼不會死?艾爾丁南德也是人吧?既然如此,就可能會死吧?也許

  是意外.也許是生病。」

  「可是艾爾丁不會死的。」雅木妮潔喃喃自語……眼神恍惚。

  她恐怕是為了失去自己的意義,才不肯承認他的死亡。因而擅自決定,有艾爾丁南德才有雅木妮潔‧諾林科特。

  所以.艾爾丁南德不會死。

  「到頭來……」帕希菲卡歎道:「你根本就不喜歡艾爾丁南德嘛。」

  「--嘎?」雅木妮潔滿臉疑惑。

  (艾爾丁南德這個人--到頭來只不過是個符號罷了。)

  帕希菲卡尋思。

  對自己百般溫柔的人,對自己關懷備至的人,到頭來--雅木妮潔只是將這種條件冠上「艾爾丁南德」這個名字。她並非正視艾爾丁南德這個人,而是將記憶裡對自己最溫柔的人、在自己痛苦時給予最多關懷的人,視為這個名字的象徵。

  所以對象是誰都無妨,只要是關心自己的人,只要是為自己的存在賦予意義的人,只要是不捨棄自己的人,只要是這樣的任何人,對她而言就是「艾爾丁南德」。

  「你只是想輕鬆而已吧?」

  「嘎?咦?」雅木妮潔不明就裡,表情不安扭曲。

  「這樣很輕鬆嘛,毫不懷疑地認定『我是為艾爾丁南德而活』,不是很簡單明瞭嗎?就連必須選擇時都無須煩惱,將身心奉獻給某人,其實是非常輕鬆的事。」帕希菲卡苦笑。

  「反過來說,只要是肯接受奉獻的人--只要是不拒絕自己的人,這種情況誰都無所謂吧?可是這跟喜歡某人是不一樣的吧?對方只是讓你自己輕鬆自在的道具罷了。」

  「咦?可是--可是--」

  「到頭來,這跟你自己孤單一人也沒什麼差別吧?其他人跟自己想法不同、感覺不同--可是,正因為跟這種其他人在一起,才感到快樂吧?誰是為了誰而存在,或者誰是為了與誰相遇才出生--這種說法聽來很美,但終究只是將自己的行為或判斷責任全數推給別人.這種行為其實非常……」帕希菲卡頓了一下.最後下定決心似的說:「非常噁心。」

  「…………!」雅木妮潔神情駭然地站起。「雅……雅雅雅雅……雅木、雅木……我……不是、不是這樣。是因為……因為艾爾丁……很溫柔……所以……雅木才……我才……我才喜歡他的……關心我……艾爾丁……不……我……啊啊……」或許是發生輕微的精神錯亂,雅木妮潔氣息紊亂地說。

  帕希菲卡看著她.內心忽然想道。

  (其實……她應該知道吧?)

  其實雅木妮潔知道.明明知道……卻故意不去想嗎?所以退化至無須思考這件事的幼兒狀態,退化至那個天真爛漫、盡情享受眾人關愛,而無須負任何責任的年齡。

  因為若非如此,自己這個存在就將崩潰。

  「--抱歉。我太嚴苛了嗎?」帕希菲卡搔著臉頰苦笑。「因為我也曾跟你有過相同的想法。」

  「……不懂,雅木……不懂。」口裡雖然這麼說,但或許是知道帕希菲卡並非在指責她--雅木妮潔總算恢復一些鎮靜。

  「嗯,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懂。」帕希菲卡搔頭道:「這種說教之類的事,比較適合夏儂哥或拉蔻兒姐,我果然不該做不合身份的事啊。」

  (看來我也沒資格說夏儂哥。)

  自己也真是好管閒事。

  話雖如此.剛開始只是單純氣不過,如今交談過後,帕希菲卡發現了。

  這名女子身陷其中的坭沼似曾相識。

  所以她才忍不住多嘴,以曾在相同泥沼掙扎的過來人身份。

  「雅木……不能喜歡艾爾丁嗎?」

  「沒這回事。』』帕希菲卡看著雅木妮潔懇求似的眼神笑言:「不過,既然決定喜歡,就要正視對方,認真喜歡喔。」

  「…………雅木不懂。」

  「嗯……抱歉,太艱深了嗎?」

  對方外表已是成人,因此她老是忘記要簡單明瞭地解說。

  就在帕希菲卡想著這種事時--

  「--帕希菲卡。」聽見突如其來的呼喚,帕希菲卡愕然回頭。

  是伺時到這裡來的?

  一名少女俏生生地背對河川站立。

  「--玉林?」

  聽見帕希菲卡的呼喚,玉林輕輕一笑。

  「喏,帕希菲卡,我有個小小的請求。」玉林面帶笑容,語氣平靜--語氣異常平靜地說。

  --情況不對勁。

  帕希菲卡反射性地皺眉想道。若是問她哪裡不對勁,她亦無法立刻指出,但就是覺得不妥,彷彿目睹某種極端不協調的組合。

  「怎麼了?什麼事--咦?你--」

  某種來歷不明的東兩從占卜少女身上流出,眼睛看不見--可是令人全身起鳴皮疙瘩的某種東西。

  帕希菲卡曾經有過這種感覺。

  她多次經歷這種--儘管程度各異,但類型相同的感覺。

  殺氣--

  「別擔心。」玉林道。

  同時--

  「我還不打算殺你。」

  無數白色飛沫漫天飛舞。

  白晃晃的水珠在陽光下圍繞全身……只見玉林身後的河裡出現一具龐大的盔甲。

  「--!」拉蔻兒猛地一顫。「……中計了。」

  她在低語的同時躍下床鋪,飛身而出。

  溫婉美貌依舊,但此刻表情略顯焦躁。

  中計了。

  她內心暗忖。自己低估了對手的實力。

  拉蔻兒昨晚就已啟動警戒用結界魔法「樂園」,上次交戰時取得了敵人的體重、身高、體溫及其他情報,因此下次遇襲時.理當能夠預先察覺。

  然而……敵人比她技高一籌。想必敵人料到拉蔻兒會啟動樂園戒備。便將計就計。

  敵人恐怕是褪去盔甲而且溯流而來.借此改變自己的體重、身高和體溫。拉蔻兒掌握的數據,乃是敵人身穿盔甲時的體重、身高和體溫。

  再加上樂園一般不會探查低於魔導士站立的平面--地底,因為照理說,這種行為沒有意義;可是既然不會探查低於地面的範圍--換言之,萬一敵人沿河底前進,就無法偵測出對方。

  「拉蔻兒!」夏儂不知何時出現在於走廊急奔的拉蔻兒身側。

  他想必也是察覺殺氣才奔出的。

  「你到底在搞什麼?!」

  拉蔻兒邊跑邊對怒氣沖沖的弟弟答道:「對不起,因為沒反應……敵人識破樂園的弱點,反將一軍。」

  「換句話說,對方實力跟你差不多?」

  要利用對手的弱點將計就計,必須對敵人的魔法相當熟悉。至於決定魔導士優劣的關鍵,基本上就是意識容量和知識量。

  「……說不定在我之上。」

  夏儂格格的咬牙聲達拉蔻兒都聽見了。

  不但肉搏戰勝過夏儂,甚至在魔導士的能力都與拉蔻兒匹敵,普通方法鐵定毫無勝算。

  「該死的--我們有勝算嗎?」

  拉蔻兒聞言對弟弟微笑道:「既然對方跟我們一樣是人.就沒有絕對這種事吧?」

  「……那倒也是。」

  交換一個淡淡的苦笑……夏儂和拉蔻兒奔向庭院。

  ※※※※※

  輕微金屬聲響起,胸部裝甲朝兩側開啟。

  由盔甲整體面積來說,胸部裝甲只能算是一小部分--總計五十七枚裝甲板裡的兩枚;不過這兩枚裝甲一打開,就成為足以容納玉林--嘻嘻黛比嬌小身軀的『入口』。

  嘻嘻黛比以熟稔的動作唰一聲從胸部鑽入盔甲內部,縮起四肢合上裝甲板。姿勢猶如子宮內的胎兒--這就是嘻嘻黛比操控愛用盔甲「湯姆」1時的基本狀態。

  換言之,嘻嘻黛比井非以自己的肉體操控盔甲,只是藏於盔甲的胸腹間--而且是極小的部分,頭部和四肢等其他部位都是空心的。

  嘻嘻黛比利用魔法形成的力場包裹著湯姆,控制盔甲行動。超越人類的臂力和腳力,以及無視格鬥技原則的四肢動作--都是湯姆在魔法力場的操控下完成,是身為人偶才能達到的效果。

  控制盔甲湯姆的力場,乃是嘻嘻黛比自行組成的魔導式。

  這是以武雷神為首的半自動型攻擊性魔導式的應用。但不同於武雷神,不必提煉破壞力,加上盔甲就是「容器」。亦不用控制外形的式子。此外,基本上是由嘻嘻黛比的意志控制湯姆的行動,因此也無須自動追擊目標的假想精靈(Roudne)的式子。

  基於上述理由所產生的多餘意識容量,讓嘻嘻黛比能夠啟動其他魔法。

  正因如此,嘻嘻黛比的湯姆不但擁有與一流高手短兵相接的肉搏戰能力,同時亦能進行魔法攻擊。

  「嘻嘻嘻……」嘻嘻黛比從裝甲縫隙的窺視窗,俯瞰腳下昏迷不醒的帕希菲卡和雅木妮潔。

  夏儂‧卡蘇魯應該轉眼即至。

  到時她就能一如前兩次般展現超越夏儂的能力,同時將她們倆玩弄至死。如此一來,他肯定會絕望呼號,對自己均無能為力大肆詛咒、懊惱,最後拋開面子和虛榮,向自己苦苦哀求。

  他的驕傲崩潰的景象,一定、一定能夠替自己帶來前所未有的歡愉……

  嘻嘻黛比一邊胡思亂想,同時等待夏儂的到來。

  ※※※※※

  衝到庭院內的夏儂愣在原地。

  巨大的盔甲就在眼前。

  這倒還好,這是預料當中的事……然而當敵人的左手拎著兩名女性,情況就大大不同了。

  「帕希菲卡……雅木妮潔!」

  她們都無力地垂下四肢,從微微起伏的胸口看來,似乎只是暈了過去;話雖如此,終究不是能夠安心的狀況。夏儂比任何人都明白盔甲的力量,只要對方有意,瞬間就能擰斷帕希菲卡她們兩人的脖子。

  「你--」

  「嘻嘻,嘻嘻嘻嘻,夏儂‧卡蘇魯--」盔甲內部……首次發出具有意義的句子。

  可是令夏儂大感錯愕的並非句子本身,而是對方的聲音。

  「是女人?」

  相較於夏儂的驚訝,拉蔻兒則是泰然自若地說:「玉林--是你吧?」

  拉蔻兒如此呼喚後,盔甲微微扭動身軀。或許是想轉向拉蔻兒,但這具盔甲的動作跟人類有著十分微妙的差異。

  「你就是讓夏儂身受重傷的敵人吧?」

  「玉林?你們認識?」

  夏儂蹙眉問。

  三人已經扼要說明過彼此的遭遇--但拉蔻兒她們並未特別交代玉林的事,因為她們並沒有什麼必須特別說明的關係。

  「偶然在鎮上遇見的女生--」

  「不是偶然。」盔甲內部……傳來吃吃的竊笑聲,確實是少女特有的聲音。「一開始就是故意接近你們的……因為只要夏儂.卡蘇魯你還活著,一定會回到帕希菲卡和拉蔻兒身邊。」

  「……一開始的目標就是我嗎?」

  「一開始當然是受托殺死廢棄公主,不過這種事根本無所謂,反正帕希菲卡隨時都能殺死。反倒是夏儂.卡蘇魯,你呀,我要殺你。」

  「……我做了什麼惹人厭的事嗎?」夏儂嘴裡打趣,內心卻偷偷計算敵人的呼吸。

  既然帕希菲卡她們被當成人肉盾牌,就不能以力天神襲擊敵人,只能攻其不備,奪回帕希菲卡,可是……

  (混帳!真是麻煩的傢伙。)

  夏儂心下暗咒。

  敵人毫無弱點,或者該說--找不到對方的弱點,甚至無法解讀呼吸。

  盔甲的動作和架式完全背離格鬥戰的原則,站姿與外行人無異,動作卻與體力恢復時的夏儂不相上下。

  面對行動速度與自己相當的敵人,不可能從正面找到對方弱點。在格鬥戰上,固然有迫使敵人暴露弱點的技巧,然而,夏儂並不確定盔甲是否適用這類技術。

  總之,各方面都亂七八糟,夏儂腦袋瓜裡的武術常識幾乎都派不上用場。

  況且他也不可能頻頻與這名敵人正面交鋒,若是隨便以長刀承受敵人的斬擊,搞不好整把長刀都會被對方劈成兩半。

  先不論敵人武器的銳利度如何,至少這具盔甲擁有讓此事成真的爆發力。

  她究竟用了什麼手法?

  盔甲內部的人似乎是一名少女……但這具連夏儂都必須抬頭仰視的龐大盔甲,婦孺縱使藏身其中,也絕不可能自由操控。以帕希菲卡為例,至少要四個她才能塞滿這具盔甲。

  「嘻嘻嘻,夏儂‧卡蘇魯……好個螻蟻之輩,你很厲害吧?自己也覺得自己很強吧?螻蟻之輩還這般臭屁。嘻嘻嘻。你還真是自命不凡。你這種傲慢的傢伙一旦絕望,就慘不忍睹。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傲慢者慘兮兮的絕望表情非常美妙哩。遭到自己信賴的力量背叛,自信瓦解碎裂,嘻嘻嘻嘻。蠢貨~~螻蟻再怎麼掙扎都是螻蟻喔。」

  「…………」

  雙眉深鎖的夏儂緊盯盔甲。

  不出所料……這名敵人就想欣賞夏儂絕望的模樣。不是因為工作,而是單純具有這種嗜好的虐待狂,那具盔甲內的人類乃是擁有扭曲慾望的人物。

  「你這種傢伙很頑固,就算自己被殺也不肯承認失敗吧?」

  嘻嘻黛比興致盎然地說:

  「話雖如此,你這種傢伙的弱點就是自己無能為力的事,例如……萬一自己的朋友、情人或家人在眼前慘遭殺害,一下子就會崩潰。嘻嘻嘻,真是傲慢,就連他人死亡,都要怪罪自己『都是我力有未遂』,嘻嘻嘻,你以為自己是誰呀?」

  「…………」/>

  「螻蟻之輩還以為自己有能力解決一切,啊啊,真是傲慢!你這種傢伙一旦面對自己的能力極限,就會徹底崩潰,而目睹這番光景真是大快人心,嘻嘻嘻嘻。」

  「--身份一曝光,就變得喋喋不休哪。」

  夏儂冷冷道。

  「沒用的喔,別故意裝出一副冷靜的模樣。你很緊張,心神不寧,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不安。嘻嘻嘻,好--我就將你的恐懼化為現實吧,先從這個女的開始。」

  右手巨劍尖端颼一聲勾住雅木妮潔的衣領,玉林故作姿態似的朝夏儂提起俘虜。

  「別動喔,你一動我就殺死帕希菲卡,知道嗎?」

  「…………」

  正想飛撲上前的夏儂動作驟止。

  「嘻嘻嘻嘻,煩惱呀、煩惱呀。對!快否定自己的高強,快咒罵自己的軟弱無能。嗯—一你就趴在地上,學狗爬給我看吧?這樣的話,搞不好我會饒帕希菲卡一命喔。」

  「你--」

  要是遵循對方吩咐,這名敵人肯定會樂不可支地殺死夏儂,解決帕希菲卡。這名少女的行動純粹是為了凌辱夏儂,逼他絕望慘叫,只不過如此而已。正因如此,夏儂沒有討價還價的空間,亦沒有乘虛而入的餘地。

  話雖如此……

  「承蒙你這麼看得起我哪。」夏儂……冷笑道。

  「--什麼?」

  「自己有能力解決一切?對自己的能力自我陶醉?嗯,我的確曾經有過這種想法,不過有個男人告訴我……」夏儂鬆開長刀說。

  他趁敵人訝異沉默之際,連珠炮似的說:「過度拘泥此事的話,總有一天會完蛋的。嗯,你或許是比我厲害。況且我的傷勢尚未復原,光憑我一人與你戰鬥,既不可能打敗你,也不可能奪回妹妹或雅木妮潔,可是,這又怎麼樣?

  「…………」

  盔甲微微扭動身軀。

  這……說不定是表示困惑的動作。

  「我並非喜歡高強的自己才變強,而是因為逼不得已才變強,所以我也明白自己的極限。我有無能為力的事。也承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認為這有什麼好丟臉的。我比任何人都瞭解自己的軟弱。」

  「哈!你何必口是心--」

  「我將你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還.殺手小姐。你為什麼想逼對手臣服,讓對方品嚐絕望?明明可以迅速解決的工作,你為什麼要本末倒置,只為凌辱你認為『高強』的人?要我告訴你嗎?換句話說,你比任何人都恐懼,不敢承認自己『軟弱』的事實。」

  「…………」

  「我比你弱,這我可以承認。喏,開心一點啊,我這人根本就不值一哂,只不過是福星高照才活到現在。我至少知道三個比我厲害的人,還知道一個在某些情況下可能比我厲害的人,甚至知道人類這種生物其實是微不足道的脆弱存在。」

  嘻嘻黛比一語不發,雖然未置可否……但夏儂察覺她的氣息微微一晃,真的只有微微一晃。

  「你很開心嗎?贏過我很開心嗎?應該不會吧?就算贏過弱小的存在,也不能證明你不弱小。就算找出再厲害的傢伙,也不能保證他就是世上最強的人。沒錯,我根本就不是最強的.但假如我是螻蟻,你又如何證明自己不是?」

  「--真是長舌的螻蟻。」嘻嘻黛比哼道:「不過我知道,你只是想爭取時間,爭取時間讓後面的拉蔻兒剖析我的手法,尋求對策。」

  「…………是嗎?」夏儂面色一寒道。

  然而--

  「你知道的也只有這點程度。」

  「--?!」

  下一瞬間--巨劍在鏘鳴聲中晃動。

  ※※※※※

  雅木妮潔的身體從晃動的劍尖墜落地面。

  同時一道影子從旁奔向頹倒在地的雅木妮潔。

  是金法司總管。

  至於搖晃巨劍的鐵球攻擊,當然是由他的弓所射。只要更換弦上零件,箭矢或鐵球皆可發射。

  他扔下弓,飛撲至跌落於盔甲前方的雅木妮潔,接著順勢在草皮滑行,遠離盔甲。

  這段期間,嘻嘻黛比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觀。

  然而,金法司飛身撲來的同時,夏儂亦向前躍出。

  「--」

  盔甲陣腳大亂.夏儂還是金法司--嘻嘻黛比一時不知該應付哪個。

  但這一剎那足以讓夏儂縮短兩人間距。

  「牆啊,阻擋一切!」

  防禦性魔法「塞壁」啟動。

  「我叫你別動了喔!」玉林說著將巨劍朝帕希菲卡揮落--

  喀當。

  巨劍在沉悶的聲響中彈開。

  帕希菲卡全身裹著一層淡淡的多角形光膜。夏儂的塞壁並非保護自己.而是帕希菲卡。正因如此,他才苦苦等候機會,迫近到魔法能夠保護帕希菲卡的距離。

  再說得詳細一點,他之所以故意大聲說話,也是為了掩飾金法司總管在暗處拉弓瞄準的聲音。

  「唼--!」

  巨劍直接橫向掃來。

  夏儂朝地面一滾,避開劍擊,逼近帕希菲卡身邊抽刀,同時解除帕希菲卡四周的塞壁。

  「戰女啊,祝聖!」

  嘶吼同時,坐在地面的夏儂將手中長刀刺入緊攫住帕希菲卡的盔甲手腕。

  不論岩層、鋼鐵俱能劈開的戰鬥輔助魔法「祝聖刀」,展開一層薄如蟬翼的力場。

  但不知為何,長刀只嵌入盔甲些許。

  何止如此.嵌入處甚至進發某種衝擊--將夏儂和帕希菲卡雙雙彈開。

  這是祝聖刀的力場和湯姆的力場相互干涉所致,不過夏儂當然不知其中奧妙。

  「嗚--」夏儂雖被彈開,還是一把拉過帕希菲卡。摟著她墜向地面。

  「你這混帳!」盔甲揮下巨劍。

  這一劍並非瞄準遠遠飛開的夏儂他們--反而劈向正抱起雅木妮潔準備逃逸的金法司總管。

  「--!!」夏儂目光錯愕地追逐金法司總管和雅木妮潔。

  漫長的一剎那。

  金法司總管和雅木妮潔輕輕彈起,在半空曳著平緩的紅色軌跡……在地面彈跳樹下,終於倒地不起。

  混沌的意識逐漸清晰。

  暴露在冷冽的空氣中,雅木妮潔睜開眼。

  她正想按地起身.手掌無意摸到一個柔軟物體……同時感到一股滑膩。

  濕淋淋的觸感。

  刺激鼻腔的鐵銹味與這股觸感結合,加深她的不安。將手掌伸到眼前,雅木妮潔第一次發現自己滿手鮮血。

  「咿--」尖叫聲哽在雅木妮潔的喉嚨,但下一瞬間,垂下目光的她終於知道墊在身下的東西--一開始摸到的柔軟物體是什麼了。

  是金法司總管。

  仔細一看,沾濕她雙手的鮮血正從他的嘴裡汨汩流出。

  鮮紅的血,暗示死亡的不祥色彩。

  某種衝擊掠過雅木妮潔內心。

  「金法司……?金法司!金法司!」雅木妮潔連忙離開金法司的身體,將他抱起。

  她的衣服被他的鮮血染濕,但這點小事根本不重要。夏儂和拉蔻兒此刻就在附近與盔甲作戰。但雅木妮潔對那些雜音和景象置若罔聞。

  「金法司!」

  「--小姐……」金法司總管微微睜眼。

  這名總管令人印象深刻的單邊鏡片不知何時已經撞落。

  他是一向伴隨在旁的侍從,打從自己出生就守護迄今的人物。

  在母親離去,父親病歿,艾爾丁南德陣亡,祖父仙逝--所有人都棄自己不顧時,比雙親更長久、更溫柔、更堅持保護自己的人。

  這樣的存在……雅木妮潔一直將之視為空氣。

  她認為金法司伴在自己身旁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

  。您安然無恙嗎……克雷贊特‧金法司這把老骨頭受一劍總算是值得的。」

  「你怎麼了?你沒事嗎?喂,金法司……」

  可是雅木妮潔此時從金法司的神色裡感到明確的。死亡」。

  她多次目擊死亡.祖父和父親都是因病而死。

  但這次不同,這不是緩慢逼近的死亡。

  不容遺族有任何心理準備或覺悟,毫不留情地迅速降臨、斬斷未來,單純而殘酷的……「終結」。

  消失不見。

  金法司將消失不見--雅木妮潔初次意識到此事,此事讓她首度清楚感受到金法司的存在。

  「小姐……屬下有事相求。」金法司忽然用力扭曲自己的撲克臉……咧嘴一笑。「還請小姐、請小姐別再詛咒自己。小姐不是艾爾丁南德少爺的一部分,艾爾丁南德少爺一定也不希望小姐如此。小姐有權追求自己的幸福,小姐應該抬頭挺胸活下去。正因艾爾丁南德少爺希望小姐如此,才一直將小姐視為一位獨立的女性,不是嗎?」

  「你……你在說什麼?金法司……血、血流出來了,血流出來了啊。」雅木妮潔說完,摟住他的身體。

  「屬下一直想、一直想告訴小姐,可是屬下很害怕,深怕小姐宛如玻璃般脆弱的心靈,因屬下不當的勸諫損毀。對屬下來說……小姐就像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所以才決心守護您的幻想,決心在充滿小姐和艾爾丁南德少爺回憶的這棟別館,等待小姐返回現實世界的一天。」

  「這是為了屬下敬重的老爺的唯一愛女,屬下告訴自己這都是為了小姐,才堅守這棟別館到現在,可是--」血液代話語噴出。

  「金法司!」

  「可是,這終究只是屬下的傲慢。既然以監護人自詡……就有義務責罵孩子,但屬下不敢面對這個義務……聽好了,小姐,這是克雷贊特‧金法司最初和最後的請求。請您有所自覺,您就是您,雅木妮潔‧諾林科特無須為任何人,只要為您自己而活。請您有所自覺,面對您自己的權利與責任,您乃是雅木妮潔‧諾林科特……」

  「…………」雅木妮潔猛然吸氣。

  微弱的火花在她腦海綻放,雖然是非常非常微弱的火花……

  「不過.既然決定喜歡.就要正視對方,認真喜歡喔。」

  「面對您自己的權利與責任,您乃是雅木妮潔‧諾林科特……!」

  這些都只是語言。

  不論包含何等執著的期望和心願,這些都只是語言。

  然而……

  「金法司……」

  或許是已經說完想說的話,金法司總管合上雙眼,全身一軟。無力垂落的四肢,就像被剪斷絲線的傀儡。

  「金法司?」

  沒有回應。

  「金法司、金法司?--騙人……」雅木妮潔愕然低語。

  呼喚金法司總管的聲音在他的胸口空虛散去。

  「騙人,我不要,不行,我不要你死,金法司!金法司!為什麼、為什麼要說這些?不要走!金法司!」

  面對雅木妮潔耍賴似的哭喊……沒有任何回應。

  「螻蟻之輩--」嘻嘻黛比暗叱,走近夏儂和帕希菲卡。

  「還在那裡自以為了不起地亂吠,現在嚇呆了吧?」

  「那倒未必喲。」

  回答的當然不是夏儂--

  「對了對了,我忘了告訴你。」

  拉蔻兒微笑道。

  冷不防……捲起的一陣風將她的黑髮吹得漫天飛舞。

  將陽光絲絲扯裂的秀髮黑雨。

  那道身影美則美矣,但也蕩漾著某種駭人之勢,嘻嘻黛比不禁倒抽~口氣。

  「我也相當強喔。」

  「嘻--嘻嘻嘻嘻,是呀……這麼說來或許沒錯……」嘻嘻黛比說完,重新轉向拉蔻兒。

  接著--

  「雷槌啊,擊出!」

  「盾啊,現身!」

  兩人同時念誦連動式啟動咒語。

  異於平時,威力提升至致命範圍的雷擊朝嘻嘻黛比進射.但嘻嘻黛比啟動的防禦力場擋住這一擊。同時盔甲湯姆以刨開地皮之勢衝向拉蔻兒。

  可是,這次的盔甲衝擊則被拉蔻兒展開的塞壁隔絕。

  湯姆被衝撞的反作用力彈開,但立刻重新擺好架式,向上躍起。

  拉蓋兒緊迫在後,連續攻擊。

  接連啟動。炎杖」(Lavatein),緊追不捨。

  宛如出現一座火焰森林,火柱以雷霆萬鈞之勢不斷竄起。

  「嘻嘻嘻--果然厲害。」在不斷進發的爆炸和火柱追逐下,嘻嘻黛比呢喃。

  拉蔻兒並非不停反覆啟動、解除炎杖,這樣不可能如此迅速地連續啟動魔法,而是她在微妙的時間差下啟動複數炎杖,對敵人連續攻擊。

  話雖如此,一般的攻擊性魔法必須進行瞄準,但嘻嘻黛比的動作太快,拉蔻兒的眼睛無法完全跟上她的行動。

  「可是這種程度還不夠!」嘻嘻黛比猝然轉向,再度衝向她。

  但拉蔻兒忽然停止魔法攻擊,毫無反應、全無防備地杵在原地。

  就在此時--

  「啊,還有,」很突兀地,拉蔻兒溫溫吞吞說道:「我已經看穿彌那具盔甲的機關了。」

  箭矢般筆直衝向拉蔻兒的嘻嘻黛比,冷不防身子一拐。

  她撞上旁邊飛采的某件東西,動作因而大亂。

  「呃?!」力場雖然吸收大部分的衝擊,但嘻嘻黛比眼前一黑,悶哼出聲。措手不及的橫向加速,令她暫時貧血。

  噹啷--金屬撞擊聲同時降臨。

  「什?!」

  「原來如此啊。」聲音從頭頂流入。

  不見了!湯姆的……盔甲頭部被打飛,不見了。

  旁邊飛來的某件東西,出手打飛湯姆的頭部。

  嘻嘻黛比急忙回頭,只見夏儂悠然佇立在那。

  「原來是這麼回事嗎?」夏儂惡狠狠地對她一笑。「總之不是『穿著』,而是『操控』嗎?難怪動作跟人類大相逕庭啊。」

  他身上罩著奇妙的東西,是由數個玻璃薄膜似的平面所組成的盔甲。跟湯姆相比,樣式有稜有角,形狀相當粗糙……不過每個平面發出薄絹似的摩擦聲,正確無誤地追逐

  他的動乍,毫無滯礙地籠罩他的身體。另外……這個透明平面從他手裡的長刀大幅延伸,將密封在薄膜內的長刀足足拉長一倍,形成一把透明的「刀」。

  「『聖戰士』(Einherjar)!?」嘻嘻黛比驚叫。

  沒錯,你那身盔甲也是由武雷神變化而成的吧?」

  「一旦說穿,不過是無聊透頂的伎倆罷了。」夏儂說著向前步出。

  「豈有此理……」嘻嘻黛比怒駁:「這種魔法需要一場的意識容量,明明已經停止研發--」

  「沒錯。」拉蔻兒嫣然一笑道:「反過來說,只要能擁有異常的容量,這種魔法已經處於實用階段囉。」

  「莫非是利用通訊魔法連結意識,確保容量嗎?!」

  「答對了。」夏儂說著向前一踏。

  半透明的玻璃大刀挾帶空氣揮落,嘻嘻黛比以巨劍抵擋。雙方力場相互干預,爆炸般的聲光四射.刀刃和劍刃相互拉鋸。

  「嗚--」

  兩人力量旗鼓相當。

  夏儂揮拳擊向盔甲脆弱的腹部,狂濤駭浪的重拳將嘻嘻黛比擊向半空,殘餘力道化為聲光進散。

  「嘎?!」瞬間展開的力場化解了直接的打擊力,可是無法盡數吸收的衝擊透過盔甲,確實命中內部的嘻嘻黛比。

  「嗚--嗚--」嘻嘻黛比踉蹌後退。

  對方很厲害,太強了。

  夏儂不停揮刀砍擊。

  識破敵人的手法之後,嘻嘻黛比的動作看來確實像是僵硬的傀儡。前幾次之所以贏過夏儂的速度--或者該說是「洞悉力」--乃是因為這種動作與人類截然不同,才讓他感覺大亂。

  現在.夏儂的動作除了本身的速度,還有透過聖戰士的魔導式強化、加快腳力和臂力。因為身體由聖戰士的力場支撐,進攻時甚至不必擔心出血或疼痛。

  這麼一來……嘻嘻黛比拖泥帶水的動作再也無法勝過夏儂。這種基於邪道、攻其不備的優勢,一旦面對基於正道、勢均力敵的俐落動作,終究只有敗北一途。

  衝擊,衝擊,又是衝擊。

  儘管沒有刀刃,但夏儂的砍擊確實穿透嘻嘻黛比的防禦,接二連三地衝撞盔甲。不斷承受噹啷噹啷的猛烈砍擊,盔甲逐漸扭曲變形。

  「嗚--嗚!」嘻嘻黛比在地面滾動,想借此逃離夏儂,但夏儂亦步亦趨,揮刀如雨。

  這樣下去,嘻嘻黛比恐怕再無勝算。

  「嗚!」一陣格外大的衝擊命中嘻嘻黛比。

  這樣下去她將被殺。

  自己要輸了。

  豈有此理!她不容許這種事發生,對!自己豈能輸給螻蟻之輩。如此高強的自己,豈能被絕望踩在腳下,她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嘻嘻黛比決定使出殺手鑭。

  她將控制盔甲的力場瞬間提升至最大功率,奮力一擊。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與狂嗥同時揮出的一擊。

  倘若被夏儂閃開,嘻嘻黛比就再無勝算,因為魔導式的功率一旦超越安全範圍,便將以無法修理的速度損毀。

  力場瞬間暴長,而盔甲的右臂

  「啥--?!」

  居然射出去了。

  這並非比喻,而是一如文字所言,那條右臂--盔甲的右臂部分,從手肘與本體分離,被瞬間暴長的力場彈開,射向夏儂。

  出其不意的奇襲,夏儂來不及採取防禦姿勢。

  聖戰士的力場吸收一半以上的破壞力,轉換成聲光進散;可是,超越聖戰士瞬間處理極限的全力一擊,將姿勢不穩的夏儂連同聖戰士的力場撞飛。

  「呃--?!」

  一邊激起大量聲光,夏儂猶如石子般不停在地面彈跳,一直滾到庭院角落,就這麼頹倒在地。

  「嗚……哼……」夏儂想要站起……但身體失去平衡,再度跌倒。

  兩人立場頓時對調,突然加速引發血行不順,讓夏儂出現警時性失明。

  「哈--哈哈!」嘻嘻黛比高聲歡叫。

  看吧!

  我比較強,我比較厲害,螻蟻之輩,知道了嗎?

  好,就追上去賞你致命一擊吧。

  讓你這個所向無敵的--

  「--?!」

  身體喀啦一聲停止移動。

  「什……什……什麼……」

  盔甲發出剌耳的擠壓聲。

  「嘎?啊啊?啊啊啊啊--」

  鋼鐵開始緊勒全身。

  頭昏眼花的壓迫感中,嘻嘻黛比懂了。

  魔法失控。

  本應籠罩於盔甲外側的力場開始失去控制。承受夏儂的連番砍擊,不但變形甚至缺了一部分的盔甲,以及恣意提升功率而毀損的魔導式,再也無法相互契合--理當控制盔甲行動的力場,居然開始朝內側運作。

  盔甲發出鋼鐵擠壓的嘎吱聲,逐漸縮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雖然想立刻消除式子、解除魔法……但全身緊縮的劇痛讓她無法理性思考。

  基於超凡出眾的魔法才能,嘻嘻黛比總能隨心所欲地絞殺敵人,未曾面臨走投無路的窘境--因此,一旦陷入恐慌狀態,就完全無法從中解脫。

  心神大亂的嘻嘻黛比錯失應變的時機。

  本應守護她的盔甲嘎吱嘎吱地勒緊,繼續縮小。

  「嗚嘔嘔嘔嘔啊啊啊啊啊啊?!」

  必須趕快脫身。

  必須趕快從這具鋼鐵棺柩裡脫身。

  口吐鮮血,耳邊傳來週身骨骼碎裂的聲音.嘻嘻黛比心裡只有這個想法。

  必須趕快脫身--

  「啊呃!……嘔嘔……」

  最後--

  盔甲停止收縮。

  察覺異狀趕來的拉蔻兒昕看見的是--宛如某種前衛藝術品般,從壓縮鐵塊裡伸出的一隻人手,以及從鋼鐵縫隙滴落的人量鮮血。

  譯注1:嘻嘻黛比的「Tabby」的原意是母貓,盔甲:湯姆的「Tom」則有公貓之意。終章

  翌日--諾林科特別館的正門前。

  「各位已經要走了嗎?」雅木妮潔溫柔微笑……但略顯寂寞地道。

  坐在輪椅上的金法司總管就在她身旁。雅木妮潔原以為他傷重不治而大驚失色--結果他只是痛暈而已。

  雖是虛驚一場,至少事情因此往好的方向進行。

  「嗯,給你們添麻煩了。」夏儂苦笑道。

  諾林科特別館的牆壁,還留有跟嘻嘻黛比戰鬥時造成的大洞。就整棟諾林科特別館來看,或許只能算微不足道的損傷,但他們確實毀損了建築物。

  「不,請別放在心上,各位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沒齒難忘。」

  「是嗎?我到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貢獻。」夏儂聳肩。

  順道一提……擊敗嘻嘻黛比之後。夏儂他們得知荷納迪商會出現大量死者,連杜蘭都未能倖免。

  諾林科特家掌握在杜蘭手中的債權,一部分變成遺產稅繳入國庫,其餘則由杜蘭家的親戚們平均接收。

  儘管借款總額並未減少,但杜蘭的死不但讓他們取回徵稅權,而國庫和杜蘭的親戚對雅木妮潔的爵位也興趣缺缺。與其強逼雅木妮潔還錢,他們多半主張長期性的合理償付。

  雅木妮潔未來的生活絕不輕鬆。

  不過,倒也並非全無希望吧--夏儂這麼告訴自己。

  「可是……」雅木妮潔溫柔微笑道。

  是金法司的那番言論?面臨死亡時的恐懼?還是其他原因?或是上述的一切?

  夏儂不確定是什麼改變了她。

  不過,當她知道金法司沒死,情緒平復之後,就迅速恢復自己原來的面貌。她原本就是慧黠的女子,至少此刻站在夏儂他們面前的她,完全沒有先前那種不安定的感覺。

  她目前正加緊腳步,追回自己凍結的時間。

  「有點可惜。」

  「什麼事?」

  「如果我還是幼兒狀態,說不定夏儂就能待久一點。」

  「…………」夏儂面對她柔美的笑容,不禁陷入沉默。

  帕希菲卡從背後射來的視線……異常灼痛。

  「以後若是經過附近,請務必光臨寒舍,小女子恭候大駕。」雅木妮潔說完,盈盈行禮。

  那姿態……依然有種纖細柔弱的印象。可是,體內彷彿多了一個成熟女性的「芯」--讓自己獨立站起的芯,這是夏儂的錯覺嗎?

  「謝謝,告辭了……」夏儂說完,催馬前進。

  他們打算先前往葉斯提安鎮,照原本預定採購生活必需品,接著再折返主要幹道。

  馬車行駛片刻,夏依回頭一望……只見遙遠的道路彼端.雅木妮潔和金法司總管仍在目送他們。

  又過了半個小時。

  結束購物的夏儂他們正在葉斯提安鎮的城門辦理出城手續。

  進出葉斯提安這座商業之都時,必須繳納少許稅金。

  拉蔻兒在設於門側的辦事處填寫表格。跟辦事員喁喁細語,駕駛座上的夏儂望著她的背影,驀地輕聲歎息。

  「--幹嘛?沒事歎什麼氣?」

  一回頭,帕希菲卡正瞪著自己。

  「不,沒什麼,這次很累哪。」

  「喔--不是因為眷戀不捨嗎?」

  「眷戀?」

  「她長得挺漂亮的嘛。」帕希菲卡挖苦道。

  「嘎?啊啊--對呀,這麼說來確實挺不錯的。」

  明明這幾天一直在一起,可是總覺得剛剛才見到真正的雅木妮潔--身心契合的二十歲女子,真真正正的雅木妮潔。

  如今回想起來,他覺得她的微笑頗具魅力。

  「哎--好像有點可惜啊?」夏儂想起金法司的提議,喃喃自語。

  老實說,儘管已經脫離最慘的情況,但雅木妮潔的未來絕非一片光明。艾爾丁南德的死,仍舊在她的未來寵罩一道陰霾。今後或許不會再選擇逃避,但雅木妮潔也並未堅強到可以立刻面對此事。

  沒有眷戀,雖然沒有眷戀……但還是殘留一絲不安。

  如果可能,他想留下來支持她,他當然也有這種意願,即便那只是缺乏現實考量的妄想,因為再怎麼說,雅木妮潔在他內心的地位都不如帕希菲卡。

  不曉得帕希菲卡知不知道他的這種想法,她斜睨著他說:「你應該沒趁我們不在的時候,對那人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奇怪的事?」

  「呃……所以就是……該怎麼說呢?就是健康的男人--」

  「……你到底在說什麼?」夏儂有氣無力地說。

  此時,在拉蔻兒旁邊辦理入城手續的一名男子,跟辦事員的交談聲忽地隨風飄來。男人穿著軍隊發放的野戰服,手裡提著一個大行李袋,一看就知道是軍人的打扮。

  「這還真是……年代久遠的許可證啊,這是上一代領主的許可證嗎……喂~~到裡面把那個簽名副本拿來!」

  「唉,真不好意思,其實我有好長一段時間臥病在床。」男人搔頭道。

  「哎呀,原來是這樣。」

  「因為資料弄錯,結果我的戶籍不小心被刪除了,而我被抬到醫院後就跟廢人一樣,也沒辦法更正資料。好不容易可以活動身體時,也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

  「這也真是辛苦你了。咦?這是……失、失禮了,在下不曉得您是貴族,怠慢之處還請--」

  辦事員戰戰兢兢地行禮,但這名軍人打扮的男子毫無怨意,爽朗笑著搖頭。

  「不,別在意,畢竟我連衣服都沒換就匆匆回來,這身破爛打扮,沒人當我是貴族也是正常的。」

  「這麼急著回到我們這裡?」

  「……我的未婚妻就住在這。」男子緬懷地說:「說不定已經跟別人結婚了,不過若是這樣,我也想確認她是否過得幸福。」

  男子說到此處,浮起羞澀的笑容。

  「因為這是我跟她的約定。」

  夏儂遙望他們倆一陣子--

  「……怎麼了?夏儂哥。」帕希菲卡不可思議地詢問注視遠方苦笑的夏儂。

  「沒什麼,雖然不是受了那名職業刺客的評論影響……不過我這種傢伙還到處擔心別人,想想果然是種傲慢啊。」夏儂苦笑道。

  「什麼跟什麼?」

  「因為我光照顧任性的公主大人就分身乏術了。」

  「你在說誰?誰啦?」帕希菲卡怒叱。

  總有一天……倘若未來他們能夠沿原路折返。回歸故鄉。

  那時說不定可以遇見為人妻或為人母的雅木妮潔,見證她以自己的未來擊退對自己所施的咒語。

  人與人的羈絆,珍惜身邊的人,自己就是自己。

  自由的……心靈所帶來的責任和權利。

  明白這些道理的她,未來肯定比現在更美。

  「啊,你在想色瞇瞇的事對吧?」

  帕希菲卡瞇眼瞪視。

  「--沒有。」瞥了一眼辦好手續向馬車走來的拉蔻兒,夏儂悠然自得地閉起雙眼。




〈後記〉


  交錯紛飛的電磁波,無緣目睹的羈絆,無從耳聞的訊號。

  伸長手臂亦無法觸碰,只有象徵斷絕的虛無橫亙其間;話雖如此,話語依舊傳達,電波確實存在,就在那裡讓人感受自己與某人緊緊相系。儘管無法經由五感確認--可電波絕對就在那裡。

  它就宛如吾人的靈魂。

  縱使無法觸摸,縱使無法辨識,都無法證明它不存在。

  因此人們學會「相信」這種行為。

  利用這唯一的手段,避免否定帶來的絕望。

  呃……其實……

  我最近為了電波苦惱不已。

  --嘮嘮叨叨了一堆,還怕各位以為我精神錯亂。老實說,不知是遍佈家中的無線網路,還是其他東西的影響?我家無線電話的雜音很大。這有什麼辦法改善嗎?畢競這跟電線不同,也不可能重新鋪設。

  「你好,我是柛。」

  「啊,我是T,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對了,呃……關於明天必交的作者校稿。」

  「啊,已經寄出了嗎?」

  「……不,我忘了帶出來,因為跟人有約,慌慌張張地出門……結果……那個……」

  「…………」

  「就算現在寄宅急便……也來不及了嘛。」

  「的確來不及。」

  「那明天……寄新幹線配送--」

  「看來也只能這樣了(歎氣)。」

  於是.原稿就搭新幹線到了東京。

  感謝JR!感謝新幹線!

  您將充滿絕望遲延的原稿,以三百公里時速送往東京的英姿,我絕對不會忘記!

  「……不過這不是宅配,必須到東京車站收件才行。」

  「琺!別這麼任性!」

  「你以為這是誰的責任?」

  就是這樣。大家好!我是柛一郎。

  謹向各位獻上「廢棄公主」系列第八集《永無止盡的情歌》。>

  每次隨著集數增加,交稿時間好像越來越漫,真令人內心發慌。明明可以更簡潔地結束故事、更迅速地完成工作,真是不解之謎。

  前些時候,不知在網站還是哪裡看見有人說「柛一郎小說裡的殺手好像都是好人」,仔細一想確實如此,所以最近的目標就是「如何描寫壞胚子」(笑)。

  本集的反派角色就是以這個目標撰寫的……各位覺得如何?結果變成一個自以為是的角色,這算不算是「邪惡」呢?

  邪惡這個概念,越是深入琢磨,越是摸不著頭緒。

  我個人希望能再多多學習--創造出更加、更加讓讀者莫名厭惡的邪惡猙獰角色。

  話說回來,前幾天跟工作人員一同前去參觀「廢棄公主」廣播劇的錄音工作,就是免費贈送(還是郵購?)《龍雜誌》所有讀者的那個東西。

  那麼……關於這次參觀的感想。

  哎呀呀,真的很厲害。

  不知該說是配音員的集中力?還是聲音裡……千變萬化的表情?

  看著看著,更正!聽著聽著就讓人陶醉其中呢。我曾聽友人說「優秀的配音員能夠依角色人物的設定,詮釋出每一歲的聲音」……「哇!真的耶」我不禁在心頭如此嘀咕,真的嚇了一跳

  不過……自己的作品重新透過鉛字以外的媒體出現,該怎麼形容呢?有一種背脊香發癢,或者令人害臊的感覺,就像有人在面前朗讀自己的小說(笑)。

  無論如何,這部三集的廣播劇裡,我目前也只聽過一集。

  雖然錄音時在旁聆聽,不過接下來還要進行添加音效和剪接等編輯作業,最後成品將變成何種模樣,我沒聽過以前也不曉得。

  另外兩集會變成什麼形式呢?我現在也十分期待。

  啊啊,能夠成為輕小說家真是太好了。

  接下來,當然還是感謝(以及謝罪)的話語。

  編輯T小姐。

  插畫家安曇雪伸先生。

  好像每次都強迫兩位加速趕工,真的很對不起。

  下次會努力避免用到JR的配送服務(廢話),還請兩位別拋棄我,一起繼續奮鬥。

  就各種意義來說,我都很喜歡「專業意識」這種東西,透過這次的廣播劇製作,除了配音員,之外,亦參觀了製作人、劇作家、錄音人員等許多「專家」的工作,內心不勝欣喜。

  借此機會向廣播劇的所有工作人員致謝。

  謝謝你們。

  最後,當然是購買本書的讀者朋友。

  正因有各位購買本書,所以柛一郎雖然胡作非為,仍然能夠以寫書人的身份存在,甚至讓拙作變成廣播劇,謝謝大家。

  那麼,下一集見嘍!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www04.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