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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後藤柳 -【機動戰士鋼彈 SEED DESTINY‧五】被選擇的未來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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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7-14 02:44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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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HASE  04
  
  「距離目標還有一八零。」
  
  「大天使號」的艦橋上,響起錢德拉報讀距離的聲音。
  
  離開月球都市「哥白尼」之後,他們順利的和「永恆號」會合,先往「安魂曲」的第一中繼站去。這是沿用札夫特之前的戰略。
  
  「速度快的兩艘先發,攻下中繼站,再由歐普旗下的主力破壞『安魂曲』主炮座,這……」
  
  站在瑪琉身旁,尼歐的語氣一如往常的輕佻,卻也不免流露出一絲苦意。
  
  「……附近還有札夫特的月球艦隊耶,我的媽呀!」
  
  「但也只能硬拚了……不想輸給他們的話。」
  
  瑪琉僵澀的答道。
  
  以「草薙號」為旗艦的歐普艦隊、克萊因派,還有地球聯合的殘黨等反抗「命運計劃」的勢力,如今組成了一隻主力隊,正前往月球背面的戴達羅斯基地。癱瘓中繼站只是爭取時間之計,因為其他的中繼站仍然可以隨意調動,只要炮台本身沒有被破壞,地球仍然處於威脅之下。
  
  歐普的風光在瑪琉的腦海中浮現。清澈的天空、寶石般的藍海、混雜在海浪聲之間的孩童嬉鬧聲。那是個柔和而溫暖的世界……
  
  不能讓那個國家再度受到攻擊……
  
  這時,改乘「永恆號」的拉克絲傳來通訊。
  
  「決勝關鍵在於速度。在被敵軍的增援包圍之前,我們要攻下中繼站。」
  
  札夫特對中繼站的防守還沒有完全就緒,況且接手基地才是不久前的事,要修理「安魂曲」並運用它,大概也耗去他們不少心力吧。不過,其他宙域的增援軍想必已經出動,在那些部隊圍成防衛網之前,瑪琉等人必須破壞中繼站結構體,然後迅速脫離。
  
  「那我也差不多該走啦。」
  
  說著,尼歐抽身就要走,但察覺瑪琉的視線緊跟著自己,他那張疤痕劃過的臉露出笑意。
  
  「怎麼?要給我一個出門前的吻嗎?」
  
  他說得那樣輕浮,瑪琉卻連笑也笑不出來。
  
  想到自己竟又一次把這個人送入戰火中,瑪琉怎麼也抹不去胸口的不安,想要他平安歸來,只是不敢開口。她怕自己一開口,心中滿滿的愁緒會傾巢而出,無法控制。
  
  卻見尼歐微微一笑,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安慰也似的說道:
  
  「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啦。帶著勝利一起回來。」
  
  冰冷的戰慄襲捲瑪琉全身。這些話簡直和他--穆.拉.弗拉達在趕赴那場一去不回的戰鬥之前所說的一模一樣。
  
  留下短暫的一笑,男人離開了。瑪琉猛然回身,繼續望著他的身影,卻依舊無法開口出聲。
  
  他們為什麼再度相逢?為了再度被拆散,還是為了完全的失去對方?
  
  電梯門關上。瑪琉的心門卻還沒法關起來。
  
  「距離目標一五零。」
  
  錢德拉繼續報數,瑪琉只能努力壓抑心情,回身坐好。這時,米莉亞利雅報告道:
  
  「已收到札夫特防衛線的光學影像!」
  
  螢幕上映出戰艦陣列的放大圖,看得出各艦正陸續派出MS。就在艦群後方,「安魂曲」的中繼站漂浮著,在沒有距離感的宇宙空間中看來,那東西就像一個發亮的半截水管。剎那間,瑪琉感到一絲令人眩暈的絕望,因為他們得瓦解部屬在前方的防衛線,想辦法打到那截水管才行。
  
  敵軍勢如鐵壁,我方卻只有兩騎,簡直是螳臂當車。
  
  然而他們不得不去。尼歐自己也這麼說。縱使失去他--或是瑪琉自己消失在這世上,他們都得完成這項工作。
  
  想起過去,這艘船載著他們,不知克服過多少敵眾我寡、毫無勝算的挑戰。
  
  瑪琉正色,連番下達起命令:
  
  「開到『永恆號』前方!『戈德菲』、『勇者』啟動,飛彈發射管全門填裝『科林斯』!」
  
  ***
  
  「議長!『永恆號』和『大天使號』正在接近一號站!」
  
  「戴達羅斯也偵測到歐普艦隊、地球軍艦隊以及納斯卡、勞拉西亞級戰艦!其中可能包含一部分脫離我軍的戰力!」
  
  軍官們繃著臉報告道。杜蘭朵按下心中的不耐,一面回答:「我知道」。
  
  「永恆號」、「大天使號」--對眾人而言,這二個名字有著莫大的意義。它們是終結前次大戰的功臣,也曾以寡敵眾、展現驚人的戰鬥力,可說是戰場上的常勝英雄。將士們的迷惘和恐懼,令杜蘭朵的心中升起些許焦躁。
  
  「把『智慧女神』、『岡瓦那』和半數月球艦隊調到一號站去。剩下的讓戴達羅斯的羅蘭調度。」
  
  「是!」
  
  眾人向操作員傳達指令,並且匆促地進入備戰狀態。
  
  原以為事到如今,任誰來干預都已太遲,但在杜蘭朵的心裡,這份確信卻已出現一絲動搖。
  
  「問題不在於數量或裝備……」
  
  他獨自沉吟著。
  
  「發佈紅色警戒令!守備隊立刻出動!」
  
  命令一出,『彌賽亞』立刻有MS起飛,戰艦也隨之出動。
  
  「問題是--」
  
  拉克絲.克萊因……以及煌.大和。
  
  對,自滿是兵家大忌。這兩個人決不可輕看。
  
  尤其是煌.大和--這個居於人類的頂峰,最極致的調整者。
  
  ***
  
  「拉克絲,我們出動了。好了嗎?」
  
  煌在行前最後呼叫,便聽見艦橋上的拉克絲回了一聲「是!」。煌接著向同樣在彈射跑道上就緒的好友喊道:
  
  「阿斯蘭!」
  
  不用多說什麼,他馬上聽見對方的應答。
  
  「好,走吧!」
  
  聽著阿斯蘭爽朗昂揚的聲音,煌逕自點了點頭。
  
  自己將為了信念而戰,為了守護而戰,不再迷惘。對於不相容或不服從而引發的戰爭,煌以前總是質疑,結果繞了大半圈,自己還是回到了原點。想起自己遲遲沒找到答案,現在他覺得,也許沒有答案正是答案。在這混沌的大千世界裡,任何事情都不會只有一個答案的。
  
  儘管混沌多變,使人煎熬,煌仍然覺得它是個可愛的世界。
  
  「『流星』啟動。全艦就第一戰鬥位置。」
  
  沃爾特菲爾德在艦橋下令。前方閥門開啟,燈號閃爍。
  
  「煌.大和,『自由鋼彈』出動!」
  
  煌高聲叫道,駕機躍入那片漆黑中,阿斯蘭的「正義鋼彈」隨即跟進。兩機從不同方向繞過「永恆號」來到前方。像是等候它們的到來,艦首兩側的白色炮塔也同時分離--這是全長百公尺的追加武裝「MobilesuitEmbeddedTacticalEnfORcer流星」,為「自由鋼彈」與「正義鋼彈」所專用,載有大功率的光束炮、光劍以及能同時發射數十枚飛彈的莢艙,火力幾乎與一艘戰艦相當。除此之外,它還擁有大型推進裝置,更可以使兩機的攻擊力與推進力獲得飛躍的提升,唯有以核能為動力源的機體才能夠驅動。二具炮塔脫離母艦,一面伸展,然後聯結在「自由鋼彈」與「正義鋼彈」的機身上。
  
  「這裡是『永恆號』呼叫。我是拉克絲.克萊因。」
  
  全周波頻道中響起拉克絲凜然的聲音。
  
  「我謹在此通告護衛中繼站的札夫特官兵,我們即將去除這一座無用的毀減性武器--」
  
  聽著心愛的少女、同時也是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同志在身後呼籲,煌啟動了「流星」的噴射推進器,以最大戰速奔向敵戰線。強烈的加速重力將他推向座椅,壓迫著他的身體,而他仍然堅定的望著前方,直視那座閃著銀光的環狀太空站。
  
  ***
  
  「拉克絲小姐?」
  
  那個清澈的嗓音竟像一道響徹虛空的迅雷,又如漣漪般在札夫特戰線擴散開來。
  
  「等一下……是哪一個?」
  
  士兵們大表疑惑。日前在電視轉播上同時看見兩個拉克絲,當時的震撼記憶猶新,而且議長隨後做出的舉動--實施「命運計劃」與動用「安魂曲」,也在他們的心裡產生不少疑念。
  
  「這座武器既不值得人們去保護它,也不是用來為保護而戰的!」
  
  如今,這獨一無二的聲音正在斥責他們。
  
  「為了和平,也為了各位那身軍服所象徵的榮耀--請讓路!」
  
  士兵們都感到戰慄。敵軍製造的這座武器不知奪取了多少無辜同胞的性命,他們本來就不認為它值得守護。
  
  前次大戰時,拉克絲也曾率領著「永恆號」與極少數僚艦出現在前線,像現在這樣對著札夫特全軍呼籲,許多人都相信,是她的這番行為為戰爭導向終結,更有士兵嘲笑當時沒有聽從她的呼籲的同胞,或者引以為恥。
  
  這些人現在想:自己也將犯下同樣的錯誤嗎?
  
  前線的MS機隊正陷入混亂、失去戰意之際,又見前方有物體急速接近。才一眨眼,兩架包覆著加長炮台與推進器的MS便已迫近,不少士兵馬上就認了出來。
  
  是「自由鋼彈」和「正義鋼彈」--前次大戰的傳奇!
  
  在恐懼的主宰下,MS機隊全無反應,任由兩機在行列間穿梭而去,未動干戈。
  
  同時,一號中繼站的守備隊旗艦傳出司令官的怒吼。
  
  「你們在幹什麼?」
  
  眼睜睜看著敵機通過防衛線,前線竟然攔也不攔,司令官簡直快要氣瘋了。
  
  這麼簡單的把戲也能煽動你們?那個聲音怎麼可能會是拉克絲.克萊因!
  
  「那是『藍色宇宙』的殘黨!」
  
  司令一聲大喝,令得艦橋乘員們立刻回過神來。
  
  「那是那些既得利益者的殘餘勢力!他們不肯接受議長的建議,只想圖利自己!」
  
  戰爭好不容易邁向結束,這幫人還來搗亂,所以那不可能是愛好和平的拉克絲.克萊因!這種始終挑撥戰端的行為,完全證明他們繼承了『藍色宇宙』的精神!
  
  的確,「命運計劃」的成效和問題點還是個未知數,實施之後,舊世界的既得利益者恐怕也會失去原有的地位,但只要全世界都同意採行,願意接受議長的指示,至少這場戰爭就會結束了。還有什麼事比這個更重要?
  
  司令官氣憤地高喊:
  
  「射擊!為了札夫特,把它們給我射下來--這是命令!」
  
  ***
  
  「艦長,艦隊司令部來電。」
  
  「咦?」
  
  才剛剛收到真和雷的傳喚令,送走他們的兩架「命運鋼彈」和「傳說鋼彈」,妲莉雅還在想,杜蘭朵把那兩個少年找去,不知又要他們做什麼,這會兒又接到新命令。
  
  只聽得艾碧讀出通訊文:
  
  「目前,守備隊與『大天使號』、『永恆號』正在一號中繼站交戰中--」
  
  才聽到這裡,亞瑟便高八度叫起來:
  
  「大……『大天使號』和『永恆號』?」
  
  「--命月球艦隊暨『智慧女神號』即刻前往支援。」
  
  艾碧讀完電文,以不安的眼神望向艦長。
  
  「大天使號」與「永恆號」--人們都說他們是促使前次大戰結束的大功臣,但如今亂世就要結束,那些人竟為了抗拒而現身。
  
  妲莉雅也十分震驚,只不過,她並不感到太意外,甚至心底隱約早已料到他們必會出現--自從那個「拉克絲.克萊因」從螢光幕前銷聲匿跡之後。
  
  眨眼間燒卻阿爾薩斯的那場火光在妲莉雅眼前浮現。看見那一幕的人,有誰不會產生危機感?如今地球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是「安魂曲」的標的。再加上強制實行的「命運計劃」--杜蘭朵的此舉,等於是在恐嚇世人。
  
  只不過,妲莉雅的心中仍然認為他只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不可能真的向地球開火的。真要那麼做的話,杜蘭朵豈不是成了恐怖統治的獨裁者嗎?她所深愛的這個男人,應該不會變成那種暴君才是。
  
  妲莉雅在心中對自己這麼說著。
  
  ***
  
  「那幾個傢伙……」
  
  接到電文,伊薩克氣得握拳。總部命令他們出動,協防受到攻擊的一號中繼站,還聲明發動攻擊的是「永恆號」與「大天使號」。
  
  迪安卡聳聳肩,好言相勸:
  
  「……算了啦,沒聯絡也是當然的嘛。我們畢竟是札夫特陣營裡。」
  
  「知道啦!」
  
  伊薩克凶巴巴的回了一句。自己生氣的原因輕易地被迪安卡講中,更讓他惱羞成怒。沒錯,自己氣的不是他們發動攻擊這回事。
  
  --真受不了!每個人都搞任性!
  
  對於「永恆號」或「大天使號」的攻擊行為,伊薩克本來應該感到驚訝的,但在親眼看見阿爾薩斯遭「安魂曲」毀減之後,他就知道他們一定會來攻打中繼站。
  
  老實說,議長在這種時機搬出「安魂曲」,他覺得根本是瘋了。有那個必要嗎?聯合的勢力明明已經瓦解,幾乎沒有足以對抗札夫特的戰力了。
  
  以我方最小的犧牲,施予敵方最大的打擊,這才是戰略上的正當行為。只不過,此舉會帶來何種後果,伊薩克已經在前次大戰末期的泥沼中親眼目睹過。議長聲明不讓那樣的事情重演,自己才寄予信任,並願意上前線貢獻己力的,誰知道議長現在竟想將全世界納入他的主宰之下,還企圖抹殺所有的反對勢力。這和前次大戰的始作俑者有何不同?
  
  阿斯蘭一定早就察覺這一點,所以才會叛逃的,恐怕他人現在也在「永恆號」或「大天使號」上。那小子就像打不死的蟑螂,才不會那麼簡單就被人擊墜。
  
  這就算了。氣人的是,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談也沒找我談過!
  
  伊薩克不知該往哪兒出這口氣,便朝艦長咆哮:
  
  「反正先出動啦!還不快走!」
  
  「呃、是!」
  
  無端被當作出氣筒的艦長嚇得趕緊回答並下達指示。迪安卡覺得艦長好可憐,不禁歎了口氣。
  
  ***
  
  「嗨,雷。還有真--謝謝你們趕來。」
  
  議長滿面笑容,親切地歡迎真和雷抵達「彌賽亞」。見雷毫不猶豫的走過去,真卻覺得某個難以消解的心結拖了自己的腳步。
  
  議長提議的「命運計劃」以及在數小時前發射的那一發「安魂曲」--那真的是為了建立自己希求的世界嗎?
  
  或許是看出他心中的迷惘,議長打量著他的臉:
  
  「怎麼啦?你好像沒有精神呢。」
  
  雷朝他瞄了一眼。感應到那股視線中的壓力,真連忙挺直脊背。
  
  「不,沒有……」
  
  議長顯得十分關心,又柔聲問道:
  
  「是不是發生了太多事,你一時之間還無法接受?」
  
  「……是。」
  
  單單「太多事」也不足以形容這一連串情況。但真還是點了頭。便見議長輕歎一聲,搖搖頭。
  
  「說得也是。從『軍械庫一號』的搶奪起,到『尤裡烏斯七號』的墜落和開戰,事情竟然演變到這個地步,任誰也無法接受吧!」
  
  聽著議長的話,真覺得和自己心裡所想的有一點點偏離。議長好像說得事不關己,但剛剛才發生的這兩件事明明就是議長的意思,不是嗎?
  
  無視於他的疑惑,杜蘭朵自顧自的感歎道:
  
  「不過,這個一味戰亂,再三令人遺憾的世界,馬上就要結束了。」
  
  世界要結束?--不知怎的,真為這種說法感到膽寒。
  
  --他們的論調遲早會扼殺這世界的一切!
  
  許久未曾想起的這一聲吶喊,此刻竟在腦中響起。
  
  杜蘭朵嚴正的看著真和雷,一面說道:
  
  「不,應該說,拜託你們讓它結束--用你們的力量。」
  
  「是。」
  
  雷精神抖擻地回答,真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想變強,想得到認同。明明一直期望得到力量與信任,今天卻覺得它們只是肩上的重擔。他有一種感覺,現在做了回答,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不過,沒等真開口,杜蘭朵便道出另一個驚人的消息:
  
  「『安魂曲』的一號中繼站,現在正受到『大天使號』和『永恆號』的攻擊。」
  
  「什麼?」
  
  真驚叫出聲。
  
  「聯合阿爾薩斯基地出現反攻的徵兆,我就用它發動攻擊,他們也許是以此為借口--」
  
  說這話時,議長顯得既無奈又厭煩,好像開炮是理所當然的處置。他的反應再一次和真心中的感受不符,同時引發一股悔恨也似的不安。
  
  「大天使號」和「永恆號」--阿斯蘭和美玲也來了?為了來破壞「安魂曲」?
  
  就在這一刻,真覺得自己下意識肯定他們的行動,一面又為這個念頭而驚訝。
  
  「安魂曲」是個凶器,是毀減性的力量,人們不需要它。修復它是為了摧毀誰?是這世界,還是所有反抗的人--像是歐普?
  
  潮響、波光和白沙灘,南海寶珠的風光;每當在真的腦中浮現時,總是那樣鮮明強烈。若是被「安魂曲」擊中,那個國家就真正減絕了,刻畫在回憶裡的一切也將永遠消失在這世上。
  
  「--哎,太教人傷腦筋了。我們根本已經不想再戰鬥了。」
  
  杜蘭朵搖頭歎息。真也同意,他不想再上戰場了。
  
  歐普為什麼不肯聽議長的?只要同意實施方案,就可以免於一劫,也沒必要再爭執下去--
  
  「這樣下去,真的會沒完沒了。」
  
  「是。不過他們不肯聽話,我方也是迫於無奈。」
  
  一如往常,雷應答如流。
  
  其實真也明白,歐普--阿斯哈那女人是不可能接納這種方案的。「命運計劃」像是對人類自由意志的制約,這個向來獨立不羈的海洋國家,才不會容許這種意識形態上的侵略。
  
  --其實你很喜歡……
  
  阿斯蘭的聲音從記憶中浮現,但被雷的話中途淹沒了:
  
  「這個時候,萬一我方在他們面前屈服,世界又將陷入混沌與黑暗中。」
  
  為了促使戰爭結束,真一路努力到今天。可是,究竟什麼時候才算是真正的結束呢?消減了「藍色宇宙」,征討了「歐普」,真的就算結束嗎?自己要戰鬥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手?
  
  不停搖擺的心,被雷的一番話攪得更不平靜。
  
  「人們雖然歎息,爭戰不休的歷史卻是無止境……也不曾改變,若是不從根本著手,世界一定會再度形成新的『藍色宇宙』。」
  
  雷平時總是面無表情,今天卻顯得有些傷感。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而是人性使然。」
  
  --我們都是這個世界催生的孩子,沒有人例外。
  
  人性,讓這個世界製造出像雷一樣的犧牲者,一出生就無父無母,注定要早夭。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我絕不希望世界再變成這副德性。」
  
  「雷……」
  
  雷希望這種世界走向終點,真也有同樣的心願,但為什麼要用「安魂曲」威脅全世界、逼人們順從呢?用炮口對著全人類,命令他們繳械,就能去除紛爭嗎?那會是自己所期望的溫暖、善良的世界嗎?
  
  真在這廂困於迷思,雷卻在那頭斬釘截鐵地下了結語:
  
  「『命運計劃』絕不能不實行。」
  
  「……是啊。」
  
  議長滿意的點頭,接著望向真。
  
  「你的看法呢,真?」
  
  「咦……?」
  
  真一時語結,議長又進一步縮小了問題:
  
  「你也是同樣的想法嗎?」
  
  「呃……我……」
  
  真掩不住聲音裡的躊躇。
  
  這場戰爭的確不能不結束。所有的努力若在這一刻化為烏有,那麼先前的奮戰都沒有意義了。
  
  然而,這條路就是對的嗎?它真能通往自己所期盼的世界嗎?
  
  不經意地,他對上雷的視線。雷直盯盯的看著他。
  
  --讓這世上不再有和我們同樣遭遇的小孩……
  
  雷也好,史黛拉也好……他們是被時代塑造出來的悲劇產物。
  
  --所以,你要守護那樣的未來。
  
  雷自知時間不多,所以把他遺願托付給真,這令真格外心痛。現在回想起來,雷為什麼總是顯得那樣老成,說起話來為什麼總能條理分明,都是因為他被迫早熟,提前擁有超齡的豁達。他們年齡相仿,人生本來才正要開始,雷卻已經要面對死亡;當年少的真和夥伴們在未來的希望中歡笑時,只有他得數著所剩無幾的生命,看不見任何希望。想到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思度過每一天,真的心情就更加沉重。
  
  這樣的悲劇不能再發生了。
  
  想到這裡,真才總算堅定了意志。他直視議長,朗聲答道:
  
  「……是!我的想法和雷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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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就在中繼站的前方,無數光芒在穿越真空的黑暗後消失。「永恆號」向四周撒出彈幕,「大天使號」的主炮噴出火光。札夫特軍在司令部的鞭策下重拾戰意,正試圖包圍兩艦,卻被彈幕阻礙而無法接近。在此同時,先發的阿斯蘭與煌也和MS機群展開炮戰,阿斯蘭向前方發射左右側的光束炮,煌則打開了「流星」的所有飛彈莢艙。只見「正義鋼彈」發出的閃光接連射穿「蓋亞」、「薩古」的頭部或武器,飛彈則在二機的周圍同時綻放出上百朵火炎之花。
  
  「停止戰鬥,讓出路來!」
  
  戰場上再度響起拉克絲的呼聲。
  
  「不管是瞄準哪裡,我們都不能讓這樣的武器發射!退下!」
  
  那個聲音蘊含親切的願望。也許是受她的氣魄所逼,一架「蓋茲」稍稍停下了動作,隨即被阿斯蘭發射的光束擊飛武器而脫離戰線。飛過這架敵機的側旁時,阿斯蘭在駕駛艙裡咬了咬嘴唇。
  
  --看看現在的局勢。我們為什麼還需要力量呢?
  
  在這場戰爭開始的前夕,卡佳裡曾這麼問過。她也說,太強大的力量會引來紛爭。而杜蘭朵是這麼回答的。
  
  --不,公主。正因為紛爭不休,我們才需要力量。
  
  誰才是對的?議長用「安魂曲」逼迫地球就範,自己不也正利用「流星」和「正義鋼彈」的強大火力,強硬地遂行意志嗎?
  
  --人類為什麼戰鬥?
  
  儘管此刻置身於戰火中,阿斯蘭仍然自問。
  
  紛爭不休就是人類的宿命嗎?是這個物種的極限嗎?
  
  --不,不是!
  
  阿斯蘭相信人絕不是那樣可悲的存在。從有史以來,人類世界就沒有缺少過紛爭,但那不能作為證明。
  
  就連曾被仇恨擺佈、與人相爭的自己也深切明白那是錯的。人類會自省,有能力改變自己;這種生物不會甘於受人強迫,或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庸庸碌碌,過著被圈養的和平日子。
  
  所以此刻,他不得不戰--為了有朝一日,他要能憑自己的意志放下屠刀。
  
  扣動扳機,又一架眼前的MS被炸開去。飛彈追上戰艦,引擎爆出火焰。阿斯蘭和煌擦過下沉中的艦體,聽得煌在頻道中喚了一聲:
  
  「阿斯蘭!」
  
  「好!」
  
  阿斯蘭簡短回應。中繼站結構體本來就像個發亮的小戒指,如今已經大得充滿壓迫感。
  
  就快到了……!
  
  才這麼想,便見飛在前面的「自由鋼彈」猛然拉回機身,阿斯蘭也反射性的開啟制動。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粗幅光條從「正義鋼彈」的面前劃過。
  
  --什麼?
  
  敵方的主義已經在他們的背後,阿斯蘭緊張地望向星空,只見艦群在太陽光的照耀下逐漸接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大得像一座要塞的「岡瓦那」。艦隊正在它前方部署,領頭的那一艘灰色戰艦格外引起阿斯蘭的注意。
  
  「『智慧女神號』……!」
  
  煌喃喃道出它的名字。阿斯蘭努力壓抑那股呼之欲出的感情,儘管他料想這一戰難免,但面對昔日的母艦,他還是無法完全劃分。
  
  又要和「智慧女神號」--又要和真交戰了嗎……?
  
  就像在戰場上與煌等人對峙那時一樣,阿斯蘭的心被猶豫和戰慄包圍。
  
  ***
  
  「呃……艦長?」
  
  螢幕上已經照出敵艦影,妲莉雅卻未動聲色,亞瑟忍不住回頭問了一聲。
  
  「……我知道。」
  
  妲莉雅簡短答道。她在看的不是淡紅色的「永恆號」,而是旁邊的那艘白色軍艦--還有坐在艦長席上,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女性。
  
  --往後的發展誰都難預料,我們也只能相信現在的想法,做好自己現在所相信的了……
  
  當時,妲莉雅還不知她的身份,也不知道她的想法,但她的一番話言猶在耳。
  
  --我也有同感。所以現在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戰鬥了。為了結束戰火……!
  
  想起幼子的笑容,妲莉雅再次體認到,下一代的未來都扛在他們的肩上。於是她毅然決然地開口下令:
  
  「本艦自即刻起開始戰鬥!出動『脈衝鋼彈』!開啟全炮門!」
  
  明知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善與惡,人們還是只能用自己的方式選取各自心目中的正義。
  
  她高聲喝令:
  
  「--目標,『大天使號』!」
  
  「是、是!」
  
  亞瑟倉惶答道,艦橋也充滿緊張氣氛。
  
  這一次不能再稍有遲疑,也絕不能輕縱,不能網開一面了。不打倒那艘戰艦,這場戰鬥不會結束。妲莉雅和她期望的是不同的未來,這便是兩者的角力,唯有贏家才能實現願望。
  
  「賭上札夫特的尊嚴,我們今天一定要消減那艘戰艦!」
  
  在這一刻,妲莉雅的聲音裡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氣魄。
  
  ***
  
  見到增援艦隊抵達,「大天使號」的艦橋也立刻感受到戰慄之情,特別是目睹打頭陣的那一艘因緣之艦。
  
  瑪琉咬著嘴唇,他們的動作不夠快,竟然讓札夫特的增援部隊趕上了。明明只差一步就要打到中繼站……!
  
  不過,她現在沒有時間慢慢懊惱。
  
  「橘一二,新增MS四架。」
  
  米莉亞利雅宣告了增援MS的出動,瑪琉隨即做出指示。
  
  「左舵一零!『科林斯』發射!」
  
  因應戰況,我方也出動剩餘的MS戰隊。
  
  「尼歐.羅曼諾克,『曉鋼彈』走咯!」
  
  隨著尼歐中氣十足的一喝,金色的戰機旋即飛出閘門。瑪琉懷著祈禱投以短暫一瞥。緊接著池谷、西澤與豪等人也駕著歐普的「村雨鋼彈」陸續射出,展開白色的機翼,向大舉來犯的敵MS機隊飛去。
  
  與「大天使號」並駛的「永恆號」也在這時射出了三架「DOM」。
  
  「想攻擊拉克絲小姐的座艦,你們倒是很有膽啊!嘎?」
  
  希爾達不改毒舌本色。三機像是故意展現強化推進器的威力,以驚人的加速度駛離母艦。
  
  就在這時,米莉亞利雅又發出警告。
  
  「『智慧女神號』來了!」
  
  瑪琉注視著那艘灰色巨艦,看著它將艦首朝向自己。
  
  「庫拉迪斯艦長……!」
  
  在歐亞遭遇時,這位艦長沒有一味相逼,而是先設法勸降;在歐普的戰事中,當她知道吉布列已經逃走,也立即下令退軍,所以瑪琉知道這個人的人品高潔。就算走到這一刻,她仍然不願意與她為敵--
  
  「左舵一零!下舵一五,『戈德菲』瞄準,目標『智慧女神號』!」
  
  瑪琉利落地下令。
  
  自己與夥伴們都將全力以赴。處於無法讓步的立場,這是瑪琉唯一能向對手獻上的敬意。
  
  ***
  
  「那,隊長,我們現在怎麼辦呢?」
  
  已在座機的駕駛艙裡就緒的迪安卡,對著「伏爾泰」艦橋上的伊薩克催促道。
  
  司令部已經下令征討襲擊一號中繼站的「永恆號」和「大天使號」,穿著札夫特軍服的他們不得不從。若要說真心話,其實迪安卡才不稀罕什麼「安魂曲」,要打爛就讓人家去打爛算了。
  
  「……還是出去一下,被他們秒殺好了?」
  
  那樣至少是仁至義盡。卻見伊薩克在螢幕中怒目相視,隨即破口大罵:
  
  「混賬!你要是那麼沒種,一開始就別出去!」
  
  「哎,可是啊……」
  
  迪安卡歎息道。就算撐起滿腔鬥志,一旦遇上那兩個小子還不是沒轍。他覺得自己鐵定會被秒殺的。
  
  他們已在戰鬥宙域中發現了「自由鋼彈」與「正義鋼彈」的機影。曾在前次大戰時與他倆並肩作戰過的迪安卡,自然比誰都清楚對方的戰技和機體性能。不是他要自減威風,實在是對手太難打贏了。
  
  只聽得伊薩克氣急敗壞地怒喝道:
  
  「--我出動!」
  
  「啥?」
  
  迪安卡才反問,便見伊薩克的身影朝電梯方向消失在鏡頭外,不過通訊頻道還聽得他向艦長下達的指示。
  
  「『伏爾泰』只准從後方支援!聽清楚沒有?不准到前面來!會死喔!」
  
  一面聽著,迪安卡一面忍笑。
  
  他自己還不是一樣肯定那些傢伙的實力。
  
  阿斯蘭、煌--兩個都是他堅決不願為敵的對手,卻不是因為打不贏對方。
  
  想到這裡,迪安卡再次對自己所屬的陣營感到疑惑。他知道「永恆號」上的拉克絲.克萊因是本尊,因為阿斯蘭和煌也都在那邊,不可能有假,所以單單這一點就證明了議長向人民撒了一個大謊。就迪安卡自己的看法,一個敢撒這種大謊的人,不可能只撒一個謊的。
  
  再說到「命運計劃」,迪安卡更不能接受,畢竟基因透露的只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能力而已,卻不代表那個人的價值。這樣的觀念,是他從一個自然人少女身上學到的。
  
  --她不會也跑來這裡了吧?
  
  一絲不安掠過心頭。
  
  這時,伊薩克那張氣鼓鼓的臉出現在螢幕上。看來他已經坐進機艙。
  
  「我們走!」
  
  他一開口就這麼叫道,淺藍色的「蓋亞」隨即從「伏爾泰」衝了出去。迪安卡跟著起飛,趕到他的身旁問道:
  
  「不過伊薩克,你打算怎麼做啊?該不會--」
  
  伊薩克最重道義,又頑固得無藥可救,這雖是他的好處,卻也讓迪安卡擔心,現在他也出擊,該不是想堅守司令部的命令,打算殺了阿斯蘭他們吧?
  
  卻聽得伊薩克給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回答:
  
  「我現在只想揍那小子!」
  
  「啥?」
  
  「居然又給我厚著臉皮跑到那種地方去!」
  
  迪安卡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那小子」當然指的是阿斯蘭。搞了半天,伊薩克氣的是阿斯蘭無緣無故搞失蹤,這會兒又沒事人似的出現,害他當時白煩一場。
  
  「……受不了你,這麼彆扭。」
  
  迪安卡嘀咕了一句,耳尖的伊薩克立刻回應道:「你說啥?」
  
  「沒啦。」
  
  你們這些人老是這樣,害我夾在中間難做人得要死。
  
  迪安卡一面在心裡犯嘀咕,一面駕機追了上去。
  
  ***
  
  「露娜瑪麗亞.霍克,『核心飛梭』出動!」
  
  從母艦一飛出,龐大的太空站結構體就佔據了露娜瑪麗亞的視野。這就是「安魂曲」的第一個中繼點,是友軍上次拼了命要攻陷的敵方據點,也是這一次不得不奮戰守護的我方陣地。
  
  「這麼做不要緊吧……」
  
  腦中忽有疑念橫生,露娜瑪麗亞趕緊將它揮去。
  
  「命運計劃」的發動、「安魂曲」向阿爾薩斯發射,以及「永恆號」再現戰場,這些事情都考驗著露娜瑪麗亞的信念,激發她心中的迷思。她原想去找真和雷聊一聊,想藉他們來說服自己,誰知道雷竟賞她一記閉門羹,然後他們又被議長叫去,離開了「智慧女神號」。
  
  現在,她奉命擊沉前方的敵艦。伸展著優美機翼的淺紅色戰艦「永恆號」--聽說拉克絲.克萊因曾坐著它,在前次大戰時向札夫特呼籲停火。而今坐在那裡面的人,究竟是不是假冒者?
  
  雷說真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錯。只不過,如今面對那艘戰艦,露娜瑪麗亞還是會猶豫。就算對方是錯的、是敵人,自己能下得了手殺害拉克絲.克萊因嗎?
  
  --不對!那是冒牌貨!
  
  露娜瑪麗亞警醒起來,自願猛搖頭。
  
  「這麼做是對的吧,真……?」
  
  她在心裡如是問道。
  
  真很堅強,不管敵人是阿斯蘭還是故國,他總是能忍受煎熬完成使命。現在的自己就需要像他那樣的堅強。
  
  對,她非做不可。母艦上現在只有她的機體能出動。在真和雷都缺席的情況下,她得代替他們奮戰。
  
  她一咬牙,將推進器開到最大。她一一避開「永恆號」發射的對空飛彈,加速前進。眼見艦橋就要進入射程,露娜瑪麗亞甩開心裡最後一絲不安,架起步槍。就在她集中精神瞄準時--
  
  「--姐姐!住手!」
  
  突如其來的這個聲音,竟令得露娜瑪麗亞脊背一寒,反射性地放開了手指。
  
  「美玲……」
  
  是她--不會錯的,那是妹妹的聲音。大家都以為她死了,或推測她可能在「大天使號」上,想不到……
  
  難道她在「永恆號」上?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還要打?」
  
  親妹妹的竭力呼喊,一聲聲打在露娜瑪麗亞的心裡。
  
  她想過,萬一妹妹活著,她倆恐怕會在戰場上對立。美玲協力阿斯蘭叛逃,她自己也是個逃兵,更不用說是投靠敵軍了,做姐姐的身為札夫特士兵,不可能放過她。
  
  她真的這麼想過。可是,直到親耳聽見她的聲音,露娜瑪麗亞才發現自己實在下不了手!她無法射殺自己的妹妹……!
  
  「哪一個拉克絲小姐才是真的,難道你們分不出來嗎?」
  
  美玲的聲音繼續說著:
  
  「假冒的拉克絲小姐下場如何--議長對她做了什麼,難道你們……!」
  
  聽到這些話,露娜瑪麗亞更感到震驚。
  
  --現在出現在「殖民地」的那個拉克絲.克萊因,又是怎麼回事?
  
  那一次的監聽任務,突然成為揭穿事實真相的最終告發。
  
  --為什麼會有調整者要來暗殺真正的她?
  
  這艘船上的才是真的……?那……另一個「拉克絲」怎麼了?
  
  露娜瑪麗亞想起那個曾經在粉紅色的「薩古」掌心載歌載舞的女孩,曾經纏著阿斯蘭撒嬌、看起來和自己年齡相仿的那位大小姐。美玲的這種說法,難道那女孩已遭不測……?
  
  露娜瑪麗亞彷彿被冰冷的戰慄捆綁。四周有黑影正在接近,但她卻無暇察覺。
  
  ***
  
  「馬斯、赫伯特!先幹掉那一架!知道嗎?」
  
  驚覺「脈衝鋼彈」即將對母艦的艦橋發動攻擊,希爾達等人的「DOM」飛也似的趕過去。美玲連忙對著姐姐喊話,驚見三把光劍如閃電般襲向「脈衝鋼彈」,不由得尖叫起來。
  
  「姐姐!」
  
  要是被希爾達等人的「噴射旋風陣」正面擊中,「脈衝鋼彈」會四分五裂的!
  
  在美玲的驚呼之後,「脈衝鋼彈」這才發現「DOM」的接近,急忙舉起反光束盾牌格擋。光束立場相觸,「脈衝鋼彈」被遠遠彈開,完全失去重心,另一記光劍又緊接著劈去。
  
  住手!--美玲還沒喊出聲,卻先聽到拉克絲的聲音。
  
  「希爾達小姐,不能殺她!」
  
  「什麼……?」
  
  只見希爾達的「DOM」及時停下了動作。不只是她,包括美玲在內的乘員們都被拉克絲此舉弄得不解,又聽得拉克絲繼續說道:
  
  「那架戰機裡坐著美玲的姐姐。」
  
  赫伯特大感意外,忍不住叫道:
  
  「可是,拉克絲小姐,那是敵人啊!」
  
  「不,」
  
  拉克絲的表情顯得十分掙扎,卻還是毅然決然的搖頭。
  
  「就算是敵人,也不好一視同仁吧!」
  
  「可是……!」
  
  馬斯還想反對,這會兒卻換沃爾特菲爾德說話了:
  
  「聽到了吧,希爾達、馬斯、赫伯特。別殺那一架,趕走它就好。」
  
  「……你說得倒簡單!」
  
  希爾達的聲音裡帶著苦笑,三架「DOM」便改為牽制攻勢,逼使「脈衝鋼彈」退離艦橋。美玲放下心中的石頭,眼眶忍不住滲出淚水。
  
  --姐姐……!
  
  美玲只是想讓姐姐聽聽她的心聲,不能體諒也無所謂,她仍然希望她能活著;就算兩姐妹從此分道揚鑣,再也沒有交集--
  
  這時,沃爾特菲爾德向達哥斯塔問道:
  
  「煌他們呢?還沒接近目標嗎?」
  
  「快了。只是多了增援部隊?」
  
  無以計數的光束割過,火光綻現在虛空中。像一面曲牆的太空站結構體彷彿近在咫尺,卻又遲遲不能觸及。
  
  ***
  
  「一號中繼站大概快要失守了。」
  
  聽見杜蘭朵一口斷言,雷只是不動聲色。真已經離開,到港口的駕駛員警戒室去待命了,在場的只剩下他和杜蘭朵二人。
  
  「不過……算了,反正還有替代的。」
  
  能做折射點的太空站不只一座,杜蘭朵已經命人將二號站移到戴達羅斯基地上空,準備重新調度折射路徑。歐普軍應該會搶在中繼站重新部署完成之前猛攻「安魂曲」炮台,所以反過來說,要是能把「安魂曲」守到那一刻,就等於是我方勝利了。現在移動要塞「彌賽亞」也正朝戴達羅斯宙域移動,準備因應決戰。
  
  杜蘭朵向雷瞄了一眼:
  
  「得手一號站以後,他們恐怕會直接來到這裡,但是數量應該會減少。」
  
  「是。」
  
  雷面無表情地點頭,很清楚我軍面對的是何等敵人。對方是強行軍,但一定誓死達到目的。
  
  「我想『智慧女神號』和守備隊會消耗敵方不少戰力……」
  
  杜蘭朵提醒他:
  
  「但你明白吧?他們很厲害,要是不能打倒他們,一切就完了。」
  
  「我知道。」
  
  雷答道。
  
  是的,他們都很強。阿斯蘭.薩拉,還有煌.大和--生為最完美的調整者,他是一個耀眼的存在,而他的強烈光芒造成的陰影,就是自己。
  
  --勞烏呢……?
  
  雷想起勞烏.魯.克魯澤的消失。勞烏從實驗室把年幼的雷帶出來,托付給杜蘭朵之後就投身戰場。他還記得,自己向杜蘭朵那麼問時,杜蘭朵的眼中有幾分寂寥。
  
  --勞烏……已經不在了。
  
  當時的雷還不知道,勞烏的一生歷經謀略和激戰,最後卻被自己處心積慮擴大的戰火反噬,徒留未能實現的遺願。
  
  而且,是死在那個一路走在光芒中的孩子--煌.大和的手下。
  
  年幼的他還不瞭解自己的命運,只知道帶自己逃離黑暗的溫暖大手已經消失,只覺得好悲傷、好心痛,而杜蘭朵也一樣傷心。從小看他們兩人來往,雷知道杜蘭朵把勞烏當成特別的存在。
  
  但在那一天,杜蘭朵朝雷看了一會兒,突然微微笑起來。
  
  --不過,你也是勞烏。
  
  然後,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裝了藥片的瓶子,交給雷。
  
  --那就是你的命運啊……
  
  看見杜蘭朵的笑容中帶著悲切,雷第一次明瞭自己的命運。瓶子裡裝的是延緩老化的藥,勞烏在世時經常服用,而雷遲早也將仰賴它度日。
  
  他不會有自己的人生。基因就代表了他的命運。從杜蘭朵的方案來看,雷和勞烏擁有相同的基因,等於是同一個個體。
  
  自己就是勞烏,所以勞烏沒能完成的事,自己得接手做完。
  
  勞烏的--不,自己的願望只有一個,就是終結這個世界。
  
  雷願意付出任何代價,願意嘗試任何手段。這條命沒什麼好珍惜的。
  
  該做什麼,雷早就瞭然於胸--讓殺死勞烏的煌.大和消失,別讓他變成阻礙,然後使這個極度扭曲腐敗的世界走向終點。他不在意自己能否親眼看見新世界的誕生,只要有人能替他守住成果就行。所以,他和吉爾挑中了真,用心栽培他成為戰士。
  
  雷向杜蘭朵立正敬禮,轉身離去,準備趕赴最後的戰鬥。
  
  ***
  
  「『智慧女神號』呈陽電子炮發射狀態!」
  
  錢德拉突然大叫。瑪琉正想下令迴避,卻想起後方的「永恆號」也在射線上!
  
  「糟糕……!」
  
  「大天使號」若是避開,「永恆號」就遭殃了。他們不能失去拉克絲!
  
  「『戈德菲』瞄準--」
  
  瑪琉即時改口,這頃刻間的轉念卻已造成了時間差。「智慧女神號」的艦首炮口即將臨界。
  
  --這次完了……!
  
  甚至不及眨眼,視野一片白光,但本該燒卻艦橋的光芒卻被一架半路殺出的戰機擋了下來。
  
  簡直和那時一模一樣--失去他的那一刻。
  
  瑪琉叫不出來,只覺得喉頭一緊。
  
  那架耀眼的金色MS挺身擋在艦橋前方,正面承受陽電子炮的照射--是尼歐的「曉鋼彈」。
  
  ***
  
  「別想動『大天使號』一根汗毛!」
  
  看見「智慧女神號」要發射陽電子炮時,尼歐的動作比思想還快。跟那艘戰艦玩了好久的貓捉老鼠遊戲,他再也不要因為它而失去任何人--!
  
  未及多想,他已經駕機跳到艦橋前方,置身在刺眼的雪白光芒中。這片光灼熱又強烈,卻隱約感到有些熟悉。
  
  剎那間,他的意識飛越時間的狹縫。
  
  --我果然是個化不可能為可能……
  
  簡直和那時一模一樣--一樣感覺那女子就在身後,一樣確信自己的死亡,卻同時被一股奇妙的滿足感包圍的那一刻。
  
  是當時的座機--高舉盾牌的「強襲鋼彈」在火焰中四散的感覺。然後意識被黑暗吞沒。在朦朧中看見的陌生病房,還有飄忽不定的思緒、模糊的視線,以及銀髮男子的臉。男子蒼白的臉浮現笑意,表情顯得滿意。
  
  --……來如此,「安迪米翁之鷹」……次,就好好的為我們效……
  
  --……的處理完……用……把過去……
  
  鎮靜劑還在持續發揮作用,人們的交談聲聽起來高高低低。他使勁伸長了手臂,視野忽又歸於一片漆黑。
  
  在另一個思緒軸上,世界更往前溯。那一頭栗色的直髮飛揚,褐色的眼裡流露著不安。她正飛來。伸手打開駕駛艙門,將她拉了近來。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帶著勝利回來。
  
  向她許下的承諾。親吻。深情的眸子像在祈求。
  
  通往現在的時間序列裡,三個少年少女穿著穿不慣的制服,走到面前來報告到任,二名少年草率的敬禮,少女則怯怯地依樣畫葫蘆。當時心底升起的一絲痛楚,交織著梭巡、糾葛、後悔--為的是這三個生為兵器的年輕生命,將注定太早結束。
  
  看不見的手拉回了某一段被遺忘的往日,是在那個世界分立相爭的時代。連番激戰的疲憊,以寡敵眾的絕望心情,叛逃,然後又是戰鬥、戰鬥--
  
  終於,記憶溯回到某個地點。
  
  --我是地球軍第七機動艦隊的穆.拉.弗拉達上尉。
  
  報完階級姓名後,面前的女子眼神中仍有驚訝,接著一板一眼的敬禮。
  
  --我是地球軍第二宙域第五特務師團的瑪琉.雷明斯上尉。
  
  就是這裡。一切是從這裡開始的。
  
  --瑪琉……
  
  剎那間,意識從時間的狹縫回來了。坐在灼熱的駕駛艙裡,他看見迎面而來的白光又向四面散開。是「曉鋼彈」的「八咫鏡」--覆在機身外層的金色特殊裝甲,把戰艦的陽電子炮彈了回去。
  
  「我是……」
  
  跨越漫長無比的空白,如今他總算找回了一切。
  
  我是穆.拉.弗拉達。化不可能為可能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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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atan1 該用戶已被刪除
18
發表於 2008-7-14 02:45 AM|只看該作者
  ***
  
  原以為自己又要失去,瑪琉像是被逃不掉的命運捆綁,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片白光。但在光的殘像消失之後,視線前方的金色機體依然毫髮無傷。
  
  彈開了陽電子炮的「曉鋼彈」,趁「智慧女神號」未及反應之際舉起步槍,一起手就轟掉「智慧女神號」的艦首炮,活像是還以顏色似的。
  
  瑪琉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癱坐在位子上陷入茫然。面前的小螢幕閃了幾下,映出了男子的臉。
  
  「別擔心……」
  
  那張臉 掛 著堅定的笑容,忽又深情注視瑪琉,彷彿在看自己失而復得的半個靈魂,然後說:
  
  「……我哪兒也不去了!」
  
  瑪琉不禁屏息。
  
  回來,回到這兒,回到我身邊……
  
  不知祈禱了幾次的這個心願,現在她知道,終於實現了。
  
  艦橋窗外,閃閃發光的機體立在正前方,像是在庇護他們。只見「曉鋼彈」的無重力專用裝備「不知火」射出一組龍騎兵組件,七具子機便靈活地圍繞在「大天使號」前緣。就在這時,「智慧女神號」發動光束反擊,光束卻在觸及「大天使號」之前消散,像是被一面隱形的牆壁給化掉了似的--這是龍騎兵的子機之間產生的光束防護盾,可形成大面積的防護牆。
  
  像有一雙強壯的臂膀守護,安全感讓瑪琉的心底暖暖的,螢幕上的男子強而有力地向她點頭。
  
  「結束這一切,我們就回家……瑪琉。」
  
  「……穆。」
  
  她終於敢用這個名字叫他了。男子的笑容在淚光中變得模糊。
  
  故事的結局被改變了。
  
  我深愛的那個人還活著。他叫了我的名字,而且不會再離開。
  
  穆.拉.弗拉達終於回到這雙臂彎裡來了。
  
  ***
  
  「該死……!」
  
  看著眼前的中繼站,阿斯蘭咬牙切齒。有了新來的援軍,殘存的守備隊轉為攻勢,和「智慧女神號」兵分兩路,掉頭來威脅阿斯蘭和煌的後方,令兩人腹背受敵,進退不得。
  
  一時心焦,阿斯蘭的身後出現破綻,駕駛艙響起警告聲,他才回神拉起機身。飛彈向「正義鋼彈」包抄也似地湧來,卻有一陣來自側面的光束連射搶先攔下了彈群。
  
  不是煌。那會是誰--?
  
  他吃驚地看去,見一架淺藍色的「蓋亞」正朝自己飛來。
  
  「你這混蛋!又跑來這種地方搞什麼鬼?」
  
  這個罵人的聲音實在太耳熟,螢幕上端正的臉氣得滿面通紅,看得阿斯蘭忍不住驚愕叫道:
  
  「伊薩克!」
  
  才說完,跟著「蓋亞」飛來的深灰色「薩古」就岔進通訊頻道。
  
  「你問這實在……人家不就是來打中繼站的嗎?」
  
  「迪安卡……?」
  
  螢幕上的這兩張臉,阿斯蘭都很懷念,但他疑惑了一會兒。
  
  伊薩克他們當然會在這裡,可是他們應該是奉命來和自己交戰的才是,結果他們不只是不下手,剛才還救了自己,現在又開通訊頻道跟自己講話--不過,與其說講話,他倒覺得這兩個人好像自顧自的鬥起嘴來了。
  
  「我的意思不是這個!」
  
  伊薩克氣得頭上都快冒煙,迪安卡卻是四兩撥千斤。
  
  「是哪個都無所謂啦,要幹什麼就快點弄一弄就好了。」
  
  「啊……?」
  
  跟不上兩人的對話,阿斯蘭呆掉了。
  
  「迪安卡,你這傢伙!」
  
  「幹嘛?不對嗎?」
  
  「對……對啦!可是你順序顛倒了啦!」
  
  「哎呀--就跟你說那可以待會兒再講嘛!」
  
  見阿斯蘭愣愣的在旁邊觀戰,迪安卡頓了頓,邪邪一笑。
  
  「走啦!要打下這玩意兒吧?」
  
  伊薩克立刻頂回一句:
  
  「對啦!你還磨蹭什麼!」
  
  伊薩克和迪安卡嗖地超前,朝中繼站飛去,阿斯蘭急忙追上去。彷若得到百人之力的相助,讓阿斯蘭渾身充滿了高昂的鬥志。只見來襲的飛彈群被伊薩克大手一揮便全數擊破,迫近後方的守備隊也被迪安卡的射擊所牽制。在兩名戰友的支援下,阿斯蘭如虎添翼地向前衝。煌跟上來叫道:
  
  「阿斯蘭!」
  
  「好!」
  
  兩人終於到達中繼站。他們飛進敞開的圓筒,背對背地面向外壁。「流星」炮塔前端迸出強烈的光束,「正義鋼彈」與「自由鋼彈」同時用巨大的光劍切開結構體外壁,令厚達百公尺的外牆一分為二。被燒開的裂痕在桶頂交會,龐大的太空站結構體宣告瓦解。阿斯蘭看著裂痕中的星空漸漸擴大,鬆了一口氣,結構體已經被從中切成兩半,各自隨慣性飄開,再也不能折射光束了。
  
  他們趕上了。不過,這並不是結束。
  
  「煌……!」
  
  阿斯蘭催促道,便見螢幕中煌用力點頭。
  
  「嗯,走吧。」
  
  兩機從中繼站的殘骸中飛出,朝著銀白生輝的月球前進。
  
  ***
  
  「母艦,準備重氫光束!我要直接過去!」
  
  瞪著淡紅色相間的戰艦遠去,露娜瑪麗亞向母艦要求能源補給。
  
  她沒能擊沉「永恆號」。一聽到美玲的聲音,她竟忘了自己的戰士身份,失去逐行任務的時機。要是當時能咬牙扣下扳機,瓦解敵軍的指揮系統,這場戰事就能畫下休止符了。
  
  結果自己什麼也沒做到,害得一號中繼站給人攻陷了。
  
  她本來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要嘗到這種後悔了!
  
  在歐普讓吉布列逃走的回憶,再度刺痛她的心。都是自己力不有逮,才害得許多同胞枉送生命。這種錯誤絕不能再犯。
  
  她咬著嘴唇,朝飛在前方的「永恆號」看去。
  
  --為什麼還要打?
  
  妹妹的吶喊在耳邊響起,這次換成另一種痛楚壓迫她。
  
  為什麼會落得跟美玲交戰?說來說去,明明是她跟阿斯蘭叛變了……!
  
  叛變--他們真的是叛變嗎?二人背棄軍職,逃離札夫特,這是要判軍法的。只不過,自己和他們,真正對的是哪一方?
  
  --真……!
  
  露娜瑪麗亞在心裡呼喚。
  
  這麼做是對的吧?消減他們,讓戰爭結束,這是唯一的選擇吧?
  
  她用力搖了搖頭,堅定地看著母艦。
  
  現在只能一戰。為了不再後悔,也為了避免更多同胞的犧牲。
  
  ***
  
  不知等了多久,雷還沒有來。鐵灰色的「命運鋼彈」就停在駕駛員警戒室的外面。真漂在半空中,默默看著座機。
  
  那是他的力量。是他無法逃避的命運。
  
  閒著沒事,真從衣袋裡取出粉紅色的行動電話打開,按下已略有磨損的按鈕,聽一聽妹妹那令人懷念的聲音。他已經反覆聽了不知多少遍,每次總激起褪色的心痛和憤怒,唯獨現在,他覺得這只電話像是自己的救命索。
  
  一切就要結束。戰爭終結,新世界降臨,那裡將不再有戰火。妹妹應該會為此而高興吧?
  
  就在這時,門打開了,雷進入警戒室。
  
  「有沒有休息一下?」
  
  「啊……」
  
  真匆忙收起行動電話,但見雷的態度一如往常,這倒讓真的心情平靜不少。
  
  「我們也差不多該出擊了。」
  
  「哦,沒問題。情況--母艦怎麼樣?」
  
  「『智慧女神號』也盡了力,不過一號中繼站還是失守了。」
  
  緊張感竄過真的身體。戰局已經轉變成這樣了嗎?
  
  敵人太強。既有那架「自由鋼彈」,現在又多了阿斯蘭。一想起這位昔日的長官,真又覺得喉間一苦。
  
  露娜瑪麗亞也出擊了吧?一直沒時間好好講話,他有點替她擔心。
  
  「那批人正往這兒來,母艦他們現在正在追擊。」
  
  雷淡淡地解釋情況,不經意打量真的表情,於是補了一句:
  
  「……你不用擔心,露娜瑪麗亞平安無事。」
  
  真的臉微微一紅,覺得心思都被他看穿了。雷向他看了片刻,露出苦笑也似的表情。
  
  「你應該多信任她,她很厲害的。」
  
  真暗暗吃驚,沒想到竟會從雷的口中聽見對露娜瑪麗亞的讚許。仔細想想,他說得也對。露娜瑪麗亞也和真等人一樣,也是穿著紅制服的頂尖戰鬥駕駛。
  
  當然,理智上明白,心底還是有一分 掛 念。
  
  雷換了一副口氣,繼續說道:
  
  「那批人會直接往戴達羅斯去,跟主力隊會合,然後破壞『安魂曲』,大概想讓歐普藉此機會展現軍事力量吧!若讓他們稱心如意,世界又要分裂了。」
  
  「--是歐普……」
  
  真又遲疑起來。歐普的意圖果真是為了示威嗎?他們會為了佔據「藍色宇宙」的空缺而阻礙議長的救世大業嗎?
  
  他想起那個金色眼睛的少女,還有她說過的話。
  
  明明是她成天把漂亮話 掛 在嘴上,說堅持不讓歐普參戰的……那傢伙在幹什麼!
  
  一顆心正在不安與憤怒之間搖擺時,又聽得雷平靜說道:
  
  「那個國家也要靠你拯救。」
  
  真驚訝抬眼看去,雷也正面直視他。
  
  「你說是吧……?」
  
  歐普的理念已經喪失。既然如此,他應該在那個女人玷污自己的祖國之前結束這一切。雷的意思是這樣嗎……?
  
  真仍然無法完全信任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但他也沒有時間多想了。其實答案已經出現,敵人正在迫近,而雷的壽命正一分一秒的減少。
  
  沒有別的路。現在,他只能戰鬥。
  
  帶著窒息的壓迫感,真向座機移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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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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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HASE05
  
  「目標距離八千。」
  
  以歐普的出雲級戰艦「草薙號」為旗艦,主力隊正朝戴達羅斯基地的月球上空進軍。天城坐在副官席上。歎了口氣直視前方。弧形的地平線閃著乳白色的光輝,坑坑疤疤的月球表面顯得格外寧靜。這座基地不久前才遭到札夫特的侵攻,到處還看得到戰爭之後的痕跡,而基地外緣有一處看似隕石坑的凹陷,上面有個圓形的結構體,就是聯合留下的毀減性武器--軌道全方位戰略炮「安魂曲」的炮口。
  
  只消那個炮口一射,歐普全境將化為焦土。焦躁感堵在天城的胸口,令他幾乎喘不過氣。「大天使號」與「永恆號」已連同各艦載戰機攻下了中繼站,使「安魂曲」暫時失去功用,現在主力隊得趁早摧毀這座炮台才行。
  
  艦長席上的索凱厲聲下令:
  
  「『羅安格林』瞄準!」
  
  陽電子炮的炮塔從「草薙號」艦側伸出。
  
  「發射!」
  
  隨著號令,「羅安格林」放出耀眼的光芒,光條向巨大的炮口筆直衝去,覆沒了整座炮台--卻沒有引發爆炸。幾乎是在同時,天城倒抽了一口冷氣,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那一瞬間看見彩色的光罩閃了一下。陽電子的奔流竟在「安魂曲」的正前方煙消雲散,一丁點兒傷害也沒有造成。
  
  「什麼……?」
  
  索凱錯愕不已。天城看著炮口安然無恙,只覺得一道冷汗流過脊背。
  
  「那是……陽電子反射器!」
  
  札夫特好快。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為炮台加上這層防護,使「安魂曲」成為最恐怖的凶器。
  
  絕望的靜默沉沉地壓在艦橋上。就在這個時候,月表發射的陽光出現遮蔽,地平線後同時浮現出龐然黑影。天城再度睜大了眼睛,看著前方的黑影宛如巨巖,團塊外繞著幾個圓環,正緩緩地向艦隊逼近。
  
  ***
  
  「『彌賽亞』即將進入戰鬥狀態!紅色警戒!重複一次!」
  
  在「彌賽亞」內部,空氣如弦一般緊繃,廣播有條不紊。杜蘭朵靠在椅背上,向出現在前方的歐普艦隊投以哀憐的一瞥。
  
  讓他們攻下一號中繼站,八成令他們懷抱希望,覺得勝利有望吧;當那份希望被打破時,絕望的滋味想必更苦。只不過,到時不知他們有沒有時間品嚐那份苦澀就是了。
  
  「啟動所有攻擊機制。『新創世紀』待命!」
  
  操作員機械性地宣佈,並且為那些人的絕望倒數計時。
  
  「目標距射程還有二零。」
  
  正當腳下的要塞即將啟動戰勢時,杜蘭朵的思緒卻回到了過去,回到當初嘗絕望之苦的那一日。
  
  對不起--女子如此說著,轉身離去的那一刻。
  
  有了希望,人生就難逃失意之痛。這幫人也該早早察覺這個道理才是……
  
  「反中子干擾器啟動。核子儲匣就擊發位置!」
  
  「彌賽亞」前方的大型鏡面前,圓錐狀的單次反射鏡已經設置完畢。
  
  「目標已進入射程!」
  
  將官回顧身後的杜蘭朵,等待他的指示。杜蘭朵略略坐直了身子。
  
  愚蠢的人類之敵。就讓他們知道,這一切都只是無謂的掙扎。
  
  「發射。」
  
  ***
  
  「這是……!」
  
  加速趕往戴達羅斯基地的「大天使號」艦橋上,米莉亞利雅驚訝地拉高聲調。
  
  「艦長,橘一八六方向有大型結構體正在前進!」
  
  螢幕上出現一個狀似螺貝的小行星,周圍環繞著四個星環。瑪琉不禁屏息。
  
  「--是要塞?」
  
  它的質量雖然比以前見過的札夫特要塞「波亞茲」或「雅金.杜維」要小,但和戰艦相比,仍然像一面巍巖巖壁。瑪琉驚愕地見它正向著戴達羅斯基地--不,是朝著上空的歐普主力艦隊飛去,忽然間聽得米莉亞利雅尖叫。
  
  「高能源體收束中!」
  
  還沒弄清楚事態,便見要塞前方釋出一道強烈的光芒,直向艦隊戰列的正中央貫去。
  
  「啊……?」
  
  艦群被白光吞沒,瞬間化為烏有。烈火須臾便過,只在月球表面映過一片閃光。
  
  瑪琉知道自己見過這一幕,那是前次大戰的噩夢重現。
  
  「創世紀」--札夫特又拾起這禁忌的武器了。
  
  ***
  
  光芒灼燒虛空時,阿斯蘭也看見了。
  
  「歐普艦隊……!」
  
  主力隊大部分艦隊都幾時轉向,但戰列中央的艦隊仍來不及逃過一劫。阿斯蘭握緊雙拳。
  
  「創世紀」這個名字也讓他想起了父親。前次大戰末期,是父親將這項超級兵器部署在實戰。它能在內部引發核分裂,使伽瑪射線同調後發射。和上次相比,固定在要塞上的這一具「創世紀」小多了,但威力仍不可小看。主力隊中鋒半數船艦都憑空消失在這一擊之下,艦隊完全亂掉了。
  
  焦躁、憤怒與激動在阿斯蘭的體內翻湧。札夫特為什麼又拿出這種東西?嘴裡說不願再戰,為什麼背地裡還要建造這種東西?
  
  下意識地,對議長的那份感情與當時對父親的重疊了。他們都曾經親近得使人全心信任,後來卻都漸行漸遠,以致於最後仍不能相互瞭解。
  
  --我得阻止他!
  
  再次堅定想法,阿斯蘭駕機與煌一齊奔向前線。這時,要塞已接連發射出MS機隊,而且不是朝月球上空,卻是朝著這個方向而來。打頭陣的一架戰機揮動著光之翼,另一架則背著圓盤也似的龍騎兵裝備,阿斯蘭一眼就認了出來--是「命運鋼彈」和「傳說鋼彈」!
  
  震驚幾乎令他忘了呼吸。煌也在同時間發現來者有異。
  
  「阿斯蘭!」
  
  「好,走吧,煌!」
  
  阿斯蘭高聲應道,「正義鋼彈」和「自由鋼彈」便同時卸下「流星」。「流星」的體積較大,不利於與MS的近身戰,又會增加機體受牽制的可能。若是少了兩機的靈活支援,「永恆號」和「大天使號」的沉沒恐怕只在一瞬間。
  
  戰況演變得令人無可奈何,阿斯蘭只能暗自咬牙。
  
  又得跟真他們交戰了嗎……!
  
  ***
  
  「札夫特MS機群接近!數量二零!綠一八B!」
  
  來自前方要塞的MS急速迫近。瑪琉立刻看出它們的目標,隨即下令。
  
  「掩護『永恆號』!」
  
  敵方的攻勢都向「永恆號」集中,因為有人知道拉克絲在那條船上。「永恆號」的戰鬥力較差,萬一被敵機接近,肯定撐不久。
  
  「『地獄鏢』發射!」
  
  瑪琉一聲令下,艦橋後部飛彈蜂擁而出,向試圖攻艦的MS襲去。
  
  想不到對方竟將整個要塞移到這裡來,不只擋住了去路,也帶來一批預料之外的戰力,令瑪琉等人窮於應付。她向米莉亞利雅問道:
  
  「主力隊呢?」
  
  米莉亞利雅努力地操作儀器,一面回答:
  
  「『月夜見』、『草薙號』、『素盞鳴』訊號可確認--其他都不行!訊號混亂!」
  
  看來,至少旗艦「草薙號」沒有受損,只是主力隊喪失大半戰力,一時無法統整指揮系統,發動不了攻勢吧?就在前方,「自由鋼彈」與「正義鋼彈」正與札夫特的兩架新型MS激烈交戰中。
  
  --得先解決「安魂曲」……!
  
  焦急之餘,瑪琉望向月球表面。歐普是地球所剩無幾的小小明燈,在燈火被吹熄以前,他們必須堵住那管炮口。
  
  可是現在,「大天使號」分身乏術,前方有來勢洶洶的札夫特MS機隊,後方還有「智慧女神號」正在逼近。
  
  米莉亞利雅報告的新消息,更令情況雪上加霜。
  
  「紅一八A,『岡瓦那』!MS正朝主力隊方向進擊!」
  
  瑪琉倒抽了一口氣。主力隊的陣勢還沒有恢復,札夫特的宇宙航空母艦已經趕到,萬一兩處的兵力都遭到牽制,中繼站又利用這段時間恢復折射的話,一切就來不及了!
  
  在瑪琉此刻的眼中,敞開在月球上的炮塔看起來遙不可及。
  
  ***
  
  「往歐普艦隊去……?」
  
  聽見煌的叫聲,阿斯蘭一面抵擋「傳說鋼彈」連連射來的光束,一面放大主力艦隊方向的影像,驚見原本是追擊自己的「岡瓦那號」正朝那個方向直去,但主力艦隊還沒有重整態勢。
  
  「可惡……!」
  
  阿斯蘭咬牙怒罵。
  
  「難道中了他的戰術?--不好了,煌!『安魂曲』要恢復功能了!」
  
  議長八成看穿了我方的戰略,所以動員要塞,打算以全力發動牽制,只要不讓任一方到達基地宙域,撐到有效攻擊時間結束就行了。
  
  「若不趁現在摧毀炮台,會有新的第一中繼點來接替!」
  
  歐普一定是下一個發射目標!阿斯蘭不由自主地想起卡佳裡,還有那雙剛毅的金色眼眸--總是全心全意地、和自己看著同樣的方向。想到她可能會和歐普一起消失在那道毀減性的光芒下,阿斯蘭就受不了,只希望早一刻趕到戴達羅斯上空,早一點除去那一架罪惡的兵器。
  
  在這分秒必爭的時刻,偏偏「命運鋼彈」和「傳說鋼彈」咄咄逼人,它們的攻勢幾乎令人難以招架。畫面裡,「大天使號」的後方出現「智慧女神號」的艦影,而飛彈正從後者射出。
  
  「糟……!這樣子我們也動不了……!」
  
  完全膠著--不對,照這樣下去,我方與主力部隊不可能會合,遲早會被各個擊破的。歐普要怎麼辦……!
  
  正在心焦如焚時,突然聽見煌說道:
  
  「阿斯蘭你先走!『大天使號』也是!」
  
  「煌?」
  
  只見「自由鋼彈」的藍色機翼嗖地撒開,八座龍騎兵光束炮一齊飛起,各自向「命運鋼彈」和「傳說鋼彈」發射光束,以令人眼花撩亂的的動作干擾兩機。
  
  「這裡讓我跟『永恆號』來擋,剩下的人都到『安魂曲』去!」
  
  他斬釘截鐵地說完,語氣忽然生硬起來,支吾地加了一句:
  
  「……呃--這是命令!」
  
  歐普軍給煌的待遇介於上校和少將之間,他確實擁有命令眾人的職權。只是--
  
  瑪琉的聲音從通訊頻道裡跳出來。她也同樣不放心:
  
  「可是『永恆號』的火力不足呀!」
  
  煌的本領再高強,頂多也只能獨立應付「命運鋼彈」和「傳說鋼彈」,顧不了其他的MS。單憑「永恆號」能夠抵擋它們多方而靈活的攻擊嗎?
  
  卻在這時,另一個正氣凜然的聲音回答了:
  
  「歐普更重要!」
  
  這話點醒了阿斯蘭。聽得拉克絲繼續說:
  
  「歐普是抵擋『命運計劃』的最後堡壘,要是失去它,世界會被這一股洪流吞沒的,我們非守住它不可!」
  
  從沒聽她用這麼強硬、又這樣急切的語氣說話過,甚至是連聲催促:
  
  「別忘了我們在這裡的目的!請快走吧,阿斯蘭!雷明斯艦長!--快走!拜託你們了!」
  
  聽出那份決死的覺悟,阿斯蘭只覺得胸中一熱,於是嚴正地回答:
  
  「我知道了!」
  
  拉克絲說得對。就算付出再大的犧牲,也必須守住歐普。
  
  肩負起他們的意志,阿斯蘭毅然地掉轉機身。
  
  「那麼,待會兒見--一定!」
  
  「好,一定啊!」
  
  聽見瑪琉和沃爾特菲爾德在道別之際簡短祝福,阿斯蘭這才想起美玲也在「永恆號」的艦橋上,但是情況危急,他只能帶著歉意加速離開。
  
  --待會再見……一定!
  
  對著在身後繼續奮戰的摯友,阿斯蘭重新在心底鄭重起誓。
  
  ***
  
  「什麼?」
  
  察覺「正義鋼彈」離開戰線,真狐疑地叫了起來,又見「大天使號」的艦首也在同時轉向,他想追過去,卻被一陣驟雨般的光束給擋下。「自由鋼彈」射出的龍騎兵組件形成一個小包圍網,密集的光束攻勢令真只能一個勁的閃躲。好不容易逃出重圍,「自由鋼彈」卻已在前方等著,真在千鈞一髮之際舉起盾牌,隨即有一發步槍光束打在上面。
  
  「別想走!」
  
  雷也試圖去追捕「正義鋼彈」,同樣被「自由鋼彈」的龍騎兵游擊炮給攔住。
  
  「雷!--可惡!『自由鋼彈』!」
  
  真的心裡又燃起對敵機的恨意。難道那傢伙想單槍匹馬的牽制自己和雷?
  
  他愈發覺得對方的態度傲岸不可喻,於是連心底最後一絲顧慮也捨去了。「命運鋼彈」張開光翼,拔刀向宿敵加速撲去,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卻落了空。只見「自由鋼彈」靈巧明快地一記空翻,不只避開了這一刀,還為它自己找了一個絕佳的炮擊角度。真倉惶後退,勉強躲開這一射,正想反擊時,但見上方有數道光束射向「自由鋼彈」,通訊器同時傳來僚機的呼叫:
  
  「真!你跟母艦一起去追『大天使號』!」
  
  「啊?」
  
  真意外地喊道,當下只覺得不甘心--要打倒「自由鋼彈」的人應該是我!我不想把這個機會讓給任何人!
  
  但是,雷的語氣卻令他轉念。
  
  「『自由鋼彈』讓我來解決!」
  
  「雷……?」
  
  --煌.大和是一個夢想。
  
  他想起雷說出這個名字時的眼神。煌.大和--阿斯蘭和議長也曾提起過--是「自由鋼彈」的駕駛員……?
  
  真對事情並不完全瞭解,但他明白雷為什麼也想打倒「自由鋼彈」。
  
  「--你去對付『正義鋼彈』!」
  
  雷再三命道:
  
  「你這次一定要擊倒那個叛徒!」
  
  聽見「叛徒」一詞,又讓真的心緒彷徨起來。「正義鋼彈」--阿斯蘭幾次向他勸誡的說話聲,還有嚴謹而正直的表情,在動搖著真的鬥志。也許是看出他的思慮,雷以強硬的語氣說道:
  
  「那才是你的工作!--讓所有的過去都結束。」
  
  雷關注的不是眼前,而是以後。他們要為這世界褪去舊殼。
  
  雙親、真夕、史黛拉的容貌一一在眼前浮現。他們正默默的看著真,等待他親手為新世界打開生機。做到這一步,他們才能安息。
  
  於是真點頭。
  
  「……好,我知道了。」
  
  沒再多說,真隨即駕機離去。
  
  ***
  
  另一方面,看著「正義鋼彈」和「大天使號」加速離去,迪安卡向老戰友問道:
  
  「再來做啥啊,伊薩克?」
  
  一號中繼站的助攻算是完成了。雖然是不折不扣的叛變行為,不過迪安卡老早就不在乎那回事了。但接下來呢?自己仍想為阿斯蘭等人助陣,只是那麼做一定免不了要對自軍大開殺戒。伊薩克的心情大概也差不多,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違背那頑固的忠誠心--說到頑固的毛病,伊薩克可比阿斯蘭嚴重多了。
  
  伊薩克沒做聲,半響才擠出一句話:
  
  「……掩護『永恆號』。」
  
  「什麼?」
  
  迪安卡故意調侃也似的反問。伊薩克反倒是答得理直氣壯:
  
  「那是札夫特的船!」
  
  迪安卡忍不住想笑。
  
  「原來如此哦!」
  
  「永恆號」的確擁有札夫特軍籍,但這應該是伊薩克硬掰出來的借口吧。老友的頑固加嘴硬,實在很滑稽。
  
  反正命令是下了。迪安卡歡天喜地的駕機朝「永恆號」奔去。
  
  不管伊薩克的決定怎麼轉變,迪安卡都會服從到底,要是他的決策與自己的意思一致,當然更不用多想。
  
  絕不能讓「安魂曲」再發射!既然是自己犯的錯,他就要盡全力糾正回來!
  
  ***
  
  「煌.大和--」
  
  坐在「傳說鋼彈」的駕駛艙裡,雷低吼著這個名字。白得發亮的戰機就在眼前,從容而超然,彷彿不容許他人追隨。這也當然,世上唯獨他高居人類金字塔的頂端,所以--
  
  「你的存在最不可原諒……!」
  
  他啟動機體背面的龍騎兵裝置,看著十座炮塔嗖地向四方衝出,彷彿呼應著這股怒意。鋒銳的弧線劃破黑暗,自全方位的光束向敵機推進,而「自由鋼彈」展現超凡的反射神經,穿梭在這些光束之間。
  
  夢幻的下一代,是頂著光環出生的超級調整者,也是人類無窮慾望的結晶;同樣在慾望下誕生的,還有活在黑暗中的雷和勞烏。不過,他們全都屬於過去的世界--對即將新生的世界而言,都是不必要的存在。
  
  「對……就在這一戰!」
  
  雷下定決心,拔出了光束戟。
  
  「我一定要--結束這一切!」
  
  在加速的視野中,敵機也拔出了利刃,飛也似的向自己迫近。象徵著明與暗的兩架機影在瞬間交錯,在宇宙的漆黑中留下光的殘像。
  
  ***
  
  「--你為什麼……?」
  
  短兵相接,煌的疑念衝口而出。留下來的這架灰暗色MS傳來極度強烈的負面情緒,有如黑墨般的粒子放射出來。
  
  「傳說鋼彈」再次啟動龍騎兵,煌也同時啟動。十數架子炮在二機的周圍交相飛繞,穿梭無數的光束。那副景象宛如在夜晚的海中灑下一面光網,美麗而致命,被網中的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
  
  閃躲著光束,時而用盾牌格擋,煌在纏鬥中不斷感覺到某種精神上的壓迫。以前和這架戰機交手時也曾有過,像是奇妙的即視感。這種由純粹晦暗釀成的惡意,讓人聯想起曾經玩弄戰爭於權謀之間、企圖帶全世界步上死亡之旅的那個男子,在那銀色的面罩下,掩藏著對自己、對生命、對整個世界的憎恨。
  
  「你是誰?」
  
  煌開始覺得,自己彷彿在和一個亡靈對峙,於是他吶喊著想擺脫咒縛。
  
  「你到底是什麼人?」
  
  出人意料地,他聽見了答案。
  
  「你應該知道吧!」
  
  但那不是從通訊頻道中傳來的,而是全身每個細胞在感應下發出的共振,像是意念在對他說:
  
  「我是勞烏.盧.克魯澤!」
  
  一股寒顫穿過煌的全身。
  
  「勞烏.盧……克魯澤……?」
  
  那正是煌努力想忘卻的亡靈。
  
  ***
  
  「繞到要塞後方!管他光束多大條,只要打不中,諒它也無可奈何!」
  
  沃爾特菲爾德命道,達哥斯塔戰戰兢兢的答:「是!」「永恆號」正身陷一波又一波的MS猛攻中,所幸有三架「DOM」和剛才趕來的伊薩克.焦耳等人助陣,勉強撐住了守勢。在來勢兇猛的MS機群後方,可以看見那座螺貝狀的巨大要塞。
  
  要塞上的小型「創世紀」蓄能應該沒有這麼快,在第二擊發射之前還有些時間,若要掩護以「安魂曲」為目標的主力隊,他們必須先解決那座要塞。
  
  拉克絲向艦橋窗外瞄了一眼,看見後方的戰場有幾道光束閃動。
  
  --煌……!
  
  這時候不能為個人感情所動。拉克絲雖然明白這一點,卻還是不由得為心愛的人而擔心。
  
  --煌可以的……一定……!
  
  ***
  
  「媽的!還不適可而止!」
  
  面對自軍大舉壓境,伊薩克咆哮道:
  
  「你們這些人,沒聽見拉克絲.克萊因的聲音嗎?趕快退兵!」
  
  被他這一吼而略顯動搖的人也不是沒有,只不過絕大多數的士兵仍然聽而不聞,一個勁兒的想衝向「永恆號」。迪安卡的「薩古幽靈」嗖地搶進它們的前方,發射飛彈。
  
  「喂喂喂,退下啦!菜鳥!」
  
  忽地聽見一個女人粗魯大吼,黑紫相間的新型機就衝了過來。這架戰機展現出與「薩古」截然不同的高度動作性能,伴隨著結合火箭炮的步槍一射,面前的一架「薩古」立刻化成火球,而另兩架同型的友機則如閃電般闖來擾亂戰線。
  
  「哎呀呀,忙死了!」
  
  「這樣是沒完沒了的!」
  
  伊薩克也正處於一團混戰。他先以光束槍轟掉一架「薩古」的頭部,然後間不容髮的擲出「獵殺鞭」,奪去「蓋茲」的步槍。他看著後方的影像,急切叫道:
  
  「『自由鋼彈』呢?他在幹嘛?」
  
  那小子開的是最新機種,怎會被一架敵機纏這麼久?--伊薩克有些不安,卻被迪安卡揶揄。
  
  「怎麼?你想去幫他啊?」
  
  伊薩克大為光火,立刻凶回去:
  
  「才不是咧!白癡!」
  
  ***
  
  阿斯蘭正全速趕去與主力隊會合,卻被從戴達羅斯基地以及「岡瓦那號」出動的MS機隊給擋住了去路。
  
  「可惡!」
  
  他大罵一聲,早一步以步槍應戰。一架「蓋亞」領頭先飛到射程邊遠,便被阿斯蘭一槍射穿了。旁邊的尼歐歎了一聲,講得事不關己似的。
  
  「了不起,來這麼多!」
  
  這時,「曉鋼彈」背部的龍騎兵散射出遊擊炮座,每一架都各自活動起來,緊接著便為敵陣施以光束洗禮。尼歐不改初速,從爆炸此起彼落的宙域呼嘯而過,一面豪邁地放言:
  
  「--可惜啊,多也沒有用!」
  
  在此同時,跟在兩機後方的「大天使號」艦橋正收到來自僚艦的通訊。
  
  「雷明斯艦長!」
  
  「草薙號」的索凱上校高興地喊道,瑪琉卻緊張得無暇為重逢而喜,只能以急迫的口吻說道:
  
  「快整理艦隊!早點摧毀『安魂曲』!」
  
  「是!」
  
  援軍抵達,使陷於劣勢的主力隊士氣大振。從主力各艦起飛的「村雨鋼彈」、「異端鋼彈」不再一味挨打,而是和札夫特機激烈地搏鬥起來。
  
  「『戈德菲』發射!」
  
  隨著瑪琉的號令,灼熱的射線洶湧而出,射穿在前方的納斯卡級戰艦,後者立刻噴出火舌。正從戰力已失的敵艦旁擦身而過,便聽得米莉亞利雅叫了起來:
  
  「『智慧女神號』藍A、距離一六。」
  
  瑪琉吃驚地往螢幕一看,「智慧女神號」隻身出現,正在後方急追。錢德拉馬上發出警告:
  
  「飛彈來了!」
  
  「迴避!」
  
  迎擊系統及時發動,將來襲的飛彈一一擊落。在這陣爆煙中,來自「智慧女神號」的光束破霧射來,險些擦中艦橋,令瑪琉一身冷汗。她急叫道:
  
  「『戈德菲』瞄準!」
  
  螢幕上,灰色的戰艦正在他們的正上方調頭轉向,炮口也正對著「大天使號」。那一刻,和她一樣坐在艦長席上、視線也正直視她的那名女性,瑪琉覺得自己看得好清楚。沒再想下去,她立刻喊出了號令:
  
  「發射--!」
  
  主炮迸發的光條,在兩艦之間的虛空刻下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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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08-7-14 02:48 AM|只看該作者
  ***
  
  「『正義鋼彈」!
  
  露娜瑪麗亞轉向敵方主力隊,卻在前方看見一架鮮紅色的戰機,當下為之屏息。那是在歐普海域和真他們交戰過的機體,雷後來故意把影像播給她看,並說那是傳說中的MS之一;而駕駛它的人則是--
  
  「阿斯蘭……!」
  
  惡寒也似的戰慄從心底蔓延上來。想起這位受人景仰的長官,他那嚴肅而端正的面孔、悲傷的眼神,露娜瑪麗亞想忘也忘不掉。自己一直那麼崇拜他,那麼希望為他效力,他卻背叛了一切,還把妹妹--
  
  「可惡……你為什麼要害美玲?」
  
  他欺騙美玲!把她捲入這種戰爭!
  
  自己差點兒射殺妹妹的那一刻又在腦中重現,令露娜瑪麗亞的心更加激動。
  
  為什麼?為什麼把事情搞成這樣?為什麼我得和這個人交戰?為什麼!
  
  迷惘、混亂、悲憤--混濁的感情增溫得比什麼都快。
  
  「你竟敢帶走美玲!」
  
  她大叫著,挾步槍連射的攻勢衝上前去。所有的心意都化成了戰意。
  
  「正義鋼彈」反應得很快,一下便張開光束盾彈開步槍的光彈,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通訊器裡跳了出來。
  
  「住手,露娜瑪麗亞!」
  
  剎那間,露娜瑪麗亞渾身寒毛豎立,動作不禁一頓。只是這麼一瞬間的震愕,紅色的機體便飛開了,見他急著想脫身,露娜瑪麗亞惱羞成怒。
  
  那是叛徒!背叛我、背叛真--還有所有相信他的人。他逃了一次不夠,現在還想再逃!都不顧我的心情!
  
  「不要跑!」
  
  她拔出光劍,追上去就是一劈。一道又一道的光弧襲向「正義鋼彈」。
  
  「退下!我不想攻擊你!」
  
  「什麼話!」
  
  阿斯蘭的話更令她怒不可遏。
  
  這都是誰害的?當初是他丟下大家一走了之,如今又厚著臉皮出現!
  
  「我沒時間了!」
  
  阿斯蘭起初只守不攻,這時終於煩躁地叫了起來。他的話才出口,露娜瑪麗亞便看見「正義鋼彈」採取了行動,她卻看不出是什麼行動,只知道機身受到猛烈的撞擊,握著光劍的右臂就與軀幹分家了。露娜瑪麗亞立刻向後退,同時連開機關炮,但「正義鋼彈」已經忽地沉身,做了一記利落而明快的迴旋踢--這一踢竟剜下了「脈衝鋼彈」的一條腿--原來是「正義鋼彈」利用腳部輸出的光束刃削開了PS裝甲。露娜瑪麗亞說不出話來,只能注視著眼前的紅色戰機。
  
  這就是傳說中的菁英的本領……?
  
  親眼見識到如此懸殊的實力差距,露娜瑪麗亞不禁啞口無言。就在這時,她聽見那個悲傷的聲音響起:
  
  「對不起,露娜瑪麗亞……」
  
  「為什麼……」
  
  聽出那語氣裡包含的關懷時,積藏已久的思緒全都爆發了。淚水模糊了視線,鮮紅色的機體也在搖晃。
  
  「為什麼要背叛我們?為什麼!」
  
  壓抑了好久的情感,她全都發洩在對方身上。
  
  你不想打,我還不是一樣!為什麼我就得和阿斯蘭跟美玲交戰?我們是軍人,所以與札夫特敵對的人就得殺,不管她多麼景仰對方,甚至那人是親妹妹也一樣!
  
  「--你說呀!」
  
  為什麼不能像那段時光?大家明明曾經一起夢想未來,一同奮戰--為什麼?
  
  她嗚咽起來,滿腦子都是不甘心。阿斯蘭回答時,語氣也十分為難:
  
  「我不能在議長的世界裡過日子……我無法像個武器,只依他的意思去殺人。」
  
  像個武器--露娜瑪麗亞心中一驚--他的說法,正像她看見雷與真在一起時的感覺。
  
  「所以,我現在要去摧毀『安魂曲』--那是毀減性的力量!」
  
  阿斯蘭的語調真誠,令露娜瑪麗亞的心意大大動搖,長久以來不敢對人吐露的迷惘,像是一波波增幅的海浪:那兩個拉克絲、真正的拉克絲為什麼差點兒被人殺死?消減了「藍色宇宙」、攻打歐普,他們究竟要打到什麼時候才盼到一個沒有戰爭的世界?議長和雷想把真怎麼樣?--變成一個工具?
  
  為了靜下心來,她對自己說:
  
  不能聽!這個人可是背叛者呀!
  
  --可是,他是阿斯蘭。
  
  她的立足點已經不再穩固。混亂、不知所措的露娜瑪麗亞,這時聽見另一個熱切的呼喚。
  
  「露娜!」
  
  「真!」
  
  這一聲把她的心拉了回來。她看見一對發光的機翼從漆黑的遠方飛來--是「命運鋼彈」。真趕來了!
  
  「命運鋼彈」沖得好猛,直向「正義鋼彈」揮刀撲去。
  
  「你這可惡的叛徒!」
  
  見這渾身解數的一劍被「正義鋼彈」躲開,真隨即在拉回機身之時發射腰部的光束炮,並且往露娜瑪麗亞的「脈衝鋼彈」靠近去。
  
  「露娜,你怎麼樣?」
  
  「真!」
  
  露娜瑪麗亞舒了一口氣,注視著螢幕上的真。
  
  真為她驅走了那份威脅,她的信念和價值觀就回來了。再遲片刻,只怕她也要像美玲一樣。不過現在沒事了,有真在保護她,而真的存在也像是精神上的一道護符,是她心理上的依靠。
  
  ***
  
  「你這個人!」
  
  真的怒意更盛,「命運鋼彈」的攻勢也更加咄咄逼人,更加奮不顧身。他的腦中已經沒有任何猶豫,甚至也沒有思考的餘地,只任憑怒火主宰一切。
  
  「竟敢欺負露娜!--把她打成這樣!」
  
  長刀出鞘,高高地揮下。「正義鋼彈」側過身去,也拔起了光劍,將它變成雙頭戟。真用盾牌接下他的第一擊,同時揮刀橫劈出去,但「正義鋼彈」的盾牌及時向肘內一縮,化掉了真的斬擊。
  
  「可惡--!」
  
  真咆哮著不肯後退,反而直接打開噴射推進器,「正義鋼彈」一時沒反應過來,便被這一推壓得失去平衡。「命運鋼彈」立刻抽身,架起光束炮。
  
  對此刻的真而言,眼前的戰機只是可恨的敵人,只會威脅他的守護範圍。
  
  凡是我要守護的,任何人都不能奪走!再也不能--!
  
  這個念頭也像潛意識的恐懼,脅迫真一個勁兒的發射光束炮。「正義鋼彈」雖勉強舉起盾牌格擋,卻還是被打得遠遠向後飛去。
  
  「嗚!……真!」
  
  對方痛苦的呼喚,真一聲也沒聽進耳裡。他已拋開先前對議長的懷疑,也沒想到雷托付的義務與重責大任,連同對阿斯蘭的依戀和歐普危在旦夕的事實,都再也攔阻不了他的刀鋒和炮火。
  
  ***
  
  「二號中繼站距就位還有一零零。」
  
  「『新創世紀』蓄能已達百分之六十!」
  
  「彌賽亞」司令室裡的狀況似乎一切順利。二號中繼站即將取代被攻陷的一號站,飽受牽制的歐普軍一時動不了「安魂曲」分毫,而「新創世紀」也正在進行下一發的準備程序;只有一件事不如預期--
  
  在議長室裡觀看戰況,杜蘭朵漸漸感到不耐,於是向前座的將官問道:
  
  「『永恆號』和『大天使號』都還沒有沉沒嗎?」
  
  「是,還沒收到擊沉的報告……」
  
  將官說得有些歉疚。
  
  他們到底在拖什麼--杜蘭朵想著雷、真和妲莉雅,忍不住暗暗埋怨。
  
  敵方的戰力明明居壓倒性少數,我方卻怎麼也無法將他們逼得再退一步。「永恆號」與「大天使號」--那些曾經身經百戰、見過大風大浪的沙場老將,果然不是普通的難纏?
  
  不,那是阿斯蘭.扎拉和煌.大和。超級調整者的力量不可小看。
  
  經過精心塑造的極致人類,就有這麼大的差別?
  
  --搞不好會輸。
  
  這句話忽然溜進杜蘭朵的意識底層。他以前從沒想過。
  
  杜蘭朵驚訝地壓下那個念頭,重新看著螢幕。怎麼會輸,木已成舟,任何逆轉都不可能了,況且他已經確認過好多次。
  
  螢幕上映著各戰線的影像,有正在重整陣型的歐普艦隊,也有群起圍攻的札夫特MS。飛彈射入戰艦的底部,爆發的光輝瞬間便將巨艦燃燒殆盡。畫面上到處可見閃光此起彼落,渲染成霓虹也似的幻想色彩,發散生命消逝時的能量,那些偶然蓬髮的小小太陽,在誕生時蒸騰著士兵們的血、燒卻他們的皮肉,向冰冷的真空中拋擲。
  
  「……這倒真壯觀。」
  
  杜蘭朵壓低了聲音吐出一句。
  
  你是指?--一如往常,身後那看不見的黑影傳來一個聲音問道。是那位已不在人間的朋友,卻在杜蘭朵的心深處長棲,和他的精神已經密不可分--勞烏.盧.克魯澤總在他心中最晦暗的角落出聲,總是不肯放棄憤世嫉俗。
  
  「這副情景啊……」
  
  杜蘭朵回答。
  
  戰鬥、戰鬥、戰鬥……
  
  人類真是好戰。
  
  換做是勞烏,他一定會擺出嘲諷的笑容,然後這麼說:
  
  --你不是嗎?
  
  我是求勝,才不是求戰。
  
  勝利,結束這不完整的世界,然後創造美好的世界,如此而已。
  
  好友卻在心裡向他答道:
  
  --可是,總有贏不了的。
  
  贏不了的。
  
  用盡方法也得不到的,再奮鬥也克服不了的,或是永遠不可能達到的--
  
  那就是人類的極限,好比回不去的過去,不可違逆的命運。
  
  至今逝去的事物,一一在杜蘭朵的腦中湧現。轉身離去的女子,一去不回的朋友,所有曾經渴望已極卻始終得不到的一切……
  
  那麼,人為什麼要活著?為什麼要誕生……?
  
  明明是得不到的,為什麼又要被擺在眼前?
  
  用判官般的無情,朋友回答杜蘭朵的自問。
  
  --我早就說過,那不過是為了讓人瞭解絕望罷了。
  
  希望、夢想、慾望--是加諸在人類的枷鎖。它們終將背叛人類,帶來絕望的痛苦。
  
  人活在世上,真的只有那種方式?那就是我們呱呱墜地的意義?
  
  --你好像不服氣啊……
  
  譏諷的語氣逐漸遠去於記憶之外,徒留杜蘭朵一人喃喃自語。
  
  「是啊,我是不服氣……」
  
  我可不要。我不要像你那樣受盡折磨,最後還是鬥輸。
  
  我要贏!賭上我這一路贏來的所有籌碼,我要把人類從這般淒慘的生命中救出來,要讓絕望從這世界永遠消失!
  
  為此,眼前的這一刻,膽敢對抗的人都必須倒下。
  
  ***
  
  煌與「傳說鋼彈」遲遲無法分出勝負。猛烈的炮火攻勢依然持續著。
  
  勞烏.盧.克魯澤--從聽到這個名字開始,煌就失去自持,一方面記得自己親手擊破了那人的座機,一方面卻為面前的對手而感到驚慄。
  
  「人類的夢想和未來--那了不起的結果就是你,煌.大和!」
  
  這個自報死者之名的人,用酷似勞烏的口吻揶揄著煌。
  
  勞烏詛咒過全人類,因為人類自私地製造了他,然後又拋棄了他。
  
  --人類到底得到了什麼?親手爭取了什麼?在實現夢想之後?
  
  被丟棄在難以救贖的命運中,一生孤獨的那人只能任憑命運處置,而他曾經放肆地批評過:
  
  --什麼都想知道,什麼都想要……捨本逐末、忘卻初衷……嘴上說生命多寶貴,卻玩弄生命、又相互殘殺……!
  
  當時,他讓煌看見人類犯下的罪孽,那些因貪婪而被製造的生命--就像煌自己也是。
  
  「所以這一次,你也得和我們一起消失!」
  
  煌的堅定意志竟被這股殺意逼退了。這番話裡的絕望之深沉、殺意之鋒利,和自己在前次大戰時消減的那個男子一模一樣,但是--
  
  我們?--剎那間,這句話牽動了煌的意識。
  
  「因為,這個世界即將重生……!」
  
  勞烏生前一心想要毀減這個世界,如今眼前的這一個勞烏也這麼說。就在這一瞬間,煌彷彿看見勞烏的影子後方還有一名少年的臉,而少年正犀利地看著煌,那張臉帶著壓抑過的稚氣與脆弱,外表卻覆著冰一般的敵意。少年散發出來的氣息,正和勞烏如出一轍。
  
  驀地,煌明白對方為什麼要自稱是勞烏.盧.克魯澤。
  
  不為別的,只為了他也是人類在孽障下製造的產物,為了他和勞烏本屬於同一個體。所以懷著和勞烏同樣的恨意,這個人也成了毀減世界的力量之一。
  
  震驚使煌一時分心,「傳說鋼彈」立刻把握機會將炮火集中在一點上。煌雖然及時張開光束盾,機身卻還是被奔騰的能量給推倒。
  
  「怎麼會……你為什麼……」
  
  煌嘗到一股無力的悔恨。
  
  「你為什麼要重蹈覆轍?」
  
  難道是勞烏又將他們引到這步田地?走向減亡?那是對人類罪孽所做的報復,抑或--
  
  「逃不掉的,這叫做命運--」
  
  對方的情感傳了過來--憎恨、信念、使命感,包裹著空虛與幻減。
  
  「--而無法挽回的,就是過去!」
  
  「傳說鋼彈」背部的龍騎兵裝置再度飛散,交雜著亂中有序的步調向煌不斷發射光束。「自由鋼彈」處於失衡狀態,一時窮於閃躲。
  
  「所以,我要讓以往的一切都結束!」
  
  伴隨著步槍的連射,少年高聲叫道:
  
  「這樣才能讓人回復到他們應該有的模樣!還有這世界!」
  
  該有的模樣?
  
  煌擋下光束,心中突然有一股強烈的反動。
  
  這世界或許不完全。慾望、自私與冷漠--人性的缺陷造出戰爭,令人深陷而無法自拔。人人都為此興歎,希望戰火平息卻不能如願,最後仍只得執劍相向。煌的耳邊又響起勞烏當時的話:
  
  --難道你還想受苦?相信著那一天終會到來……然後隨著那種天真的謊言起舞?你自己想想,這一仗已經打了多久?
  
  總有一天,和平的日子終會到來--這樣的願望或許永遠也無法實現。杜蘭朵議長的計劃若是不實施,人類很可能會繼續困在無窮無盡的爭鬥中。
  
  「可是--」
  
  那麼,所謂「該有的模樣」又是什麼?
  
  煌自己、勞烏或這個少年,難道就不算是人類「該有的模樣」嗎?
  
  「--不對!」
  
  煌聲嘶力竭地吶喊著:
  
  「每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
  
  在誕生的那一刻,所有的生命都有它自己的歸屬。那一刻的生命還沒有意義或必然性,要等到經歷各自的奮鬥,通過生命的考驗,在某一刻才會有所領悟,然後各自明白是非,所以任誰也沒有權利為所有的人類制定「正確」的基準。縱使帶著相同的基因,個體也不可能去過他人的人生。煌心裡很清楚,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不是他的!」
  
  煌發自肺腑的這份確信,似乎驚醒了這個少年。
  
  他不是勞烏。雖然也走著殘酷的命運,同樣是孤獨的存在,卻仍然有專屬於他自己的前半生歲月。他沒有必要走上和勞烏相同的道路。
  
  而且,勞烏與這個人的確不同。這個少年期求著新的世界,對人類的明天懷著希望,和一味背棄溫情、毀減世界的勞烏不同!
  
  「自由鋼彈」的雙手緊握步槍,槍口輪番噴出火光,飛快地掃落「傳說鋼彈」的游擊炮,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削去了它的武裝、頭部和手臂。「傳說鋼彈」踉蹌失步,終於無力再戰。
  
  看著隨慣性飄遠的暗灰色機體,煌只覺得心中淒苦。
  
  逃不掉的命運,無法挽回的過去。
  
  然後,曙光會到來的--總有一天一定會……!
  
  煌昂首正視前方,看著那一座螺貝形的要塞,加速飛去。
  
  ***
  
  歐普艦隊在「大天使號」的掩護下重整陣型,但它們的炮火卻全被「安魂曲」外側的反射遮罩給擋住了。札夫特航空母艦「岡瓦那號」出動的MS機群又在前方嚴密防守,令人找不到突破口。
  
  同時,「大天使號」則在月球的高空中與「智慧女神號」展開激烈的炮戰。駕駛「曉鋼彈」的穆向一架企圖偷襲的「薩古」發射龍騎兵,只見對方及時轉過機身,卻來不及反擊,便被背後的另一具子炮給射穿而爆炸了。穆放眼望去,只見四周已是一片混戰,敵我纏鬥得難分難解,「大天使號」也正努力閃避「智慧女神號」執拗的炮擊。通訊頻道中傳來瑪琉向通訊士的詢問聲:
  
  「阿斯蘭呢?」
  
  便聽見米莉亞利雅的聲音答道:
  
  「不行!無法鎖定位置!」
  
  戰況太亂,大概連MS的訊號也無法確認吧!穆最後看見「正義鋼彈」時,它正在和「脈衝鋼彈」交戰,也許現在已經趕去支援「安魂曲」的破壞戰了。不過,這種情況下很難完全仰仗他人,於是穆打開了通訊器:
  
  「我去!」
  
  「穆?」
  
  螢幕映出了瑪琉那帶著不安的表情。穆定定地看著,只覺得她還是那樣美,讓人又憐又愛,隨即振聲下令:
  
  「『村雨』一個小隊跟我來!再拖下去會來不及的!」
  
  「是!」
  
  在鄰近區域戰鬥的「村雨」機隊應道,便見池谷、豪、西澤三機脫離戰線,跟著穆的「曉鋼彈」轉向月球表面飛去。
  
  穆往輔助螢幕瞄了一眼,看著白色的母艦與激烈的炮火一同在後方畫面中逐漸遠去,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沒問題!她可以撐下去的!
  
  兩軍已經僵持了好一陣子,中繼站正在重新定位。他知道「安魂曲」炮台外有陽電子反應器,遠距離攻擊肯定無法生效,這下子只有開MS闖進遮罩內側,直搗黃龍了。
  
  四架戰機如流星般穿過戰場,眼尖的札夫特機跳出來攔截。
  
  「可惡!你們適可而止吧!」
  
  穆大吼著發射步槍,正面的兩架「薩古」還沒發動攻勢就化成了火球。三架「村雨」回復MS形態,紛紛以步槍或光劍向敵機群衝去。
  
  「羅曼諾克上校!請先走!」
  
  池谷叫道。就在這時,向一架「蓋亞」揮刀劈去的西澤機反被光束炮切成四分五裂。
  
  「--請保護歐普……!」
  
  穆正下意識地要減速,耳邊卻聽見西澤臨死前的呼喊,一個轉念,他重新打開了噴射推進器。
  
  不要猶豫!守護歐普--這是他們唯一的心願。現在停下,只是辜負他們的心意。
  
  「曉鋼彈」更加速前進。遠遠的前方出現了兩架「薩古」,手中正架起光束炮。他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你們幹嘛為了保護這種東西而戰?」
  
  兩隻炮口跳出光芒,卻被急速迫近的金色機體正面反彈回來,不偏不倚地彈回它們來時的炮口中,同時引發了兩機的爆炸。火光剎那間照亮了那片虛空,也照在即將遠去的「曉鋼彈」機身上。穆沒有回頭,一雙銳利的雙眼往月面看去,看著那一口敞開的貪慾。
  
  --請保護歐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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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為什麼是你!」
  
  「住手!真!」
  
  露娜瑪麗亞看著真和阿斯蘭互相叫喊,一面仍然激烈地交火,儘管她也是個調整者的菁英戰士,那些動作還是快得令她幾乎無法看清。每當光刃在機身上掠過,光束在盾面上迸飛時,她的胸口就為之一緊。方才拾回的那份信心,竟然又漸漸薄弱了起來。
  
  不對,還是不對。這樣是不對的!
  
  真和阿斯蘭--他們不該相戰的!
  
  說時遲,「命運鋼彈」抽起長刀,在電光火石之際刺向「正義鋼彈」,而「正義鋼彈」也不躲不閃,正面迎向這一擊。露娜瑪麗亞倒抽了一口氣。
  
  --住手!
  
  她發不出叫聲,只能任憑目光追隨著二道光刃所畫出的直線與曲線。兩機利落地左右飛離時,卻見「命運鋼彈」的對艦刀從中斷碎裂--是「正義鋼彈」的光劍削斷了它的刀身。
  
  「可惡!你憑什麼!像你這種人……!」
  
  真更加惱怒,反身又撲去,用腰間的光束炮射向紅色機體。阿斯蘭用盾牌擋下,一面叫道:
  
  「真,不要再打了!你也--」
  
  「胡說什麼……!」
  
  真還在咆哮,卻聽得阿斯蘭回吼一句:
  
  「不要再背負著過去而戰了!」
  
  聽見這句話,露娜瑪麗亞和真都心中一驚。
  
  粉紅色的行動電話。就像一直束縛著他的那段過去。
  
  「你那麼做,什麼也無法挽回!」
  
  阿斯蘭的語氣好嚴厲,就像他從前做長官時展現的那樣。
  
  「難道你連未來都想扼殺?」
  
  「我知道--我都知道!」
  
  真的聲音出現了掙扎。
  
  「所以這個世界非改變不可!所以我不得不--」
  
  他無可遏制地吶喊:
  
  「--不得不向歐普開火!」
  
  「真……?」
  
  露娜瑪麗亞不禁膽寒。歐普--真一直對這個祖國懷恨在心,但她知道事實並不是那樣的。不管他再怎麼恨那個國家,都不能由他下手!
  
  她不由自主地驅動已然殘破的機體跳了出去。
  
  --不行!真!
  
  ***
  
  「少胡說!這樣毀減一切、扼殺未來--那真是你想要的世界嗎?是你想要的力量嗎?」
  
  阿斯蘭的話又一次貫穿了真的心。
  
  為了不再失去,他曾經渴望力量。
  
  「可是……」
  
  這真是自己渴望的力量嗎……?
  
  「命運鋼彈」--這成了真的命運。比誰都企盼新世界的他,被賦予了如此強大的力量。
  
  真想起雷的笑容。沒有未來的他,決心將世界托付給自己,所以自己得代替他守住這份成果,並且誓言,無論是面對任何敵人--
  
  「可是……」
  
  敵人……是誰呢?--這也是阿斯蘭曾經發出的警語。敵人?是「藍色宇宙」?還是「自由鋼彈」--或阿斯蘭?甚至是歐普?
  
  他說扼殺未來。向阿斯蘭、或向歐普開火,溫暖善良的世界就會降臨嗎?
  
  「……可是……!」
  
  半掩在沙土中的那雙小手;沉入冰冷湖底的史黛拉;他曾向她們發誓,自己再也不要失去。所以他要奮戰……為了守護而戰;守護--可是他要……守護什麼?
  
  眼前開始天旋地轉,呼吸困難起來。胃底湧現的苦意淹過了喉頭,幾乎令他窒息。
  
  不行!我得保護!我得戰鬥--跟誰?跟阿斯蘭--跟歐普--跟我不想也不願意打的人。我也不想,可是你們背叛了我!所以--!
  
  憤怒的思想陷入迷霧,真已經失去了理智,瘋狂地嘶吼著衝向紅色敵機。就在這時--
  
  「真!住手吧!--阿斯蘭也是!」
  
  繚亂的視野中,「脈衝鋼彈」兀地衝了進來,受損的機體竟然擋在阿斯蘭的前方,像是在袒護他。露娜瑪麗亞在啜泣:
  
  「不可以!不要再打了!住手--!」
  
  保護?戰鬥?
  
  怒火將眼前染成了一片血紅。
  
  --連你也要背叛我?
  
  在瞬時湧現的殺意驅使之下。真對著白色的戰機伸出手掌。就在光束即將從掌底射出時--
  
  --不行--!
  
  胸中突然響起一個高亢的聲音,蒙眼的那片紅色忽然變得澄清,真彷彿看見那個有著柔軟金髮的少女就在炮口的前方,但他已來不及收回手掌。
  
  「真!」
  
  阿斯蘭的叫聲插進來時,迸發的光束已經打在從「脈衝鋼彈」身後伸出的盾牌上。看著「正義鋼彈」在千鈞一髮之際保護了露娜瑪麗亞,真也怔住了。
  
  我剛才做什麼--我要攻擊露娜……?
  
  「你--你這渾蛋!」
  
  隨著怒罵,「正義鋼彈」反守為攻。真立刻推出雙掌,想再一次施放掌中光束,沒想到「正義鋼彈」的動作遠比他的攻擊要快上許多。只見對方雙手拔出光劍,劍鋒一閃,「命運鋼彈」的一雙前臂竟然被他削下,即將發射的火炮立刻引發爆炸。真錯愕地看著斷臂。
  
  我就這麼輕易地輸給了他……?
  
  反射性的怒意又起,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用剩下的腳踢向對方。「正義鋼彈」的腳步彈出光束刃,輕而易舉的接下了這一招。衝擊的力道之強,幾乎把真震出了駕駛座,而他看著自機的腳部飄蕩在半空中,仍猶不敢置信。
  
  就算少了光束刃,剛才的這一踢也是自己輸得徹底。阿斯蘭的戰技精準又利落,每一動都鮮明地烙印在他的眼裡。
  
  「真--!」
  
  露娜瑪麗亞的叫聲變遠了。
  
  --我輸了……?
  
  他的心頭莫名一澀。下一秒鐘,更強烈的撞擊力襲向全身,眼前登時暗了下去。
  
  ***
  
  一道來自正面的光束炮,把「大天使號」的左舷主炮整個炸飛。
  
  「『戈德菲』二號中彈!」
  
  劇烈搖撼的艦橋上,錢德拉驚慌地報告道。瑪琉抓著座位扶手,瞪著前方的灰色戰艦。
  
  「大天使號」和「智慧女神號」都已是傷痕纍纍,但它們仍像是兩頭互食的巨獸,一面保持距離,一面繞著對方施放炮火,誰也無法打破這樣的膠著。瑪琉打定主意,明快地指示道:
  
  「我們突擊!『科林斯』,發射!」
  
  飛彈從舷側竄出,在「智慧女神號」的對空炮火攔截下一一爆炸,在兩艦之間製造出一片雲一般的煙幕,抓緊這一瞬間,瑪琉下令:
  
  「桶滾飛行!『勇者』瞄準!」
  
  「是!」
  
  諾伊曼答得極快,說時已將艦舵猛然拉倒。「大天使號」維持原速向旁傾去,繼而朝同一方向翻滾,穿出飛彈造成的煙幕,便見「智慧女神號」出現在他們的頭頂上。
  
  對方沒有可朝正上方發射的炮塔,但「大天使號」舷側的磁軌炮已經長長地向上方伸去。
  
  「發射--!」
  
  號令一出,「勇者」立即噴火。兩艦交錯之際的這一射,不偏不倚的射穿了敵艦的兩舷主炮,火焰立刻向上竄出。瑪琉正以為那些火舌就要衝破艦橋時,見「智慧女神號」已經在後方遠去,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螢幕上的敵艦,但覺剛才那一瞬間的快意昂揚已被苦澀吞沒。
  
  ***
  
  「『催斯坦』一號二號中彈!」
  
  亞瑟驚愕的聲音在轟聲震天的艦橋上響起。
  
  「兩舷炮管無法發射!--艦長,這樣已經……!」
  
  妲莉雅放開了緊握的拳頭。
  
  艦首炮早已受損,主炮和飛彈如今已無法發射,母艦的主要火力幾乎全失。
  
  沒想到對方會施展那種攻擊……!
  
  一個假動作令我方在分神之際錯失反擊的時機,妲莉雅再次為對方的巧妙戰術而咂舌。
  
  卻在這時,一架歐普的「村雨」自艦尾襲來,殘餘的CIWS及時布下稀落彈幕,卻阻擋不了「村雨」的接近。敵機槍口釋放出的光束刺穿了艦尾推進器,突兀的撞擊力襲捲全艦。
  
  「主艦推進器損傷……無法維持平衡!」
  
  淺淺發亮的月面就在眼前。下個瞬間,艦首重重撞向地面,又高高的彈起。乘員們不是被拋出座位就是撞上控制台,艦橋內慘叫連連。粉塵似的細沙揚起,覆蔽著遍體鱗傷的船身,「智慧女神號」在月面刻出一條深溝,然後總算停了下來。
  
  隔著沙霧,妲莉雅看著遠去的白色艦。
  
  --輸了……
  
  一股悔恨反射性地湧現心頭,她忽然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奇怪。
  
  自己一味堅持遵守軍人的規範,懷疑著昔日愛人卻仍然聽從他的話--也許說穿了,只是因為自己不喜歡輸……
  
  ***
  
  「『智慧女神』……」
  
  趕往「安魂曲」的途中,阿斯蘭遠遠地看見它跌在月球上,禁不住念出它的名字。妲莉雅.庫拉迪斯的毅然神情浮現在腦海中。
  
  昔日母艦擊沉的這份心痛,連他自己也感到意外。他理智上明白彼此正處於敵對,情感上卻還沒能接受;同樣的,想到被自己留下的真等人,阿斯蘭也感到忸怩,弄到最後,自己的所作所為仍不過只是個叛徒。剛才在焦急與憤怒之間重創「命運鋼彈」,但看見殘破的機體向月球墜去時,心裡頭仍充滿了無可奈何的歉疚。
  
  這種事情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互不相諒的人們為什麼一再和志同道合的人們錯過、相恨,交戰?
  
  這就是人的孽障嗎?我們將永世無法從這樣的不合理中跳脫嗎?
  
  壓抑著激動與迷惘,他仍駕機向巨炮的炮口滑去。若不能擊潰它,未來將形同消失。
  
  ***
  
  「卡佳裡大人,還是請您到防空洞去……」
  
  一個閣僚不安地說道。卡佳裡很乾脆地搖搖頭,謝絕他的請求。
  
  「不用,我在這裡就好。」
  
  歐普行政院的執勤室正陸續收到太空中的各方戰況。目前中繼站雖然已被攻陷,但我方艦隊仍無法接近「安魂曲」的炮座,戰況依舊激烈。卡佳裡不自覺地在這些影像中尋找起熟悉的機影。
  
  --他們沒事吧?煌--還有阿斯蘭?
  
  政府已向市民發出避難通告,歐普全境也進入警戒狀態,但他們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抵抗從天而降的光束,就算躲進防空洞,也不知是否能大難不死。其實逃到哪兒都一樣,萬一歐普受到攻擊,世界將落入杜蘭朵手中,活下來的人都逃不掉基因方案的控制,也逃不掉來自天外的威脅。
  
  卡佳裡現在能做的,只有看著遠方的同志們奮戰,為他們祈禱,還有等待。
  
  --拜託了,阿斯蘭、煌、拉克絲……以及歐普的全體戰士們。
  
  她的雙手緊緊合握,一心想著在天頂之上戰鬥的人們。
  
  別讓這世界結束。守住明天……!
  
  ***
  
  「中繼站二號即將就位。」
  
  杜蘭朵焦慮地觀望戰局,此時終於聽到自己等待已久的報告。但是接連而來的下一個報告卻令他大感不耐。
  
  「『安魂曲』發射口發現歐普軍機!」
  
  真是死纏爛打!,明知大勢已去還不肯死心!
  
  杜蘭朵只覺得厭煩,一徑輕描淡寫的下令:
  
  「驅除發射口的歐普軍,『新創世紀』瞄準!」
  
  另一個螢幕映出迫降在月球上的「智慧女神號」,顯然已經無法戰鬥。杜蘭朵又費了一番勁去按下心頭的躁怒。
  
  怎麼這麼不中用!--還沒擔心妲莉雅的安危,陣前失卒的憂慮已經先襲向杜蘭朵。
  
  「--『傳說鋼彈』和『命運鋼彈』呢?」
  
  他才問完,便同時收到兩個回復:
  
  「兩機都失去訊號!」
  
  「綠一八B,搜索到『自由鋼彈』!」
  
  那個名號令他心中一驚。有個螢幕捕捉到穿梭炮火間的白色機體。杜蘭朵看見敵機伸展著藍色機翼飛到「永恆號」艦旁,一眨眼便擊落了兩架札夫特機,那英勇的姿態令他不敢置信。
  
  --雷也被那一架戰機殺了嗎?
  
  少年自幼就跟在自己身邊,兩人形影不離。杜蘭朵知道自己遲早會失去他,但他怎麼沒把「自由鋼彈」一起帶走?
  
  --用盡方法也得不到;再奮鬥也克服不了。
  
  是了,人終歸逃不出命運的。勞烏當年也沒能打倒煌.大和,所以他的分身會敗在同一個敵人手下,或許可說是意料中事。
  
  「真是個麻煩人物啊,拉克絲.克萊因……煌.大和。」
  
  杜蘭朵喃喃自語道:
  
  「--算了,沒辦法,晚一點再收拾他們吧!」
  
  在那之前,還有一件必須完成的事情。
  
  「右舵一三,下舵八,瞄準目標,發射口上空。」
  
  「射線軸固定。功率百分之九十。」
  
  「新創世紀」的發射程序正在進行著。終焉的時刻將至,杜蘭朵開始莫名急切起來。
  
  「通令全軍,掃蕩發射口的敵人之後就向歐普射擊,結束這場戰鬥。」
  
  ***
  
  「拉克絲!沃爾特菲爾德先生!」
  
  排除了包圍「永恆號」的札夫特戰機,煌緊張地喊著他們的名字。
  
  「煌!」
  
  看見拉克絲安然無恙的出現在螢幕上,煌鬆了一口氣。附近多了一架淺藍色的「蓋亞」和深灰色的「薩古」,但見它們在和札夫特機交火,看起來像是在保護「永恆號」似的。就在這時,那架「蓋亞」突然發出通訊。
  
  「『永恆號』!」
  
  少年的清秀面容和尖銳的叫聲,煌覺得似曾相識。
  
  「伊薩克.焦耳?」
  
  沃爾特菲爾德也大感意外。伊薩克沒等他說完,便搶快插嘴大喊:
  
  「『彌賽亞』要攻擊了!叫射線上的人都退開!快!」
  
  一聽得此言,拉克絲臉色大變,轉頭向美玲看去。「永恆號」隨即向全軍發出這個訊息。煌不假思索地望向月球上空的戰鬥宙域。
  
  「阿斯蘭!瑪琉小姐!」
  
  戰鬥宙域早已一片混亂,兩軍激烈地衝鋒、纏鬥,一時半刻是不可能轉進他處的。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看著雙方艦隊且戰且走,只覺得他們的動作好慢。
  
  這時,高空中的要塞發射鏡閃過一陣白光,彷彿烈火乍現。
  
  轉眼間,沒來得及撤出射線外的戰艦和MS機群一齊燒了起來,旋即消失在竄升的火焰之中,處在遠處看去,那景象就像在地球上看見流星雨。
  
  「可惡……!」
  
  煌咬牙暗恨。這一陣致命的光履帶來最深沉的寒慄,也讓他預見了歐普的命運。
  
  「拉克絲!請準備『流星』!」
  
  螢幕中的拉克絲點點頭,「永恆號」艦首立刻卸下了「流星」。「自由鋼彈」快速地裝備它,嗖地飛向那座要塞。
  
  ***
  
  「彌賽亞」發射的伽瑪鐳射,轉瞬間便燒光了射線上的所有人。雷看得出神。那道光芒中的死亡不分敵我,一視同仁地降臨在每個人身上。
  
  真他們不知怎麼了?--雷不經意地 掛 念起他們來,心中又落下一層陰影。他以諷刺般的笑容,掩藏那種心情。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在乎的?什麼都無所謂了。
  
  發射那道光的是吉爾。一向感歎人類愚昧、努力打造理想世界的他,終究不過是人類的一員。和所有愚蠢的生物一樣,他如今也為了求勝而不擇手段,成為被慾望擺佈的棋子……
  
  直到此刻,雷才恍然大悟。
  
  --每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
  
  他們都沒教過這個。
  
  --所以,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
  
  勞烏也好,杜蘭朵也好,沒人對他這麼說過。
  
  一切彷彿豁然開朗,對信奉基因至上的杜蘭朵而言,自己不過是另一個勞烏.盧.克魯澤罷了;對勞烏來說,自己則是他的分身。所以他隨手抱起一個孩子,安排他走上同樣的路,沒有人會過問,就連雷自己也從不質疑。
  
  可是,我不是勞烏!
  
  原來,憤怒是有溫度的。這道熱流一直滯留在意識之下,現在它衝破了冰凍的外殼,強烈得令他也感到不解。
  
  他原以為自己已對命運徹悟,對生命早已死了心,所以總是聽天由命的過日子。沒想到,已如朽木死灰的靈魂深處竟還有這般鮮烈的激情。
  
  反正在杜蘭朵的心目中,任何人--包括自己--都不過是一顆棋子。其實雷早就明白,只是弄不懂這股心痛從何而來。
  
  從前篤信的一切已經全盤瓦解。自己輸了,一切都完了。
  
  漲滿在胸口的灼熱怒意忽然退下,他又慘慘地笑了起來。
  
  我得去……去找吉爾……
  
  可是,見了他又能如何?
  
  一面自問,雷一面點燃僅存的推進器,蹣跚地向「彌賽亞」飛去。空虛的心受到啃食也一樣會痛,只是他不知道怎麼平撫那種痛楚。
  
  ***
  
  --真……真……?
  
  遠處傳來某個人的呼喚聲,真渾渾噩噩地環顧四周。
  
  一片漆黑。自己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一定是天譴。
  
  沒來由的,這個念頭忽然出現在腦中。
  
  好冷。這兒伸手不見五指。幽幽黑暗中,突然有個小小的星光一閃,引得真不由自主地伸長了手臂。星光越來越大,終於把真包圍起來。
  
  「真……」
  
  在這溫暖的光暈中,真發現自己正將手伸向那個金髮飛揚的少女。少女笑著。
  
  「……史黛拉?」
  
  史黛拉在星光的包圍中。真怔怔地問她:
  
  「怎麼了,史黛拉?不行啦,你怎麼跑來這種地方……」
  
  史黛拉不適合待在這種地方。這種地方?--但他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啊?
  
  「沒關係。」
  
  卻見史黛拉答得很有信心:
  
  「所以,我只來看你一下下。」
  
  「一下下……?只有一下下嗎?」
  
  他覺得有點難過,因為自己一直都在思念她。史黛拉卻開朗地笑著點頭:
  
  「嗯,就是現在。」
  
  「現在?」
  
  真聽不懂她要講什麼,不過能跟她說話,他好高興,於是也笑著反問:
  
  「不過,還有明天。」
  
  史黛拉認真地回答,卻有些含糊又稚拙。
  
  「明天?」
  
  「嗯……明天。」
  
  她用力一點頭,笑聲就像星光般灑落在真的身上。
  
  「史黛拉有昨天了,終於……」
  
  昨天?--真有些詫異--史黛拉是不懂昨天的。她的記憶常常被消除,所以她應該沒有昨天、沒有過去才對。但是--?
  
  「所以我知道!我知道『明天』是什麼了!好高興哦!」
  
  包裹在星光中,史黛拉露出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
  
  --這樣啊……
  
  真明白了。
  
  史黛拉已經得到幸福了。在真的記憶裡,她總是受折磨。幸好那些都過去了。
  
  「所以,明天!我跟你,明天見……」
  
  史黛拉笑得像個小孩,那麼的自由、輕快,彷彿不知痛苦為何物。
  
  真的心底有一塊凍了好久的冰,現在好像融化了。身體也變輕了。
  
  「明天喲……」
  
  從真的過去解放,少女歡喜地跳起舞來,向星光的那一頭遠去。
  
  「史黛拉……!」
  
  他目送她遠去,直到看不見為止。
  
  明天見--我們還能再相見嗎?史黛拉……
  
  ***
  
  「--真……真!」
  
  「史黛拉……」
  
  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真睜開眼睛,便見露娜瑪麗亞一臉擔心。
  
  「真!」
  
  「露娜……?」
  
  真呆呆的左右看了看。史黛拉……那女孩呢?剛剛她還在這兒的……?
  
  「真!--真是!哎……!」
  
  「……我……?」
  
  「命運鋼彈」橫倒在月球的地表上,他們兩人都在駕駛艙裡。從敞開的駕駛艙門看出去,只見露娜瑪麗亞的「脈衝鋼彈」也倒在離命運鋼彈不遠處。真慢慢地爬起來,看見露娜瑪麗亞的眼中泛著淚光。
  
  「我剛才……」
  
  想起昏倒前的那一景,真也同時想起自己的作為。
  
  我剛才……本來想殺露娜;我本來一直重視她、想保護她,卻因為她袒護敵人,違背了我的期望--我就認為她在妨礙我做對的事情……
  
  和阿斯蘭一樣。
  
  可是,現在露娜瑪麗亞仍在身旁,不只原諒了真的殺意,也依然真心地為他擔憂。
  
  所以是我想錯了。
  
  這個念頭在他的腦子裡狠狠地打了一拳。
  
  我錯了,連敵我都想錯了,露娜瑪麗亞和阿斯蘭是敵人嗎?
  
  史黛拉曾經是札夫特毋庸置疑的敵人,但自己卻一心一意的要救她,甚至甘冒軍法。到頭來,她又奪走了無數條生命,自己最後還是失去了她。
  
  為什麼沒想到,這一切只是逃避,對自己的錯視若無睹,歸咎於他人,又不肯正視真相--
  
  該守護的也好,該討伐的也好--凡是生命,都一樣寶貴。
  
  坐在「毀滅鋼彈」裡的,全都是和史黛拉一樣可憐的小孩;在柏林被史黛拉燒死的那些人,也同樣應該受到保護、理當過著和平的生活,就像自己和真夕、爸媽住在歐普那時一樣。
  
  所以,那些枉送的性命是葬送在誰的手裡?
  
  --就是像我這樣的人。
  
  真到現在才驚覺,這雙手肯定曾奪去別人一生之所愛,或使某個家庭天倫夢碎。那跟他親手殺死史黛拉、真夕或爸媽有什麼不同?
  
  阿斯蘭早就看見這一點了,他知道軍方下令征討的對象是些什麼人,也明白那些人和真、露娜瑪麗亞一樣,都有可能是某個人誓言守護的生命。
  
  --從你得到力量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會有人因你而哭泣了。
  
  當時,真以為自己懂了,所以就沒再多想了,如今回顧來時路,他只覺得每一步都走得血腥而駭人。自己拋不開過去的陰影,始終渾然不覺,固執地認定敵我是非,在不知不覺間自圓其說,然後殺戮、殺戮,一再殺戮。阿斯蘭叛逃時是如此,面對「毀滅鋼彈」時也是如此,儘管心裡抗拒著向對方開火,卻還是昧著良心做了劊子手。
  
  --敵人……是誰呢?
  
  他不該逼自己給對方貼上「敵人」的標籤;在那種心境下作戰,才更是罪惡。敵我分立,世界完全分成兩種顏色之後,在那之中縱有和自己同樣想法的人,也將隨之被塗沒。
  
  我做錯了。
  
  排山倒海而來的罪惡感,讓真懊惱地咬著嘴唇。原來那全是錯的。
  
  這時,他想起那個和自己一樣被蒙蔽、也總是與自己並肩奮戰的少年,於是急急抬起頭問道:
  
  「雷……雷呢?」
  
  露娜瑪麗亞不解地睜大了眼睛,但真顧不得這許多,只是一個勁兒的抓著她的肩膀。
  
  「露娜,『脈衝鋼彈』還能動嗎?」
  
  「啊?嗯……等等!你要去哪!」
  
  真兀地推開露娜瑪麗亞,跳出座艙,三步並作兩步地向前躍去。月球的重力讓他高高跳起,不一會兒就跳到「脈衝鋼彈」旁。他爬上駕駛艙,聽見露娜瑪麗亞追上來大喊:
  
  「真!怎麼了?怎麼回事?」
  
  真熟練地啟動機體,同時低聲答道:
  
  「我得跟雷說清楚。」
  
  「真……」
  
  露娜瑪麗亞顯得驚異又憂心。真忍著不捨,道出自己的決定:
  
  「我要告訴他,我們所做的事情……以為是對的,其實都錯了。」
  
  我們是錯了。
  
  所以,自己得去找雷,阻止他。就怕他還盲從於議長的話,試圖結束這個世界。
  
  默默地看著真凝重的面容,露娜瑪麗亞點了點頭。
  
  「……嗯。」
  
  然後,她輕輕地把手覆在真緊握的拳頭上,小聲地說:
  
  「我也去。」
  
  「露娜……」
  
  真不安地抬頭看她,卻見她溫柔一笑。
  
  「因為,這現在可是我的座機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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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7-14 02:50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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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好慢吶!小兄弟!」
  
  阿斯蘭好不容易飛到「安魂曲」的發射口,等在那兒的卻是尼歐的迎頭一喝。
  
  「抱歉!」
  
  他反射性的應道,繼續舉著盾牌以原速俯衝直下,很快就感受到反射遮罩與機身相觸時的那股推力。阿斯蘭不顧一切地將推進器開到最大,看著反光束盾牌穿過微微發亮的反射層,機身跟著鑽進遮罩內。全身鍍有抗光束武器覆膜的「曉鋼彈」則是輕而易舉的穿過反射層,緊跟在後。
  
  巨大的炮口就在眼前,看來深不可測,彷彿能通往陰曹地府似的。「正義鋼彈」和「曉鋼彈」筆直的飛進去,起初見炮身的底部一片寂靜漆黑,再定睛看去時,那團黑影竟隱約開始變亮了。阿斯蘭的脊背一寒,知道這座光束炮已在準備到達臨界。
  
  「小兄弟!」
  
  尼歐的警告聲響起。阿斯蘭卸下「正義鋼彈」背部的「命運01」,「曉鋼彈」也同時射出龍騎兵炮筒。
  
  「去啊--!」
  
  白光已在炮管盡頭隱隱棲宿。「命運01」的光束巨劍亮起,所有炮火齊發向前方衝去;為求保險,「曉鋼彈」也發動如驟雨般的光束攻勢。兩機攻勢一出,立刻掉轉機身,以最大加速向外疾飛。正在蘊儲光芒的炮塔深處忽然迸發出太陽誕生般的強光,爆炸聲在他們身後緊追不捨,彷彿隨時都會吞噬他們。「正義鋼彈」和「曉鋼彈」才從炮口跳出,令人目眩的光芒立刻從那兒噴發。
  
  --成功了嗎?還是……
  
  任強光刺激著視線,阿斯蘭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都凝結了,但見噴發出來的光芒登時四散,沒有向上竄進高空。
  
  注視著「安魂曲」的爆炸,阿斯蘭長長歎了一口氣。
  
  歐普算是守住了。
  
  草草收拾起那份欣慰,他轉過機身面對另一個方向。高空中,移動要塞的周邊仍閃動著光束和爆炸的烈焰。
  
  「煌……!」
  
  阿斯蘭猛然加速,朝戰友們所在的宙域趕去。
  
  ***
  
  煌努力避開了擋住去路的札夫特MS,正來到要塞的最前方。「流星」的光束炮噴射出巨幅光條,直向要塞延伸而去,卻連圍繞在石塊外的圓環都還沒碰到,就被一陣薄膜也似的波動光給擋掉了。和「安魂曲」一樣,這座要塞四周也有陽電子反射遮罩的保護。一架「薩古」從側面殺出來開火,「自由鋼彈」反手射掉它的武器,再繼續向前進。
  
  必須先除掉這層遮罩。煌很快地來到星環旁,伸出「流星」前端的光束巨劍。朝星環劈下,便見光之壁竄過幾縷電光,好像受到了干擾,這些星環就是遮罩的產生裝置。橫拿起粗大如柱光刃,煌將它刺進星環,然後直接沿著圓周飛行。星環上的對空炮紛紛向「自由鋼彈」發射,但不是追不上機體的速度,就是被機體的飛彈攔截。煌毫不留情的向前疾飛,在星環留下長長的割痕,終於將它整個割開,星環就此喪失了功能。
  
  一等反射罩消失,煌打開所有的發射管,以「流星」的炮火為中心,數十枚飛彈向四方飛散,在要塞的表面碰撞出耀眼的火光。從後方接近的「永恆號」也同步展開炮擊。飛彈和光束一齊炸開了巨大巖層,或是直衝入要塞的進出口處,激盪出更多的火柱。
  
  煌繼續飛向要塞,找到一處港口就鑽了進去。守備戰力還沒有反擊的空當,「自由鋼彈」已高速穿過軸道,轉眼間接近中樞區域。煌二話不說打開所有炮門,讓「流星」放射的強烈光束破牆而去。不一會兒,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和震動搖晃了整座要塞,軸道的照明瞬間消失,隨即切換出備用電源。恐怕動力部位也受到了損傷。
  
  煌卻沒有就此折返,反而更向前進。
  
  事情得做個了結。
  
  弄不清楚是出於使命感還是義務感,煌一路走向要塞的最深處,他覺得自己得和那個坐鎮在此、暗中主導一切的男子直接見上一面。
  
  ***
  
  「啊……天啊……艦長……!」
  
  看著來自空中的影像,亞瑟哀歎道。
  
  「『彌賽亞』……!」
  
  要塞各處噴出的火光,在月球上也看得到。從「智慧女神號」迫降的地點,也能看見「安魂曲」被火焰吞噬的景象。藉著漆黑的宇宙為背景,火光令「彌賽亞」的輪廓更加清晰,妲莉雅仰頭看著,不禁暗想。
  
  我們完全的敗了。
  
  說也奇怪,她倒覺得心情輕鬆,甚至覺得輸了也好。目睹友軍戰艦被捲入「新創世紀」的炮火之後,她就一直覺得心口有一股寒意,令她坐立難安。
  
  攻擊敵人,攻擊自己人,再攻擊歐普--自己能對孩子說,大人們是用這種方式得到世界的嗎?自己又願意讓孩子活在那樣的世界裡嗎?
  
  她看著乘員們,平靜地宣佈:
  
  「本艦的戰鬥已結束……我命令全體離艦。」
  
  這道命令意味著母艦沉沒。乘員們顯得十分悲痛,都靜默不語。妲莉雅端詳著他們每一個人,心中無限感慨。
  
  大家都很努力。
  
  跟他們及這艘船一同走過的日子,在妲莉雅的腦中一幕幕流轉。在「軍械庫一號」倉促啟航的那一天,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從那一刻到今天,這段路途多麼遙遠啊……
  
  亞瑟正拿起麥克風,準備向全艦發佈離艦命令。她走到亞瑟身旁說道:
  
  「真的很不好意思……接下來能麻煩你嗎,亞瑟?」
  
  「啊?」
  
  亞瑟不解的回頭看。妲莉雅微微一笑,壓低了聲音:
  
  「--我得走了。」
  
  「啊?您……您說什麼?」
  
  臨到這種時候,亞瑟的眼神依然沒有一絲猜忌。妲莉雅百感交集的看著他的臉,覺得他真是個老好人。
  
  「大伙就拜託你了。」
  
  「呃……是!」
  
  也許是從她的表情感覺到了什麼,亞瑟立刻挺直脊背,舉手敬禮。
  
  這個老好人雖然軟弱,卻心地善良。除了離艦時的疏散外,妲莉雅也希望能將今後的世界托付給他。
  
  今後的一切,這個世界的進展,希望他能帶領大家繼續走下去--不要再走偏了……
  
  自己即將拋下艦長和母親的身份一走了之,實在是任性得無可救藥。可是--
  
  「……對不起。」
  
  妲莉雅喃喃說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
  
  在緊急照明的綠色燈光下,煌在通道上前進。隔著駕駛裝,掌心仍能感覺到手槍的冰冷。四下悄然無聲,完全沒有動靜,想來是這一區的人都已經逃光了吧!空無一人的通道,呆板的燈光,看來像是個神秘的夢中情景。遠處偶爾傳來爆炸聲和震波,令腳下搖動。
  
  煌在一道門前停下。門扉滑開後,眼前出現了一個圓形的大房間,才踏進去,便聽到一個流利的男聲說道:
  
  「你就是煌.大和嗎?」
  
  坐在房間盡頭的椅子上,一頭黑色長髮的男子轉過身來面向門口。煌沉著地答:
  
  「是。」
  
  這裡也受到煌攻擊的餘波影響。牆上的螢幕牆全都暗了,被震倒的控制台和椅子之間,疊著好幾具士兵的屍體,看得煌不禁神情黯然,但他立即重振心緒,盯著站起身來的那名男子。男子沒被捲入爆炸,卻沒隨其他人一起逃出去,煌心想,就像是專程留下來等待自己似的。
  
  「我們是頭一次見面吧,雖然你的資料我看得多了。」
  
  男子一面走過來,一面從容大方的說著。聽那口氣,他不只知道煌的名字,還瞭解煌的一切。
  
  煌也看過他好幾次。在電視上。
  
  男子就是吉爾.杜蘭朵。「殖民地」最高評議會的議長,主導世界局勢的幕後黑手。
  
  只見杜蘭朵聳聳肩,做出意外的模樣。
  
  「老實說,我真沒想到你會來到這裡。」
  
  他的態度太輕鬆,處在這副景象中顯得格格不入。
  
  煌一點兒也不想跟他話家常,於是沒搭腔,而是把槍指向對方。
  
  「……原來如此。」
  
  杜蘭朵停下了腳步,卻不改那副輕鬆語調。
  
  「不過,這麼做真的好嗎?」
  
  煌默默的凝視著他,見杜蘭朵也正面直視著自己,同時舉起右手,而那隻手上也有一把槍。
  
  「住手。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你要是這麼做,這世界又要掉回混亂的黑暗中了。」
  
  流利而低沉的男聲中,落著陰暗的冰冷氣息。杜蘭朵側了側頭,調侃也似地加了一句:
  
  「……我說的可都是真相哦?」
  
  混亂的黑暗。少了杜蘭朵,這場混亂想必會更加擴大、拖得更久吧!人們會再度被猜疑心左右,或是因動亂而更增貪婪,致使戰火延燒整個世界。
  
  「也許……是吧!」
  
  煌思索著,同時謹慎地回答。
  
  自己和夥伴們的作為會招來何等結果,他想得到。
  
  戰爭、戰爭、戰爭--在永無休止的殺戮之路上顛簸,人類首次有得到救贖的機會,而此刻的一切,說不定只是在阻撓人類的獲救。
  
  「不過,若是在一個有權選擇的世界裡,我們至少可以選擇光明。」
  
  在杜蘭朵的世界裡,沒有人能為自己選擇人生。缺少了自主選擇的和平,果真有那份價值嗎?
  
  但見杜蘭朵泰然笑答:
  
  「可惜,沒人會那麼選。」
  
  這句話刺痛了煌的心。那就像是在說他自己。
  
  他也不想戰鬥,想讓戰爭結束,但還是拿起了劍。躺在這裡的每一具屍體都是他的刀下亡魂。
  
  「人會遺忘,會重蹈覆轍。」
  
  杜蘭朵說道,彷彿在詛咒:
  
  「誰能保證這一切不會再重演?下一個世界不會是這樣呢?」
  
  人類立誓不再爭戰,要攜手同行,也不過是前年的事情而已,結果很快就故態復萌了。因為仇恨、不容和利益,人們拿起了槍桿,動用核武,企圖消減所謂的「異己」,並且忽略事實,拒絕去瞭解真理。
  
  人類就是這般愚蠢。
  
  「沒有人敢保證的。你不能,拉克絲當然也不能--因為你們也不願意去瞭解。」
  
  煌想起了勞烏的嘲諷,於是努力撇開那個聲音,堅強答道:
  
  「不對,我們知道!我們知道人們會努力去瞭解,也會試圖改變。」
  
  相信著那一天終會到來--這才是人類的本質,不是嗎?
  
  也許這一刻還不懂,但明天或許就能懂了;或是曾經仇視、流血相爭的對手,或許也有一天能握手言和。
  
  「所以人類才需要明天!就算曾經煎熬,至少明天是值得期待的。我們不要一成不變的世界!」
  
  這就是潘多拉為人類留住的最後一項寶物;因為有它,經歷再大的苦難也不能抹減求生的力量。人類或許愚不可及,也或許是無可救藥的醜陋存在,但他們也同時懷著美好的夢想與潛能。煌是這麼相信的。
  
  ***
  
  站在議長室的一角,雷怔怔地看著兩人對峙。他在港口丟下座機,獨自走到這兒來時,杜蘭朵已經在和一個穿著駕駛裝的少年在講話了。雷直覺地知道,那個少年就是剛才一直和自己交戰的人--煌.大和。
  
  煌背對著門口,沒注意到有人走進房間內,不過杜蘭朵的視線飛快掠過雷,臉上隨即露出滿意的微笑。
  
  「這麼傲慢吶,不愧是最完美的調整者。」
  
  站在煌的身後,雷舉起了槍。
  
  萬惡的元兇……人類的貪婪和狂妄,都凝聚在這金字塔的頂端上。
  
  卻聽得少年激動地反駁杜蘭朵:
  
  「傲慢的人是你!」
  
  雷的槍口微微一晃,看著煌迎向杜蘭朵的視線,清清楚楚的說:
  
  「我只不過是一介人類罷了!--跟任何人都沒有什麼不同。拉克絲也是。」
  
  --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不是他的。
  
  想起少年在交戰最後說出的這句話,又令雷渾身一震。
  
  他一直認為自己和別人不同。生於人類的自私妄為,沒有父母,又背負著注定短命的宿業,所以總是沉溺於自身的坎坷,任由憎恨封閉心靈。可是,他們和自己之間有多少差別呢?
  
  躲在冰冷的房間角落哭泣時,勞烏走過來抱起自己;吉爾投以微笑,慈祥地摸著自己的頭;還有與真和露娜瑪麗亞隨意間聊、笑鬧。在那些時刻裡,自己難道不是幸福的嗎?
  
  刻意忽略那些溫暖,捨棄情感,甚至自詡為人類的制裁者。多麼傲慢!自己根本也和他們一樣,為了仇恨、爭鬥與一己的慾望而踐踏他人。
  
  「可是--我知道你的想法,所以我必須殺了你。」
  
  煌的槍口不動如山。擁有極致能力的他,訴說著人人生而自由平等,因此他不能接受杜蘭朵主張的世界,也就是用能力來區分、管理人類的世界。
  
  --所以人類才需要明天!就算曾經煎熬,至少明天是值得期待的。我們才不要那種一成不變的世界!
  
  「明天」。雷一直不准自己做這樣的夢。沒有未來的他,再怎麼渴求也是枉然。然而--
  
  「不過,你所說的世界,和我所揭示的世界,大家會想要哪一個呢?」
  
  聽了煌的話,杜蘭朵仍舊不動聲色,逕自問道:
  
  「你現在殺了我,世界又變回動亂,然後呢?你要怎麼辦?」
  
  雷的心被拉了回來。他壓抑著動搖的心志,重新瞄定槍口。
  
  煌.大和的話只是在高位者的理想論罷了。這個世界需要杜蘭朵的指導,縱使他也僅僅是一介血肉之軀,和其他人一樣受慾望指使--
  
  雷的腦中浮現真和露娜瑪麗亞--那對年輕情侶的笑容。
  
  他們期盼著沒有戰爭的和平世界,那要靠吉爾才能創造!
  
  可是,煌的目光依然堅定。只聽得他沉聲說道:
  
  「……我想過了,」
  
  他語氣中凝聚的意志,單刀直入地貫穿了雷的心。
  
  一成不變的世界,沒有戰爭的世界;改變中的世界,無法預期的明天--
  
  不對……不對!--在思緒的糾葛交纏中,有一股確信驅使著他的身體。
  
  「我會奮鬥!」
  
  --為了明天……!
  
  雷在指尖施力,扣下了扳機。
  
  ***
  
  「煌!」
  
  總算趕到要塞的議長室,阿斯蘭卻先聽見了一聲槍聲。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男子與少年持槍在陰暗的房間中央對峙。
  
  --議長……煌……?
  
  正在驚愕時,只見男子瘦高的身影搖了搖,朝身後的椅子倒去,胸前多了一團紅黑的血跡。杜蘭朵滿臉錯愕地看著血漬迅速暈開,身子一傾,又滑到地上。
  
  這一刻,眼前的光景和過去重疊了。當時的阿斯蘭決心親手阻止那場錯誤,費了一番工夫才趕到現場時,見到情景的正像這一幕,耳畔也同樣響著槍聲的回音。
  
  他和當時喪命的那個人,最後始終沒有和解--那是他的父親,也是當時的最高評議會議長。父親的死狀,正像眼前的這個人。
  
  是煌開的槍?
  
  但見煌回過頭來。表情也同樣愕然。阿斯蘭循著他的視線看去,這才瞥見站在屋角發抖的少年,還有少年身後的另一道門。妲莉雅.庫拉迪斯就站在門邊,注視著眼前的少年,看起來也是才剛剛趕到。
  
  「雷……」
  
  阿斯蘭看見雷手裡握著手槍,槍口還有硝煙冉冉升起。
  
  難道是--?
  
  「雷……?」
  
  再望去時,少年那俊秀的臉已然扭曲,他則像個斷了線的人偶,當場跌坐在地,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妲莉雅傷懷地俯視著雷,然後毅然地走向杜蘭朵,輕輕將他扶起來,靠在自己的腿上。
  
  「嗨……妲莉雅……」
  
  見是她來,杜蘭朵微微一笑,隨即咳出一大口鮮血。他痛苦地喘息,聲音已然沙啞。
  
  「……開槍的,是你嗎?」
  
  隱約的,阿斯蘭覺得杜蘭朵在期待一個肯定的答案。妲莉雅搖了搖頭。
  
  「不,是雷。」
  
  「吉爾……對……對不起……」
  
  雷斷斷續續地嗚咽著,臉上滿是淚水,像個稚齡的孩子。
  
  「可是……他的……明天……!」
  
  聽到他悲痛的聲調,杜蘭朵閉目不語,隔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
  
  「……這樣啊……」
  
  說時,那張臉上已顯出平靜和斷念。
  
  真相雖已大白,阿斯蘭還是不明就理。為什麼雷會殺杜蘭朵?他不是最信任議長的嗎?
  
  「庫拉迪斯艦長……」
  
  阿斯蘭走近去輕聲喚道,卻見妲莉雅舉起手上的槍,對著阿斯蘭等人比了比。
  
  「你們走吧!」
  
  遠處又傳來爆炸聲,但她那堅毅的聲音勝過一切,清晰地傳進耳裡。
  
  「--這個人的魂魄,我要帶走。」
  
  聽出一抹平和中的決心,阿斯蘭不由得把話吞了回去。難道她隻身離開母艦來到這兒,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煌的手碰了碰阿斯蘭的手臂,眼神裡也寫滿哀痛。他們退了幾步,妲莉雅又叫住他們。
  
  「轉告雷明斯艦長。」
  
  她的笑容裡流露著悲切。
  
  「……我有個兒子。」
  
  終究是不捨,還有那份愛憐,她如是說著:
  
  「他年紀還很小……請她找一天去看看他……」
  
  阿斯蘭找不到回答的話,倒是煌誠懇的一點頭,替他答腔了:
  
  「……好的。」
  
  事情為什麼要演變成這種局面呢……?
  
  帶著泫然欲泣的心情,阿斯蘭看著瀕死的男人躺在女人懷中,還有伏在地上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已的少年。爆炸聲又響起,離這兒更近了。
  
  「走吧。」
  
  煌催促道,阿斯蘭卻猶豫了。真要就這樣把他們留下嗎?
  
  「可是……」
  
  正在彷徨之際,又聽得煌輕聲說:
  
  「這兒已經沒有我們能做的事了……」
  
  招來這個結局的是自己,而這樣的結果也是自己期望的。事實便是如此。咀嚼著那份苦澀,阿斯蘭和煌走出了房間。
  
  ***
  
  我只是想要明天。
  
  雷靜靜地流著淚,注視著自己射殺的男人,平癱在地上的那隻手曾經慈藹的抱起自己、給自己許多撫慰和溫暖。然而--
  
  雷一直敬愛他,期望成為他的力量,夢想著他將創造的世界,而今竟是自己背離了那一切。就連剛才扣下扳機的理由,也是為了自己憎恨的那個人。
  
  因為,他們也想要明天--
  
  說來可笑,雷明明早就放棄了,事到如今也更不抱指望。背負著吉爾的死,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想活,不管從哪一點來看,他的命數都已盡了。
  
  兀地,他害怕起來。以前從來也沒有怕過死亡的,為什麼現在會這麼害怕呢?
  
  像個初生的嬰兒,他頭一次接觸這個有生命的世界,並因它而顫抖。
  
  我已經罪不可赦,不只背叛了信任自己的人,還射殺了他;又利用同樣的信任去控制他人、利用他人。現在吉爾就快要死了,真呢--他怎麼樣了?
  
  雷抬起頭想問阿斯蘭,這才發現他們早已離開了。
  
  阿斯蘭會來到這裡,可見真敗給了他。都無所謂了。反正要托付給真的世界也完蛋了。既然如此,他的下場如何也沒關係了。
  
  茫然想著,卻有兩道淚水又從臉頰滑落。
  
  為什麼要這樣傷心?不過是失去一個長久利用的棋子罷了。想到自己將永遠失去那個少年的笑容和關懷的眼神,心裡為什麼會有一種穿刺也似的痛?
  
  爆炸聲越來越近。地獄的烈火大概就快要燒到這兒來,燒光這副軀殼了吧!
  
  就在這時,他彷彿聽見有人在叫他。雷笨拙地轉頭,望向半毀的控制台。大概是通訊機還沒有壞。那兒隱隱約約的傳來雜訊,聲音好小,卻夾雜著他的名字。
  
  ***
  
  「雷!雷!聽見了就快回答!」
  
  真不停的呼叫,已經重複了無數次。從「脈衝鋼彈」開啟的座艙口望出去,幾乎已成火海的要塞就在眼前。
  
  離開月球後,真和露娜瑪麗亞就駕著受損的機體四處尋找雷。因為在戰場上搜尋不到「傳說鋼彈」的訊號,真心想,要是雷還活著,一定會到「彌賽亞」去找議長。
  
  「真……我看……」
  
  露娜瑪麗亞的面色憂愁,輕輕搖頭,真卻執意不肯放棄,仍對著通訊機大喊。
  
  「雷!是我!快回答--」
  
  就在這時,他們在雜訊中聽見微弱的人聲。
  
  「……真……你……嗎?」
  
  兩人相視驚訝。螢幕上沒顯示出影像,語音頻道中也充斥著雜訊,但那的確是雷的聲音,他真的在「彌賽亞」上!
  
  真急得要命,趕緊拉高聲調:
  
  「雷!還來得及!快點出來!」
  
  沒想到,雷卻給了他一個意想不到的答覆。
  
  「……辦不到。」
  
  「你是不是受傷了?那我去找你!你先--」
  
  「真!」
  
  露娜瑪麗亞連忙制止他。「彌賽亞」的各個進出口都被噴發的火舌佔據了,憑受損的「脈衝鋼彈」很難安全的進到裡面去。只不過,真還是想趕到雷身邊去。
  
  雷跟自己的交情最深,也是最親近的朋友,總是幫助自己、在各方面照應自己,自己的很多想法都只有他瞭解,儘管那些觀念是錯的。
  
  所以,這次我一定得救他--!
  
  真緊緊抓著這個念頭不肯放,彷彿那也是對他自己的救贖。
  
  但他聽見了雷的拒絕。在時強時弱的雜訊聲中,格外清晰明瞭:
  
  「我……殺了吉爾……」
  
  真倒抽了一口氣,既感到震驚,又有一種預見也似的灰心。
  
  這麼說來,他也知道我們都做錯了……
  
  剎那間浮上心頭的安慰,很快就被強烈的哀淒所取代。
  
  雷是那樣的相信議長,願意為了議長的理想而奉獻一切,在他開槍的那一刻,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呢?而他現在又是什麼感受?光是想像雷此刻的心境,真就覺得痛苦。
  
  向議長開槍,對雷而言,不輸於賭命般的行為。
  
  「可是……」
  
  真仍然極力想說服他:
  
  「活下來吧!雷!」
  
  雖然知道雷的生命也所剩無幾了,但是……!
  
  「你以前不是也說過嗎!不管是再渺小的生命,只要有一絲可能,都會想活下去的啊!」
  
  那是雷在放走史黛拉時說過的話。真到現在才明白,雷說的其實是他自己。
  
  讓這世上不再有和我們同樣遭遇的小孩--雷說這話時,好像已能從容接受自己身為複製人的宿命了,但他心底潛藏著對生命的渴望,卻早在放走史黛拉那時便已對真吐露過了。
  
  不管多渺小、多卑微--縱使來日不多,只要能夠,都有求生的想往。
  
  所以,真仍然希望他不要放棄求生,就像他希望史黛拉不要死一樣。就算背負著深重的罪孽,或是只剩下一天的生命,都不要輕言放棄。
  
  「真……」
  
  雷的聲音含糊不清,混在雜訊之間,聽起來像是在哭。
  
  「……你們……去吧。活著……我的……明天……」
  
  嘈雜的電訊極不穩定,雷的聲音突然斷了。
  
  「雷!」
  
  雜訊聲越來越大,雷好像又說了什麼,聽來像是拜託還是對不起,還沒聽明白,頻道忽地就中斷了。就在同時,「彌賽亞」的火勢也更加猛烈。
  
  「雷--!」
  
  真大聲呼喊著,通訊機裡卻已是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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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atan1 該用戶已被刪除
23
發表於 2008-7-14 02:51 AM|只看該作者
  ***
  
  看見少年虛脫地坐在控制台前,妲莉雅輕聲地喚他。
  
  「雷,你也過來。」
  
  雷睜大了眼睛轉過頭來,看起來顯得有些意外。妲莉雅看著他,向他笑一笑,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不好意思,妲莉雅……」
  
  喉間發出垂死的喘哮,杜蘭朵看著她,像在看一道光。
  
  「……不過,我很高興哦。」
  
  「你這個人吶……」
  
  妲莉雅苦笑,一時也弄不清這是在說他,還是在說自己。
  
  「哎,真是的……拿你沒轍。」
  
  爆炸把門給吹開了,火舌竄上了天花板,附近接連發生爆炸,軸道的火勢把碎片散得到處都是,粗大的纜線管掉下來,令地板猛然一跳,高溫一下子向他們湧了過來。
  
  --怎麼會弄成這樣的?
  
  本該割捨了的過去,此刻竟然追上來將她纏住。
  
  「這會不會就是所謂的命運啊?你跟我的。」
  
  「別鬧了……」
  
  說是這麼說,但看看臂彎裡的杜蘭朵,表情竟是那樣滿足又幸福。
  
  雷站在稍遠的地方打量著,臉上帶著畏怯和慚愧,那模樣看起來實在教人憐惜,妲莉雅便向他伸出一隻手,示意他走近來些。等少年怯怯走近,在她身邊跪坐下後,她用力將他摟向自己。
  
  「你也盡力了……你做得很好。」
  
  這孩子,還有杜蘭朵--或者自己也是,行為上也許都不是正確的,但這一路走來,也付出了全心全力,頑強地奮鬥到今天。
  
  「所以這樣就好了……知道嗎……沒事了……」
  
  她在他耳邊細細地說,像在哄孩子那樣。雷嗚咽起來,雙手也環抱住妲莉雅,彷彿充滿依賴。他把臉埋在她的胸前,表情竟一下子安詳了起來,洋溢著宛如新生嬰兒般的純真。
  
  媽媽……
  
  妲莉雅似乎聽見少年如此低喃道,胸中頓時湧現慈愛之情。
  
  --對不起呀……
  
  置身在火場中,她在心裡對自己拋下的幼子道歉。
  
  --媽媽得來把這兩個人帶走才行。其實早該好好的看住他們的,但就是沒看好,現在媽媽只好對不起你了。
  
  她無法挽回過去,但可以盡力補償。說不定,所謂無法挽回的事物在這世上其實並不存在--這一刻,妲莉雅忽然這麼認為。
  
  最後的爆炸襲捲司令室時,她也沒有放開懷裡的兩人。妲莉雅牢牢的摟著他們,三人就像個奇妙的家庭,在火光中昇華、消失。
  
  ***
  
  --雷……!
  
  受到爆炸的衝擊,包覆在火焰中的「彌賽亞」緩緩向月球墜落,一路散落著巖塊和碎片。真注視著這一幕,彷彿也感覺到火的溫度。
  
  雷在那裡面,議長也是。為他們錯誤的夢想殉難。
  
  真目不轉睛地看著,淚水奪眶而出。
  
  --我的……明天……
  
  最後聽見的這些話,仍在真的腦中盤旋不去。
  
  明天……我們還有明天嗎……?
  
  直到剛才,真的心裡都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見雷一面,如今事實回到了眼前,紛擾的思緒開始苛責良心。
  
  他想到歐普。那裡有如荊棘般一碰就痛的傷心往事,是他既厭惡又眷慕的故國。
  
  歐普沒有受到攻擊。但自己的罪並未因此而消失,為的是自己盲信於人,無視於真相,一意孤行地戰鬥。
  
  雷的生命消逝在悲傷中--他把明天托給了自己。可是,真覺得自己實在無法彌補這些罪過。
  
  壓力一股腦兒的襲來,正難以招架時,有一隻手輕輕撫上真的手。
  
  「真……」
  
  真抬起頭,迎向那雙專注的眼睛。只見露娜瑪麗亞的眼裡也蘊著淚珠,另一隻手貼著真的頭盔。真不由自主地緊緊抱住她,猶如在汪洋中尋得浮木。
  
  我錯了,但這世上仍有人願意原諒這樣的我。就在我的懷裡。
  
  露娜瑪麗亞也伸出手,溫柔地擁抱真,那份感動滲進他破碎的心。真喉頭一緊,忍不住嗚咽。
  
  過往的情景、傷痛和意念,在腦中縈繞。
  
  失去的已再難追回。此刻飄蕩在虛空中,真終於明白自己的無能為力,戰場上的每一具殘骸都在告訴他,世上有許多事情,並不是擁有了力量便能挽回時。而他在誤以為自己能夠挽回的那段時間裡,做了太多的錯事。
  
  儘管如此,當此間沒有一個角落容得下他的時候,仍有這雙柔軟的臂膀願意接納他的存在。
  
  真抱著她痛哭。他看不見明日的方位。
  
  ***
  
  阿斯蘭跟著煌的「自由鋼彈」一起離開了「彌賽亞」,此時也正目睹要塞臨終的景象。火舌環繞在巖塊周圍,像一圈圈金色鑲邊,卻能掙脫破損的外環,自己也同時跟著脫落。終於,要塞的一端撞上了月球的地表,揚起的沙塵宛如慢動作一般,巖塊則承受不住質量與撞擊力,從衝撞點開始潰散,終至全面瓦解。衝擊如水波一般在月面擴散開去,阿斯蘭睜大了眼睛看著,一個聲音也發不出來。
  
  破壞。無止盡的破壞。環顧四周的殘骸,阿斯蘭只覺得不甘心。付出這樣大的代價,人們卻還要繼續戰鬥,仇恨相向。
  
  想起臨去「彌賽亞」之前的最後一瞥,那三人的身影令阿斯蘭感慨萬分。
  
  這真是我們要的嗎?
  
  這些犧牲,果真是必要的嗎?
  
  我們爭取到的明天,真有那份價值嗎?
  
  這許多疑念啃食著他的心,他卻無力抗拒。
  
  不意間,他在殘骸中看見那架轉為鐵灰色的機體。
  
  「脈衝鋼彈」--?
  
  遠遠地,從敞開的艙口中,他看見兩個緊緊相擁的人影。在這片極度毀減的景象中,他們顯得那樣弱小而無助。
  
  儘管如此,那卻是未來的萌芽。
  
  傷痕纍纍的「大天使號」正在駛近,一旁還有「永恆號」的艦影。拉克絲的清澈嗓音響起,全頻道都聽得見:
  
  「這裡是『永恆號』,我是拉克絲.克萊因。札夫特現任最高司令官請注意:我等認為此宙域的戰鬥已經沒有意義,也沒有意願繼續,懇請即刻同意兩軍停火……」
  
  很快的,「岡瓦那」打出了照明彈。那是返航信號。像是呼應一般,雙方倖存的各艦也都施放信號,看起來就像燦爛的花式煙火。
  
  --回來吧!
  
  襯著漆黑的宇宙,那些五彩的光芒彷彿如是說著。
  
  --回來吧……
  
  阿斯蘭想起了波光粼粼的海洋;想起如寶石般的海上綠洲、白沙灘的潮來潮去、嬉笑--還有在那裡等待的人。
  
  他掉轉視線,駕機向少年們棲身的殘骸飛去。
  
  回家吧,今天夠累了。剩下的事,明天再慢慢想吧!
  
  至少,我們有明天了--
  
  ***
  
  EPILOGUE
  
  C.E.74年,在月球的戰事結束後不久,「殖民地」與歐普聯合首長國達成停火協議,並且準備進一步的停戰協商。記者會場上,卡佳裡.尤拉.阿斯哈與「殖民地」代表誠懇地握手,神情中流露著沉穩與剛強的意志,若有乃父風範。
  
  居中為兩國斡旋的拉克絲.克萊因則已應「殖民地」評議會之邀返回祖國,避免因她不在而再度引發悲劇。
  
  「藍色宇宙」已消減,加以杜蘭朵的死,如今世界仍處於十二分的動盪中。人類是否就此深陷混沌的黑暗--已成為新推手的兩名少女,即將肩負起這項重責大任。
  
  面對加諸自己的責任,她們都不會再逃避了。她們都堅定地看著前方的明天,與並肩作戰的夥伴們攜手,邁出踏實的下一步。
  
  ***
  
  「……受不了!一群死腦筋的白癡!」
  
  靜謐的空氣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怒喝,聲音大得令迪安卡.艾斯曼不禁縮頭。
  
  「我說你啊……也看看場合吧。」
  
  四周整齊地鋪著白色墓石。想起這兒是墓園,伊薩克.焦耳姑且閉上了嘴巴,但他還是捺不下怒火,只能壓著聲音繼續罵道:
  
  「那些傢伙真的知道是什麼時局嗎?應該趕快跟各國協調,趕快讓世界恢復安定才對吧!還搞什麼無聊的意氣之爭,互相勾心鬥角的……!」
  
  「有什麼辦法,政治家就是那麼回事嘛!」
  
  「混賬!」
  
  見迪安卡四兩撥千斤,伊薩克的吼聲又響遍了墓地。他們遂行保護拉克絲.克萊因而一同回國,順便到阿普利烏斯市這裡來看看老朋友。
  
  「政治家是要看大局下判斷的!才不是在這種時候爭眼前的利益或面子!」
  
  「好好好,我知道啦。別這麼大聲嘛,唉……」
  
  迪安卡努力安撫他,一面暗暗歎息。
  
  伊薩克的個性又急又直,眼見評議會的議事步調冗長,想必早就不耐煩了。迪安卡不是不懂,只是希望他發脾氣也要看看場合。幾天前,這傢伙居然在議場指著議員的鼻子破口大罵。
  
  「前次大戰時也是這樣。」
  
  伊薩克八成沒把迪安卡的埋怨給聽進去,仍猶憤憤地連聲說道:
  
  「『殖民地』跟地球兩邊都不肯妥協,談了好久都沒決議,好不容易簽了尤裡烏斯條約,結果竟然撐不到一年!真是,我們不能再重蹈覆轍了,不是嗎?」
  
  和朋友並肩走在小徑上,迪安卡不由得苦笑。不再重蹈覆轍--伊薩克明白道出他的熱切心意,也同樣代表著迪安卡的心聲。
  
  「不過……這次有拉克絲.克萊因在了。」
  
  迪安卡說道。伊薩克的怒氣這才緩和下來。
  
  「……是啊……」
  
  這一次,他們不會再走上之前的那條路了。伊薩克雖然惱怒那些議員,但也知道他們都有一顆同樣渴望和平的心。
  
  兩人停下腳步。墓石潔白如新,靜靜等待他們的來訪。迪安卡把手裡的花束擺上去。
  
  「嗨……尼高爾。」
  
  換一副口氣,迪安卡放鬆了聲調:
  
  「眼前算是停戰了……所以來跟你們報告一聲。」
  
  他們就是來說這個的。卻見伊薩克粗魯的對著墓石宣佈:
  
  「放心!這次絕對不會再半途而廢了!」
  
  兩人為長眠在此的同胞之靈默哀,尼高爾、米蓋爾、拉斯提--因戰火而斷送未來的少年們。祈禱這世上不要再有像他們一樣的犧牲者……
  
  只要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心意,一定能拯救世界的。
  
  不知為何,他在這時想起了杜蘭朵議長的話。
  
  這一次,我們一定要實現這番話……
  
  「……走吧?」
  
  「好。」
  
  就這樣,兩人轉身離去。
  
  ***
  
  人們已各自回到他們的日常生活。在地球的歐普,也有個男人馬上就拾起了往常的平凡生活,心境調適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啊--……達哥斯塔。」
  
  老長官的聲音擺明了是在逮人,正打算加緊腳步走過的馬太.達哥斯塔心頭一驚,只得停下腳步。濃烈的咖啡香從半掩的門中逸出,背向著門的安德烈.沃爾特菲爾德拿著小竹片在攪拌著咖啡,邊攪拌邊轉過頭來,臉上帶著不詳的笑容。
  
  「你來得正是時候呢,要不要試試新調的口味?」
  
  達哥斯塔的腦中瞬間閃過好幾個婉拒之辭,他深深歎了口氣,卻是這麼回答:
  
  「……只喝一點點哦!」
  
  沃爾特菲爾德滿意的點點頭,打開窗戶,讓南海的風吹進房間,把積了滿屋的咖啡味給吹散開。
  
  同樣的海風吹拂著女子的栗色長髮。沙灘上有長長的兩道腳印。穆.拉.弗拉達看著走在身旁的女子,覺得怎麼也看不膩。
  
  「卡佳裡接下來可辛苦了……」
  
  瑪琉.雷明斯好像沒察覺他的眼神,逕自談起了歐普元首的停戰決議,語氣充滿關心。
  
  「……上次也是,在尤裡烏斯條約簽訂之前就吵了很久。好奇怪,大家明明都想讓戰爭結束,可是臨到要坐下來一起談的時候,各國的意見怎麼又會這樣分歧呢。」
  
  「我看大家一定是缺鈣吧?」
  
  穆隨口胡扯,挨了一記白眼。
  
  「……穆。」
  
  能再被她用這個名字呼喚,穆只覺得全身洋溢著滿足和喜悅。他環住瑪琉的腰,將她摟向自己。
  
  「……不聊這個了,我們聊聊以後吧?我們兩個的以後。」
  
  「以後呀……」
  
  瑪琉好氣又好笑地瞪他一眼,神情卻略略黯然。
  
  「過一陣子,我打算到『殖民地』去。」
  
  「哦……」
  
  穆明白了她的意圖,便收起了笑容。
  
  「要去看那個小孩,是吧。」
  
  「對,庫拉迪斯艦長的……遺言交待過。」
  
  看著瑪琉臉上的痛苦,穆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兩個艦長在戰場上被迫分立敵我陣營,她們之間卻有某種共通性,還有這份奇妙的移情作用。
  
  死者已矣,惟有刻在生者心裡的傷痕深不可愈。
  
  穆低低向她輕語:
  
  「……讓你等了這麼久。」
  
  她的褐色眼眸裡映著自己的臉。淚水漸漸浮現,她的唇角卻有溫柔的笑意。
  
  「我不會再離開了。」
  
  聽見穆的耳語,瑪琉的手攀上他的背。
  
  「是呀……不要再離開了……」
  
  兩人緊緊相擁,享受這寧靜的片刻。清澈的浪花輕拂在腳邊,空氣中只聽得見往返的海浪聲。
  
  ***
  
  波浪聲聽來好輕柔,好舒服。
  
  「嗯……只有一個小小的慰靈碑……」
  
  海風吹亂了露娜瑪麗亞的柔軟頭髮。那一天是獨自走來,今天則多了她在身旁。
  
  在走來這裡的路上,真和露娜瑪麗亞聊了好多,聊起他的家人、史黛拉、還有雷的身世。這些事情,他以前沒對任何人說過。
  
  其實是他說不出口。那些傷口太痛了,他怕一碰就破。可是今天放膽對她說出來,真才覺得自己早該這麼做的。在沒說出口之前,那些回憶都是現在式,直到這一刻,它們才終於成為過去。
  
  他到現在還常常做噩夢,罪惡感總是籠在心頭,讓他無法不自責。唯一的安慰是,他現在想起史黛拉和真夕時,她們都帶著在世時的微笑看著自己了,不再是臨死時的痛苦模樣。
  
  露娜瑪麗亞說,這樣就好了。她還說,每個女孩子都希望別人只記得她美麗的模樣。
  
  心傷還沒有癒合。他們都失去太多了;雷、杜蘭朵--除了這些親近的人們,還有安身立命的價值觀。
  
  來這兒走走,也許能填補心中的空缺,得到一點點靈感吧。
  
  然而,當他們走到慰靈碑所在的公園時,景象卻和先前截然不同。
  
  曾經綠草如茵、花木扶疏的緩坡,現在已被轟炸的焦土和坑洞所取代,四周的樹木大多因塌陷而掉到了山崖下,只剩燒焦的斷株橫七豎八倒在那兒。地勢已經改變,慰靈碑雖然還在,卻好像隨時都會被海浪淹沒似的,而且碑石裂了,上頭有火燒的痕跡。人們來不及整理這個地方,也沒有人來鮮花致祭。
  
  露娜瑪麗亞在碑前蹲下,輕輕將花束橫放在地上。見真怔怔地望著石碑,阿斯蘭惆悵的看了看他,然後靜靜的低下頭去,一旁的美玲也跟著這麼做。一時之間,空氣中充滿沉靜的默哀,唯獨真為眼前這景象的變遷而大受打擊,心情始終難以平靜。
  
  「之前……我來的時候……」
  
  半響,真低聲吐露心聲。
  
  「本來很討厭這裡的……」
  
  之前,人們栽花植草,將這兒佈置成精緻美麗的小庭院時,真的心中只有強烈的反感,覺得那是忘卻死者的遺恨,刻意粉飾太平的做法。就像卡佳裡.尤拉.阿斯哈老是把漂亮話 掛 在嘴巴上,無疑是對死者的背叛一樣。所以當時,真發誓自己再也不要來這兒。
  
  「--結果……我還是會 掛 念……」
  
  真在內心裡對故鄉懷抱的情意,曾經被阿斯蘭一語道破,那時他還不肯承認,今昔相照,反而是真自己懊悔了。
  
  「這裡怎麼可以變成這樣……不該是這樣的……」
  
  上次來時,自己曾這麼說過。
  
  掩飾不了的。花開得再漂亮,還不是被人摧殘。
  
  「可是……!」
  
  被摧殘過後的景象,原來更討厭。
  
  沒想到自己一語成真,歐普再度遭到戰火波及,美麗的花草都因此而付之一炬。下手的不是別人,卻是自己。
  
  這才是背叛啊!
  
  真緊握著真夕的行動電話,忍著不嗚咽。
  
  這時,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阿斯蘭抬眼望去,喚了一聲:
  
  「煌……」
  
  露娜瑪麗亞和美玲也跟著看去,表情有些驚訝。
  
  「我來了。」
  
  那人這麼說著,對阿斯蘭微微一笑,二人看來年紀相仿。少年有一頭褐色的短髮,長相十分溫柔且五官清秀,舉止流露出沉穩的氣質。淺綠色的小小機械鳥飛來,輕盈地停在他的肩上,一旁則是粉紅色長髮被海風吹撫著的少女--真覺得以前曾經看過這副景象,不禁屏氣凝神。
  
  粉紅色長髮的少女--拉克絲.克萊因靜靜走向前,把懷中的花束放在慰靈碑前,褐髮少年注意到真的視線,於是轉過頭來與他對望,那眼神堅定而清澈,彷彿能看透真的內心。真知道自己見過這個人。
  
  阿斯蘭站在少年身旁,有些不自在的喚道:
  
  「真……他就是煌。」
  
  真一下沒意會,但馬上想起一個聽過無數次的名字。他呆立著,不自覺念出了那個全名:
  
  「--煌.大和……!」
  
  「自由鋼彈」的駕駛員……!
  
  宿敵--幾度炮火相交,也曾對他滿懷仇恨,日復一日只想著如何打倒他。
  
  終於能和那架戰機裡的駕駛員面對面,讓真的心情無比動搖。在前線交戰的時候,真從沒想過對方是什麼模樣--他甚至沒想過對方也和自己一樣,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只見煌走向真,大方地伸出右手。真盯著他的手直看,覺得那隻手好纖細。
  
  「……不能嗎?」
  
  煌顯得有些困擾,又像帶著悲傷問道。真不由得打量起他的臉。
  
  我恨過這個人,就因為他比誰都強,因為他奪走史黛拉的生命。然後,我還想過要殺他。
  
  真鼓起勇氣伸出手,煌便牢牢地與他相握,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真看著他,心裡又想,幸好自己沒有殺他。
  
  「呃……那……那個……我……」
  
  真衝動地想對他說話,卻不知該先說什麼。
  
  跟一個曾經恨之入骨的人,該說什麼才好?說對不起?還是原諒我?
  
  真還在困惑,卻聽得煌開口了:
  
  「--就算花兒被人摧殘,」
  
  真心中一驚。煌微微笑著,語調平靜:
  
  「我們還可以再種啊……一定可以。」
  
  「啊……」
  
  真想起來了,上次在慰靈碑前聊過的人,原來就是煌。自己當時毫不客氣的一番話,如今煌做了回答。
  
  阿斯蘭接口道:
  
  「……那才是我們的戰鬥--是吧?」
  
  在這世上,仍有許多事情是可以重來的。凋零的庭院可以重新種上花草樹木,細心灌溉,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期待它們生根茁壯、開出美麗花朵的那一天。漂亮話是表面的,但要實現它,靠的絕對是背地裡棄而不捨的努力。
  
  煌笑得溫和,握著真的手更緊了。
  
  「我們一起……奮鬥吧!」
  
  真不知不覺的流下眼淚,但他堅定地點頭:
  
  「……好!」
  
  露娜瑪麗亞笑著走了過來。阿斯蘭也用溫暖的眼神看著他們。
  
  --我們還有明天……
  
  明天,花兒一定會開。既然相互憎恨、廝殺的雙方都能如此刻般化干戈為玉帛,那麼燎原之火也會有斷絕的一天。
  
  --總有一天……一定會有這麼一天。
  
  放眼那樣的未來,在今日奮鬥。
  
  就在這一天,真找到了明日。


  --鋼彈SEED DESTINY 卷五《被選擇的未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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