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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大野木寬 -【Rahxephon 翼神世音.三】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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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9-3-15 09:06 AM 編輯


【內容簡介】
茫然少年的靈魂,徘徊在心之迷宮裡……

綾人遇到多雷姆出其不意的襲擊而陷於戰鬥中,當他回過神時,已在吉祥寺的人群中。在那裡,有著令人懷念的阿守與浩子的身影。但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悵然若失的綾人在自己的慾望所實體化的世界裡,無助地徬徨著……

另一方面,持續沉睡著的久遠終於覺醒了,也決定把她移交給巴貝姆財團管理。還有再度現身的玲香、新戰力瓦密里翁、人類標本第一號,以及一色、樹與海蓮娜的過去……故事越發接近真相了!人氣動畫完全小說版,堂堂邁入第3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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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香
發表於 2009-2-15 11:01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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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2-15 11:04 PM 編輯


       【登場人物介紹】
  四方田洋平 Yomoda Youhei
  為了ERRA的操作員,專門處理網絡情報。過去曾是駭客,姆大戰爆發當時也在上網。特色是雷鬼風格以及開朗的言行。24歲。

  金湖月 Kim Hotaru
  TERRA的操作員,孩提時因為多雷姆的攻擊失去了雙親,對姆民族抱有強烈的憎恨。與八雲兩人獨處時,會叫他「小總」。18歲。

  亙理士郎 Watari Shirow
  TERRA的長官與最高負責人。將現場的指揮權力交給功刀,為了與各關係單位間的交涉、折衝,在世界各地往來。與外表相較,個性意外地詼諧,非常喜歡土產點心。60歲。

  八雲總一 Yagumo Souichi
  TERRA的副司令,階級為少校。功刀不在時負責指揮現場。經常笑容滿面,擅於待人接物,在兩性之間都很受歡迎。儘管正與金在交往,但對週遭的人保密。22歲。

  艾爾菲.哈迪亞特 Elvy Hadhiyat
  由聯合國移籍至TERRA,編成α小隊的飛行員。最初駕駛晨星,之後將駕駛瓦密裡翁。與遙是好朋友。酒品不太好。27歲。

  五味勝 Gomi Masaru
  TERRA的操作員,是個與四方田洋平成對比的沉默穩重男子。姆大戰時住在波士頓,近身目睹了軍隊敗退時,美國凋零的情況。25歲。


  【第一章 虛邪迴廊】
  1

  回過神時,我已身處吉祥寺。

  我在三越百貨上俯望著北口。

  為什麼呢?

  我應該是駕駛著翼神世音在與多雷姆交戰的。直到遭遇出其不意的襲擊,被多雷姆抱住的事,我都還記得。

  直到司令中心裡的遙小姐一直呼喚著我的名豐,我都還記得。

  我也記得她的聲音非常痛苦難受。

  回過神時,我已經在這裡了。

  翼神世音怎麼了?多雷姆呢?

  我是什麼時候突破絕對障壁,進來這裡的?

  因為,這裡可是東京啊!

  吉祥寺還是一樣人山人海,許多年輕人與各式各樣的人們走動著。高中女生們撞到我,連聲道歉也沒有,就笑著消失在人群中。只有短裙下白皙雙腿的印象,殘留在眼睛深處。夕陽……我與多雷姆交戰時的確是在晚上。什麼時候變成黃昏了?

  無意間看向一旁,大廈的玻璃窗映出我的身影。現實中的我明明穿著普通衣服,窗中倒映的我卻穿著裝備服。好奇怪……

  金屬撞擊聲喀鏘響起。

  人山人海倒映在窗中。人群裡頭倒映出一個模樣怪異的人,那是個頭上蓋了什麼東西的裸體。是女人嗎?

  金屬撞擊聲再度響起。

  那個人回頭了。雖然她的臉幾乎全被類似面具的東西蓋住了看不出來,但她的視線的確投向這裡。她在面具下露出的嘴唇如微笑般扭曲起來,那是發現獵物時的笑容。

  儘管我心想不妙,卻沒辦法移開視線逃走。

  女人站起身來,她果然是赤裸著的。她的乳房搖晃著。得趕快回頭。非得回頭,確認是不是真有那個女人存在。儘管腦袋很清楚,我的視線卻無法從玻璃中映出的紅唇上移開。

  金屬撞擊聲響起,戴著面具的女人朝我奔來。

  微笑的紅唇逼近了。

  人們完全沒有注意到她便走過去。但是,沒有人妨礙到戴面具的女人呈一直線地奔跑過來。

  金屬聲響越加激烈。

  女人逼近了。

  紅唇逼近了。

  近得連唇上的光澤都看得到。

  我後仰似地將視線自玻璃窗上移開,轉過頭去。

  背後沒有那個女人,有的只是跟剛剛一樣的人山人海。

  不過,卻有紅唇。

  交疊的唇與唇。男與女。相握的手跟手。

  咦?

  雙唇交疊的男女看向我這邊。

  是阿守與朝比奈。

  「你在做什麼?」

  「你們平安無事啊……」

  「你在說什麼呀!喂喂,不要緊吧?」

  朝比奈像在敲門,輕輕地敲敲我的頭。那正像是星期天在吉祥寺遇到班上同學時會有的舉動。

  「這裡是怎麼回事?」

  「啊?你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啊!」

  「吶,一起去玩吧!」

  阿守把手環上我的肩頭。

  「你很閒吧?」

  很閒?啊啊,沒錯。我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啊?

  我在遊樂場裡,跟阿守玩格鬥遊戲.跟外面比起來,這裡的機台看起來果然比較舊。正當我覺得無聊而回過頭時,後面的機台屏幕上顯示出今天的最高得分與日期。

  「2015/7/3」

  我的生日。不可能……可是,我沒有把握。

  朝比奈邊說著「阿守很厲害吧」,邊勾住我的手臂。透過夏裝單薄的布料,可以感覺到她的胸部。她沒有穿胸罩……

  一瞬間,聲音消失了。

  我能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呼吸與心臟跳動聲。遊戲畫面雖然也映入眼簾,但卻絲毫沒有意義。彷彿全身都化為手臂,手臂上的毛孔一個個張開,越過布料就像在把玩般感受著朝比奈的胸部。

  ……我在想什麼啊!

  章魚燒。

  夕陽。

  坐在階梯上的我們。

  我們一共吃了六個章魚燒。雖然感覺在遊樂場裡度過了不少時間,但夕陽還沒有西沉。

  阿守正用手機跟朋友通話。很奇怪,因為在東京木星裡,除了軍方跟政府關係人士以外,手機的使用應該都是受到限制的。手機不該是高中生會隨身攜帶的東西啊!

  不過,我不敢確定。

  夕照沁入眼中。

  阿守手機的收訊狀況似乎不好,他移動了位置。我跟朝比奈被單獨留了下來。

  我的手被握住了。咦?朝比奈正握著我的手。要是給阿守看到了,他肯定會揍我的。我回頭一看,卻沒看見阿守的影子。

  「就這樣別動。」

  我大吃一驚,轉向朝比奈的方向,她的臉就在我身旁。

  「你的嘴巴沾到醬汁了啦!」

  若無其事的話語。

  「我幫你弄乾淨吧!」

  她將塗了淡淡口紅的嘴唇湊過來,艷麗的舌尖舔著唇瓣。那舌尖對我的嘴唇……

  「嗚哇!」

  昏暗的小巷底,在大廈之間能看見細長的夕陽天色。搖晃著。搖晃著。

  我持續飛奔著。

  十字路口。

  出口在哪邊。

  小巷底。小巷底。小巷底。

  沒有任何人。

  出口在哪邊。

  奔跑。

  奔跑。

  喘息。

  細長的夕陽天色。彷彿將滴落的橙色。

  出口在哪邊。

  又是這裡。

  吉祥寺的北口……

  遙小姐就在那裡。

  店裡播放著既似傭懶又似變調的爵士樂,夕陽自窗射入。遙小姐面前擺著叫做台克利酒的雞尾酒,我的面前是吉力馬札羅。

  「這裡……不是在東京木星裡頭嗎?」

  遙小姐沒有回答。

  「我的腦袋好像混亂了。說真的,現在到底是什麼時代?」

  遙小姐沒有回答。

  「不是2029年嗎?」

  遙小姐沒有回答。

  「再說,為什麼我會回到這裡……」

  「不喝嗎?」

  自遙小姐唇中輕聲吐出一句話。

  「咦?」

  「你想喝咖啡對吧?這裡的咖啡很好喝喔!」

  啊啊,沒錯。我想喝咖啡……

  「我是在夢裡嗎?」

  傭懶的爵士樂響著。

  「這裡跟我所知道的東京沒有不同。朝比奈他們,還有朋友們,都跟往常一樣……」

  「那麼,就不是夢呀!」

  「可是,不一樣。」

  聲音乾燥地梗在喉頭。為了潤喉喝下的咖啡,就只有苦味。

  「做你想做的事就行了。」

  乍看之下,夕陽在遙小姐的臉上落下濃厚的陰影,我無法讀出她的表情。

  「所謂的真實世界,只存在於每個人各自的心中。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種的真實世界!」

  不對。不是這樣的。

  不過,我不敢確定。

  「只要你認為你的感覺是真實的,那這裡就是真實的世界不是嗎?」

  夕陽也在遙小姐的胸部落下濃厚的陰影。她的胸部有那麼大嗎?

  我在想什麼啊!

  血液開始朝一點集中。

  「總之,對你而言真實的世界就從現在開始。」

  「是……這樣的嗎……」

  「這不是很幸福嗎……再也不用因為戰鬥而痛苦了。」

  是嗎?不會因為戰鬥而痛苦了。

  「不過,你不是男孩子。」

  咦?

  「你是男人吧!」

  回過神時,我已經做出難以置信的事來。我壓倒了遙小姐,猛抓住她的胸部。

  溫暖的團塊就握在掌中。

  這就是男人嗎?

  這是男人該做的事嗎?

  「對、對不起!」

  我慌忙想鬆開的手,反被遙小姐緊緊握住。接著,她把我的手壓上她的胸部。

  「像個男人地做吧!我有男朋友也無所謂,就算我的年紀比你大也無所謂。做你想做的事吧,隨心所欲地去做吧!」

  「不對!」

  不對!

  不對!

  「我沒有勉強,也沒有在忍耐。我……我……」

  接下來的話我說不出來。

  「騙人。」

  遙小姐沒有感情的眼瞳探入我的眼中。

  「你只是這麼告訴你自己。不過,大家都知道。因為,不管怎麼隱藏,這都是你希望的事。」

  不對!

  不對!

  但是,身體卻背叛了我。血液朝一點集中到疼痛的程度。

  「來,別怕。」

  不行。不能做出那種事。不行。

  但是,指尖卻違反了我的意志,進而動了起來。

  「你就是像這樣,傷害著別人走過來的吧!」

  不知何時,我就像被壓倒一樣橫臥在地板上,遙小姐反倒欺了過來。

  遙小姐的腰正好在我上頭。

  「照自己的期望而為,就算傷害別人也不在乎吧!」

  「不對……」

  我好不容易才擠出嘶啞的聲音來。

  遙小姐抓住我的手,玩弄著我的手指。

  「這手指已經能演奏了嗎?」

  我拚命地想甩開她,遙小姐卻不讓我這麼做,反而拿我的手指碰觸她的胸部。

  透過布料,可以感受到微微變得堅挺的部份。

  「這手指已經能調律了嗎?」

  她將我的手自胸部移往小腹,接著再往下,往下……

  「不要!」

  她不是遙小姐,也不是我想像中的遙小姐。絕對不一樣!

  不一樣。

  不一樣。

  不一樣!

  不過,我沒有把握。

  回過神時,我人又在吉祥寺北口。

  夕陽映照過來。

  「我得回家。」

  公交車搖晃著。

  我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自己的手,凝視著抓過遙小姐胸部的手。光是回想起那個觸感,血液就又開始朝一點集中。居然回想起那種事而感到興奮,我真是最差勁的人。最差勁。最差勁。最差勁的。

  回過神時,公交車已經到達石神井公園前。

  我下了公交車。一如往常的風景。一如往常的路。

  接著,是我的家。

  從我出生成長,直到十七歲生日為止都生活在那裡的家。

  鑰匙……咦,我把家門的鑰匙怎麼啦?離開東京,在三浦海岸換了衣服,然後……是那時候不見的嗎?我不太記得了。

  我呆呆地站在家門口時,門開了。

  是媽媽。

  藍血的媽媽。

  「啊……歡迎回家。」

  「我回來了。」

  好久沒像這樣,跟媽媽一起在夕陽映照下的餐桌上吃飯了。有多久沒這樣了呢?因為媽媽的工作很忙。漢堡是媽媽的拿手料理嗎?時間已經久得非得仔細回想才知道了。

  「今天真是難得。」

  「什麼?」

  「難得媽媽會好好地準備晚餐。」

  媽媽苦笑起來。她似乎覺得我是在諷刺她不早點回家。

  「不要說那麼多了,快點吃吧!接下來要收拾很麻煩的。」

  「嗯,我也不希望胡思亂想。」

  我不想去想。去想這是場夢。去想媽媽的血是藍色的,還有我在東京木星外生活。TEERA的人們,六道先生的事,惠的事,遙小姐的事……

  「很久沒作菜,廚藝可能比較不熟練了。味道會太鹹嗎?」

  我搖搖頭。

  因為不管是否太鹹,這菜吃起來都像紙一樣。

  我們無言地動著筷子。打開著的電視裡,新聞主播正淡然地播報著事件與意外。

  一如往常的用餐景象。

  不過,有些不對勁。

  「媽媽。」

  才剛開口,我看見抬起頭來的媽媽,話就又吞回喉嚨深處。媽媽被漢堡油脂濡濕的唇朝向我說:「什麼?」

  我什麼也沒說。

  只是低下頭去。

  突然,我覺得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神名。」

  即使回頭,也沒有任何人,只有電視裡的新聞主播持續播報著。

  「神名綾人,你聽得到嗎?神名綾人,聽見的話就回答。」

  這個主播好奇怪。他在念什麼樣的新聞稿?

  「請出聲。」

  我看了媽媽一眼,她沒有注意到、,只是默默地用餐。

  「你現在處在何種狀態下,我們這邊無法掌握。請把裝備服切換為C模式,告知我們你仍活著。」

  好奇怪,為什麼要呼喚我?

  「再這樣下去,你將再也無法回來這裡了,神名綾人你會……危……」

  電視突然關上了。

  是媽媽關的。

  「最近的收訊好像變得很差。」

  只說了這句話,媽媽便又開始用餐。

  剛剛那個只是我的錯覺,是這樣對吧!

  不過,我不敢確定。

  我許久不見的房間,依舊是我離開當天的樣子,就好像時間停止了。因為,今天是七月三日。我的生日……

  房裡的電話分機響起,是阿守打來的。

  「你剛剛怎麼啦?」

  「咦?」

  「不說一聲就回去了,浩子也很擔心耶!」

  「……啊,對不起……」

  我道歉了。為什麼要道歉?為什麼?為什麼?

  「明天學校見。」

  「啊啊,明天、學校見……」

  電話掛斷了。

  嘟——嘟——單純的重複聲響,在耳中深處堆積著。

  明天……學校……生日的隔天應該是星期六。

  不過,我不敢確定。

  我就像要倒進床裡一樣躺了下來。

  手中柔軟的觸感無意間復甦了。遙小姐胸部的觸感……我太差勁了。

  我回想著還興奮起來。就像要拭去手中的觸感,我把手在床單上擦了好幾次。那聲音刻劃著寂靜。

  冰冷的寂靜自我背後偷偷靠近。

  「夠了。這樣就好了.在這裡就好了。」

  冰冷的寂靜吸收了我的自言自語。

  「這裡是我的世界,我應該待在這裡。不會感到恐懼,也不會痛苦。這樣就好了。」

  冰冷的寂靜深處,有誰正在竊笑。以紅唇竊笑著。

  那笑聲刺耳地掠過我耳中。

  「沒錯吧!」

  我爬起身,對著發笑的傢伙怒目而視。

  「你就是要我這麼想吧!」

  但是,並沒有任何人。

  我非常憤怒。

  「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

  我把書架上摸到的書全都丟在地上。每丟一次,就像咒語般反覆著「開什麼玩笑!」有多少本書,就有多少句「別開玩笑了!」摔在地上。我什麼也做不到。地板上散滿了書本。但是,那些不是書。內頁全都是空白的。什麼嘛!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此時,空白頁上浮現文字。

  「ayato綾人ayato」

  我的名字間斷地浮現又消失。

  「綾toayatoa

  ya

  to

  a

  ya

  taayatoa,yatoyatoya

  to

  to

  to

  to

  to取回。

  從逃

  出」

  什麼嘛。

  這是什麼嘛!

  是誰?

  「你是誰?」

  有如回答一般,有人從我背後將我抱住。回頭一看,媽媽的紅唇正竊笑著。她塗上了口紅。

  「媽媽。」

  媽媽的胸部緊緊壓上我的背脊。

  「你要聽媽媽的話。沒錯吧?」

  那聲音冰冷得令人顫抖,我起了雞皮疙瘩。

  「你是翼神世音的正統奏者。」

  從窗戶射入的夕陽中,不知何時那裡出現小時候的我,還有過去的媽媽。兩個人正一起堆著積木。那積木是所謂的益智教材,我正把帶子穿過綠色、紅色與黃色的圓球、立方體及圓柱間。

  「奏者必須忠於樂譜,才能發揮真正的價值。」

  穿過帶子。

  「即興演奏對你來說太早了。你懂吧?你就連仔細調律好翼神世音都還做不到。」

  綠色與紅色與黃色與綠色與黃色與綠色與黃色與紅色。

  「但這沒辦法。因為有許多事物總是迷惑著你……」

  小時候的我正努力地把細細的帶子穿過圓球與立方體間。一點也不知道那是益智教材,只是照著媽媽的吩咐做著。只是被玩弄在媽媽的手掌心。

  「在這裡你不必害怕,不會有痛苦。不用戰鬥也沒關係。在這個世界,不會有事物擾亂你的心。可以同時過著普通的生活,與翼神世音奏者的生活。」

  我不知道那是益智教材,只是照著媽媽所說的去做。

  而不是為了成為奏者。

  「你就待在我的身邊,好嗎?」

  彷彿舌尖竄入腦中的不快感襲來。接著,我反射性地踹開她。

  踹開誰?

  踹開媽媽。

  踹開自己的母親。

  就像她是醜陋的生物,是應當唾棄的存在。

  媽媽蹲在地上沒有動作。

  嗚嗚嗚——

  媽媽的呻吟聲斷斷續續地持續著。

  接著,她直直凝視著我。

  「對母親……做這種事對嗎?」

  沒錯!這麼做怎麼可能會是對的。別講大道理!妳總是這樣。妳總是對的,不對的總是我!

  「為什麼?無論綾人想做什麼事,我不是都讓你如願了嗎?我為了你……」

  「騙人!」

  我吶喊著。

  「媽媽的確是什麼都讓我做,不管我做什麼妳都不會反對。不過,妳不曾認真地對我生氣過,也不曾認真地擁抱過我!」

  只是在手掌心中玩弄著我,只是隨妳高興處置。

  「我是你的……」

  媽媽顫抖著雙手朝我伸來,像要抓住我一樣伸了過來。

  逃吧!

  我背對著她跑開。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聽我的話。你是我的兒子呀!」

  媽媽如詛咒般的話語刺入背脊。

  吵死了。

  吵死了。

  吵死了!

  我狂奔著。

  奔向黃昏的街道。

  邊奔跑著,邊回想著。

  那個黃色圓球的教材。我為什麼要把帶子穿過那些積木。那個時候,我想替媽媽做項鏈……

  就像要甩開所有的思緒,我持續狂奔著。

  在扭曲的夕陽中狂奔著。

  回過神時我已身在石神井公園,就在三寶寺池一旁。夕陽在水面刻劃出橘色的水波,以此為背景,有個少女站在那裡。

  是玲香。

  「果然……」

  我想如果這個世界是為我製作的,那在某個地方一定會有妳的存在。

  「總算見面了。」

  安心的感覺讓我幾乎流下淚來。

  「我……我想回去,回到真實的世界。」

  「真實的世界?真實世界只存在於每個人各自的心中。」

  妳別跟遙小姐說一樣的話!

  「就算不是真的也無所謂!……不是真的也無所謂……因為,這裡的感覺很不舒服。一點也不真實。好像有什麼東西纏繞在身邊,所有事物都像在隔膜另一頭發生的,讓我很煩躁。這裡或許是我期望的世界。不過,我討厭這樣的世界!我不存在在這裡!我沒有活著的感覺!我是!我是!」

  我只是想用這雙手緊緊握住確實存在的東西!

  「安靜點。」

  玲香被晚風吹冷的手指,輕輕壓上我的嘴唇。

  「真實的世界裡也許有神名不想面對的現實喲!如果這樣也無所謂,如果你有接受現實的覺悟……」

  我有。我有!

  我無聲的話語讓她點點頭,手指就這麼迅速地滑落我喉嚨內部。

  嗚咳——

  有什麼黑色的東西從我體內被拉扯出來。好難過。好痛。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感受到痛苦。我無法呼吸。

  當那個東西被拉出來時,我不住地咳嗽,難受得屈起身體。

  長長的影子落在流淚想吐的我身上。

  我看了過去,翼神世音的操縱席自三寶寺池中突起。

  是翼神世音。

  我好高興。雖然難受,卻很高興。

  當我轉回視線時,已看不到玲香的身影。只有風穿越而過。

 ✩✿✿✿✿✰✩✿✿✿✿✰
  2

  回過神時,我已坐在翼神世音的操縱席上。周圍鑲嵌著蜂巢狀的屏幕,螢幕中映出緊抱著翼神世音的多雷姆身影。

  這時我注意到了,在那個世界裡所沒有的東西。

  是氣味。

  而這裡有。自水面微微升起的清澄水氣。水面搖蕩著,憤怒搖蕩著。我把遭到操縱的憤怒全部擊向多雷姆。

 ✩✿✿✿✿✰✩✿✿✿✿✰

  斷章1 三輪忍

  連臨死前的慘叫聲都沒有,只伴隨著苦悶的表情,姆人大人自<奏者的祭壇>上消失了。

  同時,戴著<馬爾哈卡那面具>的麻彌大人,也如後仰般自椅子上癱落下來。

  「好好嗎,麻彌大人?」

  九鬼司令奔了過去,麻彌大人像要揮開他的手一樣站起身來。

  「你不需要替我擔心。」

  「可是……」

  麻彌大人一貫冷漠的眼神回來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司令。但是,我沒有看漏了她眼角微微泛光的東西。麻彌大人?她在哭?怎麼會。

  透過<馬爾哈卡那面具>在維瓦絲(vivace)編織出的夢中與綾人大人見面,麻彌大人到底看見了什麼?

  不,我不能有那種想像。人不能超越自己的分際。

 ✩✿✿✿✿✰✩✿✿✿✿✰

  3

  擊破多雷姆後,我回到根來神殿。自翼神世音降落,遙小姐正在前進調查室中。

  「綾人。」

  我被飛奔過來的遙小姐使勁抱住。

  「我好擔心你。三個小時耶,整整三個小時都聯絡不上。連翼神世音是否存在都沒辦法確認。」

  有遙小姐香水的香味,還有TEERA制服有些發硬的布料觸感。能感受到遙小姐的溫暖。啊啊,這是現實。這是真正的她。

  我回來了。

  這時,我回想起在那個世界裡自己所做的事。我對遙小姐做出的事。

  我慌忙地像要推開她一樣,離開遙小姐身邊。

  一瞬間,遙小姐露出非常傷心的表情。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但是,我說不出話來。

  還說不出口時,遙小姐傷心的表情已經換為軍人的臉孔。

  「辛苦你了,稍後請把經歷寫成報告書。」

  只說了這些,遙小姐便轉身背對我。

  她無言的背影令我心痛。

  不是的。我不是要拒絕妳,只是想否認自己的心虛。

  然而,我就是說不出話來。

 ✩✰✰ ✩✰✰  ✩✰✰
 ✩✰✰ ✩✰✰  ✩✰✰

  【第二章  黑卵托卵調律卵】
  如月久遠1

  遙遠的地方,遙遠的聲音。這是哪裡?是哥哥的聲音。雖然聽得見聲音,卻抓不住聲音的意義。

        嗯,抓不住。研究者們確認著各自的監視器,仔細地觀察著這具肉體的變化。

        這房間裡比平常多出許多人。然而,卻沒有人注意到那些萬頭鑽動的東西嗎?
       在汝腳下蠢動之物。纏貼在汝肩頭之物。那是什麼?我的夢?或者只是與這個世界同調的姆民族的意識,使我大腦感覺區的受體變貌了?不管是哪一種都無所謂。我的心已經聚滿蛆,發出嘶啞的聲音。不不,不是的。請好好看清楚。它們一隻一隻雪白腹部發光的模樣。看清在那光芒中的救贖之手。啊啊!啊啊!我看見了。在光芒中那個人的身影。貫穿自幽冥中升起的肉塊,苦痛的光芒令我登上通往覺醒的階梯。琉璃色的黑暗自光芒中擴散開來。漆黑的腹部在黑暗裡凸起。那不是懷孕女人的腹部。那是變得渾圓的黑暗。黑暗。病……

  在記憶之森(注1)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吻她一下也許她會醒來喲!怎麼樣,王子殿下。」

  那是七森小夜子的聲音。忌諱著吾之人的聲音。不知為何,但我明白為什麼。那是硬是想將其身介入哥哥與我之間的女人的聲音。

  「我只是……」

  歐靈。成為神名綾人的人。我只是……什麼?我只是擔心久遠才來探望她的?我只是想抱久遠所以才來的?我只是只是對對對對久遠對久遠。制御系統有瑕疵嗎?我的身體完全不肯聽從我的意志。我的心不肯聽從我的身體。腦內的梗概明明有進行活動,卻微弱得無法表現在數值上。這狀態雖名為睡眠,卻是沒有快速動眼睡眠的狀態。並非REM即RapidEyeMovements的睡眠。就連轉一下眼球都做不到,我的手指又該抓住什麼才好。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污泥的臭味。水溝的臭味。毒物的臭味。活著的人們的臭味。微微的氣夫令我的精神再度活化起來。黏稠的意識滑溜地流了進來。皮膚的皺折一道道愉悅地展開,黏膜的黏性逐漸增加。咕滋咕滋,咕啾咕啾,咕嘟咕嘟,咕嚓咕嚓,咕嚕咕嚕,咕嗤咕嗤。「咕」這條曲線構成的表象,與那聲音帶來的感受特性。恐懼死亡的人們,將燃燒的生命奉獻給快樂的儀式。釋放出的直線思考,承受這些的曲線思考。在隱密的寢居生下的孩於是水蛭子。那孩子被放存葦舟中流走了。(注2)沒有被放進葦舟流走的水蛭子。沒有出生的水蛭子。水蜂子是惠比須(註:3),是連惠比須也成不了的東西。因為那是基因被操縱的第一代交配種。要沉溺得多深都行,沉溺在背德的喜悅中。要沉溺得多深都行,沒有繼承我血緣的人們呀!

  斷章1七森小夜子

  哼,這樣也算很行嗎?

  在充滿痛苦的幾分鐘後,一色清醒過來似地輕吐口氣,移開了身體。

  接著,他露出已經與他無關的表情,看著玻璃窗另一頭的久遠。.

  完事之後,男人為什麼會這麼冷淡?即使我沉浸在餘韻中,說了甜蜜的玩笑話,男人卻心不在焉。真不傀是以數字支配世界的生物。女人怎麼說都是類比的生物呀!痛苦又填滿了我的心。

  男人依循著慾望,不論在哪都支配著女人。女人既被支配,同時也支配著男人。如果不是這樣,誰會喜歡在監控室裡做呢?在我們發生關係的時候,昏睡狀態中的久遠的數據持續冷靜地顯示著。

  「為什麼睡美人會一直沉睡?她是什麼時候吃下了魔女的毒蘋果?」

  這是在說我是魔女嗎?要是我會做毒蘋果,早就做給人吃了。第一個就給你吃。

  「最近綾人遭到精神波攻擊,是那個餘波的影響。」

  「是嗎?」

  一色心不在焉地點頭。這個男人到底知道多少?即使聽到綾人與久遠曾經透過翼神世音互相感應,他卻一點都不吃驚。在觀測到這個事實的時候,樹博士也不覺得驚訝。這兩個人到底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呢?

  我拿玻璃窗代替鏡子塗起口紅。在塗上口紅的嘴唇彼端,能看見持續沉眠的久遠。她的嘴角看起來像在微笑,簡直就像在嘲笑我們。

  「那孩子也許看到了我們剛才的樣子。」

  「無所謂,這並不重要,倒是那件事怎麼樣?」

  「你那邊才是,進行得怎麼樣了?」

  這個男人承諾了。承諾了樹博士的人身安全,與承認我的立場。還有,久遠人身的……

  他回以冰冷的一瞥。

  「我是個誠實的男人。」

  誠實的男人?說出這種話,就證明你是個不誠實的男人。哎,算了。我很清楚我們是在互相利用。

  一色離開後,我立刻來到走廊上。充滿那傢伙氣味的房間,我一刻都不想待。

  這是我的失算。

  遙在那裡。真是的,為什麼這時她會在這種地方?還拿著花,是要來探望久遠的嗎?還真溫柔啊!

  因為沒想到這種時間會有人來——要是想到的話,我才不會做出這種事——才會毫無防備地邊弄著頭髮,邊跟著男人後頭走出來。這樣一來,不會想像到那方面去的,就只剩下笨蛋跟聖人啦!

  如今只有突然改變態度了。

  「妳有沒有多的絲襪?」

  被遙誤解是無所謂,不過,要是她把這件事拿去對樹博士打小報告就麻煩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喔——喔——這可不是像個大人一樣擺出擔心朋友的表情來了嗎?

  「有必要告訴妳嗎?」

  「必要?因為我們是……」

  「就算是好朋友,還是會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吧?」

  妳也有吧!我知道。像這樣叮嚀過以後,她一定不會說出去吧!因為女人最清楚,女人的報復有多恐怖。

  離去的我嘴角還留著微笑。

  「是啊……的確如此。」

  遙的聲音傳到我的身後。能讓妳說出這種話來,這次是我贏了。

  此時,生暖的液體流了下來,看來真的有必要換絲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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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章2  海蓮娜.巴貝姆

  冰冷的房間。不管這座島上天氣有多熱,這個房間總是冰冷的。跟房間主人的心一樣冷透了。

  「進來吧,海蓮娜。」

  那嗓音雖然溫柔,但如蛇般的毒牙潛藏在其中,那彎曲的尖端正扎進我的心。

  「在根來神至受到保護的如月久遠,發生了情緒上的波動。或許已經接近覺醒的時候了。」

  「沉睡的人總會清醒的,海蓮娜。」

  「我已派出生理調查團隊。」

  巴貝姆爵士的身軀微微動了動。那個動作……就像在撫摸少女的頭。當我這麼想時,我看見在爵士身旁,坐在地上讀著圖畫書的少女。那是誰?

  「妳是個好孩子,海蓮娜。」

  宛如從記憶深處湧上的溫柔聲音。聽到這個聲音,我的心就像麻痺了一樣,變得無法動彈。變得無論是多恐怖的事都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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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月久遠2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他人染上背德喜悅的肉體形象,補強了我自己的形象。我能夠取回一度崩潰的身體形象了。

        形象堆積起來,逐漸構成了我的身體。如同在岔路下起雪一般,夢也在我的心中降下。

       自己與他人之間曖昧的境界,如同鮮明地聳立著一般,被嚴厲區別出來。就像人們說森林裡的怪物從被命名為獅子時起,就不再是恐怖的存在。命名這件事會對人的認知帶來變化。命名這件事,代表那個東西得到了名字。

      得到名字這件事,代表名字支配了那個東西。來命名吧!取個美麗可愛的名字。包覆著皮膚,骨骼構造擁有許多關節的棒狀器官。把那器官命名為手指吧!即使總是能捕捉到某些事物反射的光,卻永遠看不見那些事物的器官。

     這就命名為眼吧!這是頭髮。這是胸部。這是子宮。這是指甲。這是耳朵。這是嘴唇。這是腿。這是……永遠細分化下去的名字。

     由名字統合成的自己。自我的我與區分的分。啊啊!是所謂的自我擁有分別自己與他人的力量嗎?取回身體的我,注意到束縛著自身的拘束具。
     為什麼?為了不讓昏睡狀態中的我傷到自己嗎?因為如果無法區別出自我,就會攻擊自我。

     拘束具,還有被連接到身體各處的金屬片。這些金屬片是用來讀取身體的電極變化,調查我的變化的東西。拘束具與監視器都沒有意義。不只意義,就連其存在都變得曖昧。看,脫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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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章3  如月樹

  來自財團的生理調查團隊,為什麼到了現在還要對久遠進行再次檢查呢?

  時機不好。自從綾人來了之後,久遠也受到不少影響。這次的昏睡狀態,也是因為精神上有跟綾人連結的部份,而承受了多雷姆精神攻擊的餘波。這大概是覺醒的前期症狀吧!要是她在調查團隊採集資料的期間覺醒……

  然而,關鍵的久遠卻從加護病房中消失了蹤影。在安下心來的同時,如暴風般的不安襲來。

  「七森,久遠怎麼了?」

  「怎麼會……剛剛她還在睡呀!」

  「她沒穿戴維生模塊就外出了。快點派人去找。」

  糟了。要是久遠沒穿維生模塊就出去走動,可是會變成災難的。

  如月久遠3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隨著脫下維生模塊,意識擴散開來。是嗎?那東西是為了封住我的意識,還有保護我而存在的。完善的細網。證據是,被各式各樣的意識拉扯著,我的身體正無止境地分散、擴散開來。肚子好痛,是昨天吃的韭菜炒豬肝嗎?咦?我竟然忘了這種事,我還真是個笨蛋。你討厭我嗎?囉唆的女人。那孩子為什麼會死?意識的水流。意識的急流推擠著、推擠著我,飛舞散落散落。散落散落。灑麵包屑給基魯奇魯和米琪兒兄妹(注4)吃吧!在急流中卻連這也無法如願。慾望。夢。被解放的自我。以前好像也有過這種事,不過那時候的事我已經忘了,感覺好像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但現在想不起來。隔絕。斷絕。邪惡的記憶茫茫。不過,那時完全不同。因為,看,不是能靠自己做到嗎?這就叫成長?所以,對我來說不要緊啦!在意識的急流中,骨碌骨碌滾動著的熟悉意識。那是什麼?四方田洋平:「咦?小久遠,妳在這種地方做什麼?」五味勝:「喂,叫什麼小久遠,太親熱了吧!」好啊!剛剛才說要大家去找妳呢,還好嗎?在話語裡頭忽隱忽現的慾望。「要抱我嗎?」為了試探而投去的言語令他們的思考僵住了。原來如此,看來他們只看到了自己幻想中的我。幻想中的我與現實中的我的乖離,令他們無法對應。啊哈哈哈哈,真有趣。就像用筆消去他人的記憶,我再度乘著意識的急流移動。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根來島啊,是信仰天主教的島。

        在明治維新時代,島上傳聞禁教要解除了。

        這是什麼?島上的居民說這都是天主的神跡,高興得直流淚呢!

        但是,明治政府對天主教的欺壓卻比以前更嚴重。那被叫做「根來五番崩」(注5)哪,好像變得慘不忍睹!

       這是什麼?您參拜過羅世音觀音嗎?那其實是聖母瑪麗亞。

      看守的阿伯們每個月都拿著提燈來到這裡,不斷地祈禱又祈禱而守護著這裡!那裡有扇門吧!門裡塞了石塊,石塊另一端安置了瑪麗亞的像。為了不讓官差發現啊!是不是更古老的東西?搞不好喔!我不知道。

      那裡聽說在聖母聖子流傳到這個島來以前就有了。你知道「送神」吧?那可不像聖母瑪麗亞,祂真的會來啊!「逆神隱」?啊啊,也能這麼說。好像被逆神給藏起來,那我可不會用啊!兩個小孩於哪裡不出現,就出現在羅世音那裡。

     是我家阿正婆婆看到說出來的。說什麼,小孩是在有兩個研究考古學還是什麼的年輕老師去調查羅世音的時候突然出現的。

     我沒有看到所以不清楚。不過,住在這裡的人都這麼說。其中一個孩子哭泣著,另一個睡著了。有著哭泣的聲音,在睡著時薄弱的意識中,餘音裊裊;乞求著母親、想念著父親的聲音,慢慢地進入夢鄉,餘音裊裊;這樣之下過了幾個春秋,餘音裊裊。

     睡著的孩子指尖連結的夢,或是音樂呢,或是世界呢?這是什麼?出自深邃幽暗的記憶深淵,古老的時光在喚醒這個身軀。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金:「小總,為什麼不告訴大家我們的事?」

  八云:「唉,這件事不是已經談過好多次了嗎?得到的結論,就是每次都錯過了說的時機啊!」

  金:「不過,再隱瞞下去的話,會變得越來越難受。」

  八云:「既然這樣,就由妳來說吧!我不會否認的。因為不好意思,事到如今也沒辦法在大家面前說什麼『我們正在交往』。大家應該都注意到我們的事了。」

  金:「是這樣嗎?」

  八云:「是呀!」

  我:「騙人。」

  八雲、金:「!」

  我:「總一,你是個膽小鬼。現在曖昧不明的關係,對你來說是最棒的關係。要是讓關係明確化,如果產生了裂痕,那就是金的錯。」

  八云:「妳在說什麼呀,久遠。」

  金:「小總……這是真的嗎?」

  我:「湖月也是個膽小鬼。自己不作出結論,只會順從男人的結論。明知道惠會因而哭泣。」

  金:「騙人……」

  我:「我沒有騙人。兩位真的很相配,非常相配。總一擅長策劃謀略,卻不懂得男女之間微妙的關係,湖月雖然對男女問的關係很敏銳,卻無法自己下決定。很相配,相配,互相欺騙。自戀,性愛,互相爭奪。」

  八云:「久遠……這麼說不是太過分了嗎?」

  我:「過分?太過火,小聰明,繞圈子。基礎,頑固,花謝了。語言連鎖著無法分類。意識之流無法中斷。」

  金:「我不是那種過分的女人。是妳誤解了。」

  即使說出這種話,也與妳意識裡所想的不同我知道。不可以,不可以,會變成災難的,之前好像也有過這種事,畫筆一掃消去了記憶。

  接著,我再度乘上意識的水流。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然而只有如此,在一切被隱藏時,多亂之地的機會,才能在我這裡。翼神世音知曉奉祀,世音悉悉,拉(RAH)聳然。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羅世音觀音的社殿,與沖繩的龜甲墓很相似啊!」

  「不如說是像九州島的圓墳吧!」

  「圓墳。形狀看起來的確很像卵。」

  「你知道嗎?翔吾。韓語裡天空這個詞的由來是『巨大的卵』。圓墳會築成卵形,也有人說是在模仿天空。」

  「是谷川健一說的?」

  「雖然後來在日本沒有留下任何記錄,但從來到日本的傳教士報告中,也曾提到是牡牛用角把卵頂壞,進而創造出天地的說法。」

  「卵、天空與墓。好像三題落語(注6)一樣。」

  「等等……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我聽到了。好像是小孩子的哭聲。」

  「在那邊,我們過去看看。」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啊啊,是久遠嗎?」

  稱吾為久遠,汝是何人?

  「妳來做什麼?妳喜歡豆泥麻薯對吧?」

  那個聲音,我曾在哪裡聽過。那個身影,我曾在哪裡見過。不過,那是在什麼時候?那是在遙遠的時光嗎?

  「這樣好嗎?」

  「久遠會瞭解的。」

  說著:「這樣好嗎?」的,是個年輕的男人。這個男人是誰?我不知道。

  說「久遠會瞭解的」是個女人。那個女人是誰?我不知道。

  「什麼好嗎?我也會瞭解什麼?」

  左右不對稱的男人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妳在說什麼?」

  「我是卵。我的卵。是你把我的卵拿走的。」

  「拿走了妳的卵的……是巴貝姆爵士。」

  巴貝姆的名字,又流進我記憶的水流中。

  「早安。妳醒了啊,久遠。」

  和善的話語,和善的聲音,和善的面孔。那是虛偽的東西.活生生的麥特撒拉(注7)。卡撒拉撒拉(注8)。不可以。不可以。意識不能待在記憶的水流中,非得回到現在不可。我直直凝視著名叫士郎的男人。

  「我說的不是在根來神殿裡的卵,而是我小小的卵。」

  在根來神殿裡的卵?我不知道。儘管不知道,依然零落的話語。零落的話語再也無法拾回。

  「妳是指什麼?」

  「別裝傻。你明明知道的。你以我小小的卵做成的東西。」

  苦惱在男人的臉上蔓延。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是無可奈何的。兩個唯一。唯一的兩人。」

  「別這樣責備我。那是在我還有野心時的事了。懷抱著野心,卻不知道那會連我的身軀都燃燒殆盡……」

  野心。野心。鬥爭心。發菩提心。抗生素。魔法陣。修身。中心。揮金如土的豪客。怪人,狂人,木頭人。語言的羅列。語言是羅剎。逐漸刻下的意識。不行不行不行。意識又要流走了。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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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突然被那個名叫貳神的記者叫了出去。因為要邊走邊說,於是我就走在大叔身邊。喔,這島上也有這種景點啊!因為不太常在外頭走,我完全不知道。貳神先生無言地向前走,我們到底要往哪裡去呢?

  「我被交代過,不能跟不相關的人談太多。」

  「好冷漠啊!前陣子不是才爽快答應接受採訪嗎?那個笑話說得很不錯耶!」

  糟糕。如果我的態度太強硬,或許會有點不妙。

  「不能幫幫叔叔的工作嗎?」

  「可是……我不太清楚這座島上的事情。」

  「就算不知道這裡的事,也有其它你很熟知的地方吧?」

  這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姆東京總督府的長官是個女性嗎?」

  我愣了一下,差點有所反應。我來自東京這件事,對不相關的人來說也算是秘密。

  「背叛世界的傢伙們,現在也還在東京。他們應該在東京總督府裡洋洋自得吧!」

  「背叛世界的傢伙們,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其實不太能公開說。據說在姆出現後,駐日美軍立刻使用了核彈。這是錯的,一開始使用核彈的是自衛隊。駐日美軍也因此被捲入戰爭,開始了多雷姆造成的慘劇。但是,我這邊得到的情報是,一開始使用核彈的部份自衛隊似乎就這麼進入東京,改稱為東京總督府了。就連使用核彈或許也是為了製造出東京木星而事先決定好的吧!」

  「這些我都不知道。」

  「這是當然的。因為下了嚴格的封口令啊!大概只有東京的人知道吧?」

  在東京的時候我也不知道這些事。對一個高中生來說,政治的世界就跟納瓦霍印地安人的儀式一樣遙遠。背叛世界的傢伙們就在東京總督府裡這件事,並沒有人提過。

  「你可以幫我看看這個嗎?」

  貳神先生遞來一張照片。那好像是什麼紀念照,照片裡並排著軍人。

  「這是背叛這個世界的傢伙們的紀念照。真神氣啊!為了紀念背叛世界拍了照片……戴眼鏡的是當時的自衛隊上校九鬼正義。還有,在他身邊的是……」

  貳神先生雖然繼續說著什麼,但我完全沒有聽進耳中。我拿著照片的手在顫抖。因為,站在紀念照正中央的就是媽媽。是神名麻彌。

  這是說媽媽背叛了世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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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章4  貳神讓二

  真骯髒啊!試著把神名麻彌的事扔給觀察對象,也就是神名綾人看。一色到底在想什麼啊!唉,不過像這麼做然後看對方的反應,也是我一貫的做法。哈哈!

  提到東京的內幕時,他並沒有太多的反應,但在看到照片時總算產生效果了。觀察對像拿著照片的手在瑟瑟顫抖。不過,在這種時候讓他看到母親過去的照片,到底能夠怎麼樣?

  啊啊,不。別去想。這不是下面的人該想的事情。我只要想著怎麼在上頭跟一色之間好好鑽營就行了。

  如月久遠4

  這是什麼?

  在強烈的圖畫般影像中,浮現出幾個人的臉。歐靈曾見過的二次元情報透過解析之後化為影像擴展開來。那張臉是……還殘留臉上的一點幼時輪廓,將我的意識運往記憶的彼端。我茫然地站在夢與現實的調和中。些微的記憶。我橫臥的身體,站在我身旁的幼小孩子。哭聲。哭聲。為什麼幼小的孩子在哭?為了誰?在乞求誰呢?那個時候,妳已經領悟到自己的命運了嗎?很痛嗎?還是因為想跟我一起醒來?不不,這是不可能的。只要是妳的話,就不可能。

  嗯,是這樣沒錯吧,麻彌。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找到了我。

  我找到了我的墳墓。

  這是哪裡?無意識的地方。隱世。距離與時間都沒有意義的地方。身穿鮮黃衣衫的少女,謹慎地站在那裡。她的眼瞳熾烈,她的微笑明亮。

  「伊修特利?」

  美嵨玲香回過頭來。剛剛還在對我微笑的,她卻回過頭來。

  「這裡是距離與時間都沒有意義的地方,也是因果逆轉的地方。」

  我的<封印>開始發熱。如同發情一般,如同帶著冰冷的憎恨一般。

  「妳是伊修特利吧?」

  「我是伊修特利。這是張虛假的臉孔,是神名綾人期望的面具。妳的真實要由妳自己去尋找。」

  在影像中,擴大了根來神殿,映出裡頭聳立的翼神世音身影。翼神世音的眼眸看向我,我窺看著它眼睛深處。凝視著那深處的深處,靈魂的故鄉,時間的彼端。那是什麼?

  冰冷的身體緊抱住我。伊修特利緊抱住我。

  ——妳擁有聲音。

  ——什麼?

  ——喚醒妳自己的音樂。喚醒妳的真實。

  ——我身體裡的音樂?我身體裡的樂器?

  琴弦作響。琴弓鳴起。

  物質逐漸變碎化為原子,再被分割為誇克,接著變成了超弦(superstring)弦的震動生出物質,弦音作出世界。

  那是音樂,是名為世界的交響曲。

  交響曲令黑色的影子浮起。

  黑色的卵。

  那是我的卵?

  我的樂器?

  斷章5  八雲總一

  「她好像沒來這裡。」

  去調查羅世音觀音一帶的遙小姐報告。

  久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這時,金看向我這邊。

  「財團提出希望緊急發現久遠的所在位置,並加以保護的請求。」

  財團?為什麼?我知道他們對久遠的資料感興趣,但那資料有重大到得直接對TEERA下命令嗎?TEERA藉由財團的資金來營運這點是事實,但是,大致來說TEERA也是聯合國旗下的組織。不透過聯合國就直接下令可是件大事。據司令的說法,最近財團似乎會提供什麼東西給我們。供給也好,命令也好,財團對TEERA的支配力都變強了。為什麼?我得試著調查看看。

  既然如此,就得更快找到久遠了。她有可能是某些事情的鑰匙,或許能當作與財團交涉的王牌。

  「總之先試著擴大搜索範圍吧!」

  2

  黏稠的海浪上下起伏。

  我坐在防波堤上,一直思考著。

  思考著媽媽的事。

  媽媽真的開啟了姆大戰嗎?跟普通人相比,媽媽的確是有點怪異,但是真的是她製造了奪走數十億人命戰爭的開端嗎……我無法相信。媽媽就是媽媽。

  雖然貳神先生說媽媽在東京總督府裡洋洋得意,但我並不這麼想。至少,媽媽應該對政治或權力完全沒有興趣。媽媽是會對操縱他人感到愉快的人嗎?

  不對……我沒辦法這樣斷言。我已經搞不清楚了。

  忽然,我聽見了歌聲。

  我看了過去,在防波堤突出的另一端,一個女孩正面對海洋歌唱著。她在做什麼?咦,那不是久遠嗎?雖然她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從醫院裡溜出來的,但是一定沒錯。

  「久遠。」

  我試著喊,她卻沒有回頭,我只好靠了過去。

  「妳為什麼會在這裡?」

  要站到防波堤突出的地方,必須經過一直坐在那的我的背後,因為防波堤呈狹窄的直線狀。這麼說來,是我陷入沉思,連她經過都沒有注意到嗎?

  「我找到了,我的……」

  我的什麼?

  久遠回過頭來。她在笑。她總是帶著茫然的神情,這或許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的笑容吧!

  「是你告訴我的,歐靈。」

  「我?什麼,妳說找到了什麼?」

  「我也是歐靈。」

  咦?她在說什麼呀!原本我就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叫我歐靈了,現在還說她自己也是歐靈,我就更不明白了。

  「你知道我唱的是什麼歌嗎?」

  我雖然對歌曲不太熟,但總覺得曾在哪裡聽過。是什麼呢?

  「這是鮑羅廷作曲,名叫《伊戈爾大公》的歌劇裡唱的歌《韃靼人之舞》。你知道韃靼人嗎?韃靼人,也就是現在中亞的蒙古人喲!」

  久遠一反常態地饒舌起來。怎麼回事,現在的她看起來特別高興。

  「那是在蒙古帝國攻入俄羅斯時的事情。是以跟韃靼入侵略者孔札克汗等人英勇作戰的伊戈爾大公為主角的歌劇喲!可是,在那之前的俄羅斯,由弱小的豪族在互相爭奪,實在稱不上是一個國家。可以說由於韃靼人的侵攻,使莫斯科公國借用了韃靼的聲勢完成了國家的統一。但是,韃靼的高壓統治非常苛刻,直到現在俄羅斯都還稱那段時期是『韃靼的牛軛』呢!」

  久遠像是要看進我眼中般將臉湊過來。

  「為了成就什麼,破壞也是必要的。」

  這話在我胸中重重響起。媽媽就像那個莫斯科公國,借用了姆民族的聲勢,要在東京成就什麼呢?支配了東京木星,她要成就些什麼呢?到底要做什麼,才能讓二十億人命的犧牲值得肯定呢?

  「我接著說喲!作曲者鮑羅廷一生都是軍醫與醫學院的教授,作曲只是出於興趣。而且,他沒能完成《伊戈爾大公》就去世了。他死後,歌劇在林姆斯基高沙可夫與葛拉茲諾夫兩人手中完成,在鮑羅廷去世三年後開始上演。你懂嗎?世上也有不超越創作者的意志,經歷過時間,就無法完成的東西。」

  她到底想說什麼呢?

  「簡直就像世音系統。一分為二。二合為一。」

  世音系統?是指翼神世音嗎?超越創作者的意志?不經歷時間就無法完成,是什麼意思啊?

  正當我想開口問這件事,警報響了起來。口袋裡的手機也開始作響。是D工警報。多雷姆出現了。怎麼辦,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響起了緊急煞車聲。遙小姐的車在防波堤基部停了下來。

  「快點,我送你到司令中心去。」

  「我知道了。」

  我邊大聲回答,邊回頭看向久遠。

  「我得趕回去。妳快點回病房比較好,我想大家都在擔心妳吧!」

  我急奔向遙小姐的車。

  「不要再亂跑啦!」

  一上車遙小姐就對我發火。隨便……遙小姐為什麼這麼煩躁呢?她還在介意前陣子的事嗎,我那個舉動不是在拒絕妳啊!正當我這麼想時,遙小姐感歎地說:「久遠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咦?久遠剛剛還跟我……」

  「什麼?」

  遙小姐似乎沒聽清楚。她回問我,但我什麼也沒說。因為站在防波堤突出處的久遠消失了。往防波堤的路只有一條,如果要離開那裡,非得經過這輛車不可。

  那麼,她是怎麼做到的?

  「快走吧!」

  遙小姐發動了汽車。我環顧四周,但都沒看見久遠的身影。那是夢嗎?

  斷章6  海蓮娜.巴貝姆

  漆黑之卵的黑暗逐漸增強。彷彿會發出聲音來一般,吸收著周圍的光。卵在共鳴。就快覺醒了。不,已經覺醒了吧!

  從卵中可以聽到細微的歌聲,那是《韃靼人之舞》。

  這是好的徵兆,還是壞的徵兆呢?我無法判斷。

  就在那個時候,收到了多雷姆出現的報告。

  「叔叔,多雷姆出現了。」

  我跪在叔叔的腳邊。

  「是嗎,那邊也很拚命啊!」

  「卵與調律者正互相呼喚產生共鳴。這是表示這裡被找到了嗎?」

  爺爺的眼睛微微瞇起,我的身體反射性地顫動了一下。

  「多雷姆的出現位置是?」

  「就在這裡,卡倫姆提雅拉島與根來神至中間。」

  「真是難以判斷的位置。不過,即使要來狙擊這裡,區區的多雷姆又能如何?安心吧,我的女兒啊!」

  「是,叔叔。」

  光是要微笑地回答就很吃力了。說真的,我想趕快離開這個房間。

  這個房間太寒冷了。

  3

  從司令中心被傳送到翼神世音,在拚命加速後,我總算飛到了能看見多雷姆的位置。艾爾菲小姐他們的阿爾法小隊,正在對蕈狀的多雷姆施加攻擊。

  好,我也來!正當我這麼想著而握緊操縱桿的時候,我聽見了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是久遠唱著《韃靼人之舞》的歌聲。是從哪邊傳來的?當我這麼想著而環顧四周時,她就在那裡。久遠漂浮在圍繞著操縱席的水面上。

  為什麼她會漂浮在那裡?翼神世音的內部不是只有我才能進來嗎?這是夢嗎?不,這不是夢。證據就是應合著她的歌聲,漣漪在水面擴散開來。

  我下了操縱席,慎重地將腳落在操縱席有如傾斜箭矢般突出的基部上。距離久遠還有數公尺遠。

  「久遠,妳在做什麼?」

  我試著呼喊她,但是她沒有反應,只是持續歌唱著。

  「久遠!」

  我將身體往前探,腳下一滑掉進了水中。

  好冷。這就是山泉的冰涼吧!我真不知道,能一臉沒事地浸在這種冰水裡不停唱歌的傢伙在想什麼。

  「綾人,怎麼了?你在發什麼呆呀!」

  惠尖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久遠在這裡。」

  「久遠?為什麼?」

  「我也想知道啊!」

  「多雷姆就在你的眼前!」

  難道要叫我放著她不管?要是像之前那樣遭到電擊怎麼辦?這裡的水可是會變成滾水的。看那模樣,久遠肯定連快被煮熟的時候都會繼續唱著歌。我得救她才行。

  這時,歌聲變得更高亢了,久遠的身體緩緩地浮上空中。

  我說不出話來。

  操縱席所在的空間沒有明確的天花板,只有茫茫的黑暗擴展開來。她朝向那片黑暗浮去。不,不對。黑暗中亮起了一點光芒。我還沒有時間思考,那光點便化為洞穴,光由穴中射下,照亮了浮起的久遠。

  她要走了。

  我拚命地爬上操縱席,想要盡量靠近她一點,對她伸出手。

  「久遠!別走!」

  是聽見了我的聲音嗎,她不再上升,久遠擺出像在抓住什麼巨大圓球的姿勢。

  「我……想抱抱看。」

  「咦?」

  「我的卵。」

  最後一句話傳到耳中時,久遠已來到我眼前。她緊握住我的手。

  「翼神世音的歐靈。」

  久遠微笑著說。

  「如果是跟你一起,就做得到。」

  什麼啊,做得到什麼?

  這時,光從頭頂上射了下來。剛剛如洞穴般的光芒就近在咫尺。那不是像洞穴一樣的東西,那就是洞穴。空間像洞穴般被切割出來,雲在另一端擴展開來。天空?我正從天空越過雲層,俯瞰著某處的地表。在雲的彼端能看見圓形的物體飄浮著。那是……卵?

  腹部的胎記收縮著,像要起雞皮疙瘩一樣疼痛。

  那是什麼?我曾見過。就跟在東京的最後一天,我在神殿見到的翼神世音的卵一模一樣。

  我直覺地領悟到,那是曾在根來神殿裡的卵。有誰把卵從神殿運走,藏在不知道是哪裡的地方。

  接著,久遠的身體再度上升。朝向洞穴,也朝向卵。

  「久遠!」

  我好不容易才能將身體拚命飛撲向她。

  如月久遠5

  快樂的韻律。洞穴的另一頭能看見天空。在空中有著倒轉的卵。我朝那裡伸出手。伸出手。

  我的卵。

  我的卵。

  我的音樂。

  我的樂器。

  演奏出的會是盛大的樂曲,還是沉靜的樂曲呢?手進入了洞穴中,身體進入了洞穴中。

  「久遠!別走。」

  別阻止我,歐靈。我也是歐靈。歐靈與歐靈,就像相反又相連,歐靈為了不讓我走而緊抓住我。阻止我也沒有用。阻止我也沒有用。我朝卵伸出手。

  朝向漆黑的卵。

  無數個自己祝福著。我的鏡影。聳立在空之墓上的闇御津羽卵(注9),才是吾之卵。

  還差一點。

  看,卵發出呼喚我的聲音。

  還差一點。

  看,卵發出呼喚我的聲音。

  還差一點。

  這時,黑色的閃電伴隨強烈的衝擊襲向我。

  被拒絕了。

  被拒絕了。

  被拒絕了。

  被拒絕了!

  我被自己的卵拒絕了。不可能有這種蠢事。這是夢。這是夢。這是夢這是夢。這是夢這是夢這是……

  我的意識溶化在黑羽飛散的空間中。

  斷章7  海蓮娜.巴貝姆

  黑卵的位相向量被強制移動了。結果,持續蘊生的量子洞遭到封閉,將來自久遠的干涉波完全關閉了。

  這樣就好。

  「別對卵惡作劇,久遠。」

  久遠雖然覺醒了,但還不到那個時候。能決定卵孵化時間的,不是久遠。是叔叔。一切都得遵從叔叔的計劃進行。

  4

  一直如發狂般笑著的久遠,突然發出悲鳴聲,跌落在我的手臂中。我抱堅久遠的身體,倒進操縱席中。

  「久遠!」

  不行,她昏倒了。

  「久遠!」

  久遠對我的呼喚完全沒有反應。

  該怎麼辦才好,當我環顧四周時,陰影落在我的臉上。屏幕就像拉上了窗簾,從兩側開始轉暗。這也就是說,多雷姆正在吞食翼神世音嗎?

  憤怒一湧而上。

  都是這傢伙的錯!

  一定是因為多雷姆的出現,久遠才會變得怪異。

  我彙集了憤怒,揮起手臂。

  接著,將多雷姆由內側擊碎。

  飛到外面時,形狀像香菇一樣的多雷姆發出慘叫,在空中痛苦地翻滾著。

  我伸出翼神世音右手的光劍,斬裂了多雷姆。

  多雷姆的慘叫聲就像要刺入下沉的夕陽一般響徹四周。

  無意間一看,懷中的久遠正仰望著我。

  接著,她靜靜地微笑。

  「我找到了我的卵。」

  她這麼說著,以手指指向上方。

  但是,久遠剛剛想進入的洞穴已經不見了。

  在那裡的只有黑暗。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兩人的身影被下沉的夕陽染紅。

  斷章8  三輪忍

  在<奏者的祭壇>上的姆人大人,再度伴隨著無聲的慘叫消失了。

  「法爾希特(falsetto)遭到消滅。」

  我請求指示似地看去,是感覺到眼中不安的神色嗎,麻彌大人微笑了。我的肩膀不禁顫動了一下。

  「太愚蠢了。其實只要把焦點集中在綾人身上就行了,卻被久遠與調律卵拖著走,就連出現位置都出了錯。不只如此,還想跟久遠一起奪走世音,真是厚顏無恥。」

  厚顏無恥。麻彌大人只用一句話,就連同伴都切割捨棄的強悍與冷酷,令我也感到不安。

  「三輪,精神控制怎麼樣?」

  「順利運作中。今天也會新配署三具梅特羅諾姆(Metronom)。」

  「這樣一來,東京就更成為我們的東西了。」

  九鬼司令插話道。這個人真的是除了說出多餘的話就什麼都做不到嗎?

  「支配東京有什麼意義?」

  麻彌大人以冰冷的目光看著九鬼。

  「想要的話,就給你也行。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城市。」

  唾棄般的說法。對麻彌大人來說,東京與姆人大人大概是一樣沒有價值吧!只不過是用來完成世音系統的糧食而已。一旦不需要了,馬上就會被捨棄。

  想到這裡的時候,我感覺好像看到了比東京還沒有價值的自己的結局,打從心底發寒。

  不行。不能去想那種事。只要像東京的人們一樣,光想著現在就可以了。未來的事,過去的事,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想到。

  斷章9  如月樹

  「博士!這個資料是!」

  翼神世音斷絕了一會的數據,在破壞了多雷姆之後復活了。但是,在屏幕上顯示出來的是綾人,還有久遠的資料。

  「為什麼久遠會……」

  「現在不是該評斷的時候。綾人回來後,馬上去回收資料。馬上喔!」

  「是、是的。」

  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的動搖吧!她回答的音量也高亢了些。

  「回收到的數據以及今天的所有數據,只留下一份拷貝,接著就從計算機上刪除……不,要是隨便留下來的話,不知道財團的生理調查團隊會說些什麼。」

  對這不自然的借口,七森沉默地點點頭。我能把自己的動搖隱瞞到什麼程度?翼神世音接受了久遠……也就是說,久遠覺醒了。雖然早已預料到了,然而一旦成為現實,卻仍感到愕然不已。

  因為這意味著久遠與我永遠的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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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2-15 11:08 PM|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人類標本第一號】

  斷章1 紫東遙

  「2012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凌晨,自稱為姆的勢力突然出現在東京。兩個小時後,由駐日美軍發射的核飛彈開啟了姆大戰。接著,擴大的被害範圍包括此處仙台在內,在來年一月四日由於多雷姆來襲,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大戰紀念館的播報員正對著搭乘移動纜車的人們解說。作為戰後教育的一環,建造這樣的設施,正是日本無法去除土木建築國家體質的證據。把那場大戰弄成像主題樂園一樣,與不遺忘戰爭的傷痕有關聯嗎?

  正當我想著這些事時,耳機傳來「他」的聲音。

  「教師們不記得在舊仙台第二小學的畢業生裡,有個名叫如月久遠的人。另外文件上記載的其它數據,也都無法證實真有其事。」

  我正在對如月久遠做調查。這是來自副司令,也就是八雲總一正式的委託。對於來自財團的干涉,他似乎正在思考許多事。

  「他」報告著詢問過仙台時代久遠居住區域附近的居民,卻得不到任何情報。

  「我推測如月久遠曾在仙台的紀錄,全都是偽造的。」

  他是個優秀的人才,儘管如此,其實也不必用這麼麻煩的方法。事實上,在離開紀念館來到外頭時我鬆了口氣。看著展示品甦醒過來的記憶,又聽「他」的報告,好像要把我的腦袋撕裂成兩半。

  看了一眼,他站在戶外展示的大戰使用機體旁。我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向那架機體旁。當然,「他」的身影已經消失了。一切都照步驟來。我打開配電箱,將手伸進去,拿出一個大型信封來。「他」的報告全在這裡。

  不只是仙台時代,而是對久遠所調查的一切。

  如月久遠到底是什麼人?

  1

  六道家的早晨一如往常,因為遙小姐出差回來了,難得四個人一起用餐。不過,遙小姐好像在思考什麼,心不在焉的感覺。

  「妳是到哪裡去出差?」

  惠發問時,遙小姐就像忽然想起來,開始攪拌起納豆。

  「奈良。五年沒去了,不過沒什麼改變就是了。」

  她的口氣聽起來很懷念。我露出訝異的表情時,惠一臉恍然的神情告訴了我。

  「姊姊大學畢業以前都待在奈良。真好,隨心所欲的獨自生活!」

  「奈良是個好地方嗎?」

  我發問時,遙小姐一瞬間露出疑惑的神情後,像要避開回答似地把砂糖加進納豆中。在納豆裡加砂糖?這可不是在玩雙關語啊(注10)!

  「啊,又來了。」

  惠露出思心的表情。又來了,遙小姐常常這樣嗎?無視於我們的反應,遙小姐很快地把納豆跟砂糖摻在一起。

  「很好吃喔,綾人也試試看吧?」

  什麼試試看。那是納豆跟砂糖對吧!

  「只有姊姊才會把砂糖加進納豆裡。」

  「或許妳不記得了,不過秋田的加代子阿姨他們都是這麼做的。」

  「可是,那是砂糖耶!」

  「什麼嘛,只不過是納豆加砂糖。在北海道,人們還會在紅豆糯米飯裡加甜納豆呢!是妳的味覺範圍太窄了。」

  「那是味覺白癡的借口吧!」

  納豆加砂糖,來試看看吧!

  我試著加進砂糖混在一起,感覺納豆的黏性比平常更強。這樣好嗎?試著嘗嘗,雖然除了微甜的納豆外沒什麼特殊的感覺,但納豆獨特的氣味變淡了,變成溫和的口感。真意外。我還以為甜味跟納豆的氣味會衝突得更厲害。

  「以外地好吃耶!」

  「咦!」

  惠發出接近慘叫的聲音。

  「很對味吧!」

  遙小姐向前探出身來。

  「還有啊,將白飯淋上美乃滋也很對味呢!」

  「奶油跟醬油也很合。」

  「這些人太怪了!」

  惠的慘叫聲讓我跟遙小姐相視而笑。在笑聲中,這陣子像是芥蒂一樣的東西逐漸溶化。其實只是我單方面在介意……太好了。

  斷章2  如月樹

  我在監控室裡,看著財團的生理調查團隊正在採取久遠藍色的血。

  他們的實力雖是超級一流,但對於久遠這個檢體卻算二流。我只擔心巴貝姆帶來的超科技,但看來這點也是杞人憂天。他們無法確認久遠覺醒的數據。

  只要能阻止他們調查久遠在翼神世音中被找到時的數據,財團就不能對久遠怎麼樣了吧!

  「睡美人已經完成了不是嗎?」

  真說出會讓我胸口抽緊的話來。

  「完成,這說法好像她是個東西。」

  「不然她是不可能搭乘翼神世音的。」

  「她只是進去內部,並沒有操縱。」

  這話與其是說給真聽,不如說是給自己聽的。

  「這就夠了,有讓她試試的價值。」

  「是不是足夠由我來判斷,她還太早了。」

  「明天她會來。」

  「帶著皮鞭?」

  我是打算諷刺的,他卻完全忽視。

  「一定會來接觸他們兩個人。」

  「兩個人?」

  「如果真要說未完成,神名綾人也是一樣吧!」

  「他不僅如此。差不多要登上新的階段了。」

  冰冷的目光自淡色太陽眼鏡深處回看向我。

  「這是身為科學家的預測嗎?還是如月樹的願望?」

  這傢伙的諷刺總是很尖銳。

  正好這個時候,七森挑了個好時機過來了。

  「博士,我在整理要交給他們的資料,但是很奇怪。」

  「有什麼地方奇怪?」

  「是關於人類標本的清單。請看第一號的項目。看,是一九八九年吧!」

  糟糕!看來極機密項目似乎混進了檔案夾的某處。

  「我想大概是記載錯誤吧!這邊會處理的,妳不必在意。」

  雖然真想要如此隱瞞過去,但不是直屬上司的你這麼說,反而格外地不自然。而且,還像搶走似地接過報告。這不是忘了自己不是財團的人,而是身為聯合國監察宮的立場嗎?看,七森的好奇心被激起了。

  也好。要是這樣能讓TEERA對久遠感興趣……不,還是別期待吧!考慮到TEERA與財團的權力關係,不可能有那種事是很明白的。

  2

  穿越渡輪的風讓我發顫.風不知為何這麼冷。

  從甲板上俯望,能看見坐在車內的遙小姐正專心地瀏覽數據。

  「她好像很忙。」

  惠回答了我這句不是朝任何人說的自言自語。

  「她只是喜歡工作啦!」

  「她沒有男朋友嗎?」

  雖然是個沒有多想的疑問,不過這不是該問妹妹的問題。惠露出既像吃驚又像困擾的神情。

  「沒有啦,她工作既能幹,又是個美女嘛!雖然有時候有點冒冒失失的,那個……」

  不行,越講聽起來越像意有所圖的刺探。惠的表情越來越驚訝了。雖然我沒有這個意思……

  「以前有啊!我曾經接到對方打來的電話,說自己正在跟姊姊交往。」

  「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說。只說了請問遙小姐在家嗎……咦,那聲音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什麼時候的事?」

  怎麼,我越來越像個在刺探人家的第三者。不過,不知為何我卻停不下來。

  「當姊姊還在上大學,名字也還沒變的時候。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嗎,紫東是新爸爸的姓啊!」

  「不是爸爸,是媽媽的再婚對象。」

  惠輕聲地自言自語。我踩到地雷了嗎?

  啊!渡輪不能快點抵達嗎?

  斷章3  七森小夜子

  走進休息室時,遙與哈迪亞特正在談著什麼。她們在做什麼,調侃一下吧!

  「又在商量要去吃燒肉了?」

  「啊,小夜子也一起去吧?」

  身為優等生的遙不會拒絕別人。不過,劣等生哈迪亞特一點也不會隱藏她的不快。

  「那裡沒有適合妳喝的飲料喔!」

  「哎呀,我也喜歡啤酒。而且酒品也不差。」

  不必問遙,妳的酒品也滿出名的。

  「這裡的空氣真差,我要回停機坪去。」

  哈迪亞特生氣地站起來快步離去。我很喜歡妳這種單純的模樣喲!

  「她好像討厭我。」

  「不會的。」

  又是像個優等生的回答。給她鼓勵鼓勵吧!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

  沉重的沉默。雖然能把她優等生德性壓下去一點我滿高興的……不過,我太煩躁了。

  是因為剛剛在監控室看到他們兩人的關係。傾心的男人與抱過自己的男人並列在一起,誰都靜不下來。而且、,還是在做過那種事的監控室裡。我想著這些時,遙突然提起那件事。

  「小夜子……關於之前那件事……」

  這真是難以啟齒。既然如此,那就不要開口好了。

  「啊啊,那件事我已經不在意了。」

  因為我已經成熟到可以若無其事了。我是這樣打算啦,打算。

  「不過,那個男人是……」

  「妳還真是多管閒事。」

  我斷然拒絕她。雖然我已經習慣拒絕,但不習慣的優等生陷入沉重的沉默。就幫她一把吧!

  「好吧,就當作是我們和好的證明,有件事希望妳能告訴我。」

  「什麼?」

  露出那種高興的表情,簡直就像想得到主人稱讚的狗。

  「人類標本的第一號樣本。」

  「妳是說第一次被偵測到姆相反應的姆民族嗎?」

  「登錄時間是在一九八九年,這是真的嗎?」

  「那是不可能的。因為要是一九八九年,不就是姆出現前的二十年嗎?」

  「沒錯……如果是從東京木星中救出的人類標本,那是不可能的。」

  「對啊,這是不可能的。」

  從遙的聲音中感覺不出她在說謊。也就是說,至少這似乎是情報部不知道的事實。然而,樹博士還有那個白色蛇男都不曾感到吃驚。這又是怎麼回事?

  哎呀呀,我不自然地停頓太久了。

  「謝謝妳,遙。我們永遠都要當好朋友喔!」

  「那是當然的呀!」

  嗚,聽到如此天真爛漫的優等生回答,讓我有點想吐。我這邊要考慮的事可有一大堆,久遠的事,樹博士的事,還有那個白色蛇男的提案……沒有那個閒功夫跟妳瞎攪和。

  我轉身背對她。

  斷章4  紫東遙

  人類標本第一號的登錄是在一九八九年?這是什麼意思。小夜子掌握到來自某處的情報。還有,她來問身為情報部人員的我又是為什麼?

  她只是來確認我是不是知情而已嗎?那麼,這麼做的意義是?

  小夜子會採取這樣的行動,是提供情報的人驅使小夜子做些什麼嗎?

  不行。置身在這樣的部門裡,就會想判讀出人們行動背後的內幕的內幕的內幕。這是情報部人員的壞習慣呀!

  斷章5   功刀仁

  我討厭貓。因為小時候看到鄰居養的貓嘴裡叼著死掉的小鳥,就變得討厭貓了、。我討厭貓一副乖巧的模樣,卻擁有無法馴養的野性。喜愛貓的人總會說就是那點才好,但對我來說,貓是連自己被飼養著都無法理解的恐怖動物。

  這隻貓也無法理解我討厭牠這一點嗎?從剛剛開始我就要趕牠離開的,但是貓卻固執地纏著我。

  「好久不見,老師。」

  六道老師還是康健如昔。對老師的貓不能太過分,真困擾。

  「的確。像這樣直接見面,已經有……」

  「在大君主作戰前曾見過一次。」

  「我們五個月沒見了嗎?明明住在這麼小的小島上。」

  雖然是個小島,但老師與我居住的世界差異太大了。

  「非常抱歉。」

  可惡,這隻貓黏人黏得太過火了。牠爬上我的膝蓋。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到世界雖小,卻還是有人彼此擦身而過。」

  的確,世界雖小,人們卻擦身而過。人們的意見總無法一致。

  「亙理還好嗎?」

  「昨晚他從俄羅斯回來了。然後……」

  我遞出讓我造訪六道家的物品。

  「這是他托我帶來的東西。」

  俄羅斯娃娃、泡菜還有特拉普派教會奶油糖(注11),全是些讓人覺得是從世界名產展上買來的東西。六道老師會苦笑也很正常。

  「他還是很忙的樣子。」

  「沒錯。」

  貓漸漸在我的膝蓋上縮成一團。這傢伙到底要給人添多大的麻煩啊!

  「亙理他……」

  「嗯?」

  「亙理打算拿神名綾人怎麼辦?」

  是我無法回答的問題。

  「不,我無意讓你感到困擾。只是,那孩子是個好孩子。如果被亙理利用就太可憐了。」

  「是這樣嗎……人類還有那種時間嗎?」

  我的直接令六道老師浮起困惑的笑容。

  「說得也是。」

  「抱歉。我不是要對老師的專門領域抱怨。」

  「我明白……你就當成是退休老人的牢騷,忘了吧!」

  這時我領悟到一件事。

  把身體縮成一團的貓是很重的。

  3

  全部的實驗結束後,我在前進調查室的更衣室內換起便服。

  一如往常,實驗是要觀察翼神世音的反應。跟往常不同的是,這次不是樹博士,而是由小夜子小姐來進行指示。她並不是什麼壞人,但總讓我有點亂了調。

  當我邊想著這些邊換衣服時,布簾突然被拉開,小夜子小姐出現了。

  就是類似的事讓我亂了調。好像她是算好了我會心跳不已的時機,才拉開布簾的。

  「辛苦你了。看來你差下多習慣了,樹博士也在稱讚你的適應能力很強喔!」

  「樹博士今天怎麼了?」

  「他帶久遠回去了。」

  「是嗎,她出院了啊!」

  太好了。我聽說她有一段時間意識不清。而且久遠在那種情況下失去意識,我總覺得自己負有責任。雖然我明白那不是我的錯。

  香水味突然變強了。不知何時,小夜子小姐將身體靠了過來。

  「久遠為什麼會在翼神世音裡?」

  「我、我也不太清楚。我注意到時她已經在裡頭了。」

  饒了我吧,我並不擅長面對這種情境啊!

  「是嗎……看來真的不是數據錯誤……回去時去探個病如何?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小夜子小姐這麼說著,倏地移開身體。

  「加油。」

  留下這句話,她走出更衣室。

  「是、是的。」

  雖然我反射性地回答,不過為什麼要加油啊?

  斷章6  紫東遙

  試著整理到目前為止所知的事吧!

  「2011年四月十七日生於根來島。但出生證明由於鹿兒島管區內的伺服器受到多雷姆的攻擊而遺失了,於2019年再次提出。2012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如月久遠遷居到仙台。遷居紀錄也由於戰後的混亂遺失,於2019年再次申請。」

  2012年那一天,我人在母親的娘家。母親的肚子裡懷著小惠。

  「2019年,如月久遠八歲。與雙親天人永隔,被親戚收養。」

  那時我是個大學生。研討會、聯歡會,炫耀大學生特有青春的歡鬧,圖書館的寂靜。深夜,拚命趕出的報告。還有,樹。那個時候還是「樹學長」就是了。

  蟬鳴聲突然復甦。

  「把音樂變成語言?」

  前一晚與母親通電話抄下筆記後,拚命做成的便當。鹽酥雞、漢堡、西紅柿色拉。樹學長曾說他喜歡吃雞蛋三明治。

  「沒錯。快樂的歌、悲傷的歌、雄壯的歌。即使沒有歌詞,音樂也擁有它各自的訊息。把它們寫成語言,就是我的研究主題。」

  樹的話對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大人的我來說,聽起來非常迷人。那和受到談論高尚文學理論的男人吸引的文學少女,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那,也就是音樂的翻譯家嗎?」

  「啊哈哈哈!音樂的翻譯家,這個形容不錯……遙畢業後要做什麼?」

  「我……想拯救留在東京的人。」

  歲月流逝,「樹學長」不知何時變成了「樹」,不知何時我們分手了。

  「2022年,如月久遠十一歲。遷居至鹿兒島縣熊毛郡根來町……根來島。與哥哥如月樹同住。」

  那時我回到根來島。為了成為TEERA的職員,與跟母親處不好的妹妹一起搬到六道伯父家。而母親則與繼父一同搬到鹿兒島去了。

  「2027年,如月久遠十六歲。參加了大君主作戰……」

  那時我第一次知道如月久遠的存在。聽到她是樹的妹妹時,我嚇了一跳。因為,在大學時代從沒聽他提起過這些事,也沒說過他的父母去世了。那個時候的確是……沒錯,他說父親在遠方。

  儘管對久遠也一樣,但對於樹我所知道的太少了。

  我放下久遠的報告發出歎息。

  鹿兒島縣熊毛郡根來町七號。這裡是如月久遠的戶籍地。其實戶籍地也不過是任意一片土地,隨便指定哪個地方。

  但是,這裡是……

  這不是羅世音觀音嗎?

  久遠為什麼要選這裡當戶籍地?沒有答案的疑問,擲向形似沖繩龜甲墓的羅世音觀音神社。

  「這裡就是根來町七號嗎?」

  拉長的聲音令我吃驚地回過頭,是天戶通信的貳神。

  「又是你?」

  貳神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來。至今曾與他接觸過好幾次,每次他都告訴我既像是重要又好像不重要的話。儘管有一次他想採訪我時,我拒絕了他。

  「這次又要告訴我什麼?」

  「不不,今天我是想來請妳買我的特別情報。」

  「真遺憾,TEERA的預算沒有這麼充裕。跟你那邊不同。」

  「刺到痛處啦!」

  貳神誇張地用扇子敲敲頭。上輩於他是個專門插科打嘩的人嗎?

  「別這麼說,先聽我說看看嘛!關於聯合國及TEERA的贊助者巴貝姆財團,妳聽說過財團的當家從創立以來就沒有換過人嗎?」

  財團提供資金給聯合國及TEERA的事實,應該只限於一小部分人知情。他還真是乾脆地說出來。

  「財團的前身,是一五七六年設立的那卡爾商會,當家是埃倫斯特-馮-巴貝姆。的確是跟現在的財團當家同名……我大學時代也有朋友因為是第十四代當家,所以繼承家族名號,而被大家猛開玩笑呢!在日本也承認把名字當作家名繼承對吧!」

  「說到一五七六年,妳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嗎?是荷蘭獨立運動。那卡爾商會對尼德蘭,也就是荷蘭,以及其宗主國西班牙販賣武器運作資金,瞬間獲得了巨大的財富,直到現在……說到荷蘭,有個不能遺忘的畫家。」

  突然提到畫家,不是專攻美術史的我完全沒有頭緒。

  「就是波許啊!那卡爾商會裡據說有他手繪的當家肖像畫。雖然波許在商會創立前很久就去世了。當然,如果是真跡的話,那就是荷蘭的至寶了。不過,有傳言說那卡爾商會把那幅畫當作秘密。那幅肖像畫,據說跟現在的當家不論是年齡、相貌或臉孔都相同。妳不覺得很有趣嗎?」

  我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如果對傳聞以此類推,那金字塔是幽浮建造的,外星人的屍體被保存在美軍基地這些事全都是真的了。

  無聊。

  「如果是電視台或雜誌社可能會跟你買吧!至少聽起來比湖中水怪好賣。」

  我這麼一說,貳神露出哎呀呀的苦笑。

  「疑心病好重的客人……那麼,這東西如何?」

  這次又是什麼?好個煞有其事的大型信封。

  「這是人類標本第一號的病歷表。」

  有這種東西?第一號,那不是剛剛小夜子提到的嗎?雖然不甘心,但我突然產生了興趣。

  藍色的信封裡放著一張厚厚的病歷表,正是數字化前的手寫病歷。

  「人類標本第一號的病歷表。妳不覺得這筆交易很便宜嗎?紫東上尉。」

  那上頭記載的內容……

  是令我愕然的東西。

  斷章7  貳神讓二

  目標等級三吞下餌了。

  該感謝四方田洋平吧!要不是他得意地對我說明TEERA的網絡系統,就沒辦法連進研究部的數據庫了。他雖然打算對網絡一竅不通的大叔說明,不過我可是在你出生前就在網絡之海與情報對手搏鬥了。

  大致上,要駭進系統最確實的方法,就是攻向系統上最脆弱的部份,也就是人類,洋平。以為我是外行人,稍微一大意就是你用完運氣的時候了。我記下了你敲鍵盤的位置。

  當然,數據庫裡的重要數據無法取得,全是些我們這邊也有的情報。作為佈局,我已將人類標本第一號的數據竄改成正確的。我想總會有誰,大概是目標等級六會上勾吧,果然如此。看到目標等級三剛剛的表情,情報從目標等級六那裡流出是確定的。

  從這裡開始就是決勝點了。搭上這條管道的情報會上升到什麼地步呢?觀察出這點,就是我的工作.

  斷章8  功刀仁

  在司令官室整理文件時,總一來了。

  「貳神先生似乎與遙小姐有所接觸。」

  「內容是?」

  「很遺憾沒能知道。不過,我想遙小姐一定會提出報告書的。」

  「你怎麼想?」

  「還能怎麼想。一定是洋平先生提到非法侵入那件事吧!」

  大概是這樣沒錯。明明有被發覺的危險性,這個喜歡要小伎倆的男人。

  「還有,這是來自管理部的。」

  我將他遞來的紙片展開一看,是人類標本第一號的病歷表被借出的報告。借出者的ID,居然是我的。要不是有下達這份病歷移動時得報告的命令,這件事就會被當成日常業務來處理,直到曝光前得花段時間吧!

  這不是該讓總一知道的事,就由我來處理吧!總一隻要知道ID的事就可以了。

  「告訴管理部強化ID管理。」

  「我明白了。」

  「還有,由於紫東上尉必須保持調查的獨立性,不要通知她非法侵入一事。」

  「是,我已經處理了。」

  聽到他的話,我微微歎了口氣。

  歎氣是因為總一更接近我了。這是懷疑他人、把人當成棋子般驅使、說謊、背叛的道路。是從那天起就欺騙著自己走過來的我才能走上的道路。而我正讓總一走上那條路。

  我也覺得自己是個殘酷的男人。

  但是,這事態早已不是個人的感情能夠左右的。我們非得走完已開始步上的這條道路才行。

  斷章9  七森小夜子

  他讓我等。連這種時候,我都在當個等待的女人。真是無聊的人生。

  酒保端出的雞尾酒開始變溫時,那傢伙總算出現了。

  「讓妳久等了。」

  說真的我很想瞪他,不過我的視線一點也沒動。誰要瞪你啊!瞪你對我來說未免太浪費了。

  「老樣子。」

  那傢伙坐了下來後說道。

  「伏特加馬丁尼不加冰塊。是花花公子喝的東西。」

  「血腥瑪莉是堅貞女性喝的東西吧!」

  哼,你要怎麼諷刺都行。

  「那個東西呢?」

  照他所催促的,我從皮包裡拿出一個小小的信封。

  裡面是久遠出現在翼神世音中時的數據。雖然我不明白它所代表的意義,但這是樹博士拚命想隱藏的東西。要是把它交到這個男人的手中,久遠就……

  男人伸出手來時,我迅速地縮回手。

  「樹博士不會有問題吧!」

  「希望妳相信我。妳想我會做出陷害他的事嗎?」

  他再度伸出手,我再次縮回手。

  「那件事也交給我吧,不會給妳添麻煩的。把她排除掉,不是我們共同的目的嗎?」

  我猶豫著。

  把信封交出去之後就再也不能回頭了。只有跟著這個男人無止境地墮落下去。

  就算跟這男人上床的事被發覺了,總還能找借口,也能哭著乞求原諒。但是,要是這件事被發覺了,樹博士絕對不會原諒我。即使說是為了保護博士,但有必要做到這樣嗎?

  「如果不願意也無所謂啊!」

  他酷似爬蟲類的冰冷視線投向我。

  「我已經準備好了,就算使用更粗暴的手段,也要奪得那份資料。不過,那時候妳重要的博士人身安危會怎麼樣,我就不能保證了。」

  沒辦法了。伴隨著歎息,我將信封滑向男人的方向。

  一色突然把信封撕開,拿出黃色的紀錄磁盤。竟然就在酒保眼前。

  「真大膽。」

  「無所謂吧!」

  他將眼睛瞥向酒保,酒保微微點頭。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他是什麼時候收了賄賂,變成了一色的同夥。

  以後要說遙的壞話時,就盡量利用他吧!

  「好了,走吧!」

  「去哪裡?」

  一色意有所圖地彎起嘴角,讓我看了看旅館的鑰匙。

  原來如此……事到如今,也只有奉陪到底了。這是所謂的一不做,二不休嗎?原來這世上有只能墮落下去的命運呀!那個時候,我是這樣想的。

  明白還能墮落得更深,是許久以後的事了。

  4

  雖然不是因為小夜子小姐的提醒,但在回家的路上,我還是順道去了樹先生的家。

  正想按門鈐的時候,門突然開了。

  「果然是歐靈。」

  是久遠。明明是來探病的,對方卻精神十足地開了門,我會變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不像是從醫院裡偷溜出來的模樣,久遠一如往常地穿著維生模塊與紫色的衣服。

  「嗨、嗨,狀況還好嗎?」

  「狀況?音樂的音調,節奏?」

  太好了。是平常的久遠。奇怪的是那樣饒舌的她。

  「正好。今天小提琴想被演奏呢!要聽嗎?」

  小提琴想被演奏?我想著這句話的意義時,被久遠招進屋中。哎,也好。

  客廳已有來客。

  是遙小姐。看到我,遙小姐好像有點吃驚。她浮現了像是困擾的表情。

  「哎呀,綾人。你來探望久遠?既然這樣,我先離開好啦!」

  我正想著遙小姐這樣說話很不自然時,樹先生挽留了她。

  「不是還早嗎?」

  一瞬間,遙小姐好像對樹先生投去了帶有敵意的目光,不過我想那是我的錯覺吧!

  「久遠,妳可以在陽台上拉琴嗎?我們有話要談。」

  「好呀,哥哥。小提琴的聲音也想朝外面解放。」

  我被久遠催促著走向陽台。我朝遙小姐他們瞥去一眼,兩人的表情都一臉複雜。這就是所謂大人的事情嗎?

  涼爽的海風吹過陽台。被編織出的音符乘著海風,靜靜地朝天空而去。久遠的彈奏方式,讓我好像能看見微弱纖細的音符互相重疊,糾纏在一起朝雲端延伸過去。

  曲子當然是《韃靼人之舞》。

  以前我也曾受樹先生所托,聽過久遠演奏的樂曲錄音,但她在我眼前彈奏時,就會讓我想著那音色到底是什麼。她的音色就是如此豐饒、強力、深厚。

  最後一個音符終於溶進青空,同時沉入我的耳中深處。出色的曲子結束時,獨特的滿盈寂靜造訪。儘管下太瞭解音樂,但只有久遠演奏了非常出色的曲子這點,我已用全身理解到。

  我遲來的掌聲令久遠很滿足地微笑了。

  「哪,歐靈也彈彈看。」

  「不行啦.!我對樂器完全……」

  「你是奏者,應該會彈的。」

  她沒有修飾的話語刺進記憶裡。奏者。我曾在哪裡聽過。是在哪裡……對了。是那個長了翅膀的鰻魚,看來像做壞了的天使一樣的多雷姆用精神波攻擊我,我看見了吉祥寺的幻想時,幻想中的媽媽曾說過。說過「奏者」。

  「伊修特利也是這樣希望的。」

  「奏者」、「伊修特利」,還有「歐靈」……久遠到底知道些什麼?

  「不超越創作者的意志,經歷過時間,就無法完成的東西是什麼?」

  「啦啦?」

  久遠的表情像是完全不明白。當時她是因為發燒在囈語嗎?儘管這樣,那時候她說話的思路清晰,又充滿自信。或許久遠已經忘了,但那時候她無疑是瞭解的,瞭解我所不明白的什麼。

  斷章10  紫東遙

  能聽見久遠的第二首曲子自陽台傳來。

  樹跟我一直沉默著。

  紅茶在兩人面前逐漸冷去.只屬於兩人的時間逐漸冷去。

  「嗯……」

  我總算開口。

  「那孩子是什麼人?」

  「那孩子?妳是在說誰?」

  你明明知道我在說誰。

  「當時我從沒聽說過你有妹妹。而且,還連雙親都去世了。」

  「當時……發生了許多事呢!」

  「別岔開話題。」

  「要說岔開話題,妳也是一樣。」

  咦?我看向樹的臉,他的嘴角浮現苦笑。

  「我們為什麼會分手……」

  這件事。……不過,那不是早已結束了嗎?

  「已經過去了。那是過去式了。」

  「是過去完成進行式吧!不,對我來說也是喔!」

  嘴上開玩笑似地說著,他的眼神卻是認真的。夠了。你那樣的心情會傷到我。我別開視線的側臉,能聽見他的歎息。

  「沒關係,我懂……所以,妳才會在TEERA。」

  蟬鳴聲在耳中深處復甦。

  要是時間可以回到那一天、那個時刻,那該有多好。可以的話,就不必像現在這樣受傷了。

  我是在欺騙自己吧!

  那一天,我是打算踏出新的一步的,是打算跨越一切的。還是說,那些心情都是自欺呢……我不知道。因為不知道,現在才會像這樣跟樹一起度過尷尬的時間。

  「紫東遙的時間,從2012年起就是停止的……妳認為到TEERA來,就能讓時間再度流動對吧?」

  我沒有那種確信。我只是純粹地想拯救東京的人們。不過,像這樣看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麼純粹的心情。雖然這是結果論。

  「我沒辦法讓妳的時間流動。」

  「這不是樹的錯。」

  明知會傷害他,也只能說出這種話。每當傷害到樹,我自己也會受傷,我卻還是不退讓地這麼說。

  「即使如此,我還是想讓它流動。」

  在兩人之間冷掉的紅茶,起了小小的漣漪。

  樹就像要包覆住我,從背後緊抱著我。

  懷念的觸感令我胸部深處作痛。

  相隔好久再次貼近,我聞到他身上清爽的植物氣息。

  「我不管何時都是替代品。在哪裡都是……」

  「這種說法……」

  在他身上偶爾能看到的自虐態度,如果是以前,會讓我生氣,但現在不會了。已經經過了那麼久的時間啊,樹。

  「我跟那個時候已經不同了。」

  住手……然而,我卻失去了拒絕他的重量的力氣。

  「遙也變了。」

  那個時候是錯的。那個嚮往你的女孩已經消失了。不,就算在那個時候,我是真的嚮往你嗎……

  「不過,他沒有變。」

  淚水溢了出來。

  他沒有變。他沒有變。他沒有變。他沒有變。就算把這句話像咒語一樣在心中反覆過多少次,也不會有魔法發生。停止的時間無法流動。

  力氣逐漸自體內抽走,是樹接住了我的身體。

  接著,他吻了我。

  甜美的記憶自心底復甦。

  從身體深處開始,有如麻痺般的感覺湧了上來。

  可是……

  不行……

  我硬是將他的身體推開。

  「住手……」

  不這樣做的話,我好像就要被那感覺沖走了,好像就要委身其中了。

  「拜託……」

  就在這時。

  綾人站在客廳的入口。

  被看到了!

  他以吃驚的眼神看著這邊。

  只能如凍結般回望著他的我。

  以凍結一般的眼神注視著他的樹。

  三人的時間停止了。

  像冰一樣被封住了。

  誰都沒有動。

  就連視線都沒動一下。

  甚至無法呼吸。

  正當我以為時間會永遠停止下去時,久遠打破了這個狀況。

  「啦啦?大家怎麼了?」

  最先有動作的是綾人。

  他將目光別開我們後,再度投來充滿疑問的一瞥。

  不是的。不是的。想說的話梗在喉頭。

  接著,綾人像慢動作一般,緩緩地背過身去。

  「等等!」

  但是,樹抓住了我的手臂。他使勁到連手腕都發白了。

  「放開我。」

  走掉的綾人。留住我的樹。處在兩人之間,彷彿要被扯碎的我。夕陽開始射入客廳。

  這是……

  雖然登場人物不同,但不是跟那一天一模一樣嗎?這是命運的諷刺嗎?不會有那種事的。

  「放開我!」

  樹輕輕搖頭。僅一瞬間,當我看到他乞求的眼神時,我的心冰冷地凍結了。

  「你……你是為了被看到才這麼做的吧!為了傷害他。為了傷害我!」

  我揮開他的手,追向綾人。在我的背後,樹浮起寂寞的笑意卻沒笑出來,嘴角哀傷地彎起了。

  5

  我為什麼要跑開?

  沒什麼好跑的。我又沒做什麼壞事。是在那種地方,做那種事的他們不好。

  那,我為什麼要跑開。

  我不知道。雖然不知道,卻無法停止奔跑。為了壓抑體內萌生的莫名強烈情感,我只能狂奔到腹側生疼為止。

  回過神時我已在海邊。我在沙灘上躺下,狂亂地喘息著。不過,強烈的感情還在胸口一帶盤旋、奔走,持續奔走叫喚著。不然我好像就要壞掉了。

  太陽好炫目。要是能就這樣被太陽的灼熱給燃燒掉就好了。

  陽光突然有了陰影。我往上看去,遙小姐就像在偷看我一樣站在那裡。我慌忙跳起身。

  「怎麼突然跑出去,我正在找你呢!」

  「對不起。」

  「你為什麼要道歉?」

  是啊!沒什麼好道歉的。然而,我卻不知為何這麼說了。

  「該道歉的人是我。已經知道你在,還做了那種事。」

  胸中深處好痛苦,這種感情是什麼?不知明不明瞭我這樣的感情,遙小姐好像緊貼著我一樣,在我身旁坐了下來。

  「你怎麼想?」

  怎、怎麼想……要說什麼才好啊!看到困惑的我,遙小姐輕輕笑了。

  「看來不能開少年的玩笑呀!」

  她在開我玩笑嗎?臉頰會熱起來與其說是因為難為情,不如說是因為受到屈辱。

  「我跟樹是從大學時代開始交往的。」

  遙小姐凝視著遠方的水平線說道。

  「在奈良的大學,他是大我一屆的學長。雖然不是在同一個社團,但每次在校園裡擦身而過時,我就會想『這個人真是出色呀』……」

  與其說看起來很高興,遙小姐只是淡淡地說著他們相戀的過程。不過,那些話我一句都沒聽進耳裡。

  「畢業時,我聽說他人在TEERA……」

  是嗎?是這樣啊!遙小姐會進TEERA,是追著樹先生來的。兩人就像那樣交往著。

  「屬於我們兩人的時間,就是像這樣累積起來的……也不是要拜託你保密,但也別到處去說。你懂吧!」

  遙小姐對我微笑。那是對已經屬於自己的東西才有的從容感吧!我沒有那種從容感。就連心情為什麼會那麼陰鬱,我自己都搞不懂了,哪可能察覺別人的事情。

  輕輕敲了敲我的肩膀,遙小姐站起身來。

  接著,她離開了。將我一個人留在海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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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章11  紫東遙

  我將他獨自留在海邊後離開了。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了。我用力告訴自己。不然我好像就要把這個身軀投身在他的腳邊了。

  一開始我是打算要解開誤會的。我跟樹之間什麼也沒有。我想告訴他我們以前雖然曾經交往過,但是現在什麼也沒有了。不過在那之後,我又覺得或許還是讓他誤解比較好。

  這樣比較好。讓他誤以為樹在跟我交往的話,他就不需要背負重擔了。

  不,不對。那是謊言。其實是我不想讓自己受傷。就像伊素寓言裡的狐狸,深信長在高處的葡萄「反正是酸的」。不過,這樣又有哪裡不對了。跟想摘下葡萄而跳起來,然後摔在地面上受傷相比,好太多了。

  我真的是伊索寓言裡的狐狸呀,擅長欺騙自己。雖然人們好像稱這個為長大成人……

  斷章12  貳神讓二

  我被一色叫了出來,在老地方酒吧見面。氣氛很糟。

  「你有看過這個吧!」

  藍色的大型信封。糟糕。

  「不,完全沒看過。這是什麼?」

  他讓我吃了這一記。要是為了這種事每次都動搖,早就撐不住了。不過,這個男人壓根不相信我的演技。

  「這是人類標本第一號的病歷表。」

  他說道。在正常情況下,會直接說出最機密的內容嗎?

  「喔,能看一下嗎?」

  就算我伸手拿信封,他也什麼都沒說。他知道內容已經洩漏到我這來了嗎?儘管如此,我還是抽出病歷表,假裝對內容很吃驚。

  「如月久遠。是那位小姐啊……」

  啊!我現在的口吻聽起來很刻意嗎?唉,反正就是爾虞我詐罷了。

  「病歷表有在六小時內被外人攜出的痕跡。」

  他已經掌握到這種程度了嗎?申請ID時我用了功刀的,完全沒道理會被懷疑……這麼說來,四方田小哥會得意洋洋地操作鍵盤,本來就是陷阱嗎?

  知道了自己是在監視下被允許自由行動的,不論何時都很討厭。

  監視我的是這個男人?如果是的話,他不會那麼直接地來質問我吧!應該是看著一色從哪裡得到了情報,慌忙來接觸我吧!是誰在設計我?是功刀?亙理?或者兩者都是。

  斷章13  功刀仁

  「病歷表的事,已裝成是把寄給我的郵件誤寄給他,讓一色知道了。」

  「是嗎?」

  亙理長官很滿意地點點頭。

  「所以我說過了。那個叫貳神的男人是能利用的。」

  「不過,這樣他就會注意到是我們任他自由行動了。當他注意到的時候,他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不確定的要素太多了。」

  「要是他做困獸之鬥就麻煩了。這方面交給你斟酌了……翔吾還是老樣子吧!」

  像是要封住我的反駁,長官換了話題。

  「老師很有精神。還有,他要我向您傳達神名綾人是個非常好的少年。」

  「最近得去問候他一下……行李怎麼樣了?」

  「看來今天就能完成搬運。」

  「是嗎……真棘手。」

  雖然在巴貝姆爵士面前說「請交給我們運用吧」,但長官心裡似乎還是覺得棘手。運用來自財團的東西,代表TEERA將更加被置於財團的支配下,獨特性遭到剝奪。

  比起利用一色與貳神,這件事更得慎重行動。

  這個決定到底是吉是凶……

  「這,只有神知道啊!」

  亙理長官像是看透我般回答。

  那句話重重壓在我的背上。只有神知道。意思是說,成不了神的人們,除了掙扎什麼也做不到。

  斷章14  紫東惠

  什麼?

  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陰沉的氣氛,就像在早春變得濕滑的沼澤澤底。

  吃早飯的時候,氣氛明明還很好。

  吃晚飯的時候,我們家卻感覺像有準備參加大考的考生的家庭。

  快窒息了——

  說點什麼嘛!紫東遙。神名綾人。

  因為你們兩個就是這陰鬱氣氛的原因。

  啊!姊姊又做出異常的舉動來。她在飯上加美乃滋耶!嗯。

  「姊,妳夠了啦!我們家有個容易受影響的人耶!」

  我開玩笑地笑著看向綾。

  但是,這傢伙只是默默吃著飯。

  他不像早上一樣模仿姊姊嗎?

  不像在納豆裡加砂糖,在飯上加美乃滋嗎?

  好像被帶去替不太熟的親戚守夜一樣,一直沉默著。

  好,就由小惠來炒熱氣氛啦!

  我使勁地把美乃滋加到白飯上。

  接著和在一起吃起來。

  「嗯!黏糊糊的真難吃!」

  ……沉默。冷淡的反應。

  明明吃了難吃的東西,卻沒辦法吹散陰沉的氣氛。

  對自己成了小丑的自我厭惡,還有嘴裡殘留的難吃味道,讓我的心情差透了。

  誰來想點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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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們的夜晚」之章】

  1

  夜晚,是我們小孩子的時間。

  「是這邊啦!」

  我走在前頭向樹指路。

  「沒有找海蓮娜來真的好嗎?」

  「我跟那傢伙合不來……」

  我們現在正在島上很舊很舊的坑道裡。這裡好像是很久以前挖掘的,現在沒有在用了。在坑道深處的深處,有個大人們進不來,只屬於小孩的地方。

  「總覺得臭臭的。」

  「嗯。」

  就像樹說的,有種像是發霉,又像便便的怪味道。

  「快點。」

  樹硬是擠進最後的狹窄隧道中,我也馬上跟著他,穿過隧道,來到一個寬廣的地方。那傢伙就在那裡。

  我看向樹,他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也是啦!我第一次找到那傢伙的時候,也嚇得快尿出來了。

  「不用怕。」

  我露出沒事的表情,靠近那傢伙。心情有點好。雖然用功的時候,還有學音樂的時候,我都比不上海蓮娜跟樹,可是我不怕喔!我一點都不在乎。可是,被那傢伙又大又混濁的眼睛望著,我還是有一點發毛。

  「來,吃吧!」

  我把從堤防撿來的黏土碎塊放在那傢伙前面。就算花掉全部的休息時間,也只找到跟我的拳頭一樣多的黏土。那傢伙將目光投向黏土。當清澈聲響起時,黏土輕輕地滾動著,被它的身體吸進去了。才一下子,黏土就變成了那傢伙的身體。那傢伙的身體好像大大的圓麵包上長了一顆眼睛,可是缺了下半部。大概是逃到這裡來的時候,撞到哪裡了吧!

  「怕嗎?」

  我回頭看樹。

  「不,不會。」

  這麼說著,樹也沒從剛剛站的地方靠近一點。呼呼,好奇怪。

  「不要緊啦,不可怕的。別嚇到它就好了。它不是壞東西。」

  「你怎麼知道?」

  「我聽到歌聲了。」

  讓我們相遇的是歌聲。那個晚上,我跟海蓮娜吵架,衝出宅邸。我逃進坑道,鑽到深處去。然後我聽到了那傢伙的歌。好像被歌聲拉著一樣,我前進到更深處。如果只有一個人,我絕對不會進去那種地方。然後,我來到一個非常寬廣的地方。下面有一大堆好像用泥巴捏成的人偶,可是卻很大很大的東西倒在那。每一個都裂開或是缺角了。那一定是老爺做的東西。

  天花板崩塌了一點點,月光從那裡射了進來。在斜斜射進來的月光底下,有那傢伙在。它只有一顆的眼睛朝向月光,很寂寞地唱著歌。它哭泣著,想到外面去。那就是我們的相遇。

  「摸摸看。」

  「不要。」

  「不要緊啦!」

  我抓住樹的手,讓他摸那傢伙。這麼做時,它發出了嘰——這樣清澈的聲響。那音色比起老師拿著的音叉更加、更加漂亮。隨著聲音,小小的光在那傢伙的身體上散開來。非常漂亮的光芒。

  怕得收回手的樹,用一臉「不要緊嗎?」的表情看著我。我點點頭後,樹吃驚地把自己的手伸出去,摸了那傢伙。它又發出清澈的聲響。樹動動手指,光就迅速散開來,發出叮啷叮啷像樂器一樣的聲響。樹很高興地笑了。

  「它傷得很重。」

  「嗯,不過我有給它黏土,大部分都治好了。」

  我撫摸著它缺角的地方。缺角的地方不會發出聲音,只是粗糙一片。

  「那個黏土是哪來的?」

  「下次告訴你。」

  我這麼說的時候,耀眼的光照在我身上。光的另一頭傳來海蓮娜的聲音。

  「我知道,是裡面的花壇。」

  拿著手電筒的海蓮娜站在那裡。

  「那裡的土滲滿了馬克斯的尿。是尿生效了,一定是。」

  海蓮娜現在正熱衷於魔法,老在讀帕拉塞爾蘇斯(注12)還是什麼的書。就算這樣,也不該是狗的小便吧!

  「別用光照過來!」

  可是,海蓮娜不會因為我說了就住手。

  「正想著你們兩個不在,結果卻在這裡。我要向老爺告狀。老爺一定會殺了那傢伙。真愉快。」

  壞心眼的海蓮娜彎起嘴唇。不要。我不會讓妳這麼做的。我唱起歌來。海蓮娜那傢伙露出你在做什麼的表情,張大嘴巴。看著吧!一定讓妳嚇得尿出來。

  那傢伙回應了我的歌聲。它的眼睛朝向海蓮娜嘩地發亮了,接著海蓮娜身旁的大岩石就砰地一下裂開,啪啦啪啦地碎了。海蓮娜跟樹都嚇得僵住了。

  「如果妳去告狀,我就叫這傢伙咬妳。」

  「哼,做得到的話就試試呀!」

  她雖然這麼說,聲音卻在發抖。

  2

  睡覺時間到了。我們在寢室裡並排睡著。但是,樹跟我都沒睡著。讓那傢伙聽命於我的興奮,還留在身體裡。真的,我根本沒想到那傢伙會照我想的打碎海蓮娜身旁的岩石。它聽了我的話。光是這樣就讓我很開心,怎麼會睡得著呢!

  「今天有點嚇到了。」

  「那是……海蓮娜不好。」

  我這麼說時,我以為早就睡著的海蓮娜突然拾起頭。

  「那一定是惡魔。」

  她蓋著毛毯,用手電筒在讀魔法的書吧!討人厭的傢伙。

  「不是很奇怪嗎?書上根本沒寫到有吃黏土維生的東西。」

  「妳懂什麼!」

  書上寫的就是一切嗎?難道書上沒寫的東西就是假的嗎?要說它是惡魔嗎?

  說了之後,我心想糟了。雖然這麼想,但已經太晚了。氣鼓鼓的海蓮娜猛然站到床上。

  「什麼嘛,你明明只是個『D』!」

  別叫我「D」!妳不知道聽到別人這麼叫我我會有多難受嗎!

  「我跟樹可是『B』喲!我的身份可不是身為『D』的你能直呼『妳』的!」

  海蓮娜這麼說完,拿起掛在牆上的馬鞭,向我比過來。

  「在這種宅子裡,會聽你的話的只有那個泥團。」

  海蓮娜趁興發出像演戲一樣的聲音。

  「喔喔,多麼骯髒的惡魔呀!我要以巴貝姆大人之名將你擊碎!」

  「它才不是惡魔。」

  這麼說的我聲音沙啞。

  「那,就是惡魔的小孩。」

  我想回嘴。可是,要是在這裡回嘴,海蓮娜一定會向老師告狀。

  我俯臥在床上,長髮從臉側垂下,不甘心地忍住了。誰要讓海蓮娜那種人看到我哭泣的臉啊!

  傲慢自大的海蓮娜總算睡了。我們不去吵醒她,用毛毯捲住身體,在陽台上仰望月亮。

  「海蓮娜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不可以說別人的壞話。」

  她沒聽到吧!樹從窗戶偷看海蓮娜的睡瞼。

  「她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變得很過分了。」

  「那個時候?」

  「就是海蓮娜繼承了老爺的血統……不是嗎?」

  「不,從更久之前就很過分了。」

  樹這麼一說,我不禁想要爆笑出聲。我們慌忙掩住嘴巴。

  「我……跟你們不一樣。老師在那時候告訴我了。我比你們兩個人更像普通小孩。」

  「他是有這麼說過。」

  「有爸爸跟媽媽,是什麼感覺?」

  樹沒有回答。

  「我的爸爸跟媽媽一定在某個地方……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我。」

  真的只有一下下,樹露出了非常悲傷的表情。

  「是啊!一定是這樣。」

  「總有一天我一定要逃離這裡,去見他們。」

  總有一天我要逃離這裡。一定要。

  3

  第二天,為了處罰我們睡過頭,巴特拉先生要我們去做庭院的自然觀察報告。老師有事出門了。只有海蓮娜一個人機靈地起床,不用交報告也沒關係。嘖。因為今天是那傢伙輪值的,她應該叫醒我們。真是狡猾。

  從早上開始,經過中午直到夕陽降臨,我跟樹都在庭院裡晃來晃去。即使說是庭院,卻非常廣大,光是散步就能度過一整天。自然觀察一開始,就算用掉一天也不夠。

  當我們邊叫苦邊回去時,宅邸變得騷動不已。穿著黑色戰鬥服的男人們迅速朝地下室的方向跑去。怎麼了。我有非常不好的預感。

  「它被發現了。」

  樹也點點頭。一定是海蓮娜,是海蓮娜對它做了什麼。對我的它!

  我們急忙潛入酒類儲藏室裡,我知道從那邊有通往坑道的近路。

  「快點。」

  「等等我,真。」

  「那傢伙被殺了也無所謂嗎?」

  我們奔跑著。噠噠噠噠,好像連續敲打著小鼓的聲音從某處傳來。接著,是嗡喔喔喔喔,像是悲鳴的聲音。是那傢伙,它被發現了。它會被殺的。我們奔跑著,奔跑在夜的道路上。奔跑在孩子們的道路上。接著,我們終於看到了那傢伙。在我們正好能通過的狹窄小路另一頭,有條寬敞的路,它就在那裡。

  那傢伙被炫目的燈光照耀著,嗡喔喔喔喔喔地哭泣著。我瞄了一眼,穿著戰鬥服的男人們正舉著機關鎗,瞄準那傢伙。

  「住手!」

  樹從後面抱住想朝那傢伙飛奔過去的我。你在幹嘛啊!放開我。

  就在這時,非常低的聲音響起,橘色的光列擊向那傢伙的身體。那傢伙的哭泣聲變大了。每次被光打中,那傢伙的身體就跟著破碎崩落。住手。已經復原到那種程度了,你們以為那花了多少時間啊!

  「住手!」

  即使我用盡全力大喊,還是完全消失在機關鎗的噪音中。不要,我不要默默看著那傢伙被殺。對了。歌。唱歌的話,就能操縱它了。

  我歌唱了。

  我想這是我有生以來,唱過最棒的一首歌。總是罵我走調的老師,要是聽到現在我唱的歌,一定也會誇獎我。它確實聽到了我的歌聲。我知道它聽見了。我知道它在點頭。

  那傢伙剛剛只能漸漸破碎崩落的身體發出光芒。就算被機關鎗射中了,也在發出啪啪閃光後被彈回去。好耶!來,把痛苦報復回去吧!就像對海蓮娜那時一樣。

  那傢伙的眼睛發出光芒。

  強烈的光波朝坑道深處發射了。

  好酷!

  在光波經過之後,一片寂靜。穿著戰鬥裝的男人們一定也被幹掉了。好厲害!那傢伙有這樣的力量啊!

  4

  一片寂靜。我跟樹搭上那傢伙的背飛行著。只有從崩塌天花板處射下的月光,溫柔地包圍我們。氣味也變得不再像是霉味,而是流動的水氣。我不知道坑道有那麼寬廣。不,這已經不是坑道了。好像很久以前的遺跡一樣。雖然如此,但真的很寬廣。從剛剛就一直在飛行的,卻連出口都還沒看到。

  只有從崩塌天花板處射下的月光,溫柔地包圍著我們。

  「能看到什麼了。」

  偷看著下面的樹,因為想看得更清楚快要摔下去。我慌忙拉起他。

  「啊!好險。」

  「你看到什麼?」

  「有水在流動,還有不知道是什麼,像石像一樣的東西倒在那裡。一定是很久以前的東西。」

  「這傢伙的傷勢如何?」

  「恢復的速度變慢了。」

  果然沒錯。被打成那樣,如果是我就會大哭著喊痛吧!可是,這傢伙卻默默地載著我們飛行。真了不起。

  「有那麼多水在流,這裡應該是地下水道吧!」

  「老師之前說過,地下的最下面連著洞窟的出口。」

  「嗯,他說過。」

  就這樣沿著水流前進,或許會到外面去。

  「以前蝠蝠迷路跑到寢室裡來那件事,你還記得嗎?」

  「啊,突然從窗戶飛進來。非常虛弱,被海蓮娜抓到了。」

  「海蓮娜說要燒死牠。」

  「當時嚇了我一跳。海蓮娜一點都沒變。」

  我們笑出聲來。不管說多少海蓮娜的壞話,那傢伙都聽不到。接著,我們一個接一個說著她的壞話。切下蜥賜的尾巴收集啦,把蜻蜓的屁股切開,插上花朵讓牠飛行啦!

  「救了蝙蝠之後,第二天我得到老師的誇獎。」

  我再度說起那時的事。

  「是啊,老師說讓牠回到自然界吧!」

  「把這傢伙放走吧!」

  咦?樹看著我。

  「讓那傢伙也回到爸爸跟媽媽的身邊去。」

  但是,樹說了奇怪的話。

  「如果,它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呢?」

  不會的。沒有爸爸跟媽媽的話,是怎麼出生的?如果不是神,是不能捏著泥巴做出「生命」的。

  5

  有誰在歌唱。會是誰?既像歡喜,又像悲傷的歌聲。

  那聲音令我張開眼。我好像不知在什麼時候睡著了。即使醒過來,還是能持續聽到。是從身體下面傳來的,這傢伙在唱歌。

  無意間一看,黑暗由前方被切開來,能看見些微的月光。

  「是外面!」

  我們終於越過下水道。

  「馬上就到了。馬上就能見到你的爸爸媽媽了。」

  我鼓勵它。這傢伙似乎也明白了,稍稍加快了速度。

  輕柔的風吹上臉頰。月光居然這麼耀眼。

  但是,比月光更炫目的光芒從下面照來。一道、兩道、三道……我們被好幾道光映照著。

  果然被發現了。

  往下一看,二十來個身穿戰鬥服的男人圍住坑道出口,一起拿光照射我們。但是,沒有任何人舉起機關鎗。

  「他們不打算攻擊嗎?」

  當我這樣喃喃自語時,我在那群男人裡發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是老師。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一定是聽說了我們引起的騷動後,急忙趕回來的。

  老師以溫柔的眼神看著我們。

  他放我們逃走了。

  「再見了,老師!謝謝你長久以來的照顧!」

  這時,我下定決心離開島。跟這傢伙一起的話,不論哪裡都去得了。不論是島的外面,還是從沒看過的世界。

  射向我們的燈光一起熄滅了。

  就在這個時候。

  這傢伙發出了悲鳴聲,它像哭泣般開始歌唱起來。

  為什麼?

  我看過去,東方的天空開始微微發亮。

  夜晚要結束了。

  我們的時間要結束了。

  不行。還不行。在離開這座島之前留在夜裡吧!留在魔法的時間裡吧!求求你,求求你。

  可是,晨光卻不寬容。

  好像因為光而痛苦,這傢伙的背龜裂開來,跟我們腦袋一樣大的碎片開始破碎掉下。

  「怎麼了,振作點。馬上就能見面了,能見到爸爸媽媽啦!」

  儘管我拚命鼓勵它,但這傢伙似乎已經聽不到我的聲音。它只是持續對晨光帶來的痛苦發出悲鳴。

  我們明明飛得很高的,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接近地面了。樹梢撞到這傢伙的肚子,更大塊的碎片掉落。每掉落一塊,它就發出悲鳴。

  接著,我們衝進樹林中。

  白色的夢。

  不曾見過的人們圍繞著我。

  「……憐啊!」

  「……呢!」

  「……憐!」

  「這孩子是第3。20版吧!」

  「聽說壽命延長了。」

  「真可憐啊!」

  「可憐的生命。」

  「要是能再短命一點就好了。」

  「說不定這樣還比較好。」

  「真可憐啊!」

  「真可……」

  「真……」

  「真可憐……」

  不曾見過的人們的聲音逐漸遠去,與白色的黑暗一同遠去。

  我跪倒在淺淺的池塘裡哭泣著,發出聲來哭泣著。那傢伙使出最後的力氣,打算讓我們安全著地。可是,在最後的最後它耗盡氣力,四分五裂了。

  我跟樹被拋進池塘裡。

  那傢伙四分五裂的身體,發出啪嚓、碰嚓的聲音沉入池塘中。那傢伙逐漸下沉的身體泡了水,變回鬆垮垮的黏土,變回了泥巴。

  我的衣服跟身上都沾滿泥巴。不在乎那些,我不停哭泣著。

  「馬上就……能見面了……跟爸爸媽媽……」

  「它還沒辦法生存。」

  冰冷的聲音。是老師的聲音。

  「還沒辦法在宅邸的力場外存活。而且,那塊黏土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

  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怎麼會有這種事。那,那傢伙是被做出來的嗎?被老爺做出來的。難道說,倒在坑道裡那些裂開、好像壞掉人偶的東西,都像那傢伙一樣是被做出來的生命嗎?

  所以,樹才會那樣說。

  我瞄了一眼,樹一臉很愧疚的表情。樹已經知道了。

  「我也是嗎?」

  雖然我問了老師,但他沒有回答。

  「我也沒有爸爸跟媽媽……」

  那是這世界上最悲傷的事實。

  曾經是那傢伙身體的泥巴,幹掉後變得跟水泥一樣硬。就算想用水溶,也沒辦法溶化。只得連纏在上頭的泥巴一起把頭髮剪掉了。

  雖然我很喜歡留長……但已經無所謂了。

  卡嚓——

  剪刀伸了過來。

  把頭髮跟泥巴一起剪去。

  老師一邊剪著我的頭髮,一邊緩緩地說明:「你的確跟另外兩個人不一樣。不過,即使如此也是被選上的優秀品種。」

  卡嚓——

  「你的父母就是老爺。那是值得驕傲的事情。」

  卡嚓——

  「總有一天,飛向世界的一刻會到來的。」

  卡嚓!|

  「在那之前等待著吧……」

  卡嚓——

  卡嚓——

  於是,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有留過長髮。

  想要見自己父母的心情,隨著長大成人緩緩停止了。

  我不覺得那是寂寞,因為現在的我已經找到了該做的事。

  但是,到現在我遺忘不了那個聲音。

  那傢伙哭泣的聲音。

  還有,我沒辦法丟掉這東西。

  纏在小時候的我的頭髮上,變硬的黏土塊。

  據說最初的人類是從黏土中誕生的。

  變回泥巴的泥人偶,見到父母了嗎?

  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根來神至的海風,輕輕搖動著我的頭髮。

  她馬上就要來了。

  海蓮娜要來了。

  雖然我知道這個時刻總有一天會到來,但是,我還是討厭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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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2-15 11:12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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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2-15 11:14 PM 編輯

  【第四章  鏡中的少年】

  斷章1 如月樹

  久遠的藍色血液正被抽走。

  她不願意吧!不過,這是無可奈何的,因為海蓮娜來了。

  大概有十年沒見了。雖然我只知道少女時代的她,但她跟那時相比完全沒變。一樣是個冷笑的女人。

  大致說來,海蓮娜也算是為了替財團提供的瓦密裡翁(Vermilion)系列做技術支持而派遣過來的,但一到任她就早早丟下瓦密裡翁的事務,來到科學部,要求進行久遠的再次檢查。財團似乎不在乎形式了。無視於TEERA等聯合國命令系統,直接就對科學部下達命令。

  可憐的久遠,又得接受不想接受的檢查了。

  「有什麼問題嗎?」

  「我們生理調查團隊的分析報告指出,久遠尚未覺醒。但是,由可靠管道得到的情報,卻否定了這個結果。」

  海蓮娜惡作劇似地以手指揮了揮小型的紀錄磁盤。

  那個是!

  「你從以前就很不會說謊。」

  海蓮娜的嘴唇諷刺地彎起。

  「你寶貝的睡美人早就覺醒了。她是何時被王子親吻的呢?」

  黃色是科學部的標誌。不會錯的,那是久遠的覺醒數據。那東西會在她手中就是說……

  「可是,他說要交給聯合國!」

  說了之後,七森露出糟了的表情,用手掩住嘴巴。太遲了。我知道她對我有好感。所以,我以為她絕對不會背叛我。

  我太天真了。

  「請、請相信我。我是為了博士……」

  「為了我?是為了妳自己吧!」

  我丟去比冰刀還冰冷銳利的言語。

  七森說不出話來,她的嘴唇顫抖著。

  「看來他好像不想再見到妳了。」

  說不出話的她逃離了這個地方。門打開來,關上時的聲音格外地響。

  「這麼說來。」

  海蓮娜就像什麼事也沒有似地開始說道。

  「沒有看到真,是怎麼啦?」

  「他好像對妳很沒轍。」

  「你的臉上也寫著『我也是』喔!」

  沒錯。從以前開始,我就拿妳的殘酷沒轍。對妳那能蠻不在乎地把美麗蝴蝶的翅膀拔下來的殘酷沒轍。

  斷章2  七森小夜子

  騙人!是騙人的吧!

  那份資料居然交給了財團。要是早知道會這樣,我絕對不會交出去。

  絕對。絕對。絕對!

  那個時候也是這樣。那個人說不會拿去做壞事,這是為了妳的爸爸跟哥哥好,可是卻背叛了我。殺了爸爸跟哥哥。

  我忘不了,那個人的手上有財團紋章的刺青。

  為什麼財團又跟我的人生產生了關聯?我根本不想跟他們有所牽扯。而且還是以這種形式。

  為什麼?

  為什麼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適得其反!

  斷章3   貳神讓二

  討厭的雨。這是所謂的淚雨吧!又有女人在哭了。想著自己的事情,哭泣著。

  「久遠的事還不太清楚。」

  在雨中跟目標等級三接觸,真是時髦的約會啊!

  「不過,據說她要被移交給巴貝姆財團管理。」

  「財團。」

  「嗯。雖然還沒正式決定,但幾乎是內定的事實了。」

  將久遠交給財團管理?是怎麼回事。這得趕快往上呈報。因為獵犬沒有帶回高級的獵物,主人可是會生氣的。

  「喔,謝謝妳告訴我好情報。雖然稱不上是謝禮,我也告訴妳一件好事吧!」

  又來了又來了,我還真是討人厭。什麼「告訴妳」啊!像這樣把扳機散播在TEERA裡,觀察它們什麼時候會被扳動。

  「是關於妳的伯父,六道翔吾的事。妳知道他有女兒嗎?」

  「伯父沒有結婚呀!」

  「沒錯!不過,他就是有女兒。為什麼?」

  這種講話方式,連我也覺得有點在作戲。

  「他的女兒在十七歲時離開家了。這是妳出生前的事了。妳不知道是當然的。」

  「所以呢?就算伯父有女兒,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目標等級三開始生氣了。好了好了,別焦急。我可是特地在表演啊!

  「哎!妳就聽到最後嘛!那個女兒離開這座島以後去了東京,然後結婚換了姓氏。那個名字可奇了。」

  「真是拐彎抹角。」

  「寫作神的名字的『神名』,是個好名字啊!妳不覺得嗎?」

  神名這名字,帶來五百公斤炸藥級的震驚。目標等級三漠不關心的臉色唰地變了,她直直盯著我的臉。喂喂,妳也是情報部的人吧!不能輕易洩漏出自己的感情啊!

  「六道博士知道這個謎……他似乎不只是個退休的考古學家。要不要調查看看?」

  如預料般,目標等級三似乎對目標等級二β的過去並不知情。這麼一來她會怎麼行動?她的行動會令β如何行動呢?值得一看。

  儘管如此,這雨不能想點辦法嗎?從鞋子到襪子都已經濕答答啦!我討厭在旅館的房間裡曬襪子,總覺得那樣很淒慘。


 ✩✿✿✿✿✰✩✿✿✿✿✰

  斷章4  艾爾菲.哈迪亞特

  特殊的引擎聲在駕駛艙內微微作響。

  瓦密裡翁是很好操縱的機體,如果它能算是跟一般戰鬥機一樣的「機體」。因為瓦密裡翁便是所謂的機器人兵器。如果提到財團提供的新兵器,我絕對不會想到這樣的東西。我以為頂多就是性能比晨星高一級的戰鬥機。

  老實說,一開始當瓦密裡翁出現在眼前時,我以為自己被耍了。這不是翼神世音難看的仿造品嗎?要我操縱這玩意嗎?戰鬥機飛行員的自尊是很高的。是群光被叫去操縱輸送機,就會覺得被瞧不起的傢伙們。

  還叫我開機器人?

  總覺得悲哀,為什麼我非得操縱那種東西。

  不過,在離地五分鐘後,那種念頭就不見了。直覺式的操縱系統是從未有過的嶄新系統,只要經過一點熟練模擬後,任何人都變得會操縱了。雖這麼說,但考慮到攻擊與高速移動,由我們戰鬥機飛行員來操縱還是最正確的選擇吧!

  「阿爾法Vl呼叫C.C(Control Center),操縱性上沒有特別的偏移,安定動作中。」

  「接下來改為進行測試指南第二項目。」

  終於到了主要武裝帕斯卡爾札爾炮的測試。

  瓦密裡翁高速移動至目標旁四公里的地點。即使急速控制,機體也回應得很好。

  我舉起帕斯卡爾札爾炮。

  「切換電磁投射炮進行五秒全自動連射。」

  伴隨輕微的衝擊,高速的陶制子彈發射出去,巨大的水柱如水壁般自海面連續升起。五秒就有這種效果。要是全自動連射三十秒,就連莉莉亞-利德瓦克號或許也能擊沉吧!

  「接下來換裝為電漿加農炮。」

  形似奇怪突擊步槍的帕斯卡爾札爾前端開啟,變為U字型。這段期間,電漿開始閃爍光芒。

  朝目標的岩石鎖定!

  發射。

  巨大的光彈發射出來,拉出尾巴後被岩石吸收了。

  閃光!

  有如核彈爆炸規模的蕈狀雲就像要燒焦天空般升起。

  「好厲害。」

  這景象令我不禁發出聲來。若有這種程度的攻擊力,就能確實破壞多雷姆了。不會再像之前那樣,悲慘地被吊在多雷姆的腳間了。

  神名綾人再也沒必要戰鬥了。

  斷章5  八雲總一

  中央屏幕上映出像核彈爆炸般的蕈狀雲。雖然大家都吃驚於那威力,卻沒有人去想瓦密裡翁帶給我們的意義。雖然這樣,我也不可能去說明就是了。

  「自然保護團體看到這景象可能會昏倒吧!」

  就只有這樣的諷刺嗎?我本來打算用呢喃般的聲音說,遙小姐聽到了卻用責備的眼光瞪著我。

  「八雲副司令。」

  我被用雖然客氣卻瞧不起的口吻喊著。是海蓮娜小姐。儘管是進行瓦密裡翁系列技術支持的一般人員,但據說她是財團會長巴貝姆爵士的親戚,連亙理長官也十分慎重地接待她。

  「好像沒看見翼神世音的奏者,不,是駕駛員神名綾人呀!」

  我已經通知他了,還以為他會來的……她這意思,難道是要我去找嗎?她聽到我剛剛說的話了嗎?哎,也好。我也不想待在被一般人員奪走的塔台裡太久。

  雖然到處都找過了,卻沒找到綾人。他會在哪裡?已經讓金呼叫他了,綾人的手機卻關機了打不通。他有時候就是會這樣,或許是還不習慣手機吧!

  下降到跑道時,結束測試飛行的瓦密裡翁已經回到停機坪,艾爾菲中尉拒被阿爾法小隊的人包圍住。

  「瓦密裡翁的量產一號機,就由我卡西-麥克馬洪接收啦!」

  「妳說什麼?妳這傢伙。」

  艾爾菲中尉正跟卡西小姐互開玩笑。真是一群樂觀的人。

  「有沒有看到綾人?」

  「沒有,對了,你看到了嗎?瓦密裡翁真是厲害。光靠一架這個,就能突破東京木星的絕對障壁了。」

  沒錯,TDD組件已經作為機體的標準配備組裝在內部了。為什麼要安裝,理由一目瞭然。

  「如果有一百架這個,就能一口氣攻進東京木星了。」

  怎麼這麼樂觀啊!或許告訴他們一下比較好。告訴他們正確的情報。

  「就算有這種東西,又怎麼樣?」

  我盡可能讓全員聽見,又像自言自語般喃喃說道。艾爾菲小姐立刻有了反應。

  「少校,可以過來一下嗎?」

  當然可以囉!不然我就不會那樣說了。

  我被帶到跑道旁大樓的陰影處。

  這情境,總覺得好像放學後被叫到體育館後面的高中生。

  「你那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老實說我們TEERA並不需要那樣的東西。」

  「什麼!」

  我是打算傳達情報給她的,不知為何卻惹毛了艾爾菲小姐。糟糕。

  「是這樣沒錯吧,TEERA又不是軍隊。」

  「別騙人了。你要說自己不是軍人嗎?你說啊,少校大人。」

  她不該這麼說吧!儘管從平日的我來看會有點難以想像,但我被觸怒了。

  「TEERA其實只是以堅守防衛為目的。不過,瓦密裡翁卻很明顯地是以侵略為目的的兵器。」

  「那,大君主作戰就不是侵略嗎?」

  「那是聯合國主導的作戰。」

  「擬定戰略的是你們吧!」

  嗚,被打到痛處了。

  「我反對過了。」

  「反對?是默認吧!你默認了讓我的同伴們去送死。你知道這種傢伙叫什麼嗎?」

  「什麼?」

  「偽善者!」

  我也是個男人。受到這種批評,哪還能笑嘻嘻的。

  「那妳知道連續殺人魔叫什麼嗎?就叫精英飛行員!」

  我對她挑釁的話還口。明知道結果會怎麼樣,還是說出口了。

  艾爾菲小姐抓住我的胸口,她的眼中燃燒著怒氣。

  「我才不是殺人犯!」

  「妳知道妳發射的飛彈殺死了多少人嗎?」

  「人?那些傢伙是姆民族!」

  「姆民族跟人類有哪裡不一樣?」

  我們變得更激動。被對方激起怒火,那怒火又喚來新的憤怒。明知如此,我們卻無法停手。

  「當然不一樣啊!」

  「綾人跟妳也不同呀!」

  啊——

  居然說溜嘴了,真不像我。真的不像我啊!把海蓮娜小姐帶來的壓力以那種形式發洩在艾爾菲小姐身上,結果還說溜嘴了。

  「你剛剛說什麼?」

  艾爾菲小姐好像不太瞭解那句話的意思,露出虛脫的表情。是理解了嗎,她忽然抓住我。

  「喂,神名身上出現了姆相反應嗎?他是姆民族嗎?」

  她抓住我的肩膀搖晃我。

  「回答啊!」

  「請把剛剛的話……忘了吧!」

  是嗎?艾爾菲小姐很在意綾人。在關於她的報告上,不也寫著她在姆大戰中失去了哥哥嗎?我真是個笨蛋,居然連這種事都沒注意到。而且,還把不需要講的話說出口了。

  這情況已經讓我陷入自我厭惡中了,卻還有更糟的事在等著。

  喀鏘——

  細小的聲音,令我與艾爾菲小姐看向建築的一角。站在那裡的是……

  綾人。

  他是什麼時候就在那裡的?難道他聽到了姆相反應的事。看他的表情……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面無表情的綾人,很哀傷地說了聲「對不起」後便跑開了。

  糟糕透了……他果然聽見了。

  今天的我真是爛透了。今天在星座占卜上一定是最糟的一天。沒有陷入自我厭惡的時間了,我得快去追他。

  1

  神名身上出現了姆相反應嗎?

  神名身上出現了姆相反應嗎?

  神名身上出現了姆相反應嗎?

  姆相反應正確來說是什麼雖然我不太清楚,但它代表什麼意義我卻很明白。

  我是姆民族。

  直到昨天我還認為姆民族是敵人。不,是深信著,不然我不可能跟來自故鄉的東西戰鬥。不然我不可能在把姆當成敵人的TEERA裡生存下去。

  然而……然而……

  我在奔跑途中摔跤了。好痛。跟人類一樣。

  擦破的手掌滲出血來。是紅色的。跟人類一樣。

  血液是紅色的卻是姆民族?不是我在東京見過的藍血人類才是姆民族嗎?

  「綾人,等一下!」

  八雲先生的聲音,令我再次爬起身飛奔而出。我持續奔跑著,心臟快速跳動得像要撞破肋骨一樣,腹側開始痛了起來。簡直跟人類一樣。但我是姆民族。然而我卻是姆民族。我真的是姆民族。是殺害了金的雙親,奪走惠的父親,令人類流的血足以染紅大地的元兇。

  來來,看看那邊,那是姆民族喔!是人類的敵人喔!是在姆大戰中奪走了二十億條性命的那夥人其中之一喔!

  不對。不對。不對!

  我是人類。

  不,我是姆民族。是跟人類不同的生物。總有一天你的血也會變藍的。就像母親一樣。

  不對。不對。不對……

  跑累了的我,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下。昨天的雨留下的水窪就在腳邊,映出我陰暗的臉龐。

  姆民族的眼睛回望著我。

  不對,我是人類。

  不,我是姆民族。

  「總算找到你了。」

  八雲先生走了過來,在我身旁坐下。人類坐了下來。姆民族跟人類並排坐在長椅上,真是惹人發笑的構圖。

  漫長沉重的沉默,橫亙在我們面前。

  「八雲先生……」

  「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叫我小總吧!」

  他似乎是打算盡可能顧慮著我在開玩笑。可是,我一點也笑不出來。

  「哈哈,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這麼說著的八雲先生,嘴角苦澀地僵住了。

  「剛剛的話是真的嗎?」

  八雲先生沒有立刻回答。在兩人面前的沉默,鑽進身軀。

  「我是……什麼人?」

  「你就是你啊!」

  我不禁握緊拳頭。這漂亮的話漂亮過頭了。我就是我。我就是我。我就是我。我就是我。我就是我……不管怎麼想,我對「你就是你」就是無法習慣。

  「只有我不知道吧!」

  八雲先生報以歎息。

  「知道的,只限於一小部份的人。」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好過點嗎?

  「是嗎……你們在背地裡嘲笑我吧!笑這傢伙是姆民族。笑我不是人類……你們只是在利用我。因為我能操縱翼神世音。」

  沉默再度鑽進身體,婉蜒地鑽進身體。

  「真沒用。」

  八雲先生輕聲說道。

  「不是說你,是說我自己。真沒用。在這種時候,我居然連賞你一巴掌的氣魄都沒有。」

  又不是什麼熱血青春劇,要是被賞了一巴掌,我也會很困擾的。要是那樣我該怎麼做才好。邊哭著說「是我錯了,八雲先生」,邊抱住他嗎?

  「沒關係,不用安慰我。反正我是姆民族。」

  「跟那沒關係.因為,你就是你啊!」

  又來了!

  我不禁站起身來。什麼叫「你就是你」啊!我煩躁的心聽不進安慰的言語。

  「我不想聽那種詭辯!」

  沉默竊笑著。嘲笑著我。

  「人跟人是聯繫在一起的。」

  八雲先生將視線落在手邊,就像在勸服自己一樣地說著。

  「我能在這裡也是因為如此。所以,你也在這裡就好了。就作為你……」

  這時八雲先生的手機響了。

  「是D1警報。」

  「沒關係,要我去也行。」

  我已經不在乎了。

  「我會去幫你們戰鬥。我會去解決敵人的。」

  「不用去也可以。」

  咦?

  「你以為現在的自己能戰鬥嗎?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怎麼會……哪有這樣。自己讓別人陷入消沉後,又拒絕人家?沒這種事吧!

  不過,八雲先生已背對我。以無言的背影向著我。接著,他朝本部大樓奔去。

  把我獨自留在一個人也沒有的公園裡。

  還來得及。只要用跑的,就能追上八雲先生。但是,我的腳卻動不了,連一步也走不了。

  我只能癱坐在長椅上。

  歎息著,我將目光落在腳邊。那裡有姆民族。倒映在水窪裡的我在那裡。

 ✩✿✿✿✿✰✩✿✿✿✿✰

  斷章6   艾爾菲.哈迪亞特

  做得到。是這台的話就做得到。

  「針對D1路徑已變更。推定接觸時刻為工8:00,剩下不到五分鐘。」

  腎上腺素在全身奔走。再過一下子,應該就能掌握最初的勝利了。掌握從大君主作戰以來,第一次的勝利。我緊握住操縱桿,令瓦密裡翁加速。

  2

  ——你是姆民族。

  映在水窪中的我說。

  「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那麼,你的母親是誰?不就是那個藍血女人嗎?

  「……媽媽就是媽媽。」

  ——真神氣啊!你就是這樣假裝成人類,跟同伴們戰鬥的。明明是姆民族的。背叛者。

  「不對。我不是背叛者。」

  我踏散自水滓中窺視著我的姆人眼睛。水花濺起,我的臉不成形了。過了一會,歪曲的眼睛又從搖晃的水面窺向我。我再把它踏散。眼睛又窺向我。我又踏散了它……

  「該怎麼辦才好。」

  ——回去就好了。回到你的故鄉東京,回到姆民族同伴們所在的地方。

  「可是我做不到啊,有絕對障壁。」

  ——這裡有嗎?在人類的土地上有嗎?有姆民族能存在的地方嗎?

  「這裡有遙小姐。還有惠、樹先生、久遠跟金,有大家在。」

  ——在東京有朝比奈。有阿守。還有,你的母親也在那裡。你為什麼要跟從那個東京來的多雷姆戰鬥。多雷姆是你的敵人嗎?

  我回想起決定與多雷姆作戰時的事。那個時候,我是為了讓大家認同我而戰的。沒錯,為了讓大家認同我……

  我也回想起破壞了多雷姆後,在天空另一頭看見了東京木星的事。那時我回到根來神至。因為有大家,所以我回到了根來神至。

  沒錯……我是以自己的意志回去的。以自己的意志。不是有誰要我這麼做。我選擇了自己該存在的地方。

  我緩緩自長椅上站起身。

  「不去不行,因為我在這裡。」

  存在的意義。在想睡得不得了的社會與倫理課堂上聽到的字眼,不知為何復甦了。沒錯。我要以翼神世音跟多雷姆作戰。那是我之所以在這裡的存在意義。

  我忽然俯望水窪,那裡映出的是神名綾人。

  斷章7   如月樹

  我把二十五年的庫克頂級香檳(KrugClosduMesnil)注入玻璃杯中。做工精良的玻璃杯連一點泡沫都沒有,只在表面微微晃了晃。真默默喝了一口。

  我默默喝著自己的酒。品牌無所謂。這不是為了品嚐而喝的酒,是為了醉而喝的酒。

  「你跟她見過面了嗎?」

  你知道的。不正是因為見了她,才會像這樣特地在家裡招待你嗎?

  「她好像也很想見你。」

  「最近得三個人一起見面不可嗎?」

  帶著苦澀的說法。讓事態變得非得三個人一起見面不可的不就是你嗎?如果不是你把久遠的資料交給海蓮娜,或許就不必跟她見面了。

  「是你自己種的因吧!」

  「我種的?」

  真臉上邊浮起淺笑,邊看向我。接著,他越過我的肩膀看向陽台上的久遠。

  「如果是花的話,我或許有摘過吧!」

  沐浴在西斜的陽光中,我的花正綻放著,在陽台上靜靜地喝茶。把那朵花摘下,變成自己的東西的人,是你。一色真。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吧?」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注意到了嗎?我從不曾如此坦白地把自己的心情告訴過你。

  「真冷淡……不過,香檳越冷越好喝。」

  真這麼說著,喝了一口冰鎮過的香檳。玻璃杯輕輕放下的聲音,在室內格外作響。

  「你也該習慣獨自一人了,也就是所謂的獨立。」

  一瞬間,我的心中浮現殺意。不過,我已發覺即使殺了他,久遠也不會變成我的。要是能那樣,我會毫不猶豫吧!

  時鐘報了六點半的時刻。

  斷章8  艾爾菲.哈迪亞特

  我成功地將看來像混了紅色與藍色的紅魚一樣的多雷姆,引進大戰遺跡。在這裡就能放手去幹了。

  我連續發射帕斯卡爾札爾的電磁投射炮。

  敵人的動作比預料中還快。射去的子彈斬裂大地,子彈只在地面處處都是的彈坑湖裡濺起水柱,令化為廢墟的大廈倒下,卻連一發都沒能擊中多雷姆。

  但是,這樣就能掌握住對手的速度了。

  不要緊,接下來會得手的。

  我舉起帕斯卡爾札爾,換裝為電漿加農炮。正鎖定目標時,一個影子飛到目標前。

  是翼神世音。

  是神名綾人。他是什麼時候搭上翼神世音的,他的出擊要求應該遭到拒絕了。

  「你很礙事,神名!」

  「我也作戰的!」

  這時,多雷姆分割為紅與藍兩個個體。我以為是一具的多雷姆,事實上卻是兩具。

  藍色的多雷姆攻向瓦密裡翁,紅色的多雷姆則攻向翼神世音。正要交錯時,瓦密裡翁與翼神世音激烈碰撞,衝擊力掠過駕駛艙。

  「我說過你很礙事吧!」

  「艾爾菲小姐才是!」

  那算什麼。簡直就像自己握有主導權。我有瓦密裡翁,沒你出場的份。

  D1警報響起。

  在開始西沉的夕陽中,紅色多雷姆與藍色多雷姆組成像要包圍我們的陣形,展開了類似翅膀的東西。

  這時週遭的空間開始硬質化,瓦密裡翁被關了起來。

  這是……鏡子。就像迷失在遊樂園的哈哈鏡裡,能看見好幾台瓦密裡翁。

  上下前後左右,無數的瓦密裡翁茫然地浮在空中。

  「混帳!」

  我舉起帕斯卡爾札爾,發射電磁投射炮。於是,陶制子彈就像打進果凍還是什麼裡頭,一點聲音也沒有地被鏡像吸入了。

  3

  背後吃了槍擊,令我不禁後仰。

  回頭一看,出現在那裡的是翼神世音的鏡像。

  沒收到出擊命令卻任意飛出,總算追上艾爾菲小姐時,卻受到多雷姆的攻擊,像這樣被關進鏡子地獄裡。

  我再次遭到槍擊。有如從翼神世音的鏡像那裡飛來一般,無數的子彈射了過來。

  我反射性地伸長「光之劍」,朝鏡像揮下。

  但是卻完全沒有命中的觸感。就像斬裂的是空氣,「光之劍」被鏡空間吸了進去。

  「你在做什麼,神名!」

  咦?艾爾菲小姐?

  有如回應般,我再度遭到子彈射擊。我懂了。瓦密裡翁在鏡子的另一頭。

  「艾爾菲小姐,這樣會打到自己人。」

  「囉唆!」

  她回以怒喝。

  「你為什麼要出擊?我可以一個人解決的!」

  什麼嘛!我是特地來救妳的,不該這樣講吧!

  「因為我是姆民族。是這樣嗎?」

  「我……我沒有堅強到能夠信任你!」

  怎麼這樣……我不被信任……這樣的話,我是為了什麼上戰場的?是為了什麼而戰?

  斷章9  一色真

  他朝玻璃窗另一頭悄悄接近的黑暗點亮燈光,令陽台上久遠的身影浮現。儘管如此,燈光也不足以完全趕走黑暗,外頭的風景幾乎都沉入黑暗中。窗上映出了樹冰冷的臉。

  「你想要以久遠為鑰匙打開新的世界。」

  正是如此。你不是很明白嗎?真不愧是樹。要是握有久遠,就能打開新的世界。打開屬於我們的世界。

  「但那並不是你的世界。因為,你是D。」

  「別說了!」

  我不禁將手中的香檳潑向樹。濕淋淋的樹正以恐怖的眼神看著我。

  那又怎麼樣。你用了我最討厭的話傷害我。

  不原諒你!

  一瞬間的殺意引發了行動。

  4

  「不可以。」

  有個少女出現在駕駛艙內。雖然是背影,但那是美嵨。不會錯的。不過,妳……

  「美、嵨……」

  「不可以窺視它。」

  沒有轉向這邊,美嵨直直凝視著翼神世音的鏡像。

  「咦?」

  「如果窺視它,歐靈會無法到達真實的心臟。」

  美嵨將左手伸向前方。

  屏幕上可以看到翼神世音的左手,那裡延伸出像弓一樣的光箭來。

  騙人。這是夢。因為……因為……

  「妳應該已經死了!」

  「只是看起來如此。」

  她把右手搭上左手,像彎起弓一樣往後拉。

  翼神世音不知何時將光箭搭上弦,正拉著弓。箭矢的前端是翼神世音的鏡隊。

  「這是夢。」

  「只是看起來如此。」

  「妳是誰?」

  「我是伊修特利。也是美嵨玲香。我是……」

  她這麼說著緩緩回頭。

  「……你。」

  話說完的同時,美嵨的右手動了。

  射出了箭!

  「住手!」

  斷章10  艾爾菲.哈迪亞特

  宛如要斬裂空氣般,像是光箭的物體自鏡中飛射過來。

  要是晚了一瞬,光箭就會確實貫穿瓦密裡翁吧!

  是神名。是神名射出的。

  「你在……攻擊我嗎?」

  「不、不對,不是我。」

  什麼……你在說什麼!除了你還有誰。

  被憤怒驅使的我對準鏡像插入雙手。

  嘎——

  有觸感。我把那東西拉了過來。翼神世音的身影自瓦密裡翁的鏡像出現了。

  果然是你!

  我看向翼神世音的眼中。那眼中映出了瓦密裡翁,映出了我的憤怒。

  斷章11  如月久遠

  在逐漸下沉的夕陽盡頭,兩支音叉互相共鳴。音叉是怨叉,發出不祥之音的回聲,令世界的模樣變貌。揚起的拍子讓桌上的茶杯落下,紅茶在陽台的地面上漫了開來。

  「歐靈……那是污穢之鏡。只會傳回扭曲的聲音。」

  啊啊,可是我的聲音傳達不到。無法在歐靈胸中響起。在歐靈胸中迴響的,只有自己不祥的身影。

  5

  瓦密裡翁的頭部監測器映出扭曲的翼神世音。

  不行,我會被幹掉的。

  會被殺的。會被殺的。會被殺的。

  ……與其被殺,我先殺了你!

  殺了你!

  斷章12  艾爾菲.哈迪亞特

  殺了你!

  6

  水滴落下的聲音自何處傳來。

  那聲音擴散開來。

  擴散開來。

  朝向世界。

  扭曲之鏡的聲音擴散開來。

  已經無法阻止了。

  已經停不下來了。

  世界因憎恨逐漸改變。

  不要。不要。

  用憎恨來改變世界。

  我絕對做不到!

  我拚命伸長手指。雖然不能停下那聲音,我卻能改變它。

  斷章13  紫東惠

  有什麼事發生了。監視器顯示出無法計測的能量值。那能量正以翼神世音

  及瓦密裡翁為中心迅速擴展開來。幾乎就在同時,我發出類似悲鳴的聲音,那能量也到達了根來神至。一瞬間,司令中心裡的任何人,任何事物都停止了動作。

  接著……

  時間……

  斷章14  如月樹

  「真冷淡……不過,香檳越冷越好喝。」

  真這麼說著,喝了一口冰鎮過的香檳。玻璃杯輕輕放下的聲音,在室內格外作響。

  這時,風景大大搖動了。

  不,是我的心中深處搖動了。

  為什麼?我不禁轉向真。

  「你剛剛有沒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是你醉了吧?」

  真的嘴角浮現瞧不起人的笑容。

  「你也該習慣獨自一人了,也就是所謂的獨立。我所做的事,只是加速了你的時間。這一刻遲早都會來臨,屬於我們的時代。」

  他那自我中心的發言應該會讓我感到殺意的。然而,我什麼也沒想。

  剛剛有什麼事發生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事。我能夠清楚確信的,只有綾人與那件事有關。因為,有熾熱的東西從胸口奔竄到了腹部。以不祥的形式。

  時鐘報了六點半的時刻。

  斷章15  艾爾菲.哈迪亞特

  鎖定!

  電漿粒子在帕斯卡爾札爾打開的炮口處閃爍著,化為團塊朝很像紅魚的多雷姆射去。

  電漿的奔流擊中了多雷姆。

  就連多雷姆的悲鳴聲,都一起溶化在高溫的電漿中。

  接著,當一切結束時,已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了。

  「做到了……做到了。」

  太過強烈的歡喜,令我只能發出沙啞的聲音。

  終於做到了。不需借用翼神世音的力量,就成功地破壞了多雷姆。

  「沒有翼神世音也能戰鬥了。」

  這時,我注意到位於屏幕一角的翼神世音。是什麼時候……他聽到了我剛才的自言自語嗎?

  7

  「不需要……我了……」

  異常的悲傷,讓周圍的水從操縱席擴為漣漪散開來。

  不需要了。像我這種東西……

  斷章16  海蓮娜-巴貝姆

  好吵!司令中心裡洋溢著對瓦密裡翁的讚賞聲,但那並不重要。我凝視著叔叔交給我的分析器,靜靜地因興奮而顫抖著。

  有人叫了好幾次我的名字。

  「海蓮娜小姐,瓦密裡翁的資料收齊了嗎?」

  「咦?思,作戰達三十八分七秒,很足夠了。」

  別管那個了,因為我已經掌握到這個數值的意義。

  「啊?我想應該只有二十分鐘左右……」

  紫東露出吃驚的表情。實際時間是二十一分三十六秒,與分析器上顯示的時間差了十六分三十一秒。如果不是叔叔告訴我可能會發生這樣的現象,就連我也會覺得是機械故障吧!

  但,這是在現實中發生的事。

  這樣一來,即使有一方脫離了我們的控制,也能夠令調律完成。如果使用瓦密裡翁的話。

  斷章17  如月久遠

  應該已沉沒的夕陽再度漸漸西沉。從前,平清盛曾仰望逐漸西沉的夕陽,說要讓太陽再次升起。傳說變成現實了嗎?歐靈偷窺了黑曜石之神特斯卡特利波卡(注13)的鏡子。那份憎恨會化為悲傷,堆積在地上吧!接著,我將摔落的茶杯碎片收集在一起。沐浴在夕陽中。沐浴在歐靈的悲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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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他人之島】
  斷章1  如月樹

  「M型標本第一號的管理,今天起正式移交給巴貝姆財團。太好了,海蓮娜。」

  「瓦密裡翁系統與翼神世音的同調已獲得確認。這樣一來,叔叔的計劃又向前邁進了一步。」

  「如果這個系統值得信賴的話。」

  「至少比你值得信賴……對吧,樹。」

  「說點什麼如何?」

  「要怎麼處置神名綾人?」

  「如果沒辦法栽培到堪用的地步,送去收容所之類的地方就行了。那種仿冒品。我們掌握著原種,是吧?」

  這麼說著,真看向房間中央。久遠就在那裡。名為M型標本第一號的久遠就在那裡。

  「我要走了。」

  「對,妳要回去了。回到真正的家。」

  真正的家,到底在哪裡呢?

  1

  早晨。要是別到來就好的早晨。造訪了再也不需要我的地方的早晨。討厭。討厭。

  「早安!」

  拉門被打開來,沒神經的惠跑了進來。這傢伙為什麼能這麼沒禮貌地跑進我的房間啊!

  「喂,已經七點了。」

  承蒙您親切地搖我起床。

  「起來啦綾人。你聽到了嗎?其實啊,看我今天測驗的結果,說不定明天我就是正式職員了。」

  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的事,惠一邊搖晃我的身體。不能放著我不管嗎,妳不懂嗎?

  「綾人,起來啦……起來嘛!」

  薄被被拉開了,我跟惠四目相對。她在笑。這傢伙也知道了。這傢伙也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然後想著只是個姆人竟也敢瞧不超人,拒絕上學的自己還比他好多了吧!

  「妳已經知道了吧!」

  「什、什麼事啊!」

  裝傻也沒用。我把被拉開的薄被蓋回去,再度躺下。

  「什麼嘛!隨便你吧!」

  生氣的惠關上拉門的聲音響起。

  「已經知道了……大家都……」

  喃喃的話語落在枕邊。

  大家都知道了,然後嘲笑我,然後利用我,然後欺騙我。好啊!隨你們要怎麼笑都行。要怎麼利用我都行。但是……但是,別說不需要我……

  斷章2  紫東惠

  雷達屏幕映出遠方的翼神世音。

  「翼神世音請回答。綾人!綾人!」

  沒有回答,我向五味先生請求判斷。

  「不行!沒有回應。翼神世音脫離管理已經超過十二分鐘,切換為緊急指南B13!」

  「許可。」

  八雲先生點頭後,防護ID傳送過來。輸入數值後,我叫出B13指南。

  「B13指南,解除保護。」

  B13指南立即顯示出來。我迅速地閱讀。

  但是,這……

  好過分。這是要對那個笨蛋見死不救?

  可是,我必須執行命令。

  「TEERA司令本部對第四區軍司令部發出緊急通知。現在位於管理下之N分類第二種歐帕茲不接受停止命令,朝九州島方向北上中!展開迎擊部署。」

  當我這麼說時,屏幕上的翼神世音也不斷地在接近九州島。

  得快一點。

  「另外,為了與TEERA進行夾擊作戰,指揮權根據聯合國條約第一百三十二條F第六項,由TEERA司令本部全面掌握。」

  三分鐘後,一個光點自屏幕上消失了。

  是翼神世音。

  一切都結束了。

  不行啦……好累……

  「打起精神來。」

  在自動販賣機買了咖啡,金對我說。

  「哪有這樣。」

  「好過分的模擬試驗喔……不過我覺得小惠做得很好。」

  金任何時候都可以那麼溫柔。雖然結果還沒出來,不過我想我有好好照指南去做了。

  「我可以跟這個……」

  我邊說邊寫著什麼「實習中」的丟臉臂章給金看。

  「說再見嗎?」

  「明天絕對能開升格派對。」

  金對我保證。啊,不過開派對就有點……

  「關於那件事……」

  我放低聲音。

  「對不起,說不定我不能出席了。」

  「妳這個主角不來?沒這種道理吧!」

  說得也是。雖然如此,但我從很久以前就決定了。

  「我決定了。要是升格了,就要跟那個人告白。」

  我說出來了。

  我說出來了。

  再也不能回頭了。

  啊!真難為情。

  要是連明天不成功都不管,會被金笑話的。

  不過,要是升格測驗能順利,那這份戀情一定也能順利。幸運的女神一定會對我微笑的。

  2

  不說不行。不說不行。不對樹先生說不行。把我當成白癡耍,你在研究的才不是翼神世音。

  去了研究室,樹先生一如往常地靜靜微笑著。

  「你總算來了。穿上裝備服吧!今天要進行『光之弓』的再現實驗……」

  「囉唆!」

  我在他說到一半時怒吼,就連樹先生也露出吃驚的表情。

  「就連樹先生也只是把我當成研究對像而已對吧!當成是操縱翼神世音的姆民族!」

  「所以呢?」

  他的回答讓我很意外,覺得有點困惑。

  「所以怎麼樣?東京的人類出現了姆相反應,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嗎?你是東京的人吧?」

  雖然是這樣沒錯……

  「不過,你們不是隱瞞了那一點,讓我跟故鄉的人作戰嗎?」

  「雖然你是東京的人……但你是姆民族嗎?」

  什麼嘛!他到底想說什麼?

  「啊啊,抱歉。我沒講清楚。這是要看你自己的意識裡是怎麼想的。你是人類?還是姆民族?」

  「我想要那個答案……」

  「正是個好機會……來,坐下吧!」

  總覺得完全陷入了樹先生的步調中,但我還是照他說的坐了下來。

  「七森不在,要喝咖啡的話,就自己泡吧!」

  「她怎麼了?」

  「有點事情……好了,關於你的事。你認為自己是人類。可是,在知道自己是姆民族後,非常驚訝。是這樣吧!」

  他那麼說,我豈不是只能點頭。

  「那麼,你到底有多少地方是自以為的人類?」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說的意思,你到底有多少地方是自以為的人類?」

  他重複相同的問題。什麼到底有多少地方是自以為的人類……

  「你記住了自己的事,這是當然的。不過,你的記憶中到底有多少是正確的?」

  咦?這是什麼意思?

  「我舉個小例子。你知道你曾搭過的七森的車叫什麼?」

  「我知道,是法拉利F40吧!」

  樹先生靜靜地微笑了。

  「不對。是法拉利456GT。」

  是這樣嗎?沒這種事吧!那是F40啊!我拚命在記憶中搜尋著,卻只有F40的記憶。採用了2+2的V12引擎的,也就是F九吧!

  樹先生靜靜遞出影印的新聞。上頭的車雖然是F40,卻與我記憶中的車體完全不同。「雙座,V8DOHC4缸引擎,2936cc,雙渦輪……」最高速啦什麼的,報導上寫了各式各樣的記載,但我連看都沒看。捲到第二頁,是關於法拉利456GT的報導。那是我所知道的F40的模樣。

  那,我所相信的F40到底是什麼?

  「記錯這種事,不是任何人都可能發生嗎?」

  「這不是單純的記錯。大概是被製造出來時,類似程序錯誤的東西吧!」

  「被製造出來時?」

  「你的記憶是被製造出來的。」

  你的記憶是被製造出來的。

  你的記憶是被製造出來的。

  變得空洞的心裡,只有那句話迴響著。

  被製造出來的……

  我的記憶?

  那,我自以為的我是?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明白,原來真的有覺得腳邊正漸漸崩塌的感受。

  我好想吐。

  這不是姆相反應怎麼樣的程度,是覺得自己變得不再是自己的感覺。糟透了。我快哭出來了。

  媽媽陪我玩的情形。益智教材尖角的觸感。躺在熾熱的泳池邊時的觸感與水滴在水泥上擴散開來時飄蕩的塵埃氣味。清晨,最早踩碎路上凝結的薄冰的喜悅。海浪的觸感。跟人打架的沙坑。第一次喜歡上的女孩子。安靜的曲子。喜歡的偶像。學校帶金屬臭味的水溝氣味……這些東西,全都是謊言嗎?

  我全都是謊言嗎?

  我全都是謊言。

  讓我想笑的恐怖令身體顫抖,我不禁緊抱住自己。

  即使抱緊到難以呼吸的程度,胃部的寒冷還是沒變。

  雖然流了濕黏的汗,卻感到好冷。

  我走在謊言鋪成的人生上。

  斷章3  如月樹

  我這個人真是卑鄙。

  我把花被摘走的憎恨,推到無罪的人頭上。不,他並非無罪。

  「還好吧!」

  我想要拍撫他的背,手卻猶豫了。手上還沾滿傷害他的血,裝什麼和善!心中的聲音責怪著。

  ——對於久遠被帶走的憎恨,只能以這種形式消解嗎?

  ——傷害海蓮娜的道具,就是對她的反抗嗎?真孩子氣。

  ——我應該瞭解被傷害的痛苦不是嗎?

  我用力壓下那些聲音。因為,他是一切的根源。不論是罪或喜悅或一切,他都得背負。

  「雖然這只能讓你安心一會,但並非全部的記憶都是製造出來的。我想大概是以你真正的記憶為基本,添加上必要的東西,把不必要的東西刪除的結果吧!要把一個人的記憶從頭做起,再在上頭連人際關係都構築好那是做不到的。

  但是,他縮成一團的背影卻毫無響應。

  「還有一件事,只有這件事別忘了。離開東京之後的記憶全都是屬於你的東西,是只屬於你的真實。只有這點是絕對沒錯的。」

  綾人縮成一團的背影什麼也沒說。

  不過,這樣就好了。

  雖然難受,這卻是他總有一天非得知道的事實。而且,這麼做也是為了她。知道她目的地的我,能做的頂多只有這些了。

  斷章4  紫東遙

  自曬在院子裡的衣物彼端,積雨雲正露出臉來。

  伯父坐在走廊上喝茶,我坐在他的身旁。從旁來看,這正是平和的光景吧!但是,我的心中有著必須質問的事。

  「我已經知道了。」

  我這麼說著,拿了幾張照片給伯父看。

  「……很花功夫吧,財團應該從相關者那邊全部沒收了。」

  伯父簡直像在說別人的事,這件事就是如此沉重。

  每一張都是六道麻彌的照片.就像伯父所說的很花功夫。不論是學校相關人士或是朋友,任何人都沒有她的照片。不過她在學校裡是個人人都知道盯顯眼少女,我想搞不好會有人在照相館的舊檔案裡找到這些照片。我所知道的她,是個冰山美人,有種誰都無法靠近的氛圍。

  但是,以街頭美女的感覺被拍進快照中的她,正開朗地笑著。事實上,據她的朋友們所說,她是個公認的開朗美人,在班上很受歡迎。有一天,她失蹤了。幾天後,一身黑衣的男人們出現了,回收了她所有的照片,封住了大家的口。

  那是在六道麻彌十七歲那年的事。

  「發生了什麼事?」

  「會不會下場雨來消消暑氣啊!」

  「伯父,請別岔開話題。」

  哎呀哎呀,真是麻煩的孩子。伯父以那樣的眼神看著我。

  「我曾經是個伐竹老翁(注14)啊!」

  伯父開始靜靜地訴說。

  「我本來打算把她當作普通的女孩來養,但是有一天,接她的人來了……不,是她自己回去的。回到她該去的地方……我有時候會想啊!知道了自己是月亮上的人的輝夜姬,到底在想著什麼?」

  伯父看向我的目光,既像是哀傷,又像在催促的眼眸。

  我知道他在催促著什麼……但是,我討厭那樣。

  「該告訴他了吧?告訴綾人那傢伙。他已經……」

  我搖著頭,打斷伯父的話。

  「我害怕……害怕綾人知道真相……」

  要是知道了真相,他一定不會原諒我的。光是去想像那種事,我的胸口就好像要被扯裂了。

  「是嗎……那妳可別後悔喔!」

  伯父溫柔地對我說。可是……

  真的有不曾後悔的人生嗎……

  斷章5紫東惠

  嗚——

  好煩惱。

  好猶豫。

  我在內衣專賣店裡苦惱著。

  每一件都好漂亮。

  每一件都充滿魅力。

  我跳上市內快車。

  不只是上車,是跳上車。手上拿著購物袋,袋子裡是漂亮的內衣。會跳上車也是當然啦!

  可是,我被內衣專賣店的店員嚇了一跳。

  在更衣室裡換了內衣,店員小姐突然來說「這樣可以嗎」,跟超級市場的內衣賣場完全不一樣。

  不只這樣,她們還會說「哎呀,這裡的肉要這樣弄」、「像這樣」、「要那樣」、「這樣做」。簡直像黏土工藝品一樣,我的胸部變得從不曾有過地上得了檯面。

  這樣的技術反而更叫我感動。

  原來就是因為這樣,姊姊才會想在這樣的店裡買內衣呀!

  可是,被店員問及「是決勝內衣?」的時候好討厭。

  我討厭「決勝內衣」這樣的字眼。沒格調。

  對店員小姐來說,雖然只是閒聊的話題,可是我才十四歲,哪會是決勝內衣呀!

  我只是單純想讓自己變漂亮,想讓自己煥然一新。只要穿著漂亮的內衣,心情就會改變了啊!

  啊,因為是替明天的告白買的,會被那樣問也沒辦法。

  每偷看一次購物袋,總覺得嘴角要心蕩神馳地笑開來了。

  明天要穿著這個,向八雲先生告白。

  「我一直、一直都好喜歡你。」

  這樣說。

  「好!」

  我不禁自然地做了個勝利的手勢。

  這時候,傳來熟悉的聲音。

  「晚餐怎麼辦?」

  哎呀?這不是金的聲音嗎?

  「金?」

  轉身探出頭去的我停止了呼吸。

  為那殘酷的幸福身影停止了呼吸。

  斜後方的座位並排坐著的,是金跟八雲。

  我慌忙躲在椅背後。

  就像落水的人緊抓住泳圈一樣,我緊緊抱住購物袋。

  騙人。

  剛剛那是騙人的。

  我沒看到。

  我沒看到。

  我沒看到。

  說一百遍的話,就會沒這回事了。

  但是,現實是殘酷的。

  能聽到他們幸福的談話聲。

  「要我做嗎?你想吃什麼?」

  「就交給妳決定囉!」

  「真是的,男人就是這樣。不能自己決定嗎?」

  「其它得由我下決定的事情還很多嘛!像是小惠的升格啦!」

  夠了,別用那麼幸福的聲音,在金面前說我的名字。

  喀滋——

  購物袋發出聲響。

  「只要是妳親手做的菜,什麼都好吃。」

  喀滋——

  「真是的,稱讚我也沒用。」

  喀滋——

  「對了,趁沒忘記前我先說,明天要早點起來,要怎麼辦?」

  「我就跟平常一樣,反正我有鑰匙。」

  喀滋——

  喀滋——

  喀嚓——.

  我破壞著手中的購物袋。

  破壞著我的心。

  他們不知道我的存在,持續著幸福情侶的甜蜜對話。

  快點到吧!

  到車站吧!

  我已經一秒都不想待在這裡了。

  到達車站時,我飛躍出列車。

  把弄壞的購物袋留在座位上。

  要是連像那樣被破壞的感情,都能拋棄到某處去,那有多幸福……

  斷章6  一色真

  愚蠢的女人。只知道喝醉了來纏人。

  「我知道的,早就知道了。知道你是巴貝姆財團的人,還有你只是想利用我。」

  到現在才注意到還有什麼好說的。要不是我把資料交給海蓮娜,妳還深信我是聯合國的人吧!

  「哼,妳的臉上寫著『彼此彼此』。」

  實際上正是如此不是嗎?

  「是啊,彼此彼此。雖然只有很短暫的時間,但你讓我作了場好夢。」

  光是讓妳作了場夢,就該感激了。

  「這個……」

  小夜子站起身,將紙袋放在吧檯上。

  「是小小的謝禮。我已經不需要了……因為也沒有人要看了。」

  她以怨恨的目光投向我。

  「托你的福。」

  這不是反遭怨恨嗎?墳墓是妳自己挖的吧?

  高跟鞋的腳步聲在狹窄的酒吧裡響起。接著,小夜子離開了。

  愚蠢的女人。

  那麼,我來拜見這最後的禮物吧!

  拉出紅色的布料一看,是件被剪成碎片的洋裝。只不過是拿這種東西當禮物,妳以為我就會怎麼樣嗎?

  無聊。

  真是個愚蠢的女人。

  如果待在我身邊,還能有很多美好的回憶。

  3

  我屈膝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抱著膝蓋,背後抵著入口的門柱。

  假的人類屈膝坐在這裡。

  當我忽然注意到而回過頭時,惠的背影已經在那了。

  想要訴說什麼的沉默背影。小小的背影。脆弱的背影。

  她的背影就這樣失去力氣似地縮成一團。

  隔著門柱,我們背部相貼地屈膝坐著。

  「我不想知道……什麼真相,還是不知道比較好。你已經知道了?」

  「妳早就知道了吧!」

  妳才是已經知道了。知道我是假的人類。

  「大家一定都知道真相了。」

  「只是裝作沒看到……裝成沒看到,裝成不知道的樣子。大概是那樣比較輕鬆吧!」

  我在說什麼啊!我把沒有說出口的話告訴了惠。

  「我很害怕。怕知道這件事。怕知情之後,會被破壞的東西……因為我喜歡上了這裡……」

  我害怕說出「曾經」來。已經不再喜歡了嗎?已經無所謂了嗎?因為知道了以後,就被破壞了……

  「是嗎……跟大家不一樣,綾人你真溫柔。」

  我才不溫柔。會溫柔的只有還有能力去替人著想的傢伙才做得到。現在的我根本沒有那種能力。

  惠像抱住自己的膝蓋一樣屈膝坐著,發出小小的歎息。我以背脊感受到她那樣的舉動。

  接著,惠緩緩站了起來。

  「對不起,綾人。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消沉……不過,或許我們意外地相像喔!」

  惠這麼說著走掉了。

  我又被獨自留下來。

  相像?誰跟誰?我跟惠嗎?哪裡像了?

  那傢伙有真正的人生,我沒有真正的人生。妳說我們哪裡像了。

  斷章7  紫東遙

  我在主屋的走廊上喝著泡盛古酒(注15)。我喝著被封進酒壺中,花上漫長的時間熟成,味道圓潤,變為淡琥珀色的酒。

  我歎了一口氣。

  時間。時間。我的時間。他的時間。因為被封閉而改變了的時間。

  我再歎了一口氣。

  啪達啪達的腳步聲響起,惠走過來了。發生了什麼事嗎?她竟沒有精神。惠就這樣一屁股坐在我的身旁。

  「大人真好……喝了酒就可以澆愁。」

  「大人就是這樣說來欺騙自己的。」

  惠大大地歎口氣,仰天臥倒。

  「大人都是騙子。」

  「是呀……說謊這件事,說的人比被騙的人更痛苦。」

  這也是謊話。說的人比較痛苦的謊言,不是隨便就有的。不過,的確是有。不然的話,這胸中的疼痛該叫做什麼?

  斷章8  八雲總一

  今天是小惠的升格日。

  「紫東惠,妳已獲正式採用擔任TEERA三等職員。2029年五月五日。TEERA長官亙理士郎。」

  頌讀任命書的我也感到有點驕傲。一直以來她都非常努力。就連我們都要叫苦的狀況,她也堅持過來了。

  「謹受此命。」

  總覺得小惠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樣。是因為緊張吧!我把小惠手臂上戴的「實習中」臂章拆了下來。雖然我覺得有這個跟沒這個都沒什麼意義,哎,因為是儀式嘛!

  「太好了,小惠。來,這是妳的ID。」

  明明是嶄新的ID卡,收下的她卻好像沒有很開心。

  「哎呀?妳不開心嗎?是因為緊張嗎?」

  「咦?嗯嗯,有一點……」

  收下ID卡的小惠,就這麼低頭致意後走掉了。好奇怪,不像平常的她。是怎麼啦?

  斷章9  金湖月

  不對勁。

  不像平常的小惠。因為,就連小總頌讀任命書的時候,小惠也沒有看他一眼。決定性的,是在小總問「妳在緊張嗎」的時候,她抬起頭那一刻。

  小惠那個時候的表情……

  其實她應該會開心得受不了,但小惠卻露出找不到任何話講的表情。

  為什麼?

  昨天她明明還那麼興奮的。

  為什麼?

  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件事。

  我在走廊上等著換上便服的小惠。這種行徑還真令人討厭。

  小惠來了。她無精打采地走著。不管怎麼看,那都不是期待的升格實現時會有的走路方式。注意到我時,她站住了。

  不說不行。不問不行。不去確定不行。

  「那個,小惠。昨天妳說過的事……」

  「沒關係,我已經放棄了。」

  小惠忽然哀傷地別開視線。她的臉上一瞬間掠過了心碎少女的表情。

  果然……

  「妳知道我們兩個人的事了嗎?」

  「我不知道。」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只能道歉。因為我們一直拖拖拉拉地耽擱著,才會讓她傷得這麼深。我的優柔寡斷打碎了她的心。不顧聲音揚起變成哭音,我不停道歉著。我能做的只有這樣。

  是我的臉看起來很奇怪嗎,惠噗哧一聲爆笑出來,開朗地笑了。

  「沒關係,其實意外地不覺得心痛啊!」

  她這麼說著,邊壓著胸口。胸中會有多疼痛,我非常清楚。小惠開朗的笑容,也是為了我而做的。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啊,小惠。

  「別哭了。不是可惜了金漂亮的臉蛋嗎?」

  「小惠……」

  「啊,對了……我得告訴那個笨蛋我升格的事……他再怎麼笨,至少也會對我說聲恭喜吧!」

  她微笑地這麼說著的臉龐,感覺就好像平常的小惠。

  斷章10  紫東遙

  車子奔馳著。

  一直以來我都在逃避。我從八雲那聽說,姆相反應的事已經被綾人發覺了。那時我因為忙碌而沒時間跟他相處。因為當時我正在跟各式各樣的人見面,收集麻彌的情報。

  不,我知道這是借口。

  要是想見面,隨時都能見面,想跟他說的話就能說。但是,我卻沒有這麼做。我害怕,害怕跟綾人相見。害怕自己的罪曝光。到了那時候,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麼才好……

  不過,已經無法逃避了。我已經用掉太多時間了。

  而且拿來當借口的,對麻彌的調查也已告一段落。

  總算找到綾人的時候,他正躺在路邊的草地上。天氣明明很熱,就好像他覺得整個身體都是冰塊,要是能就這樣溶化就好了。

  我把車子停在堤防上。像這種時候,有車就很方便了。可以兩人獨處。但即使獨處,沉重的沉默也還是存在。

  「大海真好。」

  在長長的沉默後,綾人輕聲說道。

  「你連我也不相信嗎?」

  我狠下心問,他卻沒有好好回答。

  「無邊無際、不斷綿延,真好。」

  真的是這樣。他連我也不相信。

  「潮起潮落。直到永遠……就算我死了也一樣。」

  不敢相信剛剛的話,我看向綾人,他只是以手撐著臉頰看向窗外。他的背影強烈地拒絕著我。

  「妳早就知道了吧!」

  對你。我只能這麼回答。

  「不過你就是你呀!」

  「妳說的話跟八雲先生一樣耶!」

  「你不需要介意。因為,要是在意那種事,等到絕對障壁消失,我們要怎麼跟東京的人們握手。是姆還是人類根本無所謂,真的。」

  「海會一直延伸到東京去吧!」

  錯身而過的話語,錯身而過的思念。啊,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有什麼不好?照現在這樣不好嗎?直到今天,我們下都很順利地走過來了嗎?」

  我不禁反射性地想握他的手。這時,我被他拒絕了。

  「別這樣!」

  別這樣,別用那種尖銳的說法……

  「直到今天,你們不就是像這樣順利地蒙騙我嗎?」

  我的胸膛一下子被用力切了開來。我是這麼認為的。我有那樣的感覺。

  「妳說要讓我看到真實,將我從東京帶出來,然後隱瞞了真實。我……如果會變成這樣,當初我留在東京就好了!」

  綾人緩緩地轉向這邊。刻劃在他臉上的深沉悲傷令我戰慄。我把他傷得如此深嗎?接著,他的嘴角浮現絕望的笑容。

  「妳……妳是個騙子。」

  鮮血好像就要從被切開的胸口滴下。

  他迅速抽出指尖,飛奔出車外。

  後照鏡映出他跑遠的身影。然而,我卻動不了。我無法呼喊他的名字,把他留住。

  我凍結了。就這麼凍結著,不停流下看不見的血。

  已經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就像全身的力氣都流走,脖子被折斷了一樣,我突然無力地將臉埋在方向盤上。

  妳嗎……聽你這麼叫我……實在很難受。

  4

  我奔胞著。從假的自己,還有說謊的遙小姐身邊逃開。

  大家都知道了。知道我的記憶是被製造出來的。這比起我是姆民族還更難受。

  奔跑。我不停奔跑著。

  要奔向哪裡?我不知道。

  為什麼要跑?我不知道。

  我回想起遭到多雷姆精神波攻擊時,在許多地方奔逃著的事來。那時的現實是幻想。但是,這個現實……不管我跑多遠,也不會變成幻想。我的謊言人生,一直都是謊言。

  這種事我無法忍受。

  所以,我只能奔跑。

  斷章11  如月樹

  遙難得來訪了。她一臉氣餒的表情。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光是她造訪這件事,就讓我有點開心了。威塔還是福楠梅森的茶葉應該還有剩。

  我泡了紅茶回到客廳,遙正直直看著房間一角的紙箱山。

  「啊啊,這個嗎?因為妹妹要走了,得打包行李。」

  「綾人說不定也會走。」

  「別看她是那樣的女孩,其實行李也滿多的。」

  「我該怎麼做才好?」

  「因為只要我不幫她,她就什麼也不做。」

  沒錯。這是說給什麼也做不到的自己聽的借口。

  「要是知道該怎麼做的話,我也許早就阻止她了。」

  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只能像這樣打包行李,只能整理著久遠不可能帶走的東西。

  「你知道嗎?」

  「什麼?」

  「她不是你的妹妹。她跟綾人一樣……」

  哎呀哎呀,情報部的人真是。一旦調查起來,就能掌握到相當的程度。

  「是啊……但還是一家人。」

  「但還是一家人……嗎?樹以前有那麼堅強嗎?」

  「我是變堅強了。不管我願不願意。」

  正是不管我願不願意。就是我,也不是喜歡才這麼做的。我只能當成是命運放棄。

  「我也想變堅強。」

  自她唇中輕聲說出的話語,令我胸口微微發出嘎吱聲。

  遙,我知道的。妳是為了誰說出那樣的話。妳雖然拚命想要隱藏,但就算不是情報部的人,那種事我也能明白。

  5

  回到家時,有人正在走廊上跟伯父下將棋。是久遠。為什麼這傢伙會在這裡呀!不只這樣,伯父還雙手抱胸沉思著。

  「喔,你回來啦!哎呀,這位小姐真強,強過頭了。」

  「歐靈……是今天喲!」

  什麼今天。

  「那麼……我得去見一位老朋友了。」

  伯父,不用顧慮我也不要緊。

  「假如要出門,記得把門窗關好。」

  別說奇怪的話。

  「我不會出門的。」

  「假如要……的話。拜託了。」

  奇怪地確認過後,伯父到什麼地方去了。我不會出門的……因為,除了這裡以外,我找不到能去的地方。

  久遠微微笑著。

  「妳為什麼要笑?」

  「因為見到了歐靈。」

  「妳也知道對吧!所以才會笑我。」

  「啦?」

  「我是姆民族。連記憶也是被變造的,血液其實是藍色的!」

  「那我也是。」

  這可不是乾脆地說出來了嗎?到底打算把我當笨蛋要到什麼時候啊!

  「我的血液也是藍色的。」

  咦?那是什麼意思。因為,因為……

  「那,樹博士為什麼把妳當成妹妹?」

  「帶我走。」

  「大家不是都若無其事地跟妳說話嗎?」

  「我被呼喚了。」

  「為什麼能那麼若無其事?」

  「到東京……」

  剛剛她說了什麼?她說東京?

  「我希望你帶我去東京。」

  「不可能。」

  「為什麼?」

  「因為有絕對障壁。」

  「為什麼?你不是從那裡出來的嗎?出得來,應該就回得去。為什麼?」

  久遠乾脆地說了。以讓人失笑的乾脆。

  我根本沒想過那種事。遙小姐一開始說不可能我就相信了……不對。我是沒想過要回去。之前我打倒多雷姆後,在另一頭看到東京木星時,那時如果我想回去應該就能回去。不過,我卻沒那麼做。因為我喜歡這裡,因為我想待在根來神至。

  現在呢?現在我不知道。

  回東京去吧!回去看看吧!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媽媽所在的地方。

  「我知道了。」

  斷章12  紫東遙

  樹帶我來到根來神殿。

  我確信著。確信綾人要到哪裡去,確信他會回到東京。除了這裡,除了這座島之外,他能去的就只有東京了。樹也確信著。確信久遠要走了。因為神名麻彌這個存在在呼喚她。

  接著,他們兩人出現了。

  「要走了嗎?」

  樹簡直像在送去參加當天來回旅行的家人出門。

  「在呼喚著我。」

  「是嗎?」

  「樹!」

  別那麼乾脆地承認啊!我們不是該留住他們嗎?

  「妳就讓她去好嗎……」

  看著他充滿悲傷、放棄與慈愛的目光,我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但是,我不想讓綾人去。絕對不要。

  「綾人!為什麼?」

  「對不起。」

  如果要道歉,一開始就別決定去東京啊!

  「不要道歉。」

  「對不起。」

  又道歉了!我不想聽那種話。我想聽你說「還是不去了吧」。說想待在這裡……留在我的身邊!

  「你想看個清楚。」

  樹靜靜地說。

  「用自己的眼睛看清一切。」

  是這樣嗎?綾人。

  「我不知道在那邊會看到什麼。但是,我想接受一切,然後再決定。」

  綾人直直凝視我。

  「要身為姆活下去……還是身為人回來……」

  憤怒令臉頰發熱。

  你還在拘泥那種事嗎?要是拘泥那種事,我在東京看到你的時候,就會放棄一切了。姆相反應算什麼。偽造的記憶算什麼。我……我,對你……

  我的右手一瞬間動了。

  乾涸的聲音在神殿寬廣的空問裡迴響。

  壓著發紅的臉頰,茫然的綾人。

  我的手掌跟胸中一樣疼痛。

  「你會回來這裡,這跟是人還是姆無關。是身為你自己!」

  如果留不住你,至少回來吧!回到這裡。回到這座島。回到我所在的地方。

  「遙小姐果然跟八雲先生不同。」

  是因為被打嗎,綾人感覺有點開心。

  「無論如何都要去?」

  「對不起。」

  「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我或許會背叛喔!」

  「就算這樣我也相信你。我不能相信你嗎?」

  淚水就要滴落。現在別掉下來啊!現在至少讓我打腫臉充充胖子吧!

  「樹先生。」

  綾人對樹說。

  「我一定會保護你的妹妹。所以……遙小姐就拜託你了。」

  快掉淚了。他這麼一說……

  淚水好像要從胸中深處落下來。

  「妹妹就拜託你了。」

  「走吧,歐靈。」

  久遠催促著,綾人走了過去。他越過我的身旁。忽然他停了下來,如呢喃般說道。

  「謝謝妳。」

  「別說了……」

  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再說更多的話,我會想留住你的。會想哭喊著、叫喚著、纏鬧著,來留住你的。

  所以……至少,現在讓我握你的手吧!

  兩人的手迅速交疊。

  但是,綾人緩緩地鬆開手。

  接著,他再次握住我的手,十指緊緊交錯。

  越過裝備服的手套,有他的體溫。確實有的。我將那溫度刻在記憶中,好好地刻著。

  「我走了。」

  「路上小心。」

  留下餘溫,我們緩緩地放開手,接著,綾人走了。跟久遠一起走了。走到翼神世音身邊去。

  我沒有回頭看。

  背對著綾人的背後一片嘈雜。我感受著他微微的氣息。但是,那氣息也立刻消失了。綾人進入了翼神世音。

  「這樣好嗎?」

  樹以溫柔的聲音對我說。

  「這樣就好了。」

  「如果妳覺得這樣就好……我會把資料修改後送到司令中心。現在在這裡發生的事,誰也不會知道。所以妳沒有來過這裡。這樣可以吧?」

  「嗯!」

  「但是,妳還是沒變,還是一樣笨拙。」

  我真的很笨拙,只能不停哭泣。

  斷章13  紫東惠

  那個笨蛋到底溜到哪裡去啦!

  天色都要入夜了。

  我已經在整座島上找遍了,卻找不到他。

  平常的話他一定會在哪裡,希望他在的時候卻哪兒都不在。

  我要直接告訴他耶!

  「啊!不管了!我不找那個笨蛋了!」

  我打手機給他。

  電話鈴聲持續響著。

  正想著總算接通時,卻轉到語音信箱。

  「綾人?你到底在哪裡啦!」

  聲音會變凶也沒辦法。

  「是我……那個……那個啊……」

  伴隨著巨大的聲響,根來神殿上方發生爆炸。

  接著,有什麼東西拉出帶光的尾巴,被吸入還殘留一點藍色的天空中。

  那是……

  翼神世音……

  是綾人。

  翼神世音閃爍著光芒往夜空升去。

  我的心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沉入深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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