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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魔法/冒險]山形石雄 -【戰鬥司書.八】戰鬥司書與終章猛獸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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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8-1 07:37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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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8-3 02:32 PM 編輯


內容簡介:
邦特拉圖書館在終結叛亂、重返和平之後,又突然發生緊急異變!守護書庫的衛獸們從自己護衛的領域脫逃,開始襲擊武裝司書!?儘管武裝司書展開全面抗戰,但卻遲遲沒見到代理館長哈繆絲的蹤影。眼見武裝司書就要戰敗,哈繆絲竟傳達所有職員武裝司書存在的意義,以及關係到世界存亡的震驚事實!於是,最下層的「天國」也終於展開行動。扭轉世界真理的瞬間即將到來……榮獲新人獎大賞之系列作品第八集衝擊開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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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8-3 02:25 PM|只看該作者
  露魯塔=克薩庫那
  掌握故事關鍵的男人。只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歷代代理館長。

  哈繆絲
  邦特拉圖書館代理館長。性格冷酷且極度好戰,擅用投石器。

  馬特阿拉斯特
  武裝司書。哈繆絲最信賴的人,是擁有預知能力的實力派人物,天生的說謊家。

  尤奇佐納
  武裝司書。下任代理館長。雖然體弱多病,但戰鬥能力卻僅次於哈繆絲。

  艾恩立凱
  能夠操控雷電的戰士。打倒神溺教團後行蹤成謎。

  凱薩莉蘿
  武裝司書。看似大而化之,內心卻潛藏著膽小的一面。

  堇之罪人
  曾找出毀滅天國方法的謎樣少女。

  奧莉薇亞
  為了毀滅天國,於是反抗武裝司書與哈繆絲的女人。

  拉斯哥爾
  延續人類故事的追憶戰器一一逝去石劍『夜』的化身。



  序章  悲壯終結的開始

  凌晨時分,離拂曉大約還有一個小時左右,東方的水平線染成一片赤紅,星光也自天際消失。

  空氣雖然冰冷,但卻晴空萬里。連續冷了好幾天,想必今天會是許久未見的溫暖天氣。

  街道上依稀可見此起彼落的燈光。現在是早起之人都已經起床的時間帶,陣陣白煙自麵包店的煙囪冉冉上升。今天第一班運輸船已到達港口,船員們正忙著卸貨。

  邦特拉過去神島嶼館下街,今日也是一如往常的光景。

  此時忽然出現一名與平和街景完全不搭,令人不寒而慄的人影。此人站在打烊的啤酒屋屋頂上,凝視著威嚴聳立於街道與島嶼中央的邦特拉圖書館。

  「終於是時候了。」

  人影喃喃自語。那是一名全身穿著黑衣的女性,穿著長袖禮服,套著白色手套,頭戴一頂附有蕾絲面罩的黑帽,全身包得密不通風,手上拿著一把刀身以石頭打造的奇妙短劍。

  她是能延續人類故事的追憶戰器——逝去石劍夜,別名拉斯哥爾=奧塞羅。

  「這次真是非常突然,露魯塔=庫沙庫納。」

  拉斯哥爾如此說道。要是旁邊有人聽到這句話,肯定會不知所云吧。因為不論是邦特拉圖書館或是街上人們的模樣,完全不見任何異狀。隱約聽得到主婦或傭人庖丁的微弱聲響,麵包店散溢出剛出爐的招牌麵包香味。

  早上第一班船將新鮮的蔬菜與肉類送往市場。裡頭裝滿『書』的箱子,則由上早班的一般司書與見習生們運往邦特拉圖書館。

  在這平和的氣氛下,拉斯哥爾再度開口。

  「無論如何,這恐怕會成為世界上最浩大的事件。在那一刻即將到來的今天,日子是否過於平凡了些?這對能知曉一切的在下而言,實在不太協調。」

  一陣沉默之後,拉斯哥爾面無表情地笑了笑。

  「話說回來,這不過是無關緊要的話題,還請您毋需介意。僅是在下自身的感歎罷了。」

  拉斯哥爾究竟是在和誰說話呢?週遭並無半個人影,拉斯哥爾的視線始終注視著邦特拉圖書館。

  「在下僅能徹底做一個旁觀者。若這將是最後的結局,在下也只能靜觀其變,沒有插嘴的餘地。」

  拉斯哥爾笑著說。

  日期是一九二九年一月十二日,正確的時間是早上五點零七分。

  這一瞬間,世界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呢?

  知道這件事的,在地上唯有拉斯哥爾=奧塞羅一個人。

  無論是武裝司書還是神溺教團的任何人,都不知道現在所發生的事,以及即將發生的事;就連管理邦特拉圖書館秘密的馬特阿拉斯特、樂園管理者明斯,甚至於代理館長哈繆絲,都認為今日會是一個風平浪靜、平凡無奇的日子。

  「在下曾聽某人說過這句話,好像是馬特阿拉斯特先生。」

  拉斯哥爾繼續說。

  「所謂的無異常狀態,包含三種情形。一則是真的沒發生任何事;二則是異狀事先被防堵;以及沒有察覺到異狀的第三種情形。

  一般的武裝司書或世界上的人們,應當屬於第一種。

  至於哈繆絲、馬特阿拉斯特、尤奇佐納、尤莉、邦伯,以及樂園管理者明斯,則是屬於第二種。

  然而實際發生的情況卻是第三種。」

  拉斯哥爾一個人繼續獨語。

  「為何如此嚴重的事態,竟然完全沒人發現?難不成是刻意不想察覺?即便是長久以來觀看人類故事的在下,也不得不感到不解。

  肯定是人們不願意察覺,因為雙眼被完美的謊言與策略蒙蔽,以致沒能發現潛藏於其中的真實。」

  拉斯哥爾突然低頭看著腳下。底下是兩個星期前,武裝司書們一同歡度總結一年時光的啤酒屋。奧莉薇亞、馬特阿拉斯特、哈繆絲與武裝司書們齊聚一堂,那是一場混雜著欺騙者與被欺騙者的虛言者之宴。

  「話說那場虛言者的宴會,不是正適合作為終結此故事的盛事嗎?表面愉悅但事實上卻是荒謬至極。」

  拉斯哥爾的表情因為薄紗遮掩而不得而知,然而毫無疑問的,此時的拉斯哥爾帶著嘲笑。不,不只是現在,在這兩千年的時光裡,已經替換無數身軀的拉斯哥爾,臉上總是露出沒有表情的笑容,那或許算是對人類的一種嘲笑。

  「藉著欺騙人類,而想要達成某種目的馬特阿拉斯特;假裝被欺騙,而準備迎接勝利的奧莉薇亞。不管是誰,都極其愚昧。

  因為不管如何欺騙、如何隱瞞,真實終究存在。在真實的面前,不論是多麼巧奪天工的謊言都無所遁形。」

  喃喃自語的拉斯哥爾似乎察覺到什麼,像在和誰說話似地開口:

  「喔,您終於發現了吧?馬特阿拉斯特先生。」

  她說話的對象並不在現場,連個聲音也沒聽見。

  「您是否全盤瞭解了呢?沒錯,在真實的面前,所有的謊言都顯得不堪一擊。」

  拉斯哥爾靜靜地發出一陣深沉的嘲笑,然後像是融入屋頂般地消失不見。

  在拉斯哥爾的身影消失的兩個多小時後。

  邦特拉過去神島嶼響起緊急召集的緊報鐘聲,那是宣告圖書館最高危機等級的鐘聲。

  時間是一九二九年一月十二日,一個平凡無奇的冬天。在今天之前,悠久的故事仍持續進行,武裝司書搜集『書』、加以保護;神溺教團則培育出至極幸福者的『書』,將它奉獻給天國。兩邊時而戰鬥,時而互相協力,持續保守秘密。

  不難理解拉斯哥爾感到不協調的理由,因為這個即將終結兩千年光陰的早晨,也未免太平和了。

  一九二九年一月十二日,邦特拉圖書館的歷史將在今天畫下句點。

 ☆★☆★☆★☆★☆★☆★



  第一章  戰敗者的孤獨苦鬥

  這天早晨,他被遠方傳來的鐘響吵醒。他當然記得這種聲音,之前他曾聽過兩次。

  第一次是一年九個月前,摩卡尼亞=弗魯路叛亂時;第二次則在大約一年前,蒼淵咒病大亂時。這道鐘聲對曾在邦特拉圖書館與武裝司書戰鬥的他而言,實在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艾恩立凱=畢斯海爾踢開毛毯,從床上跳了下來。此刻他人在一間面對館下街大馬路的狹窄房內。

  「發生什麼事?」

  艾恩立凱把頭探出窗外,然而從這裡恰巧無法直接看到邦特拉圖書館。艾恩立凱急忙穿上上衣,從飯店的走廊衝了出去。以他本身的能力,要從窗戶一躍而下不成問題,但是此時的艾恩立凱卻隱藏住自己的魔法能力。不光只是雷擊的能力,就連任何超越常人的動作也全都不外露。

  他從飯店正面玄關衝出道路。周圍聚集了許多和艾恩立凱一樣,面露不安表情並四處張望的一般市民。

  「又來了嗎?」

  「不是已經沒有恐怖分子了嗎?」

  人們交頭接耳,他們會畏懼也是情有可原。一年前的大亂,如今還深刻地留在人們的腦海裡,大家都在擔心或許會再度發生波及一般市民的戰亂。

  「……你知道發生什麼事嗎?」

  住在同一飯店的房客這麼問。

  「不知道。」

  對方搖了搖頭,並非撒謊或是隨意搪塞。艾恩立凱雖然比一般市民瞭解邦特拉圖書館內部的事,但他完全不明白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從背後撞了過來。艾恩立凱理應不受這小小的衝擊力道影響才是,但卻誇張地跌了一跤。他為了隱瞞自己的能力才故意這麼做的。

  「抱歉!你沒事吧?」

  從後頭撞上來的人是一名穿著西裝的男子。從背部傳來的觸感,他確定對方是個能夠使用肉體強化魔術之人。

  「你還好吧?」

  「嗯。」

  穿著西裝的男子一把拉起艾恩立凱。

  「因為發生了緊急事故,還請原諒。我先走了。」

  男子匆忙跑向邦特拉圖書館的方向。

  「他是武裝司書嗎?」

  剛剛那位飯店的房客如此問道。

  「可能是吧。」

  艾恩立凱回答。

  他對剛才那名男子有印象,他應該就是名叫葛摩的武裝司書,艾恩立凱曾在馬特阿拉斯特的介紹下和他見過面。然而葛摩在拉起艾恩立凱後,便急忙離去了。

  葛摩沒發現他剛才撞到的人是艾恩立凱,因為艾恩立凱現在的模樣,已經不再是葛摩認識的那個人了。

  艾恩立凱曾被具有噬『書』能力的札托吞食,後來他反倒奪走了札托的身體,所以武裝司書認識的艾恩立凱,其實是札托的模樣。

  而札托的模樣現正逐漸產生變化,原本細長的雙眼,如今成了上吊眼;原本修長的臉型也逐漸縮短,鼻樑變低且外擴;就連原本高大的身材,如今也變成一般人的標準。

  雖然多少還保留札托的容貌,但他幾乎恢復到艾恩立凱還活著時的模樣。

  這並不是區為艾思立凱的意志而政變的,而是這一年來的自然演變。雖然不清楚詳細的理由,但有可能是靈魂與身體逐漸合而為一造成的。

  唯有成為噬『書』證明的透明髮色,至今仍未改變。艾恩立凱只在這部分進行染髮,恢復成他原有的黑髮。

  「他好像完全沒有發覺。」

  艾恩立凱一邊看著葛摩的背影,一邊輕聲低喃。

  沒有武裝司書見過艾恩立凱原本的模樣,就連死去的洛蘿緹也不知道。只要他不使用雷擊的力量,就不會被人發現他的身份。

  在二十天前左右,艾恩立凱一直待在過去神島嶼。

  他知道武裝司書正四處找尋被視為擊倒神溺教團英雄的自己,也知道一名叫做凱薩莉蘿的女人邀請自己參加宴會。然而艾恩立凱卻視若無睹,逕自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

  因為他打算和武裝司書決一死戰。

  打算消滅武裝司書保守的最高機密——天國。

  「這位先生,既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是回飯店比較安全吧?」

  一旁的男子提議。

  「或許吧……我再觀察一下情況。」

  艾恩立凱回答後,兩眼直視著邦特拉圖書館,發現數名跳上屋頂、匆匆跑進館內的人影,還看到才剛起飛的飛機突然轉彎緊急迫降。肯定是突然接獲集合的命令吧。

  但裡頭究竟發生什麼事,則完全不得而知。

  「我去看看。」

  艾恩立凱說完便往前走去,一旁親切的男子雖然想要阻止,但隨即放棄這樣的念頭。

  這或許是個大好時機。

  艾恩立凱心想:如果武裝司書陷入混亂,趁機潛入也不失為良策。總之,當務之急得先掌握狀況。

  艾恩立凱朝圖書館的方向走去,目的是為了與武裝司書一戰。

  他確實曾是洛蘿緹最要好的夥伴。艾恩立凱沒有個人恩怨,司書裡還有不少他敬佩、友好的夥伴們。

  不過,只能和他們戰鬥了。唯有毀滅天國,艾恩立凱的戰爭才能劃下句點。

  艾恩立凱緩緩走向仍在鳴放鐘聲的邦特拉圖書館。

  一年前。

  蒼淵咒病大亂結束後,艾恩立凱人在持續混亂的伊斯摩共和國。在戰鬥結束的三天後,他將洛蘿緹的『書』與寫有殺害卡酋亞的信,送至邦特拉圖書館。

  如此一來,也算盡了和武裝司書們的情義吧,之後的事一概與艾恩立凱無關。

  後來,艾恩立凱漫無目標地走在伊斯摩共和國境內,這段期間和誰見了面,又做了什麼事,艾恩立凱都不記得了。

  勝利讓艾恩立凱喪失了一切,他失去了可說是他一切的洛蘿緹,就連和神溺教團決戰的目的也消失了。

  已經沒有理由回去那個洛蘿緹早已不存在的邦特拉圖書館,和神溺教團的戰爭已經結束,他不再嚮往平和的生活。之所以期望沒有戰爭的生活,是為了讓洛蘿緹感到放心。

  雖然困惑,但腦海裡想的儘是戰鬥。因為這是艾恩立凱唯一能做的事,除了戰鬥之外,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無能為力;除了戰鬥之外,他無法想其它事情。

  真是有夠蠢的,他如此自嘲。

  洛蘿緹應該會希望艾恩立凱能過著平穩的生活。明知如此,但卻無能為力,因為洛蘿緹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即使過著平穩的生活,洛蘿緹也無法感到高興了。

  他一味地尋找戰鬥的對手,但卻苦尋不著。

  就在此時,腦裡傳來一個訊息。是武裝司書之一的米蕾波可=凡蒂兒的思考共有。

  (艾恩立凱……好久不見。我是武裝司書晚輩——米蕾波可=凡蒂兒。不知您人在哪裡?)

  艾恩立凱並沒有傳回思考,因為就算回傳了,他也不打算回答。

  (大家正在尋找您的下落。我們準備給您拯救武裝司書與世界的謝禮,以及符合您立下大功的待遇,或許無法完全滿足您的要求,但懇請您與我們連繫。

  關於洛蘿緹的不幸……我完全可以體會您的心情。但還懇請您勿因此自暴自棄,我想這也是洛蘿緹的希望。)

  艾恩立凱心想:少來了,像妳這種人哪能體會我的心情。

  (另外,我們已查清有關神溺教團所信仰的天國。雖然尚未掌握確切的證據,但推論天國只是古代信徒捏造的傳說,是基於幻想而形成的產物。

  我們會加以剷除神溺教團的餘黨,關於神溺教團的復活,也請您無需擔心。最後期待您的連繫。)

  思考共有被切斷。艾恩立凱覺得這個能力真是沒格調,居然大剌剌地闖入一個想要獨處的男人腦中。

  「原來神溺教團被消滅了。」

  艾恩立凱低語。既然如此,戰爭已宣告結束,艾恩立凱該做的事也結束了。

  心中沒有半點喜悅,神溺教團一旦消滅,就等於喪失了戰鬥的對手。

  當時艾恩立凱獨自坐在一間位於髒亂市鎮內的便宜酒吧,外表與流浪漢無異。酒客與店員都對他投以厭惡的目光。艾恩立凱覺得這落魄的下場,正符合他現在的心境。

  「酒。」

  艾恩立凱向酒吧老闆吆喝,老闆假裝沒聽見。艾恩立凱一陣自嘲,直接把殘餘在酒瓶裡的酒一口乾了。

  當場喝個酪酊大醉也不錯。話說回來,自己早就死了。他一邊這麼想,一邊把酒瓶摔到地上。

  艾恩立凱趴在桌上,閉上雙眼。

  (武裝司書滅亡後,世界將會脫胎換骨。我所冀望的新世界,將沒有你的容身之處。)

  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張最不想看到的臉——利用艾恩立凱、殺害了洛蘿緹的卡酋亞。

  (我要把洛蘿緹和你的『書』一起帶往天國,在浩瀚無盡的天國角落,或許會有你的容身之處。)

  他曾這麼說,雖然那是自己最不想聽到的話。

  艾恩立凱想起卡酋亞被那道劃開天際的巨大雷擊命中前的臉孔,那是一張準備受死,卻滿懷自信能獲勝的表情。

  「……不對。」

  艾恩立凱低喃。天國不單單只是人的幻想,若只是幻想,他不應該露出這樣的表情。卡酋亞有百分百的把握,天國的確存在,存在於某個地方。

  「米蕾波可,妳錯了。」

  艾恩立凱站了起來。終於找到對手的艾恩立凱,臉上浮現許久不見的笑容,然而表情卻介於正常與瘋狂之間。

  「天國……必定存在。」

  一旁的酒客搖動椅子,紛紛閃避。

  一年後。

  艾恩立凱動身前往邦特拉圖書館,走在邦符拉過去神島嶼的街道上,突然傳來一陣悠哉的聲音。

  「……這位看起來像壞人的先生,可以請教一下嗎?」

  一名穿著睡衣、腳踩拖鞋的女人主動向他攀談。一見到她,他立刻心想:沒想到還能碰到這號意外的人物。艾恩立凱隨即把「好久不見」這句說到一半的話又吞了回去。

  站在眼前的人正是奧莉薇亞=利崔特,是逃出哈繆絲魔手、騙過馬特阿拉斯特的奧莉薇亞=利崔特。

  「發生什麼事啦?到處鬧哄哄的,是不是出現什麼殺人魔?」

  奧莉薇亞一副若無其事的口吻如此問著。失去記憶的她,現在只不過是個普通人。

  「裁縫師,妳知道剛才的鐘聲嗎?」

  除了奧莉薇亞之外,還有許多聽到鐘聲跑出來的居民。他們全投以異樣的眼神盯著奧莉薇亞,現場只有她一個人還搞不清楚狀況。

  「鐘聲?有聽到啊。怎麼啦?」

  「邦特拉的鐘響了耶。」

  「那又怎樣。哇~~好冷喔。」

  奧莉薇亞一邊打噴嚏,一邊摩擦披著睡衣的手腕。

  「妳不知道它的意義嗎?」

  「我才剛搬來這裡,完全不清楚耶。」

  沉默不語的艾恩立凱終於開口,向粗魯地擤著鼻涕的奧莉薇亞說明:

  「那是通告最危急事態的鐘聲,現在對所有武裝司書下達的是第一時間的召集命令。」

  奧莉薇亞原本還一臉睡眼惺忪,這才首次睜大了眼睛。

  「這下可糟了,發生什麼事啦?」

  「我也不清楚,我只看到武裝司書各個神色匆忙。」

  奧莉薇亞手托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兒。

  「該不會是發生了那件事吧。」

  「什麼事?」

  艾恩立凱反問她。周圍的人全圍向奧莉薇亞,就算只是盜聽途說也無所謂,大家現在都渴望能獲得任何一絲消息。

  「我稍早之前,曾和哈繆絲談過話,她說自己面臨敵人的威脅。」

  「……到底是怎麼回事?」

  艾恩立凱繼續追問。

  「大約在兩個星期前,她跟我說有一名來歷不明的敵人盯上她,對方是誰、從哪裡來,則完全不得而知。她這次可能真的有危險了。」

  街上的人一陣嘩然。艾恩立凱稍稍想了想,奧莉薇亞說的那位狙擊哈繆絲的敵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那個人或許根本就不存在、。」

  艾恩立凱開口反駁。

  狙擊哈繆絲的神秘人物,應該就是繼承『堇色願望』的人。而那位身份不詳的敵人,此刻就在這裡;就是艾恩立凱本人。

  八個月之前,艾恩立凱從奧莉薇亞口中承繼了『堇色願望』,因此現在才會與武裝司書們為敵。

  「你憑什麼這麼認為?你究竟是誰?」

  奧莉薇亞一臉不解。

  「懶得解釋,我先走了。」

  說完,艾恩立凱走過奧莉薇亞身旁。

  「裁縫師,妳剛剛說的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妳和代理館長是好朋友嗎?」

  周圍的人紛紛追問奧莉薇亞。艾恩立凱趁奧莉薇亞忙於應付之際,背過身離開現場。

  九個月前。

  艾恩立凱決心與天國一戰,但前途卻充滿了障礙。天國究竟是什麼?位於何處?確實存在嗎?艾恩立凱全都一無所悉。

  他不知道對手身在何處,於是陷入了絕望的抗戰。

  不,連戰鬥本身都很可笑。艾恩立凱唯一能做的就是尋找線索,漫無目的地四處空轉。

  就在這個時候,伊斯摩共和國的街道突然起了變化。艾恩立凱被一名男人叫住,地點在卷弄裡的一間酒吧。

  對方是一名素性不良的男人,雖然身上武裝著槍械與誇張的劍器,但一眼就可看出是個戰鬥生手。男子粗魯地遞出一張相片。

  「老兄,你認得這女人嗎?」

  艾恩立凱睜開眼睛,他當然清楚認得這女人,她就是被武裝司書保護的蕾娜斯=弗魯路。

  傳聞她被沃肯擄走後遭到殺害,然而,艾恩立凱卻曾在她被擄走前,和她見過一面,當時她稱自己是奧莉薇亞=利崔特。

  為何要找這個女人呢?還是這女人原本就活著,搜尋她下落的又是何方人物?

  他努力不讓臉上露出疑問與不安的表情。所幸對方是個蠢蛋,似乎完全沒察覺艾恩立凱浮動的心情。

  「好像有看過,又好像沒看過……」

  聽到艾恩立凱曖昧的回答,男人不耐地嘖了一聲,把照片收了回去。

  「等等,你為什麼要找這個女人呢?」

  艾恩立凱緊追不放,說不定能從中獲得線索。

  「這和你無關,她是個從某老頭手中逃走的愛人。」

  這傢伙恐怕也不知道真正的理由,他應該只是受命於某人。

  「可以讓我盡點力嗎?我手頭剛好有點緊。」

  「干我屁事啊,自己去垃圾桶找吧。」

  「……那這樣如何?」

  艾恩立凱一把捏住桌緣,將它整個擰斷,接著緊抓著木頭碎片,瞬間將之化為木屑。

  「你會使用魔法喔。」

  「多少會幾招,讓我加入對你不會有損失。」

  男人態度瞬間丕變,並往艾恩立凱身上湊了過去。

  「你早說嘛,歡迎歡迎。」

  男人報上自己所屬的組織,雖然名號一大串,但終究不過是個流氓組織罷了。艾恩立凱報上假名,成為他的同夥。

  當時,他並不覺得這是什麼重大線索,只要和神溺教團有關什麼都好。他直到發現了奧莉薇亞,才發現自己釣到大魚。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搜查奧莉薇亞的工作順利進行,已經清楚掌握她的行蹤,只需找到她向僱主報告就可以了事。

  「老兄,你最近怎麼整個人都變了樣啊。」

  一起走在街上的同行小混混如此說道。艾恩立凱的臉這時也持續產生變化,雖然他從去年年末就出現變化的徵兆,但直到最近才完全變成有別於札托的臉孔。

  「是這樣沒錯,但你不用在意,這並不重要。」

  小混混縮了縮脖子,露出毛骨悚然的表情。

  「我完全搞不懂你們這些會使用魔法的人。」

  這一個月來,已經查出這群小混混的幕後主使,他們很可能是馬特阿拉斯特僱用的傭兵。他在偶然的機會中,聽到僱用這群傢伙的內幕。

  問題是,馬特阿拉斯特為何要找奧莉薇亞?宣告她死訊的人不正是哈繆絲嗎?

  隱瞞她活著的消息,卻又暗中追尋她下落的理由是什麼?艾恩立凱頗感興趣。

  這時,艾恩立凱的視線停留在一名位於街角、幫人擦鞋的女人身上。

  那是奧莉薇亞,或者是蕾娜斯。同行的小混混並沒有察覺,艾恩立凱輕輕把手指伸向他的脖子,放出些許電擊。

  「喂、喂,你怎麼了……」

  小混混往前方倒下,艾恩立凱一邊假裝慌亂,一邊扶住小混混。由於威力極弱,應該不致於留下傷痕,可能只會被誤以為是突然昏倒。

  艾恩立凱讓小混混躺在一旁的長椅後,便逕自離開。

  感覺有異的奧莉薇亞立刻停下擦鞋的動作,拔腿就跑。艾恩立凱緊跟在她後頭,追到了巷子裡。

  「好久不見了,蕾娜斯=弗魯路,還是該稱呼妳為奧莉薇亞=利崔特?」

  艾恩立凱還搞不清楚她屬於哪個人格,女人從懷裡抽出一把刀,露出盛怒小貓的威嚇。從她的反應來看,艾恩立凱覺得她應該是奧莉薇亞。

  「……等等,我不是妳的敵人。奧莉薇亞,請先聽我解釋。」

  「廢話少說,你是哈繆絲派來的嗎?還是神溺教團呢?」

  「兩邊都不是。總之妳先冷靜下來。妳還記得我吧?我曾和沃肯一起見過妳。」

  說完,艾恩立凱從手中發動一道小規模的雷擊。一會兒後,奧莉薇亞終於回想起來,露出驚訝的表情說。

  「你就是艾恩立凱=畢斯海爾呀,怎麼整張臉都變了。」

  奧莉薇亞還沒卸下戒心,可能是怕艾恩立凱聽命於馬特阿拉斯特行動。

  「冷靜一點,我不是來追捕妳的,只是要來問妳幾個問題。」

  「……要問什麼?」

  「為什麼馬特阿拉斯特急著找妳?」

  奧莉薇亞與艾恩立凱兩人互瞪著對方,奧莉薇亞放下手歎了口氣。

  「在問話前,請先讓我填飽肚子,歷經這一切已讓我筋疲力竭。」

  「……好吧,我們找個地方坐著談。」

  奧莉薇亞在一間便宜的餐館內,轉眼間擺平了兩人份的牛排。肚子餓、筋疲力竭似乎所言不假。這餐由艾恩立凱買單,現階段他的手頭還不成問題。

  這段時間,艾恩立凱叫醒剛才昏過去的小混混,讓他先行回家。當然,他並沒有跟他提起奧莉薇亞的事。

  兩人來到奧莉薇亞棲身的貧民窟,互相交換彼此的遭遇。

  「……我這邊大致就是這樣。」

  由艾恩立凱先說。雖然打倒神溺教團,但艾恩立凱還在尋找天國。就在他一面尋找線索之際,又加入奧莉薇亞的搜索。

  「我願意相信你。」

  聽到奧莉薇亞這麼說,艾恩立凱放心了不少。

  「為什麼妳這麼輕易就相信了?」

  「你沒有必要對我撒謊啊。如果你將我視為敵人,肯定會立刻殺了我吧。」

  奧莉薇亞露出疲累的表情笑著說道。看到她的模樣,更讓人對她究竟發生什麼事情感到好奇。第一次見面時,她那目中無人與無所畏懼的心態已蕩然無存。

  「我反而擔心你是否會相信我說的話,因為內容實在超乎常理,誇張到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妳就先說來聽聽吧。」

  奧莉薇亞花了很長的時間把話說完,先從她小時候遇到的凡德=魯加談起;接著是被囚禁在神溺教團船上的過去;以及被剝奪記憶、變成蕾娜斯=弗魯路的轉變。

  「……到此為止還沒什麼大不了的。」

  奧莉薇亞笑著說道。艾恩立凱也曾度過一段波折奇異的人生,他認為那足以和奧莉薇亞匹敵。

  「不只如此,好戲還在後頭。」

  奧莉薇亞的戰鬥還沒有就此結束。找回過去的記憶、和沃肯的邂逅、以及活著逃出哈繆絲的魔手。

  最後,她與拉斯哥爾=奧塞羅碰面,從他口中得知『堇色願望』一事。

  「……關於最後拉斯哥爾的部分,我曾一度懷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幻想。因為再也沒有比這更誇張、更荒唐的事了。艾恩立凱,你相信嗎?」

  艾恩立凱捂著嘴沉默了好一會兒。

  「如何呢?艾恩立凱。」

  「我相信,因為對方的名字叫做拉斯哥爾=奧塞羅。」

  「啊啊。這麼一個怪異的小孩,我也心存懷疑。」

  「那就相信吧。我相信拉斯哥爾=奧塞羅這傢伙。」

  艾恩立凱與拉斯哥爾還頗有一段的淵源。艾恩立凱自己的『書』被送至札托手上,他還主動送來克萌拉與洛蘿緹的『書』。雖然連對方是神溺教團的敵或友都不清楚,但他肯定存在於秘密的核心位置。

  這樣的拉斯哥爾開口說天國確實存在,事到如今,事實也隨著奧莉薇亞這個證人的出現擺在眼前。

  艾恩立凱不知道這樣的感情是憤怒還是歡愉,他只是感到毛骨悚然,手指不由自主地顫動起來。戰鬥終於開始了。這樣的想法使得艾恩立凱渾身起雞皮疙瘩。

  此外,艾恩立凱還獲知另一條線索。

  那就是毀滅天國的唯一手段『堇色願望』。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啊。」

  艾恩立凱笑了笑,竟能同時得知戰鬥的對手與獲勝的手段。

  「想必是個值得我們歡笑的日子,你似乎是值得托付這一戰的人。」

  「除了我之外,還會有誰嗎?」

  「的確如此,除了你以外,不作第二人選。」

  如此說完後,兩人互相笑了笑。

  那天晚上,艾恩立凱睡在奧莉薇亞的床上。既然艾恩立凱在找奧莉薇亞的下落,自然不能和她一起在街上閒晃。

  「天國究竟是怎樣的地方。」

  艾恩立凱問著。兩人並肩坐在一張單人床上,艾恩立凱坐在枕邊,奧莉薇亞則盤腿坐在腳邊。艾恩立凱繼續說:

  「就目前所知,天國是一個收集至極幸福人類『書』的場所。武裝司書扶植神溺教團,將幸福人類的『書』送往天國。兩者一邊互相協助,一邊保守秘密。但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一點頭緒也沒有。」

  奧莉薇亞聳了聳肩。

  「我所知道的,不論是武裝司書還是神溺教團都是一丘之貉,都是想抓到我們,毀掉我們人生的傢伙。」

  「守護天國秘密所為而來?天國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而存在的?」

  艾恩立凱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

  「這還需要說嗎,和神溺教團那夥人一樣啊。他們肯定是死後想進天國,就只為了這個目的。」

  奧莉薇如此回答。

  「是嗎……但我並不這麼認為。」

  「為什麼?」

  「那幫人雖然是群惡徒,但還保有一部分的純潔。雖然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目的絕不是為了私慾或是自己的利益,他們一心只為了盡義務。」

  哈繆絲=梅瑟塔或許是例外,但那女人除了戰鬥之外,也不抱有任何的私慾。

  「是嗎?」

  「我和武裝司書的關係比妳還深,所以我知道。

  那幫人之所以強,是因為他們抱持著義務與責任感,這是神溺教團所欠缺的、武裝司書所獨有的強大力量。

  若貪圖私慾,武裝司書恐怕只是個薄弱的組織。」

  「……那又怎樣。」

  「守護天國絕非為了一己的私慾,因為那是他們應盡的義務。只是不知這項義務裡隱含著什麼樣的內幕。」

  「原來你是這麼想,但我卻一點也不明白。」

  「說得也是。」

  艾恩立凱和武裝司書正義的一面有關,而奧莉薇亞一路走來,卻只看到負面的武裝司書。所見一旦不同,結論也會有所差異。究竟誰才正確,現在兩人都還不知道。

  「總之,如果無法發掘天國的真實面,就無法戰鬥。」

  奧莉薇亞搖了搖頭。

  「在這之前,我們得想辦法活下去。不活下去又要如何談戰鬥。」

  艾恩立凱也深表贊同。

  之後,兩人開始研商對策。

  「你不是和武裝司書有些淵源嗎?那你能否回到邦特拉圖書館,尋找搜集相關的情報?」

  艾恩立凱左右搖了搖頭。

  「不行,妳一旦被抓到,或是妳的『書』被發現,哈繆絲他們肯定會立刻來取我的小命。」

  「……我覺得是你的話,肯定有勝算耶。」

  「不。正面衝突的話,我恐怕沒有勝算可言。」

  艾恩立凱冷靜地做出判斷。

  和哈繆絲對決一定沒有勝算,即使是馬特阿拉斯特,想要和她打成平手都很吃力;更何況還得對付尤奇佐納與邦伯。

  就連打倒卡酋亞那從天而降的雷擊,在這幫人面前也發揮不了作用。再加上還有發動前得先花上三十秒的時間,以及天空上得有雲層等不利條件。

  「或許能和其中幾人打成平手。然而,光是如此是沒有意義的,得早一步觸及秘密的核心才行。

  然而,在這之前,一旦被那幫人發現的話,就前功盡棄了。」

  「總之,只要能隱藏你存在的事實就可以了吧。包括和我見面,以及你想要與天國一戰的企圖。」

  「是沒錯,但有辦法嗎?」

  「我會想出可行的方法。」

  兩人花了數個小時商談。艾恩立凱並不擅長於詐術,所有的策略幾乎都是奧莉薇亞出的點子。

  「騙過馬特阿拉斯特,消除記憶隱瞞有關我的事。」

  這是如履薄冰的作戰策略。就連獻策的奧莉薇亞也沒有信心能成功,然而事到如今也別無它法了。

  「即使我失敗,你也別因此而喪氣。」

  「嗯。」

  艾恩立凱點了點頭。即使奧莉薇亞失敗,她還是爭取到時間,這就夠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爭取時間,之後的事全交給你了。萬一連你也失敗了,務必找到繼任的人選,只要不讓打倒天國的意志與其手段中斷,總有一天絕對會成功的。」

  「……我知道。要是我被殺了,而妳還活著的話,妳也得傳承給某人。」

  「希望雖然不大,但我會盡力而為。」

  到此,談話頓時中斷。除了戰鬥之外,沒有兩人共通的話題。

  兩人之間瀰漫著一股冗長的沉默。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應該還有其它能做的事吧,但他們似乎沒有那種閒情逸致。

  突然,奧莉薇亞開口問。

  「洛蘿緹那女孩死了嗎?」

  「……嗯。」

  「真是可惜,那麼好的一個孩子。」

  「嗯。確實是如此。」

  沒辦法再繼續談下去。對艾恩立凱而言,要他說出口實在太沉重。奧莉薇亞似乎也察覺艾恩立凱的心情。

  「嗯,那個叫沃肯的男人也死了吧。」

  「啊。他是個好人,真的是個好人。他過世已經半年了吧。」

  奧莉薇亞懷念似地感歎。

  「除此之外,聽說武裝司書也犧牲了不少人,好像連伊蕾伊雅都死了。」

  「偏偏哈繆絲與馬特阿拉斯特還活著,這世界到底怎麼了。」

  「真是一團亂。但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居然還活著。」

  真是令人沮喪的對話。兩人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因而中斷談話。

  奧莉薇亞再度開口時,已經過了好幾分鐘。

  「那你知道我和你小時候曾經見過面吧?」

  艾恩立凱有些驚訝,幼時的記憶雖已完全甦醒,但就是想不起奧莉薇亞。

  「不記得了喔?你不就是庫拉自治區的戰災孤兒嗎?你那壞壞的眼神,讓我想了起來。」

  「原來妳也曾待過那裡。」

  艾恩立凱尋找過去的記憶。印象中確實曾有過一名不管碰到小孩還是任何人,一律如狂犬般展開攻擊的少女,當時不知道她就叫做奧莉薇亞。

  「和當時比起來,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吧。至少不需要擔心下一餐。」

  「是嗎?我倒覺得好像沒什麼差。」

  兩人笑了笑,艾恩立凱隨口說出腦海中浮現的名字。

  「妳認識一位叫做克裡歐的人嗎?」

  奧莉薇亞露出一臉狐疑的表情。

  「妳一向是獨來獨往的狼,也難怪會不知道了。我們有一幫人平時彼此照應、相互幫助。」

  艾恩立凱想起克裡歐兒時的臉孔,他是一位超級寡言、看起來靠不住、獨自一人絕對無法活下去的小孩。他試著想像克裡歐長大後的模樣,最後還是打消念頭。

  「克裡歐他怎麼了?」

  「那傢伙打倒了一名叫做希葛爾的真人。」

  奧莉薇亞頓時張大雙眼。

  「……等等,你是說那個矮個子喔?」

  「妳認識他嗎?」

  「不是在庫拉自治區,我曾在船上和他碰過一面。是真的嗎?那小個子居然能夠打倒希葛爾?」

  「確實讓人很難相信,哈繆絲曾特別注意過克裡歐。」

  奧莉薇亞臉上閃耀著光芒。

  「那真是太厲害了。了不起,克裡歐幹得好啊。那傢伙現在怎麼了?」

  「令人惋惜,他遭到雙方的追殺。雖然如此,我覺得結果還不壞。」

  艾恩立凱搖了搖頭,奧莉薇亞也低下頭去,但兩人絕不是因為心情難過。

  「那你認識卡亞斯嗎?」

  這次換奧莉薇亞想話題。艾恩立凱對這意想不到的名字感到一陣錯愕,卡亞斯就是被札托吃掉的其中一名夥伴,具有超回復能力。

  「嗯,我知道。妳也記得他?」

  「我為了和那傢伙搶食物,不知道廝殺過多少次。最後只要一見面就會起口角。」

  奧莉薇亞高興地談論著過去。

  「看來似乎不是什麼正常的朋友。很可惜,他也死了。」

  「是喔……那傢伙也死啦。」

  奧莉薇亞雙肩一垂。

  「那馬魯弗裡亞呢?那傢伙應該也被神溺教團抓了吧。」

  艾恩立凱又問。他是曾和艾恩立凱一起出生入死的戰災孤兒,當時雖然一起被神溺教團擄獲,但之後就不見蹤影。

  「馬魯弗裡亞……」

  奧莉薇亞想了一會兒才開口:

  「想起來了,他曾和我一起待在船上,和我一起戰鬥……我也不曉得他後來怎麼了。」

  「妳的船不是沉了嗎?」

  「嗯。」

  那恐怕不在這世上了吧。艾恩立凱歎了口氣。

  「克納裡呢?」

  奧莉薇亞這麼問。他也是庫拉自助區的戰災孤兒,還是群眾孤兒的領導性人物。

  「那傢伙並非肉塊,應該加入神溺教團成為擬人了吧。」

  「是喔,那傢伙……也死了吧。」

  奧莉薇亞難過地皺了皺眉頭。

  「我想是吧。武裝司書把全部的擬人都殺了,只是不知道是誰下手的。」

  「多麼希望他在小鬼頭時代就被幹掉。」

  「也是。不過,武裝司書應該會殺他個片甲不留。」

  奧莉薇亞又想起另一個名字。

  「那麼,帕斯拉咧?」

  「帕斯拉?沒聽過這個名字。」

  艾恩立凱搖了搖頭。

  「是喔……我也和他一起在船上待過……」

  這次換成艾恩立凱發問:

  「奧莉薇亞,那妳認識沙沙力嗎?」

  「小時候認識啊,不過加入神溺教團後就沒再見到他。那傢伙說不定還活著?」

  「不,那傢伙也死了。」

  兩人熱絡地聊了一會兒從前的往事,接二連三地說出曾努力想活下去的孩童名字。但他們令人懷念的容貌。卻都因為成了死人而消失。

  突然,奧莉薇亞露出溫柔的眼神問:

  「你認識雷利亞嗎?」

  這名字懷念得令人想要擁抱、悲傷得令人想要哭泣。他是艾恩立凱生死之交的好友,也是在艾恩立凱面前第一次展露笑容的男人,他和克裡歐同行,在托亞托礦山被炸死了。

  「……妳也認識雷利亞嗎?」

  「以前我曾一度染病。就在我告訴自己還不能死時,雷利亞曾來探病。我曾經想跟著他,卻因為大吵一架而分手。他是個不錯的傢伙。」

  「……是啊,那傢伙的確是個好人。真的是個好人。」

  沒想到雷利亞還有過這麼一段。想到這裡,艾恩立凱一陣微笑。

  兩人談了一個小時左右。就在殘留於記憶裡的人名全都道盡之後,艾恩立凱靜靜地說:

  「大家都死了。」

  「嗯,大家都死了。這是為什麼?他們明明都是好人。」

  「而我們又何以還活在這裡?」

  「哪知啊?我自己也不知道。」

  由於某種因果關係,讓這兩個苟延殘喘的逃兵聚在一起,兩人之間衍出生一股莫名的連帶感。

  「要是沒有天國的話,他們肯定都還活著吧。」

  「嗯,大家應該都不會死。」

  庫拉自治區的夥伴們,都受到神溺教團利用而喪失性命。

  武裝司書與神溺教團為了天國一戰再戰,終至死亡。

  回過頭來看,這場戰爭長得宛若沒有盡頭,如同失敗的歷史。沒有人得勝,所有的人都被天國殺了。

  「艾恩立凱,為了這些傢伙,你一定要贏。」

  奧莉薇亞伸出手。

  「奧莉薇亞,妳也是。」

  艾恩立凱回應她的激勵,兩人在貧民窟的床上緊緊地握著雙手。

  時間回到一月十二日。

  艾恩立凱通過奧莉薇亞的身旁,朝邦特拉圖書館走去。原本在執勤的一般司書,紛紛從圖書館的正門前往避難。看來危機並非來自外頭,而是發生在圖書館內。

  「喂,裡頭發生了什麼事?」

  他問其中一名一般司書。

  「我們有守秘的義務。之後我們會正式對外發表,請稍安勿躁。現在情況很危急,請待在家中等候指示。」

  一般司書嘖了一聲後便急忙離開了。假裝一般民眾的身份很難收集情報,但現在就曝露自己的身份似乎還嫌大早。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不斷在圖書館四周徘徊。

  進去探探究竟吧。就在心裡如此盤算的瞬間,他突然感到背後有異。

  來者是不曾見過的人物,但不知為何,他就是認得這種感覺,就連手持的石劍也是。

  「拉斯哥爾=奧塞羅,什麼事嗎?」

  雖然只是短暫的瞬間,但艾恩立凱有種和熟人碰面的感覺。

  「許久不見。您接下來打算上哪兒去呢?」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邦特拉圖書館。」

  「原來如此。」

  拉斯哥爾面無表情地說。雖然沒什麼事要找他,但艾恩立凱還是停下腳步。有一件事非問他不可。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所謂的目的是指?」

  「你一邊協助武裝司書,一邊又暗助神溺教團。不僅如此,還告訴奧莉薇亞『堇色願望』,讓各方人馬採取反叛的行動。你的目的究竟為何?」

  「在下已解釋過無數次,在下的目的僅是讓故事延續,以見證最終的結果。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艾恩立凱至今還是搞不懂這傢伙。

  「也就是說,即使我消滅武裝司書也無所謂囉。」

  「這是當然的,如果這件事由您了結的話。」

  「意思是,我失敗的話也無所謂?」

  「誠如您所言。」

  想得太複雜或許沒什麼意義,艾恩立凱決定這麼做。

  「艾恩立凱先生,您已從奧莉薇亞小姐口中得知『堇色願望』,不知有何進展?」

  「距離勝利還差臨門一腳。」

  艾恩立凱一口斷定。

  「嗯,這還真是令人感到驚訝。距離勝利有多近呢?」

  「我已經知道天國和武裝司書的真面目,最後只需要毀掉天國即可。」

  「……喔。」

  拉斯哥爾發出有些佩服、又像輕蔑的聲音。

  艾恩立凱和奧莉薇亞分開後偽裝成旅人,潛入邦特拉過去神島嶼後,開始打聽奧莉薇亞週遭的狀況。雖然不清楚過程究竟如何,但至少確定奧莉薇亞過著安穩的日子。

  並沒有任何武裝司書和落腳在邦特拉圖書館的艾恩立凱有過接觸,而且即使在奧莉薇亞面前露臉,她也記不得艾恩立凱。

  艾恩立凱在確定奧莉薇亞的策略成功後,便暫時離開過去神島嶼。

  『將露魯塔=庫沙庫納這名男人,從絕望之中救出。』

  據奧莉薇亞以及拉斯哥爾所言,這是毀滅天國的唯一手段。但艾恩立凱全然不知露魯塔究竟是何方神聖,或許是和天國有關的重要人物吧。

  當務之急就是知道天國究竟是何物,並且找出露魯塔這個男人。對此,歷屆代理館長應該知情。

  有三種方法。

  第一種方法是,直接問知道秘密的人,也就是哈繆絲、馬特阿拉斯特與尤奇佐納三人。真正知道秘密的人,恐怕只有他們三位吧。

  但這有些困難,光憑艾恩立凱的力量,想要一對一取勝都很困難;更何況就算打敗他們,他也不認為這三個人會乖乖供出秘密。

  聽說有位叫做佛特納=巴多加蒙的前任代理館長。然而這個男人在五年前把館長地位讓給哈繆絲,就此引退,和圖書館斷絕一切關係,如今行蹤不明。

  以艾恩立凱的調查能力要找出他想必很難,他或許早已不在人世。想要找到他似乎不切實際。

  於是他放棄從活人身上獲取消息的方法。

  第二種方法,就是殺掉知道秘密的人後,閱讀他們的『書』。

  這也很難。戰鬥力略遜一籌的事實依舊無法改變,況且殺了他們之後,想要拿到『書』也很困難。畢竟管理『書』的人是武裝司書,想要拉斯哥爾=奧塞羅助自己一臂之力也是不太可能的。

  這種不確定要素過多的策略亦被排除在外。

  最後,也是最單純的方法。

  就是進入第二封印書庫,閱讀歷屆代理館長的『書』,只要前往保存秘密的場所,即可獲知秘密,這種單純的做法最符合艾恩立凱的性格。

  為了做好事前準備,艾恩立凱需要一些時間。

  半年後,準備的工作終於完成。

  十二月二十八日,武裝司書聚會的宴會當天,艾恩立凱潛入邦特拉圖書館,這是武裝司書唯一不在迷宮內的日子,行動的時間除了今天之外不做其它考慮。他好不容易趕上這唯一的機會。

  艾恩立凱避開見習生的監視,盜出鑰匙進入書庫,站在沒有半個人影的封印迷宮入口。「接下來只能賭上一命了。」

  他屏住氣喃喃自語。一旦踏入就沒有退路了,若被發現擅自闖入,因此遭到包圍的話就沒戲唱了。

  只能趁現在了。艾恩立凱下定決心後,把手伸向封印迷宮的大門。

  封印迷宮今天當然是封閉的,只有現任的正式武裝司書才擁有打開迷宮大門的權利,艾恩立凱當然不擁有這項權利。

  更進一步地說,圖書館內早已布下見習生們的層層戒護,別說是進入封印迷宮了,就連站在這入口處就已經困難重重。

  然而,艾恩立凱擁有可一次解決重重難關的特別手段,他花了半年的時間準備。

  艾恩立凱雙手放在大門上說:

  「我以路易蒙=曼哈頓的身份,向圖書館管理者請求解除迷宮的封鎖。」

  門裡響起沉重的金屬聲,輕輕一壓,門便靜靜地打開了,一走進裡頭,門就再度被封印起來。

  路易蒙=曼哈頓,他是在托伊托拉礦山龍骸咳事件中殯命的年輕武裝司書,他的『書』後來被噬『書』的怪物札托吃了。總之,他曾經擁有的知識以及魔法權利,如今都還存在於艾恩立凱體內。

  艾恩立凱進行魔術審議,與路易蒙的靈魂接觸,藉此取得他能開啟迷宮之門的權利,以及瞭解圖書館內的警戒狀況與迷宮的內部構造。

  「怎麼還是學不乖,你們都沒有防範自己人的背叛。」

  艾恩立凱不禁竊笑,隨即跑向迷宮內部。

  衛獸並不是太大的障凝,以艾恩立凱的實力,能單槍匹馬闖過第二封印迷宮。

  問題是,是否會驚動武裝司書。艾恩立凱為掩人耳目,慎重地往前推進。

  此外,還有另一個難關,就是哈繆絲。

  要是哈繆絲心血來潮將觸覺絲伸向迷宮,馬上就能察覺艾恩立凱的入侵。他直到最後,還是沒能想出對付觸覺絲的策略。

  最後也只能聽天由命了,所幸武裝司書間發生一些內部衝突,哈繆絲的心思暫時放在揚庫與奧莉薇亞身上,所以應該沒時間注意到迷宮。

  這個賭注由艾恩立凱勝出,不僅後無追兵,也沒有被捷足先登,不到半天的時間,即到達第二封印書庫。

  「……武裝司書,我已經到了,你們究竟要隱瞞什麼秘密?」

  艾恩立凱手搭在門上低語著。

  武裝司書不足為懼,他手中握有絕對的勝算,還自滿地認為結果將會完美得教人訝異。接著,他推開了門。

  「!」

  這樣的自信比雪花輕易消逝。手伸向門扉,門微微地打開了。

  就在開門的瞬間,艾恩立凱往後縱身跳了十幾公尺。似乎有什麼人在裡面,是哈繆絲、馬特阿拉斯特,還是其它的武裝司書呢?

  這是他有生以來的頭一遭,壓倒性的威脅讓他瞬間預知到自己的死。

  「是誰?」

  半開的門縫裡並無任何人出現,雖然瀕死的預感已經消失,但那股無以形容的壓迫感卻仍然存在。

  動彈不得,雙腳僵直。此刻,在世界上能擠入前五名的戰士艾恩立凱,如草食性動物般一陣怯懦。如此的威壓厭絕不可能出現在人類身上。

  「……是……神嗎?」

  他這才想起來,這裡就是過去管理者邦特拉的居所。所謂的天國就是邦特拉嗎?若真如此,身為人類的艾恩立凱可說是毫無招架之力。

  「……不,不對。」

  拉斯哥爾=奧塞羅確實說過,只要實現『堇色願望』就能毀滅天國,既然存有消滅他的方法,那理應不是神。

  艾恩立凱一腳踏入第二封印書庫。

  一棵樹聳立在黑暗的書庫裡。艾恩立凱毫無來由地認為,這股強烈的壓迫感來自這棵奇妙的樹。

  他完全不想發動攻擊,本能性地對它感到恐懼。艾恩立凱冷靜地做出不可冒然攻擊不明物體的判斷。

  這個選擇是正確的,因為這棵樹被因果抹消能力守護,對它發動攻擊的瞬間,攻擊者會自動碎屍萬段,並非像是常笑魔刀修羅幕飛那種不完全的困果抹消能力。不管是艾恩立凱的超回復能力、馬特阿拉斯特的預知能力,或是尤奇佐納的腐壞波動,在完整的因果抹消能力面前皆無能為力。

  在發動攻擊的瞬間,艾恩立凱肯定會死無葬身之地。即使是他,一旦腦袋與心臟成了一團血肉,也是必死無遺吧。

  「……只好暫時擱著了。」

  艾恩立凱無視於樹木,將視線移向保管在周圍的『書』上。歷屆代理館長的書被堆在一座石造、毫無裝飾的書架上。

  存放在這裡的,全是過去管理者代理館長人的『書』。艾恩立凱認為他們理應居於人類最高地位,但最後卻落得如此淒涼的下場。

  先不說這令人凍僵的寒氣,這座書庫與其說是平庸,不如說是雜亂無章,再加上這黑暗與沉重的氣氛,比起收藏大人物的『書』之墳墓,這裡的厭覺更接近關閉罪人的監牢。他們是罪人嗎?還是連死都還無法償清罪孽的人呢?艾恩立凱不自覺地有這樣的感覺。

  閱讀的『書』只要是代理館長的即可。於是他先伸向最新的『書』,那好像是五代前的代理館長的『書』,之後幾任館長的『書』則沒找著。

  「……!」

  就在手指伸向『書』的瞬間,艾恩立凱不自主地回過頭去,他感覺到樹木投來的視線。

  樹木盯住自己,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這棵樹肯定有自我意識。

  他看著艾恩立凱,既沒有敵意、也沒有善意,就只是盯著他。

  「……不用怕!」

  艾恩立凱激勵自己,赤手抓住『書』。她在瞬間知道了五代之前的代理館長,全部的人生與他們一路保守的秘密。

  鬆開抓住的『書』,伴隨小小的聲響掉落至地面。

  「!」

  幸好沒有破掉,艾恩立凱以顫抖的手,再度拿起『書』放回書架上。

  「……這、是真的……」

  艾恩立凱的背後「啪」的一陣聲音,內衣下的背脊一陣冷顫。明明身處這麼寒冷的場所、明明讀取『書』的時間才一瞬間,艾恩立凱卻全身直冒冷汗。

  他知道了天國的真面目。

  也明白了武裝司書的義務。

  理解了露魯塔是何方神聖。艾恩立凱曾以為只要知道這些事,就可以輕易毀滅天國。然而,如今他才終於瞭解那只不過是自己的誤解。

  「……」

  艾恩立凱一步一步、緩緩地朝門邊走了過去,身後的樹彷彿襲來必殺攻擊,讓人覺得身歷險境。

  艾恩立凱走出第二封印書庫進入迷宮。比起來,這個有最強等級衛獸守衛的第二封印迷宮,就宛如安全地帶。

  艾恩立凱靠在門上,整個人癱軟地滑至地面。

  「那就是……天國,露魯塔=庫沙庫納……」

  腦海中出現奧莉薇亞曾經說過的字眼。

  「把露魯塔=庫沙庫納從絕望的深淵拯救出來,就能毀滅天國。」

  「究竟要怎麼做?我該怎麼辦才好……」

  艾恩立凱口中反覆呢喃著同樣的字眼。不要畏懼、捨棄雜念,即便犧牲性命,也要毀掉天國。雖然心中不斷這樣說服自己,但仍舊無法停止反覆自口中說出的話。

  「……究竟該如何是好?」

  艾恩立凱走出書庫、逃出迷宮,剛好遇上結束宴會的武裝司書們。他們完全沒驚覺到艾恩立凱出現與他侵入迷宮一事,奧莉薇亞看起來也安然無事。

  在確認他們沒有異樣後,艾恩立凱的身影再度消失在館下街。

  過了兩星期。

  那一天的恐懼已經被拋到腦後,就算天國是多麼強大,也無需懼怕,反正他一開始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是嗎?就快成功了呢。」

  拉斯哥爾=奧塞羅說話時,操著一種稀有、嘲諷般的語氣。

  「我已經知道天國的真面目,最後只剩下實現『堇色願望』。」

  艾恩立凱說。但其中多少包含逞強的心態。要實現『堇色願望』是多麼地困難啊,知道真相的此刻感覺更是強烈。

  「哈哈哈哈哈哈。」

  拉斯哥爾笑了出來。

  「原來如此。最後只剩實現『堇色願望』,看來勝利就在眼前了。」

  別用這種態度說話。拉斯哥爾看穿艾恩立凱如此逞強的心態。

  「你是來激勵我?還是來嘲笑我的啊。」

  「當然是為了嘲笑您而來,艾恩立凱先生。」

  拉斯哥爾直言不諱,艾恩立凱不自主地納悶起來。

  「看來奧莉薇亞小姐是挑錯人選了,好不容易得知『堇色願望』,花了一年的時間,最後竟成了這副模樣。」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台詞,艾恩立凱自認勝券即將在握。

  「話說回來,您也無需太過在意。因為這原本就是超乎您能力範圍的事。消滅天國原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任務。」

  「……現在才正要開始。」

  艾恩立凱回道。這並非他在逞強,因為只要他活著的一天,就會持續奮戰下去。

  「不,已經不可能了,艾恩立凱先生。」

  「怎麼說?」

  「很遺憾,您已經來不及了。簡單地說,就是時間已然結束。很抱歉,您的奮戰將在今天劃下休止符。」

  艾恩立凱一頭霧水。為什麼已經劃下休止符了?就算被哈繆絲或是馬特阿拉斯特發現,這場戰爭也不致於結束啊。

  難不成是有人比艾恩立凱先毀滅天國嗎?然而,從拉斯哥爾的口氣聽來,似乎沒有報喜的症兆。

  「……你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不論是奧莉薇亞小姐的努力、或是您如何奮戰,如今看來都只是白忙一場。」

  「……請你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些日子以來的辛勞,真是辛苦您了。」

  「喂,把話說清楚!」

  無視艾恩立凱的催促,拉斯哥爾=奧塞羅瞬間消失。

  感覺情勢似乎整個扭轉,圖書館所面臨的危機,並非是艾恩立凱預測的突襲或是內亂的狀況。

  而是引發了某個更加嚴重、前所未有的意外事件。

  艾恩立凱決定不再拖拖拉拉,於是躍過高牆,進入圖書館境內。

  「……連個人影也沒有。」

  跳下去的地方,是圖書館境內的花園一角。正當他以為這種地方不會有人的瞬間,突然發現遠處就有道人影。

  對方是名孩童或是身材嬌小的女人,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也許是觀光客扭傷腳吧,他隨即走近一探究竟。一看到對方的臉,艾恩立凱為之一驚。

  她正是武裝司書的一員,凱薩莉蘿=朵朵娜。明明已下達緊急召集令,她卻杵在這兒做什麼呢?

  「喂,發生了什麼事?」

  凱薩莉蘿渾身顫抖。

  「誰?你是誰?」

  聽說她的實力在武裝司書中算是佼佼者,但現在這副狼狽的模樣是怎麼回事?。只是看到艾恩立凱和他說話,她就嚇得整個人跳起來。

  「妳待在這兒做什麼?裡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總之,裡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凱薩莉蘿一邊看著艾恩立凱的臉,一邊顫抖雙唇。

  「裡……裡面……」

  「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裡面……」

  凱薩莉蘿抱著頭蜷起身子。圖書館內存在一個令她這樣的戰士懼怕到如此程度的東西,艾恩立凱確定圖書館內發生的事情,肯定遠超乎想像的嚴重。

  現在雖為敵人,但畢竟曾是一同並肩作戰的武裝司書,艾恩立凱擔心他們此刻的安危。

  「現在狀況如何?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不,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而是現在才正要開始。」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凱薩莉蘿抱著頭,持續不斷地顫抖著,精神狀態已經不正常了。

  「冷靜下來,裡頭到底怎麼了?武裝司書在幹嘛?」

  「別煩我!」

  她甩開艾恩立凱想要攙扶的手。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誰?發生了什麼事?」

  「冷靜一點,凱薩莉蘿!」

  「別煩我,好吵喔!」

  怒罵艾恩立凱的凱薩莉蘿逃命般地衝了出去。他抓住她的手,試圖讓她冷靜。

  「放開我,已經結束了,我們已經結束了!」

  「到底是什麼事啊?」

  凱薩莉蘿甩開艾恩立凱的手,往前衝了出去。與其追她回來,不如直搗圖書館內比較快。艾恩立凱往圖書館的本館走去。

  凱薩莉蘿最後拋下的那句話,仍迴盪在艾恩立凱的腦海。

  (我們已經結束了!)

  「莫非……」

  身體不自主地冒出冷汗。

  腦海中浮現最壞的狀況。由於過於恐懼,所以他連想都不願去想,那個終結圖書館,也終結艾恩立凱的戰役,最壞的情況是什麼。

  也就是說……

  「……難道是……露魯塔=庫沙庫納……」

  後段因為太過害怕而說不出口。聲音湧到喉頭,隨即直接落入胃裡。

  站在遠處啤酒屋屋頂上的拉斯哥爾則回答:

  「艾恩立凱。沒錯,就是如此。」

  時間還很早,漫長的一天才剛要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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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8-3 02:26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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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眾多常識的崩壞

  最先發覺事態有異的人,是武裝司書馬特阿拉斯特。

  他在地底,也就是邦特拉圖書館最深處的第二封印書庫得知此事。

  不過,有關他這一部分,現在先暫擱一旁。

  就在馬特阿拉斯特發現異狀的同時,邦特拉圖書館地上方面,也就是代理館長的辦公室內發生了以下異狀。

  空中突然出現一把鐵製利刃。沒有任何的預兆,宛如電影特效般地出現。寬三寸、呈菱形的鋒刀。沒人持刀、上頭也沒任何裝飾。

  刀刃像是在空中滑行般地移動,最後刺入哈繆絲的辦公桌上,接著發出軋軋聲響,開始在橡木製的桌上刻字。

  在刻上兩行短文之後,菱形鋒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時,哈繆絲還在旁邊休息室的沙發上睡覺。

  同一時刻。

  場景轉換到遙遠的伊斯摩共和國首都,明斯=伽扎因率領的新生神溺教團本部也發生了異狀。一棟小型建築物的二樓,亦即明斯的辦公桌上,同樣出現菱形利刃。

  菱形利刃同樣在桌上刻字後消失。

  此時,神溺教團本部並沒有半個人,由於時差的關係,伊斯摩共和國還是深夜。擬人與其它相關人員都尚未執勤,明斯則在三樓的房內就寢。

  哈繆絲與明斯兩人都還未發現異狀,繼續熟睡著。

  繼馬特阿拉斯特之後,發現異狀的人是新人武裝司書的利茲力=卡隆、黛娜=塔諾,以及資深武裝司書的路易克=哈魯特艾恩三人。

  地點就在邦特拉圖書館的中心處,位於封印迷宮的入口處,第六書庫裡。

  「嗯~~今天是我第一個上喔?」

  路易克一邊扭了一下脖子發出聲響,一邊下到迷宮的入口處。他手上拿著昨天未處理的『書』之閱覽申請表,肩上則背著一挺重量超過百公斤的巨大鐵槍。

  「肯定又是件苦差事。」

  路易克在門前稍微做了伸展運動。

  他是武裝司書中首屈一指的巨漢,約有三名普通成年男性的體重,以及頭會頂到一般房子天花板的身高。再加上身體覆蓋著粗黑的體毛,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穿著衣服的猛獸手扛著鐵槍的模樣。而且只要讓體溫稍稍升高的話,他那渾身毛茸茸的肌膚便會馬上直冒熱氣。

  他的表情沒有特別勇猛,也不帶有緊張的情緒,雖然他冒著生命危險侵入迷宮,但對於屬中堅武裝司書的他而言,這只是司空見慣的工作罷了。

  「剛才黛娜已經先進去了。」

  從電信室搭話的人,正是新人武裝司書利茲力,他是一名身高不及路易克胸部的小個兒少年,瘦弱的身軀與像小狗般的臉孔,怎麼看都不像是名武裝司書。唯有配戴在腰際上的長劍與手槍,才些許透露出戰士的氣勢。

  他從昨天就一直守在電信室裡,監視迷宮內是否有異是他現在的工作。

  「嗨,這麼早起,早起對身體很好喔。」

  「我才不喜歡咧。啊,好困喔。不知道米蕾波可會不會早點來。」

  利茲力一邊這麼說,一邊打了個呵欠。

  「熬個一天兩夜的發什麼牢騷,太軟弱了吧。」

  路易克說著將手伸向門。

  「軟弱又怎樣。」

  今天又得和衛獸們玩玩了。路易克邊想邊打開門扉,門的前方首先可見廣闊的階梯,在更前方則是一處約莫三個網球場大的廣場,上頭延續約有二十處左右的迴廊,連接著第五迷宮的各個路線。

  腳才踏進迷宮,路易克便為之一驚。

  「喔,怎麼突然出現了!」

  打開門一看,前方不遠處已有衛獸的『騎兵』等在那裡。那是守護第五層迷宮的其中一種衛獸,也是衛獸中實力最弱的一種。話雖如此,但實力還是遠遠超過一般人。

  「你沒問題吧?」

  「那還用問。」

  路易克單手接下『騎兵』的長槍,直接舉起其身驅,接著將牠從迷宮入口的樓梯處拋向廣場。體重超過五百公斤的『騎兵』從樓梯上摔了下去。他還沒動用到肩上背的鐵槍。

  「最近衛獸們還滿勤奮的嘛,真想讓代理館長向牠們學習學習。」

  路易克一邊這麼說,一邊走向前去確認是否命中要害。

  守護迷宮書庫的魔物衛獸——在官方的認定之中,是世界唯一僅存的異形生物。和他們對戰,是武裝司書們最普通的任務。

  然而衛獸並不是武裝司書的敵人,衛獸存在的意義,是排除所有入侵者,保衛被封印的『書』。

  衛獸從二千年前邦符拉圖書館誕生時起,就一直守護著封印迷宮,他們徘徊在封印迷宮裡的每個角落,一旦發現入侵者就會毫無選擇性地展開攻擊。

  沒能力贏過牠們的人,便不具有觸摸被封印之『書』的資格。被允許處理『書』的人,只限那些能夠突破衛獸戒護的戰士;換句話說,僅限武裝司書。

  越是深層的迷宮,所封印的『書』就越是重要,衛獸的實力也變得更強。

  守護第五層的衛獸們,舉例來說,像是『騎兵』、『犀牛』、『針毛狼』這類的等級,以相當於十幾名配備重武裝的兵力,應該就能將之撂倒。而位於第四層的『象兵』或是『刃發獅子』,就連戰車或是裝甲車都能擊破。

  第三書庫即使是中級以上的武裝司書,也會有生命的危險,見習生或是擔任情報的武裝司書則完全沒有獲勝的機會。至於徘徊在第二封印書庫裡的,當然就是足以和沃肯或是凱薩莉蘿等級的武裝司書匹敵的衛獸。

  若是集結所有的衛獸,恐怕可超越武裝司書所有的戰力,或許還能與全世界的軍隊一較高下。

  牠們確實是武裝司書的強敵,不過,若是想起和神溺教團那些傢伙的戰事,衛獸要可愛多了。因為衛獸絕對不會跑出迷宮外,也不會在限定的階層裡,遇到超出該層實力的衛獸。

  對武裝司書而言,衛獸一方面算是強敵的同時,一方面也是同胞,和自己一樣都是守護圖書館的夥伴。

  「嗯?」

  被撂倒的『騎兵』準備要站起來,從剛才出招的手感看來,確定足以讓衛獸失去戰力,但沒想到牠竟是如此的頑強。路易克感到不解。

  「是不是剛休完假,所以功力大減啊。」

  「你是不是在跨年時喝太多酒啦?肥肚裡積了一堆脂肪。」

  利茲力在一旁說風涼話。

  「才沒有,我這可是硬如鋼鐵般的肚子。」

  路易克用拳頭頂著猶如以水泥封住的堅硬腹肌。

  「好啦好啦,怎麼了,是不是太興奮了?」

  『騎兵』再度突襲而來,路易克一邊操著哄小孩般的口吻,一邊輕易地擊倒『騎兵』。

  就在這個時候,利茲力約略感到有異。

  「路易克,又攻過來了喔。」

  拾起頭來看看廣場的狀況,這次突擊而來的是一種被稱為是『犀牛』的衛獸。只見牠奔向迷宮入口處的樓梯,伴隨沉重的腳步聲衝了過來。

  這種狀況的確少見,在封印迷宮淺層的部位,守護衛獸的數量並不多。二隻衛獸同時攻擊的情況非常少見。在路易克的記憶中,還未曾在迷宮入口處發生過這樣的情形。

  然而,這時還無法真的察覺到異狀,他只覺得難得一見。

  「光坐著工作骨頭都要僵硬了,我來幫你吧。」

  利茲力這麼說,這次拔出了長劍。他雖然還是個新手,但戰鬥力卻相當高,再加上他具有和他那張臉不相稱的好戰一面。

  「不用你雞婆。」

  「別客氣嘛。」

  「喂,那是我的獵物。」

  路易克雖然面露不滿,但利茲力卻充耳不聞,手持長劍瞄準『犀牛』,漂亮地閃避攻擊,原以為看似與戰鬥無緣的男子,實際卻並非如此。

  他揮出長劍,正面迎擊奔馳而來的『犀牛』,從劍鋒射出遠超過戰車大炮威力的衝擊波。『犀牛』的頭部出現了一個拳頭大的空洞,並從臀部貫穿而出。

  「啊,威力又沒控制好。」

  威力強大的衝擊波射入迷宮的地面,撞出了一個大坑洞。

  「你可別把迷宮毀了。」

  「啊哈哈,被罵了。」

  利茲力把怒斥聲當成耳邊風,就在路易克心想:這傢伙的教育果然不足時……

  傳來另一個聲響,又出現衛獸了。

  這次也是兩頭衛獸同時攻擊,是『犀牛』與『針毛狼』。

  「……」

  路易克與利茲力臉色大變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危機感。以這兩人的實力,就算同時出現十隻的衛獸也有能力處理。

  然而,在這麼短時間裡同時出現四隻衛獸,實在非常不尋常。衛獸平常大多是單獨徘徊於迷宮內,既不會有組織性的行動,也不會和同夥一起展開攻擊。

  十幾分鐘內出現四隻衛獸,這未免太多了吧。

  狀況異常,兩人腦中清楚出現這樣的字眼。

  在休息室裡的哈繆絲,也幾乎在此時醒了過來。

  從新年過後的這幾天算來,她已經許久沒這麼忙了,她忙著處理將代理館長的位置移交給尤奇佐納的手續。

  最近眾人對於哈繆絲的職勤態度,紛紛爆發出不滿的聲音。不僅是武裝司書與一般司書,各國首腦與現代管理廳的抗議聲也陸續殺到。

  這也難怪,因為哈繆絲最近幾乎不再像個代理館長履行工作,由尤奇佐納擔任代理館長的工作。

  她坐這個位置也差不多到了極限,不得不做一些常識性的判斷。

  「呼~~交接的工作還真是麻煩,但又不能交給馬特負責。」

  除了工作的交接,還有任命儀式與新任代理館長的就職儀式等,這類繁文耨節的手續還真多。哈繆絲每天都告訴自己得多忍耐一些。

  在交出代理館長的位子之後,哈繆絲打算繼續留在邦特拉圖書館內,理由當然是為了戰鬥下去。

  雖然卡酋亞已死,但也許還殘留著其它的餘黨;此外,也還不清楚奧莉薇亞與其後繼者的反叛會如何展開。

  圖書館內還殘留著引發波瀾的余灰,實在找不出能從這高位退下的方法。

  「嗯~~肩膀好酸喔。」

  哈繆絲邊說,邊懶洋洋地走進辦公室,就在她心想去沖杯咖啡的瞬間,視線停在辦公桌上的異狀。

  她一開始還以為是誰惡作劇,於是帶著輕鬆的心情看了一下。

  「!」

  下一秒鐘,她無法移開視線地凝視著桌面。

  看到刻在桌上的字眼,渾身發出一陣哆嗦。

  「露魯塔……」

  哈繆絲嘴巴如此低喃,接著從全身釋放出觸覺絲,一齊飛向地下迷宮。

  首先傳來的是結束一整夜工作的一般司書模樣;緊接著,是站在迷宮前的路易克與利茲力;接著是位於迷宮內的黛娜與衛獸們。

  最後則是位於迷宮最深處的馬特阿拉斯特。

  於是……

  「……啊啊哈哈哈……」

  哈繆絲笑了出來,她在一瞬間瞭解了整件事。

  「啊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露魯塔。突然來這一招,著實讓人嚇一大跳。早一點說不就得了嘛,對吧,露魯塔。聽得到我的聲音吧?」

  哈繆絲笑得發顫。

  那位哈繆絲=梅瑟塔,居然也會為了恐懼與驚訝而發抖。

  兩頭衛獸衝上樓梯襲擊,展開迎擊的路易克說道:

  「今天禁止進入?」

  「有這種事喔。」

  「你說呢?」

  路易克擋住了『犀牛』的身軀,以雙手將之勒死;利茲力則隨即以長劍砍下『針毛狼』的頭。

  兩人面面相覷,接著暫時走出迷宮,彷彿為了能觀察裡頭的情況而將門打開。

  「怎麼辦?要向代理館長或是其它人報告嗎?」

  利茲力問道。路易克很難下判斷。這究竟是異狀,抑或只是偶然?即使是異狀,也到了該向上報告的程度嗎?不過是擊倒了四頭衛獸,算是稀鬆平常的事。

  縱使如此,最好還是向上頭報告吧,路易克向利茲力問。

  「代理館長今天會來嗎?說不定又跑去混了。」

  「代理館長可能會在圖書館過夜,不過也有可能心血來潮跑回去。」

  「覺得就算跟她說了,也一定會被嫌煩而不了了之。」

  說完,兩人歎了口氣。老實說,他們正想請哈繆絲辭去代理館長的位置。

  「你覺得馬特阿拉斯特的話如何?我對他也不怎麼期待就是了。」

  「馬特喔……不知道耶。你上次是什麼時候看到他?」

  「三天前,好像有在街上瞄到他一眼。」

  「今年以來,我還沒見到他的人。開完宴會後,好像就不知道他的去向了。」

  兩人腦海中浮現出兩名不怎麼可靠的幹部模樣。

  「尤奇佐納好了,等他來吧。」

  「說得也是。」

  就在兩人談論此事時,最先被擊倒的『騎兵』身驅再生之後站了起來,兩人並沒有注意到這個變化。『騎兵』移動扭曲的腳,托起扭曲的長槍衝了過來。就在此時,兩人才終於把臉轉向迷宮裡。

  「!」

  就在衝出門的前一刻,利茲力刀刃所發出的衝擊波,將『騎兵』的身體撕裂成兩半。

  兩人屏息沉默以對。剛才那種情況豈只是有些不對勁,而是徹底的不尋常。衛獸會攻擊迷宮裡的入侵者,但此刻兩人處於第五迷宮的門外。

  「剛才……我們人明明已經在外頭,卻還遭到攻擊。」

  利茲力將他所見的情況說了出來,不過卻否定剛才親眼目睹的畫面。

  「這怎麼可能啊,衛獸只會攻擊迷宮的入侵者。」

  這是武裝司書認知的常識,當常識與所見產生差異時,人類通常選擇相信常識。

  「可是,剛才明明……!」

  「不可能吧,怎麼會有這種事。」

  路易克也不知道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正如利茲力所言,衛獸確實攻擊了路易克他們。

  「等等,我進去看一下狀況。」

  說完,路易克進入迷宮走下樓梯,接近倒在廣場上的『騎兵』。就在此時,從左邊通路出現另一頭『針毛狼』。

  牠準備從旁對路易克展開奇襲。路易克擺出攻擊姿勢準備迎擊,但『針毛狼』卻採取與路易克的預測完全不同的行動。

  『針毛狼』衝到路易克面前的時候,突然直角轉入右側,並朝著連接第六書庫樓梯的門衝去。

  被攻其不備的路易克杵在原地,在迷宮外的利茲力也反應不及。因為這是不可能發生的狀況,所以完全無法預測。

  「利茲力!」

  路易克的聲音,讓回過神的利茲力跑進電信室內。原本應該是倒臥在路易克背後的衛獸站了起來,又出現數頭衛獸再度衝向迷宮入口。

  電信室裡的利茲力,按下最近才裝設的廣播器開關。如此便能從設在邦特拉圖書館內所有的揚聲器發送聲音。

  『緊急召集!緊急召集!館內所有的武裝司書與見習生,馬上至迷宮入口處集合!』

  背後傳來利茲力的聲音,路易克單獨擋在門前。

  守護迷宮的衛獸與挑戰迷宮的武裝司書,二千年來一直沒有改變的關係,此刻卻產生逆轉。迷宮的衛獸與守護外頭世界的武裝司書,發生了絕不可能出現的改變。

  這是今天,路易克第一次拔出背在肩上的鐵槍,聚集在入口廣場處的衛獸,已經超越了十隻以上。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接下來又該如何是好?他抱持這樣的疑問,奮力地揮舞著鐵槍。

  「支援什麼時候會到?」

  路易克大聲叫喊,但利茲力卻沒有回答。

  過了好一會兒後,仍然沒有任何支援前來,也聽不見答覆他的聲音。

  於是,下一瞬間,路易克看到從封印迷宮那一頭衝過來的黛娜身影。染著鮮血的手臂,與被挖掉半邊肉的臉。黛娜雖是個新手,卻被視為一名完美戰士,居然悲慘地落荒而逃。

  「……黛娜。」

  路易克叫著。背後傳來重低音的腳步聲,能發出這種腳步聲的衛獸不該出現在第五層,因為那是待在第四層的『象兵』。

  「黛娜!發生什麼事?」

  「……象、『象兵』、『象兵』與『鐵嚙鼠』在第五封印書庫出現……」

  可能是肋骨斷了,黛娜口吐鮮血地說。從她的背後,出現更大量的衛獸展開突擊。

  而且,牠們還是原本應該守護在更深層位置的強力衛獸。

  「黛娜!逃到第六書庫!迷宮入口也不安全!」

  「嗯,我知道了……」

  路易克放下了滿身是血的黛娜,單槍匹馬地守在連接第六書庫的樓梯,手持鐵槍擋在出入口前。

  「……一定要撐到援兵來為止……」

  路易克低語著。

  「……能不能撐得下去啊……」

  約莫過了三十分鐘後。

  米蕾波可朝迷宮的方向狂奔。離她聽到利茲力召集的命令,已經有好一段時間。說出來雖然有些糗,但由於許久不曾戰鬥,她一時之間忘了放置槍與劍的場所。

  米蕾波可雖然火速趕來,但還是因此晚了許多。她連忙衝進書庫裡。

  在第六書庫的入口處,發現正在接受見習生治療的黛娜。

  「黛娜!這是誰下的毒手?」

  一個小時前才剛和她打過招呼,而且聽她說今天只是到第五封印書庫上架,這並非是個會受到如此重傷的工作。

  「……鐵、『鐵嚙鼠』與『象兵』出現在第五迷宮……」

  呼吸虛弱的黛娜如此回答。她所稱的『鐵嚙鼠』,應該是出現在第三封印書庫裡的衛獸。如果沒有中級武裝司書的實力,絕對不是能夠與之一較高下的對手。連米蕾波可都不曾見識過牠。

  「米蕾波可!快一點!」

  從第六書庫傳來怒吼聲,米蕾波可下到第六封印書庫。

  「……可惡,這群衛獸!」

  「別大意,從下面又攻上來了!」

  武裝司書與見習生們的怒吼,迴盪在寬闊的第六書庫裡。

  第六書庫是由一座巨大的圓筒狀中央部,與從中央部向旁延伸的無數小房間所構成。中央通路的壁面設有長長的螺旋梯,中間則是整個貫通的天井。

  從最下方的地板中央,設有一處通往下層地下室的樓梯,從這裡下去,便是武裝司書用的電信室與第五封印迷宮。

  「……這是怎麼回事?」

  她從利茲力的緊急召集令中已瞭解發生了何事,即便如此,但看到獸衛肆無忌憚地橫行在平時一般司書工作的第六書庫中,就教人不禁驚駭地喘不過氣來。

  地面與螺旋梯上,到處都是揮舞著劍與開槍的武裝司書,被擊落的衛獸從中空的天井應聲落地。

  每當置身於迷宮時,衛獸的存在就讓人感到值得信賴。

  然而,如今看到牠們發狂的模樣,卻讓人生理性地感到毛骨悚然。非人類的生物威脅人類的性命,沒想到這樣的畫面竟是如此的令人恐懼。

  「唔!」

  『針毛狼』衝向米蕾波可所處的最上層位置,米蕾波可用靴底用力跩後,隨即以長劍狂剁刺入要害,最後一把揪住尾巴丟向天井下方。

  螺旋梯擠入了武裝司書、見習生與衛獸。為了不讓自己受到他們波及,米蕾波可跳往螺旋梯的中央,接著跑向連接封印迷宮的樓梯。

  「!」

  連接迷宮的門扉已被破壞,雙開式的一片門扉被撞飛到後方,另一片門扉也已經扭曲。站在前方的則是兩名武裝司書擋在門前,以阻止衛獸的入侵。

  其中一人是路易克,他用他那比鋼鐵強硬的身體作為防護盾牌。

  站在他身後的,則是實力足以和凱薩莉蘿匹敵的馬法。他揮舞著一條上頭還纏著火蛇的百公尺長鞭。任意舞動的長鞭避開路易克的身體,將衛獸們相繼擊飛。

  「米蕾波可,妳來做什麼!」

  馬法大叫。現在這種情況,不是戰鬥力劣居下風的米蕾波該出現的時機;況且還有生命危險。然而,雖然明知如此,她卻有非做不可的事。

  「我要關閉迷宮的隔間牆!」

  米蕾波可壓低身體往前挺進,馬法的長鞭掠過她的頭上。

  她死命地踢開衛獸向前進,終於得以觸碰到封印迷宮的大門。迷宮之中到處都設有隔間牆,武裝司書可以利用其權限將之關閉。當初摩卡尼亞叛亂時,就曾經封閉過。

  阻擋在迷宮內數百個地方的隔間牆,即使是衛獸的力量應該也無法輕易破壞。如此一來,就能以某種程度封鎖住衛獸的行動。

  「退下,米蕾波可。」

  「很凝手耶!」

  路易克與馬法大喊,米蕾波可無動於衷地開口喊道。

  「武裝司書米蕾波可!雖然越權,但還是請求封鎖所有的隔問牆!」

  操作迷宮設備時,身體能夠感受到魔法的作用。然而,米蕾波可卻什麼也沒感覺到,總覺得完全沒有起任何反應。

  「就說妳很礙手吧。」

  路易克的鐵槍斬飛襲擊米蕾波可的敵人。仔細想想,這是理所當然的,路易克與馬法不可能沒做過眾人都想得到的必要動作。

  米蕾波可繞到路易克們的背後逃離現場,自己的工作並非待在這裡作戰。

  夥伴們爭相詢問回到第六書庫的米蕾波可。

  「米蕾波!代理館長她人在幹什麼?」

  「尤奇佐納先生呢?馬特阿拉斯特先生呢?」

  經他們這麼一說才發現,才發現怎麼沒見到代理館長、馬特阿拉斯特、尤奇佐納三人的蹤影。連凱薩莉蘿都沒現身。

  「我現在發送訊息!」

  米蕾波可的工作是負責連繫武裝司書。她一邊跑向安全範圍,一邊發動思考共有呼叫此刻沒有出現的夥伴們。首先是邦伯,他此刻應該是在梅利奧托公國附近,進行停戰監視的活動才對。

  (邦伯先生?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我已經接到見習生的連絡,現在正以全速飛行,再過三個小時就可以到達。)

  (知道了,能越快越好。)

  連絡邦伯的目的,只是在和他做確認的動作而已。現在這個狀況,邦伯幾乎無用武之地。要是讓邦伯在迷宮內使用他操控鯨魚的能力,邦特拉圖書館肯定會毀於一旦。

  更重要的,是剩下的這三人。米蕾波可一邊爬上樓梯,一邊進行思考的連繫。

  (代理館長!)

  思考連繫上了,然而,哈繆絲雖然接受思考的傳遞,但卻沒有回傳的意思。只是米蕾波可單方面的連絡。

  (緊急事件,現在不是抱怨麻不麻煩的問題,請馬上到這邊來!)

  思考應該是連繫上了。但是卻不知道她人在哪裡,在做什麼事。緊接著,改向尤奇佐納傳送思考。

  (尤奇佐納先生!)

  (我馬上趕過去,再十分鐘左右。)

  還要再等十分鐘,米蕾波大感震驚。雖然自己也遲到,但沒想到他們居然比自己還慢,到底在搞些什麼啊。

  (……你以為緊急召集命令是幾分鐘前發佈的啊?)

  (我並沒有白白浪費時間。)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妳別問,我不能說。)

  米蕾波可為之氣結。被視為是武裝司書四強的人物,在面臨這種危急狀況,竟沒人實時趕來。邦伯還沒話說,但其它三人究竟在搞什麼東西啊。

  (馬特阿拉斯特先生!你現在人在哪裡?已經發佈緊急召集令了。)

  和馬特阿拉斯特連繫上思考。有好一陣子沒見到他的人影,可能還在街上鬼混吧。最糟的情況是,他可能在電影之都弗爾貝克玩瘋了。要真是如此的話,一定要好好臭罵他一頓。

  然而,馬特阿拉斯特並沒有在玩。

  (……、……)

  那是一種至今不曾體驗過的感觸,感覺不像是在和人類,反倒像是連繫到石像還是什麼的。心中宛如沙漠般一片茫然。

  (……米、蕾波,是妳?)

  一會兒過後,終於傳回了思考。這究竟是什麼狀況啊。

  思考非常微弱,也不是剛睡醒,和麻醉劑造成意識不清的情況也不同。與其說是思考能力,比較像是靈魂本身變弱所致。

  這種情況還是她打從學會思考共有能力以來第一次遇到。瀕死人類的思考,或許就是這種狀況吧。

  (……馬特阿拉斯特先生?你怎麼了?)

  低下頭,不自主地停下腳步。『騎兵』的長槍逼近缺乏戒心的米蕾波可身後。

  「危險!」

  卡爾涅急忙撞開米蕾波可,米蕾波可絆倒在樓梯,皺著眉站了起來。

  (……米蕾波?發生什麼事?上頭……也開戰了嗎?)

  (怎麼了?馬特阿拉斯特先生!你人在哪裡?)

  (米蕾波……對不起……)

  思考被切斷,沒有馬特阿拉斯特死亡的感觸。但可以知道事情正陷入極不尋常的狀態。

  「米蕾波!怎麼了?」

  「代理館長,代理館長人在做什麼?」

  夥伴們大叫。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先向大家轉述尤奇佐納先生的指示!無需擔心,請大家稍安勿躁。代理館長和馬特阿拉斯特先生隨後就會趕到。

  現在沒時間和大家解釋清楚!總之,他要大家不用擔心!」

  武裝司書們臉上逐漸露出安堵的表情。謊言可能沒被拆穿,或是大家現在沒餘力去拆穿米蕾波可的拙劣謊言。

  下一秒鐘救兵隨即趕到,雖然還不至於稱為救世主,但她確實是名可靠的戰力。

  「讓你們久等了!」

  一名人影從第六書庫的最上方,像是回力球似地跳了進來。

  一名身材嬌小的女人與飄浮在空中的十二把槍,她就是緊次於剛才傳送思考的四強——凱薩莉蘿=朵朵娜。

  「太慢了!」

  米蕾波可仰起視線埋怨地叫道。

  「我剛才是因為戰鬥準備才擔誤了時間!」

  凱薩莉蘿一面這麼說,一面佔據第六書庫的最上層。

  她的能力是以精密且強力的念力,同時操控十二把槍。

  十二把槍在第六書庫中散開,一邊移動於天井之間,一邊從角落擊穿衛獸的身體。她的能力在敵我雙方陷於混戰時,更能突顯出其威力。十二把手槍的戰力,相當於十二名武裝司書,不,是二十人的戰力。

  原本處於劣勢的武裝司書們瞬間扳回局面,第六書庫的衛獸們連番倒地。武裝司書們的行動漸露從容不迫,有些人胞下去支持路易克;有些人則束縛倒地的衛獸,使其無法復活。

  「凱薩莉蘿小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米蕾波可詢問站在螺旋梯上的凱薩莉蘿。

  「現在別吵我,會影響我的集中力。而且我怎麼會知道啊。」

  「可是……」

  凱薩莉蘿的地位應該比米蕾波可接近核心。難道連她都不清楚嗎?

  「妳沒從代理館長或馬特阿拉斯特先生那兒,聽到什麼消息嗎?」

  「我不知道,我又不具有一級武裝司書的資格。重要的事情根本就不會告訴我。妳也別閒著,快點加入戰鬥行列吧!」

  「是!」

  米蕾波可拔出許久未碰的手槍,攻擊底下的衛獸們。

  應該已經過了十分鐘,但尤奇佐納卻還未現身,也不知道代理館長和馬特阿拉斯特人在哪裡。

  就這樣持續戰鬥了好一會兒後,獸衛們仍頑強抵抗。武裝司書雖然取得優勢,但還沒到能完全把衛獸全趕出第六封印迷宮。

  米蕾波可也捨棄思考共有持續戰鬥,此時突然被問了奇怪的問題。

  「米蕾波,妳說什麼?」

  凱薩莉蘿喊說,米蕾波可抬起頭來回答。

  「我沒說話。」

  凱薩莉蘿不解地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米蕾波,妳說什麼啊!」

  天井下面也傳來聲音,札姆爾向米蕾波可大喊說。

  「我什麼話都沒說啊,你們到底怎麼搞的啊?」

  札姆爾與其它數名武裝司書與見習生都一臉疑惑。

  「那是誰啊?到底是誰在說話啊?」

  「不是我!」

  「也不是我啊!」

  米蕾波可腳邊的武裝司書們引發一陣爭執。看來,他們好像聽到某人說話的聲音,因而誤以為是米蕾波可的思考共有。

  米蕾波可沒聽到任何聲音,聽到那奇怪聲音的人,大約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的裝司書。

  「可惡,搞什麼鬼啊?」

  凱薩莉蘿大叫,米蕾波可也有同樣的感覺。

  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也完全不瞭解為什麼會引發這場爭戰。和一年前的蒼淵咒病大亂同樣的情形。不,當時至少清楚敵人是神溺教團。如今卻比那個時候還要打得不明不白。

  在場的武裝司書,各個都是壓抑著想要抓狂的怒氣應戰。

  大家是同一條心。

  如今,邦特拉圖書館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在提出疑問前得先挺身而戰才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聲音。

  「……啊。」

  那是凱薩莉蘿,她操控的十二把手槍也瞬間停止。

  「怎麼了?凱薩莉蘿小姐。」

  「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此時,哈繆絲一人坐在代理館長辦公室的桌子前。出現在眼前的,是刻在上頭的訊息。

  「……」

  把下巴托在交叉的雙手上猶豫不決,陷入一陣長思。

  「再怎麼絞盡腦汁也沒用吧,都走到這個地步,已經回天乏術了。」

  說完,她隨即把身體整個癱在椅背上。

  「總有一天會到來的,只是今天剛好發生了而已。」

  她用觸覺絲眺望邦特拉圖書館的狀況。包括第六書庫的戰鬥,以及正趕來圖書館的尤奇佐納的模樣。儘管如此,她還是光坐在椅子上,沒採取任何行動。

  「大家還真起勁。」

  她一邊這麼說,一邊以觸覺絲觀察第六書庫。

  「大家好可憐喔,不管再怎麼努力也無能為力。」

  哈繆絲如此說後,咳了咳清清喉嚨。

  「得向大家解釋清楚才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接下來又該如何是好。」

  說完,哈繆絲從辦公桌下,取出最新的機器。

  凱薩莉蘿操控的十二把停在半空中的槍應聲而落,所有的武裝司書都驚訝地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凱薩莉蘿小姐!」

  米蕾波可叫著跑了過來,盯著天空看的凱薩莉蘿停了下來。半張著嘴,一臉茫然地在想什麼事情。

  「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怎樣?」

  「我知道了。」

  凱薩莉蘿只是恍神地重複同樣的話。

  「喂,凱薩莉蘿,妳別只顧著發呆!」

  「米蕾波!現在是怎樣啊?」

  從下層傳來武裝司書們高漲的怒火聲。現在主要的攻擊火力全落在凱薩莉蘿身上,她一旦停下來,肯定會被衛獸們攻破的。

  米蕾波可搖著凱薩莉蘿,並在她眼前揮了揮手。沒有反應。突然,凱薩莉蘿發出一陣尖叫聲。

  「大家快逃!」

  武裝司書們的手反射性地停了下來。因為過於吃驚而破聲,以致一些人沒能聽清楚,一時還搞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

  「不要亂說啦,連我們都逃走的話成何體統啊!」

  「快逃,大家快逃!」

  凱薩莉蘿抱著頭一臉鐵青。從沒看過凱薩莉蘿這樣的表情。平常她是個活潑、沒什麼節操可言的怪人,但一上戰場就成了冷靜勇敢的戰士。

  她應該不會是那種會面露此刻般,宛如一名懼怕惡犬的小孩模樣的人。

  「快逃,大事不妙了。此事非同小可,大家快逃吧!」

  「妳冷靜一點!」

  想要抓住她的米蕾波可被推了出去。接著,凱薩莉蘿背過身,一邊發出尖叫聲,一邊跑出了書庫。

  米蕾波可無法置信。那位凱薩莉蘿居然會臨陣脫逃。不,一向自視甚高的武裝司書,怎能在敵前不戰而走呢。

  「凱薩莉蘿!」

  武裝司書們發出吃驚的叫喊聲,在這危急的狀況,如果少了凱薩莉蘿這個戰力,戰況會整個扭轉。

  米蕾波可想要把她追回來,但背後卻傳來制止聲。

  「別追了,攻過來了!」

  更多的衛獸襲向第六封印書庫,少了凱薩莉蘿,迎擊的態勢整個崩潰,武裝司書們瞬間陷入絕對的劣勢。

  「可惡,米蕾波,被逃了一隻。」

  『刃發獅子』襲向守在書庫入口處的米蕾波可,少了凱薩莉蘿的此時,米蕾波可成了最後的根據地。

  「可惡!」

  以手槍抵死應戰。然而,以她的戰鬥能力想要阻擋對手,卻是極為吃力。

  武裝司書的防線逐漸被突破,無法再防守下去了。

  要失守了,就在米蕾波可如此想的瞬間。

  黑色人影與白色人影躍入了第六書庫的大門,一腳踢開入口的樓梯,一口氣跳到地面。

  「全員跳開!」

  黑色人影大喊,就在那道聲音出現的同時,武裝司書們一齊躍下。只要跳躍稍有延遲的話,自己也可能難逃一死,因為從他的聲音感受到那股危險性。

  就在落地的同時,黑色人影施放黑色波動,沒有一個武裝司書會不知道。就算沒見過面的人,至少也都耳聞過這道波動強大、具威脅的力量。

  這是下任代理館長尤奇佐納的能力——腐壞波動。

  腐壞波動沿著階梯和地面滑行,將衛獸們一一吞沒。那是一種幾乎能將這世界上的所有生命以及現象一舉破壞的力量。

  衛獸們無一倖免,在腐壞波動的強襲下,全都變成了黑色脆弱的灰塊。

  尤奇佐納在第六書庫最下方大叫,全員停止攻擊,聽候命令。

  「武裝司書得殲滅敵方的殘存戰力,米蕾波可與利茲力負責醫治傷者與確認我方現存戰力,見習生搜查書庫內是否還留有非戰鬥人員,並盡速避難。

  動作快!」

  「遵命!」

  原本如同烏合之眾的武裝司書們,在尤奇佐納登場的同時恢復了統率。表現出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戰鬥力,不出數分鐘的時間,衛獸們力量整個被削弱。

  在這之前,究竟跑到哪裡去做了什麼事?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狀況?沒人提出這理所當然的質問。尤奇佐納冷靜的指揮力,不允許任何無意義的質疑。

  「路易克、馬法,你們撤退到第六書庫!」

  確認殲滅了第六書庫的衛獸,尤奇佐納隨即向封印迷宮的入口方向大喊。

  「我們一撤退的話,衛獸就會衝出來的!」

  「沒關係,你們先撤退!」

  路易克與馬法棄守大門退到第六書庫。從背後襲來的衛獸被尤奇佐納的腐壞波動擊退,負責守在最前線的路易克他們滿身鮮血、慘不忍賭,米蕾波可與利茲力立刻進行緊急醫治。

  尤奇佐納確認沒有其它衛獸襲來後,便向一旁的妹妹尤莉說:

  「尤莉,開始布下結界。」

  說完,尤莉高舉拿在手裡的東西。

  「那是……」

  米蕾波可開口說,其中一具追憶戰器,自動人偶優克優克。

  米蕾波可之前就知道,邦特拉圖書館裡存放著兩具優克優克。這兩具追憶戰器裡都被灌注了足以守護邦持拉圖書館的力量,其中一具正是在之前的蒼淵咒病大亂時,由米蕾波可所發動的。

  另一具自動人偶則沒被授權使用,也沒聽過裡頭封印了什麼樣的力量。

  「自動人偶優克優克,發動!展開剛紗結界!」

  自動人偶開始舞蹈。同時,猶如以朦朧絲線織成的布般的結界,在第六書庫入口處來回奔跳。在結界展開前想要衝出入口的衛獸,受到結界的阻擋而停了下來。

  這說不定是一道能與之前守護邦特拉圖書館的結界勢均力敵,甚至擁有更強防禦能力的結界。

  「……封住迷宮的出入口了嗎?」

  米蕾波可等不及這麼問。

  「此結界只會阻擋衛獸,人類仍能自由出入。」

  位於結界另一頭的衛獸睜大眼睛盯著尤奇佐納。『火食烏』噴出火焰,『象兵』以巨大身體撞擊,但結界仍毫髮未傷。

  「妳放心,短時間內應該不會被攻破。」

  尤莉親切地安撫米蕾波可,接著把使用過的自動人偶交給米蕾波可。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界……」

  米蕾波可看著尤莉交給自己的自動人偶,小聲地感歎。

  是為了要應付現在這狀況而事先準備的嗎?把魔法權利灌注在自動人偶身上,至少是千年以前的事情。就算只是萬一,既然有這樣的可能性,為什麼沒有預先告知我們呢?

  「……我還是一頭霧水,這樣真能放心了嗎?」

  路易克不解地問道。消毒用的酒精與止血劑,被小心翼翼地抹在身上。

  「結界並非是無敵,早晚會被攻破,一旦整軍完備之後,便開始攻擊群聚在結界裡的衛獸。指揮權就交給……」

  尤奇佐納環視書庫,開始尋找適當的人選。

  「……葛摩,就交由你來負責。」

  被任命指揮的葛摩頓時感到不知所措。武裝司書的老手、判斷力果決的葛摩,卻還不具有能接下尤奇佐納握取指揮權的才幹。

  「等等,尤奇佐納,你要做什麼?代理館長人呢?」

  「我和尤莉要直搗迷宮內,你無法做出決定時,可以經由米蕾波可與我連繫。」

  「等等,那代理館長人呢?不是還有馬特嗎?」

  葛摩仍繼續追問。

  「……我的指示就到此為止,其它的事情無需多慮。」

  「話不能這麼說,至少也得說明一下這狀況吧!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別問那些沒必要的問題。」

  「這豈是沒必要的問題!」

  「……」

  葛摩的怒聲,尤奇佐納沉默以對。米蕾波可、路易克、利茲力,以及所有在第六書庫的人員,都懷抱著同樣的心情。

  遵從命令固然沒錯,然而,武裝司書並不是機器。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接下來該怎麼走是人之常情;讓大家瞭解也是指揮官的義務。

  「尤莉,我們走吧。」

  「……是,哥。」

  然而,尤奇佐納卻把身體背過武裝司書們,或許是真的無視夥伴們的心情,也或許有不得不無視大家的理由。但尤奇佐納臉上露出兩者皆非的表情。

  尤奇佐納向群聚在結界的衛獸發動腐壞波動,兄妹倆穿過結界,進入迷宮之中。

  「……這是什麼情況,要怎麼打下去啊!」

  路易克用拳頭槌向地面。

  「代理館長和馬特究竟跑去哪啦?該不會和凱薩莉蘿一樣吧……」

  利茲力帶著不安的表情說。

  「話說回來,凱薩莉蘿今天到底在搞什麼。」

  卡爾涅盛怒地說,一旁的武裝司書與見習生也紛紛發出不滿之聲。

  少了尤奇佐納的武裝司書們又成了烏合之眾,握有指揮權的葛摩以盛怒的眼神看著尤奇佐納的身影。

  「又成了一盤散沙。」

  米蕾波可嘀咕著。一年前,這群夥伴們為了守護邦特拉圖書館,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不惜犧牲性命團結一致,沒有人感到恐懼或是猶豫。

  反觀今天是什麼局面。不僅一般武裝司書們失去鎮定,擔任指揮的人也沒能盡到責任,甚至還出現了臨陣脫逃的人。

  武裝司書、邦特拉圖書館都逐漸崩壞,不是被外部的力量破壞,彷彿是自行滅亡般。

  「……不可能。」

  邦特拉圖書館怎麼可能會瓦解!二千年的歷史不可能因為這麼一個不明不白的事件就結束,武裝司書是身為『書』與和平守護者的最強戰鬥集團。

  只要打倒這些衛獸們,收拾眼前的殘局,應該就能恢復原狀。

  「葛摩,請下達指令。」

  聽到米蕾波可的提醒,葛摩恢復冷靜,回過頭看著米蕾波可,要求回報狀況。

  「利茲力、米蕾波可,傷者的狀況如何?」

  「死者中並沒有出現見習生與一般司書,受重傷而無法再戰鬥的只有黛娜一人,幾乎一半的人多少受到輕傷,但戰鬥力不受影響。」

  「這數字還真是漂亮。」

  葛摩與米蕾波可互相點了個頭。

  沒錯,一年前的戰力完全無法與現在相提並論。

  還能戰、而且有贏的勝算。米蕾波可如此深信。

  凱薩莉蘿狼狽的逃跑,馬特阿拉斯特的異變,以及衛獸暴走,發生了這些令人最感到不可思議的事態。壓抑擁上心頭的不安情緒,米蕾波可再度展開行動。

  那時,凱薩莉蘿發現自己身在邦特拉圖書館內的公園裡。她一味地逃跑,漫無頭緒地逃,回過神來人已經在這裡了。

  周圍沒有半個人影,一般司書們逃到圖書館外,一般民眾也全部撤到館外。

  「我、我到底在搞什麼啊……」

  跑了連一公里都不到的路程,她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凱薩莉蘿癱軟在草坪上。

  連愛用的手槍都丟了,孤獨與恐懼突然襲上心頭。

  「……得、得回去才行。」

  凱薩莉蘿這麼喃喃自語,然而雙腳卻動彈不得。不是因為疲憊,而是心中襲來的恐懼感讓雙腳止步。

  「為什麼我會臨陣脫逃。真奇怪,為什麼會這樣?」

  她整理思緒,思考剛才還在奮戰的第六書庫,以及暴走的衛獸們。就在想著這些問題的瞬間,為何腦中卻又浮現別的記憶。

  腦海中浮現出好友奧莉薇亞的臉孔。這究竟有何關聯?看到好友的臉,為何會讓自己產生罪惡感?

  緊接著浮現的是馬特阿拉斯特的臉。他似乎說出某種令人恐懼的字眼,他好像對自己說了什麼話,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這樣的恐懼,在腦海中與衛獸們的失控連接在一起。

  明明應該知道,卻又想不起來,不知道但又隱約存在記憶。

  「記憶被消除了嗎?」

  凱薩莉蘿咕噥著。有人對自己使用阿葛克司嗎?還是自己喝下的呢?

  「我想起來了……」

  就在兩個星期前,舉行狂歡宴會的前兩天,我的確持有阿葛克司。

  當時,自己主動把記憶刪除了。為了讓自己逃離馬特阿拉斯特口中聽到的,某個令人畏懼的真相。

  「來了,有什麼東西來了……」

  那是指衛獸的失控嗎?不,是衛獸之所以開始失控的真正恐懼。

  「即將……開始。」

  凱薩莉蘿因為湧上的恐懼而嘔吐,即使把胃裡的東西全吐出來,恐懼也無法消失。

  「即將……開始。」

  葛摩站在夥伴們的面前下達命令。

  「第五封印迷宮入口處的範圍並不適合全體作戰,把部隊分為三隊,每隔十分鐘,三隊軍隊分別反覆進行突擊與撤退的行動。

  第一隊以馬法,第二隊是卡爾涅,第三隊則是以路易克為首,平均分配戰力。我和米蕾波可則負責後方支持與指揮的任務。」

  「遵命!」

  全員異口同聲回答,把疑惑或是不安壓抑心底,一心只想著戰鬥。世界最強的戰鬥集圃面臨敵人之際,集中力絕不可欠缺。

  「不要分心去想不在這裡的夥伴,集中精神完成自己的任務!」

  「是!」

  「大家放心,裡頭有尤奇佐納,而且代理館長與馬特阿拉斯特肯定也正採取行動。他們一定會想辦法解決的,我和大家一樣想要一個合理的解釋,但現在或許有不能說的理由吧。

  我們要相信尤奇佐納與代理館長,瞭解嗎?」

  武裝司書們點頭如搗蒜,雖然面臨不安的狀況,但絕對不損對他們的信賴。

  「走吧……」

  然而,就在葛摩下達突擊命令的瞬間卻停下了手。

  不僅葛摩,就連準備戰鬥的武裝司書們都發現背後的異常變化。因為他們清楚聽到有人在說話的聲音。

  尤奇佐納並沒有在背後出現。聚在那邊的,就只有被結界阻擋的衛獸。只有理應不會說話,甚至連叫都不會叫的衛獸而已。

  「衛獸……在說話?」

  米蕾波可突然想到在尤奇佐納來之前,就已經有人聽到奇怪的聲音。難道那就是衛獸的聲音嗎?

  不對,等等。難道衛獸原本就會說話嗎?在這之前,牠們就已經擁有自我意識了嗎?牠們不是和機器一樣,沒有自我意識的戰鬥魔獸嗎?

  然而,的確聽到衛獸的聲音,在場所有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雖然稱它為聲音,但卻又不像是真正的聲音;說是叫聲,但也不是叫聲;與思考共有時頭腦互相連繫、以及閱讀『書』時從腦中閃過的記憶也有所不同。

  是一種不需要媒介的傳達,是一種不具傳達表徵的理解。無法形容、也不能以言語來表達,那是超乎人類理解的聲音。

  (勿抵抗。)

  (速屈服。)

  (放棄吧。)

  衛獸們如此說。

  (勿望、勿欲、勿求,束手接受既定的結果。)

  「搞什麼?到底在說啥啊?」

  葛摩按著頭。米蕾波可也不自主地摀住耳朵,然而依然會聽到衛獸的聲音。

  (取消這個結界,把我們從迷宮解放!)

  到處充斥衛獸的聲音。頭痛欲裂,一切都變得好奇怪。

  聽到這種聲音時,有一種宛如會被衛獸說服的錯覺,讓人想要停止戰鬥。

  「……攻擊!」

  葛摩嘶喊著聲音。使槍的武裝司書們一齊射擊,將衛獸擊退,卻只殺了從迷宮裡蜂擁而出、不到百分之一的敵人。

  「別聽牠們說的話,攻擊、戰鬥!馬法隊,展開突擊!」

  其中一隊武裝司書開始朝衛獸展開攻擊,被擊退的衛獸停止說話。

  「那是什麼?」

  米蕾波可不由得地這麼問。

  「誰知道啊!奮戰下去就是了!」

  葛摩一陣吼叫聲。

  衛獸是過去管理者邦特拉為了守護『書』所創造出的魔物,和武裝司書一同保護圖書館的守護者。這是大家長久以來的認知。

  然而米蕾波可確信,肯定不是如此,這裡頭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從一開始他們就既不是『書』的守護者,也不是和武裝司書站在同一陣線。

  到底是什麼?我們稱之為衛獸的生物,究竟是什麼?

  同一時間,哈繆絲=梅瑟塔遺留在辦公室裡,忙著操作放置在桌上的一台機器。

  「~~喂~~喂~~」

  牠試著對機器發出聲音。

  「……還是沒通電,該不會壞了吧。」

  大約兩個小時前,利茲力也曾為了要急召武裝司書而使用發聲機,代理館長辦公室裡也配備了這麼一台機器。

  「啊,好像得接上這條線才行。」

  哈繆絲終於理解故障的原因。因為第一次使用這台機器,所以還用不慣。重新接上脫落的電線後,聲音終於在圖書館內響起。

  「啊~~大家都有聽到吧。我是代理館長哈繆絲,請先暫停手上的工作聽我說,還待在書庫裡戰鬥的所有人員,也請先離開結界沒關係。」

  此時,哈繆絲以她觸覺絲全盤掌握館內的情況,連聽眾臉上的表情她都瞭如指掌,當然也知道第六書庫裡的武裝司書們睜大眼睛的模樣。

  「該從哪件事開始說起呢……事情有點複雜,我想想喔……」

  她透過觸覺絲聽到大家的聲音。

  「代理館長她沒事吧?」

  這是路易克的聲音。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在為自己擔心,這男人還真是可愛。

  「路易克,我沒事。我人正在辦公室裡,你不用擔心。」

  書庫內的武裝司書們一陣嘩然。

  「總之,我先告訴各位現在的情況。嗯,你們現在所面臨的,是所謂的『終章猛獸』。

  牠們是很久以前,樂園時代結束時,由未來管理者奧倫托拉創造出的殲滅兵器。」

  奧倫托拉?殲滅兵器?傳來大家說話的聲音。

  「我們一直把牠稱之為衛獸。並告訴大家那是過去管理者邦特拉為了守護迷宮,所創造出來的。

  不過,這是謊言;一個天大的謊言。」

  謊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代理館長她在說什麼?質疑聲此起彼落。

  「我真的得向各位表達最深的歉意,因為我和歷屆代理館長都向各位撒了謊。

  撒了許許多多的謊言,就算說大家所認知的一切全都是謊言也不為過。」

  吵雜聲終於靜了下來,就像大家不想聽漏哈繆絲說的任何一句話。

  等大家全都安靜之後,哈繆絲開始說明,清楚的聲調就怕會漏了其中一句話。

  「首先,讓我先宣佈一項重大的消息。

  從今天開始,邦特拉圖書館全面封館。

  包含我在內的武裝司書與見習生、研修生、一般司書、以及礦山的工作人員全部解雇,所有有關『書』的管理業務也全部停止。」

  咦!?觸覺絲傳來大伙發出驚訝的聲音。

  「決定這件事的人並非我。因為我只是代理館長,所以沒有這樣的權限。

  能夠決定這件事的人,只有這問圖書館的最高責任者——館長而已。

  我們邦特拉圖書館館長——露魯塔=庫沙庫納,決定從今天起封閉本圖書館。」

  聽到葛摩嘀咕的聲音。

  「……他是誰?什麼露魯塔?」

  「是露魯塔=庫沙庫納,他是本圖書館的第二任館長,也就是一腳踢開創立者過去神邦特拉,成為邦特拉圖書館館長的人。」

  「代理館長她到底在扯些什麼啊?」

  路易克忍不住抱怨。

  哈繆絲暫時停了下來,目的是為了讓聽到廣播的人,弄清楚現在的狀況。

  「嗯,好像還有很多人搞不清楚狀況。那我再說一次,從今天起,邦特拉圖書館將正式關閉,大家的工作也到今天為止完全結束。

  非常感謝大家長久以來的辛勞。」

  傳來武裝司書們各個茫然張著嘴的模樣。那模樣很可笑,令哈繆絲忍不住將臉別開廣播器,捂著嘴忍笑。

  「為了慎重起見,我再說一次。

  邦特拉圖書館和武裝司書,從今天起將全部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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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高傲奴隸的使命

  哈繆絲說的話,並沒有傳到奔走於第五迷宮的尤奇佐納與尤莉耳裡,兄妹全身負傷,在迷宮裡殺出一條通路。

  以往封印迷宮第五階層對尤奇佐納他們而言,就像是在跑慢跑般輕鬆。這層的衛獸在腐壞波動前,完全沒有招架的餘力。

  然而,如今卻不同。第二階層與第三階層的強力衛獸們,阻撓了兄妹倆的去路。

  「尤莉,不要畏懼!繼續前進。」

  「是的,哥!」

  擋在前方的是守護第二階層的最強等級衛獸,擁有五顆頭、被稱為『獄王蛇』的巨蛇。尤奇佐納以腐壞波動迎擊衛獸噴出的腐酸,站在身後的尤莉,則是以哥哥讓渡給他的力量作為保護。

  五個頭同時仰起,從四方展開攻擊,尤奇佐納將波動以帶狀釋放並加以防衛。

  機會落在擋下『獄王蛇』攻擊後的空檔,尤奇佐納朝正前方發動腐壞波動。

  「突擊!別遲疑!」

  「是!」

  他向後頭的尤莉叫喊,同時朝正前方衝了出去。腐壞波動讓捲曲的蛇一部分身體瞬間壞死,壞死的部分成了脆弱的石灰塊。尤奇佐納用身體衝撞該部位,貫穿石灰塊,尤奇佐納與尤莉衝破敵人的體內。

  貫穿敵人身體,突破出一條通路。明知不可為,但兩人還是毅然往前行。

  「唔!」

  『獄王蛇』從背後向尤莉噴出腐酸,尤奇佐納轉過頭去。差一點就來不及防衛。

  「別停下來!快跑!」

  「是!」

  兩人死命地往前奔跑,逃出『獄王蛇』的追殺。沒必要打倒牠們,若是要一一將牠們擊倒的話,可能連迷宮的一半都還沒走完,體力就全部耗盡了吧。現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一心往前衝,順利到達最下層迷宮。

  接著擋在前頭的是第三階層的衛獸『槍士』,明斯或洛蘿緹等級的話,一對一對戰時還不見得贏得了牠。

  尤奇佐納沒使用腐壞波動,以本身的武術底子閃過槍的攻擊。繞到旁邊的尤莉則瞬間躍入發動飛踢攻勢。

  趁衛獸倒地的空檔,兩人迅速穿越過去。

  數分鐘後,便沒再和敵人接觸。

  「果然不出所料。」

  尤奇佐納說道。

  「衛獸……終章猛獸幾乎全集中在第五階層。一進入第四層,應該就能輕鬆前進吧。」

  「是。」

  「快點,一定要想辦法收拾這個殘局才行。」

  「……是。」

  尤奇佐納逕自往前衝,身後的尤莉罕見地支吾其詞。

  尤莉心裡想著在迷宮入口處應戰的夥伴們,不知道原因、也搞不清楚狀況的他們,現在肯定會在奮戰中。

  尤奇佐納被他們要求說明時,他什麼也沒說,只說要大家遵從命令。這絕不是身為領導者該有的態度。

  尤莉當然也瞭解箇中的原因。

  因為一旦說出真相,那至今所隱瞞的秘密就得全部被公開。包括邦特拉圖書館真正的歷史,以及沉睡於第二封印書庫的天國。

  隱瞞這些秘密是尤奇佐納與尤莉的使命。

  不過,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還需要再堅持所謂的使命嗎?

  現在可能連要隱瞞這些秘密,都已經不可能了吧。

  比起走漏這些秘密,眼前有更恐懼的事情等著大家,現在還有繼續欺騙的必要嗎?

  「……哥。」

  不能提出這樣的質問,尤莉從沒想過自己會反抗尤奇佐納。

  「哥。」

  「……怎麼了,尤莉。」

  尤奇佐納停下腳步,轉過頭來。

  「沒、沒什麼,我們快走吧。」

  尤莉沒停下腳步繼續往前急馳,尤奇佐納隨即從後面趕過尤莉。

  尤莉感覺一陣心痛。

  哥哥到現在還想著要保守秘密,要維持圖書館的秩序;和昨天一樣,想要保衛圖書館。

  明知這是不可能,就算能度過這次難關,也不可能繼續向同伴們隱瞞秘密。

  如今還以為有辦法保住圖書館的人,恐怕只有他一個人吧。邦特拉圖書館與武裝司書,今天肯定全都會滅亡。

  只有哥他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尤莉悲痛地看著哥哥的背影。

  如同尤奇佐納所預期,第四階層幾乎不見衛獸的蹤影,少數殘留的幾頭衛獸,由於可藉由腳步聲判斷方位,所以一次也沒碰到。

  「這樣輕鬆多了。」

  身後的尤莉說道。

  「對啊。哥你身體還好吧?」

  「沒問題。」

  話雖如此,但消耗大量體力卻是事實。原因不是戰鬥,而是氣溫寒冷所致。打從出生以來,他的身體就禁不起寒冬,這全都歸因於他的肺病。

  尤奇佐納一邊跑一邊小小地咳嗽。地下冰冷的空氣,會對尤奇佐納的肺造成傷害,所以平常絕不會把上架與借出的作業加諸在他身上。今天再入迷宮,是從他接受一級武裝司書升格檢定以來的頭一遭。

  要是平時的話,尤莉一定會翻臉的。尤奇佐納回頭看了一眼,使了一個要她不必擔心的眼色,現在還沒引發令他動彈不得的嚴重咳嗽。

  「……」

  尤奇佐納一面跑著,一面突然想起了以前的往事。

  那是殘留在內心最初的記憶,比自己小兩歲的尤莉出生前的事情。

  母親和家中僱用的小侍女拍著手激勵尤奇佐納,已經很會爬行的尤奇佐納,手攀著桌緣想要站起來。

  那時,尤奇佐納卻突然因激烈咳嗽而跌倒,母親和小侍女發出驚訝的尖叫聲,從口中吐出的紫黑色物體,令懵懂無知的尤奇佐納大哭了起來。

  這是最初的記憶。

  在尤奇佐納的記憶中,他的人生完全是與肺病一起度過的。

  肺病是個與生俱來的怪病,既非遺傳也不是被傳染,但無論是魔術或是醫學都找不出醫治的良方。醫生說,即使是天生具有魔術才能的人,要學會治療的魔術,都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除了讓胸口保持溫暖以及情緒安靜之外別無他法。尤奇佐納的少年時代,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在床上度過,其餘時間也頂多只能趁著氣溫暖和時到庭院裡散個步,或是到家裡的圖書館看看書。

  他的家境富裕,父母都很慈祥,家中僕人也都很照顧、疼愛尤奇佐納。生活非常充裕。雖然患有同樣病症的小孩並不多,但尤奇佐納肯定是最得天獨厚的病人。

  該說是命運作弄人嗎?還是因緣造化呢?

  隨著他的成長,尤奇佐納的內心,開始燃起一股陰鬱的怒氣。

  過了十歲,大部分的少年都會開始自問人生應有的樣子。

  如果再這樣下去,肯定會過著順遂平穩的日子,等待總有一天會到來的死亡。若是人生就這樣結束了。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生下來的?如果只是為了等死而活著,那和沒有出生不是一樣嗎?

  這真是過度奢侈的煩惱。然而身處煩惱之人,又何以意識到這點。

  找不到可以發洩煩惱的管道,他週遭的每個人都對他太好,每天的生活也都太過平順。

  「哥,你怎麼了?」

  尤莉對從一個病弱的少年,變成最強等級的武裝司書尤奇佐納問道。

  「沒事。」

  尤奇佐納問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起以前的事呢?聽說人在死前,會想起自己全部的人生歷程。

  或許真是如此吧。

  尤奇佐納此刻的確正面臨恐懼的危機,兄妹倆正朝著死亡疾馳而去。

  「……」

  腦海中再度浮現出許多過去的情景。

  那段少年的時光。

  最令尤奇佐納感到心煩的人就是妹妹尤莉。他並不是討厭她,反而自認為很疼愛妹妹。她可以說是自己最愛的人,正因如此,他才更加厭惡妹妹的存在。

  從孩提時代開始,尤莉就硬是把看顧尤奇佐納的工作從僕人手中搶來做。年紀還小時,只是整天黏在僕人的身旁。但隨著逐漸成長後,尤莉也漸漸掌握照顧的訣竅,在尤莉年過十歲時,就能擔負起大部分的工作。

  雖然也是基於愛慕哥哥的行為,但應該不僅於此才對。顯然她把照顧哥哥的病當成是一種娛樂,在幼時玩辦家家酒的延伸上,還包括照顧尤奇佐納的病情。

  (我是妳的遊樂場吧。)

  他很想對把懷爐放在自己胸前的尤莉這麼抱怨。

  有什麼樂趣嗎?或許妳覺得好玩,但我一點也快樂不起來。

  啊啊,對喔。只要妳開心就行了。在我死之前,只要妳盡情玩得開心就好了。

  話中夾雜著一種,對健康妹妹的嫉妒與無力的感情。

  然而他非但說不出口,連臉上的表情都不敢表現出來。

  尤奇佐納天生就是這樣的人。

  兩人的關係有所變化,是在尤莉十二歲,亦即尤奇佐納十四歲的時候。這年冬天,不管怎麼用暖爐取暖,寒氣還是不斷地從牆壁滲入。

  尤奇佐納的肺病再度發作,隔了一個月之久再次發作。跟過去一樣,呼吸困難、喉嚨不斷咳出令人作嘔的痰。

  感覺肺裡像是被石炭塞住似的。不管咳幾次,石炭仍舊卡在肺裡。

  「少爺!」

  「快點叫醫生來!」

  僕人努力地拍撫尤奇佐納的背,每隔五分鐘就替換一次溫水沾濕的毛巾。但卻沒有半點能令人感到放心的效果。

  最近症狀發作的頻率似乎逐漸增加,病情也一天比一天嚴重。

  或許會在今天做個了結吧。如果不是今天的話,下次也難逃一死;抑或是再下一次。反正不管是什麼時候,也沒有多大的差別。

  病情之所以惡化,或許和年紀的增長有關吧。還是因為尤奇佐納逐漸心死的緣故,這點尤奇佐納自己也不曉得。

  由於缺氧的關係,眼前一片漆黑,好不容易趕來的醫生也束手無策。

  就在這個時候,尤莉突然推開醫生,強行拿掉他胸前的懷爐與溫熱的毛巾。

  尤奇佐納以他陷入黑暗的意識心想:這是要殺了我嗎?

  「尤莉,妳在做什麼!」

  「媽,您先別出聲!」

  尤莉把手貼在尤奇佐納赤裸的胸膛上,接著閉上眼睛,用力地吐了口氣。

  瞬間,尤奇佐納的胸口起了變化。原本卡在胸口的石炭,逐漸溫熱地燃燒後化開。醫生和母親拚命地想要推開尤莉。但尤莉死命地抓住哥哥,將手持續放在他的胸口上。

  數秒鐘過後,尤奇佐納張開嘴。

  「……尤莉,妳在做什麼?」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每次發作期間,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即使之後緩和下來,也幾乎會有一整天說不出話來。

  「尤奇佐納,你能說話嗎?」

  「嗯,我能說話。感覺整個人突然快活了起來。」

  整個房間裡的人,就只有尤莉一個人不為所動。她正閉著眼睛,把所有精神集中在她貼於胸前的手。

  「尤莉,妳在做什麼?」

  沒有回答,任何人的聲音似乎都無法聽進耳裡。

  「……媽,您可以把電燈關掉嗎?」

  尤奇佐納要求。母親關掉電燈,昏暗之中,尤莉的手掌發出朦朧的微光。這是什麼。除了尤莉之外,每個人的視線都盯住那道橘色的光芒。

  閉上眼的尤莉安靜地說。

  「哥、媽,說不定我是個天才唷。」

  「這是魔法嗎?」

  尤奇佐納一邊看著尤莉的手,一邊這麼說。他活了十四個年頭,至今尚未見識過魔法。

  「沒錯,是魔法。」

  「妳何時做了魔術審議。」

  尤莉搖了搖頭頭。

  「我什麼都沒做,有一天突然就會了。」

  「可能會發生這種事嗎?」

  當時的尤奇佐納還不清楚,但事實上這是極為罕見的情況。唯有強烈的願望與堅強的意識,才有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尤莉說:

  「剛開始時,我只是想試看看,認為也許下次就會成功。剛才我覺得一定可行,結果就成功了……」

  「尤莉!」

  母親一把抱住治療中的尤莉。

  「這是奇跡,令人無法置信。會發生這種事,絕對是現代管理者的協助。」

  僕人們也邊流淚邊說。

  「尤莉小姐!真是太好了,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醫生笑著聳了聳肩。

  「這頓時讓我對醫學感到無力。不管再怎麼努力也敵不過魔法,敵不過人的心願。」

  尤莉和母親,以及醫生和僕人們樂成一團,尤奇佐納卻以冷酷的眼神看著他們讚美尤莉的模樣。

  那可能是專為了醫治我的魔法權利吧,其它的病肯定完全束手無策,或許連和我患同樣病症的人也救不了。

  我妹妹還真是厲害,連魔法都沒學過,竟能把我這個沒救的人從鬼門關拉回來。

  然而,被救了一命的我又算什麼呢?

  為何尤奇佐納會陷入極度的孤獨感。明明週遭儘是擔心自己、關愛自己的人。

  尤奇佐納站起身。

  「嗯,我已經沒事了……可以請你們出去嗎?」

  宛如在滿滿的厭動上澆了冷水,大家盯向尤奇佐納。搞得自己像個累贅似地,尤奇佐納一時難以清楚表達自己的心情。

  「哥,怎麼了?」

  「我並沒有生氣。只是覺得我已經沒事了,就這樣而已。」

  大家都沒辦法理解,為什麼他要說這種話,就連尤奇佐納自己也不清楚。

  「……不,我沒有惡意,我是真的已經沒事了。」

  尤奇佐納露出笑容,大家帶著困擾的表情走出了房間。

  肯定沒人能理解他的心情吧。因為這一瞬間是那麼地美好,如此令人感動。

  尤莉才是感動與奇跡的主角,尤奇佐納只不過是陪襯的綠葉,一個被奇跡力量解救的可憐少年罷了。

  尤奇佐納覺得自己真是悲哀,那種極度悲慘的厭覺一定沒人能理解。

  從那天起,尤奇佐納就開始變得有些寡言。

  尤奇佐納變得鬱抑寡歡,看到尤奇佐納的模樣,父親表示能理解。

  「這年紀的男生,都會有這麼一段時期啦。」

  尤奇佐納覺得並不是每個人都會這樣,能被妹妹奇跡力量救活的哥哥,這世界的歷史上又有幾人呢。

  在發光發亮的尤莉面前,尤奇佐納充其量是個影子;只是尤莉美麗物語中的一個副屬物罷了。

  對尤莉感到厭惡,並非是不愛她。她是尤奇佐納最珍愛的人,至今仍未改變。然而這也更助長自己的劣等感。

  就在這個時候。

  尤奇佐納有了一個奇妙的習慣,每到了晚上,夜深人靜只剩下他一個人時,他便會盯著房間裡的花。那是尤莉每天照顧他後一定會擺上的花。

  沒有賞花的感覺,更沒有對尤莉心生感謝的意思。

  他露出充滿殺意的眼神直盯著花朵。簡單說的話,這不過是他牽怒的一種方式。對尤莉無處發濁的情緒,藉由怒視的方式來解除。他從沒想過直接對尤莉發脾氣。尤奇佐納也做不出像是摔破花瓶或是把花怒散一地的行為,所以想出了弒殺的方法。

  這實在是有點小家子器、沒出息的一種牽怒方式。不過,尤奇佐納原本就是這樣的人。

  然而,這同時也是尤奇佐納才能發芽的瞬間。

  天才有時會有奇特的想法,而天才就是從奇特的想法之中所產生的。事情就是如此。

  尤奇佐納怒視著花朵,全神貫注想要視殺那朵花。這不可能的行動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讓世界的道理為之扭曲。

  一個月後,尤莉不解地說,最近花怎麼那麼容易枯死啊。

  三個月後,醫生一度懷疑尤奇佐納的房間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病菌。尤奇佐納這時第一次察覺到能力已經萌芽的事實。

  就這樣,六個月後,尤奇佐納只要稍用手一指,就能瞬間讓花枯萎。

  一年後,不再只是花朵,連蟲或是老鼠也能成功殺害,他把這個能力叫做腐壞波動。這個能力之後也成為讓尤奇佐納登上最強要角的一大功臣。

  真是奇妙的因果,造就最強男人的契機,竟然是因為對妹妹的嫉妒心。

  這件事從未告訴過其它人,因為覺得羞愧而難以啟齒。

  當然也沒告訴過尤莉本人,然而事實上,他總覺得尤莉說不定依稀察覺到了。

  尤奇佐納決定走上武裝司書一途,這當然會遭到反對。妹妹、雙親、醫生、僕人,以及他全部的朋友,總之,就是所有認識尤奇佐納的人。

  尤奇佐納力排眾議。

  與其只能活著等死,不如有效利用自己萌生的力量,這是尤奇佐納的期望。為此就算犧牲性命也無所謂。

  尤奇佐納很快地便從研修生升格為見習生,在他成為研修生時,腐壞波動的力量就已經完成了一半。接下來就只差學會肉體強化的魔法,以及累積必要的知識與經驗。

  能力甦醒以來,已經過了四年的時間。

  某天,尤奇佐納和友人摩卡尼亞閒聊,地點就在圖書館附近的自助式餐廳。雖然尤莉也在尤奇佐納的身旁,但尤奇佐納沒主動和她說話時,她幾乎不會開口。

  「你最近變了不少。」

  兩人不僅同年也是同鄉,都是擁有殘虐、兇惡能力的人。雖然週遭的人都說兩人是競爭對手,但私底下兩人的交情還不差。

  「的確。」

  尤奇佐納也注意到自己的變化。雖然他原本就不多話,但最近情況似乎更為嚴重。

  「你最近常常面露凶光,越來越難和你說上一句話。」

  「面露凶光?」

  「嗯。與佛特納先生、馬特阿拉斯特先生、伊蕾伊亞小姐相同的眼神。」

  「那是什麼樣的眼神?」

  「平時雖然一副親切的模樣,但卻能輕易殺死人。」

  尤奇佐納想了想。

  「如果這是使命的話,那也沒辦法。不管是傷人,或是殺人。」

  「殺人也算是一種使命嗎?」

  「為了使命,也許得殺人,這和單純的殺人不同。」

  摩卡尼亞孤獨地搖了搖頭。

  「你真的變了。」

  「不是變了,而是成長。」

  尤奇佐納確實是變了。從一個安靜、病弱的少年,成為一位冷血的戰士,他自己也對這急劇的變化感到驚訝。沒想到環境的變化,竟能改變一個人。

  「你為什麼能改變這麼多?」

  摩卡尼亞孤寂地這麼發問,他擁有強大的能力,但他天真的一面一直沒消除。

  為了這位沒辦法拋掉天真一面的朋友,尤奇佐納思考身為武裝司書的生存意義。一會兒後,他整理出腦中的想法,一口氣說了出來。

  「我最近有一些想法,覺得人生就是一種使命。」

  「意思是?」

  「我不確定是人生需要使命?或是使命造就出人生。然而,人生與使命是不可分的。」

  「……」

  「每個人都擁有各自的使命,那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在人生的某處發現,或是被賦予的東西。

  也有可能是自己發現的,或許是家人所帶來的使命;也有國家付予的使命。非得打倒敵人才行——我覺得這樣的宿命也是使命。」

  使命帶來苦難,同時也帶來幸福。

  幸福緊跟著不幸是多麼地充實,而人生就活在這充實之中。

  我覺得所謂的人生,就是被賦予的使命內容與相對的組合。」

  尤奇佐納瞄了一眼身旁的尤莉。

  尤莉曾經愉悅地照顧尤奇佐納,因為她在尤奇佐納的身上發現自己的使命。

  「我覺得成為武裝司書是自己的使命,如果沒能完成使命,和死了有什麼兩樣。只要能這麼想,人必然會改變。」

  摩卡尼亞搖了搖頭。

  「這是什麼啊,漏洞百出的人生觀。」

  「我既不是哲學家,也不是老師。我不知道這是否正確。但對我而言就是如此。」

  「我不贊同,我沒辦法像你這樣。」

  「沒這回事,我相信你也絕對會變。」

  帶著憂鬱表情的摩卡尼亞搖了搖頭。

  「以前的我不具有使命,肩上一身輕而活著。然而現在不同了,我成為武裝司書,得到讓我前進的使命。」

  「……使命。」

  「我感謝武裝司書,要不是武裝司書,我什麼都不是。」

  「感謝使命,因為感謝而戰,感謝讓你變強。真是幸福啊。」

  「是啊……」

  「……和我截然不同。」

  尤奇佐納的話,還是沒能到得了摩卡尼亞的心坎裡。兩人後來各自選擇不同的路。摩卡尼亞成了反叛者,而尤奇佐納則成了繼任的代理館長人選。

  他並非不瞭解摩卡尼亞的心情,然而尤奇佐納的想法卻不同。

  他感謝給予自己使命的所有事物感謝:感謝尤莉、家人、邦特拉圖書館與夥伴們。還有世人與他們的『書』。

  感謝給自己使命的所有事物。

  尤奇佐納覺得自己接受了數不盡的恩惠。

  尤奇佐納升格為武裝司書後,展現了他的工作能力。雖然無法加入深入迷宮的行列,但取而代之的則是在圖書館外努力的成果。

  庫拉自治區的停戰監視與協力維持治安、發現新礦山與指揮挖掘工作、建立和『書』有關犯罪的國際性支持體制等等……

  尤奇佐納聲名遠播,友人摩卡尼亞也穩建地完成工作。不管是摩卡尼亞或是尤奇佐納,這兩人誰能夠成為代理館長,肯定都能讓邦特拉圖書館處於安然之地吧。各地方的人士都這麼認為。

  然而這段時期,哈繆絲和馬特阿拉斯特私下不約而同地傷透腦筋。

  這是後來才知道的,當初他們有過這樣的對話。

  「下任的代理館長如何是好,真的很難抉擇耶。」

  哈繆絲在代理館長辦公室內,一邊看著兩人的數據,一邊抱頭傷神。

  「好像沒有適任者。」

  馬特阿拉斯特也搔著頭。尤奇佐納與摩卡尼亞,被一般人視是無懈可擊的完美人材。然而,他們卻無法接任代理館長的職物。

  「不管是尤奇佐納還是摩卡尼亞,兩人都好令人驚訝。難道真的無解嗎?怎麼這麼好的孩子會來當武裝司書啊。」

  哈繆絲一副走投無路的樣子。

  好人是無法勝任代理館長這個職務。因為這是一個欺騙世上所有人,暗中幹盡壞事的工作。像佛特納與馬特阿拉斯特這種披著羊皮的壞人,才是最適合的人選。其次則是哈繆絲這種從頭壞到尾的人。

  尤奇佐納與摩卡尼亞這種真正的好人,是最壞的人選。

  「邦伯又是個笨蛋,沒辦法勝任代理館長的工作。」

  「總之,最終還是得從尤奇佐納與摩卡尼亞兩人之中選擇其一吧。只好視情況而定了。」

  之後的三年。尤奇佐納仍不改作風,持續竭盡武裝司書的任務。看起來雖然冷酷、不盡人情,但他的判斷卻常常是正確的。這樣的評論依然沒變。

  終於到了該對尤奇佐納吐露真言的時刻,尤奇佐納與尤莉被哈繆絲帶往第二封印迷宮。

  她說是為了重大的事情,可是,哈繆絲看起來好像在猶豫著什麼,尤奇佐納與尤莉猜不出來,悶不吭聲地往前走。

  「……要告訴你這件事,心裡多少有些掙扎。」

  哈繆絲如此說道。

  「為什麼?」

  「因為你真的相信武裝司書代表正義的一方。」

  尤奇佐納覺得哈繆絲說了令他感到厭惡的事情。

  事實上,尤奇佐納對哈繆絲相當感冒,但他和其它人討厭她的理由不同,因為他覺得哈繆絲不是一名真正的武裝司書。

  「倘若這不是事實,那我便沒有繼續擔任武裝司書工作的理由。」

  哈繆絲走著走著長歎了口氣。

  「啊啊,還是算了。你都這麼說了,要我怎麼說服你啊。真傷腦筋耶。尤莉救救我吧。」

  尤莉皺起眉心想:就算妳這麼說,我也無能為力。

  「尤奇佐納。真的很抱歉,武裝司書並非如你想像的那樣。既非正義的一方,也不是什麼秩序的守護者。

  我想你可能會深受打擊,但只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自殺。」

  接著哈繆絲開始說出尤奇佐納心存感激的武裝司書真正的歷史。

  時間推移到一九二九年一月十二日。

  在處於極度混亂的邦特拉圖書館中,哈繆絲嘴巴湊到廣播器前說:

  「接下來就讓我來告訴大家真實的情形,邦特拉圖書館真正的歷史。

  如果不先知道這些,便無法理解現在所處的狀況。請大家冷靜地聽我說明。」

  哈繆絲途中夾雜一段長長的沉默,這是為了讓大家徹底理解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四年前,她也曾向尤奇佐納說過同樣的話。當時似乎也像現在這樣,夾雜這麼一段沉默。如今把當時的話,轉而說給全體的武裝司書們聽。

  「嗯……哎呀,到底該從何說起呢……

  對了,我先來做個比喻吧。」

  她經由觸覺絲,窺伺第六書庫前聆聽的武裝司書。原本應該化身為戰場的圖書館,如今陷入一片死寂。

  「小時候,大家應該都讀過童話或是小說吧?

  這類故事中,不是總會出現想要支配世界的壞傢伙。

  像是魔王、邪惡帝王之類的。

  在小說中,這類傢伙最終肯定會被正義的一方擊倒,而正義的一方往往就是維護世界和平的使者。

  可是,大家有沒有想過,最後若是由魔王來支配,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我想很少人會去想這個問題吧。或許應該說,沒有那種閒工夫去想那種無聊的事情。

  「現在我們所居住的世界,正是邪惡帝王支配的世界。

  和小說不同的是,現實世界中並不會出現什麼正義的一方。

  邪惡帝王掌控了世人,現在已經沒有人能違逆他的旨意。人們就這樣任邪惡帝王的擺佈,度過每一天。

  這就是真實的世界。

  然而,當然也有好的一面。幾乎所有生活在這世界上的人們,並不知道自己受到邪惡帝王的支配,就連這傢伙的存在都不得而知。只要不違逆邪惡帝王,還是能夠快樂平和地活在這世上。

  如果這麼想的話,是不是覺得還不錯呢?」

  看到大家平淡的反應,哈繆絲感到些許不滿。她原本打算做一個簡單明瞭的比喻。

  「當然,邪惡帝王終究是壞蛋,他指使一些小嘍囉支配世人。而這些小嘍囉手上握有武力與權力,在世界各地幹盡壞事。

  而這些所謂的小嘍囉,指的正是我們武裝司書。」

  她知道武裝司書們各個皺起眉頭,因為他們無法理解哈繆絲話中的真正含意。

  「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卻是事實。

  讓我再更具體地說明,這個世界與我們武裝司書的由來吧。」

  哈繆絲繼續說,她重複那段曾和尤奇佐納說過的話。

  「我們稱超越二千年之前的世界為樂園時代,我想這個大家都知道。

  我們不知道樂園時代究竟持續了多久,有一萬年甚至是十萬年的說法。

  當時,世界被三名世界管理者治理。

  未來管理者奧倫托拉領導世人,現代管理者托伊托拉治理自然,而過去管理者邦特拉則紀錄所有的狀態。

  他們的統治完美無缺,和如今的現代管理者或是政府截然不同。

  相同的,世界上的人類也與現在不同。世界上每個人都像洛蘿緹般溫柔可愛。這個時代的人們既不會互相爭奪,也不會彼此憎恨,皆和平地相處在一起。

  和人類共同生活的,還有愉快的好夥伴們長伴左右。誘惑人們的妖精、令人景仰與畏懼的龍、以及其它的怪物或是妖異。然而,他們絕不是人類的敵人,而是為人類的世界增添光彩與變化而存在的。

  真是一個完美的時代,宛如搖籃裡的嬰兒般。

  不過,我們沒辦法親眼目睹樂園時代的風貌,因為無法看到當時的『書』。

  我們要是真能目睹樂園時代的『書』,或許會厭惡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吧。」

  武裝司書們籠罩在即使針掉落在地面上,都能聽到其聲響的沉默之中,一言一句都不想遺漏。

  「為什麼樂園時代最終會宣告結束,全世界的歷史學家致力要找出答案,然而我們早就知道這個秘密。

  單純說來,樂園之所以結束,是惡人出現所致。

  所謂的惡人就是擁有慾望的人們。慾望存在每個人的心裡,然而他們卻擁有超越世界管理者所限定的慾望。

  惡人期待自己能夠贏過其它人,比其它人擁有的更多,比其它人更加幸福;自己比任何人都還要獨特。

  變化慢慢地到來,雖然並不像現在這樣,會出現犯罪者或是惡勢力,但邪惡的種子已經萌芽、已經成長。

  他們在不知不覺中、真的很緩慢地在增加。

  不久,人類知道憎恨、也學會搶奪與嘲諷,並嘗到支配的滋味;惡人開始違逆世界管理者,獲得更強大的勢力;接著驅逐善人加以支配,撒播不幸的種子。

  在現今的世界之中,沒有半個樂園時代的善人,我們是惡人的末裔。是違逆神的邪惡人類,渴求不能求得事物之子民。」

  武裝司書都在思考,這些話和邦特拉圖書館有何關聯,又與現在的事件有何干?

  「嗯~~你們再耐點性子聽我說。

  惡人將苦痛與悲傷向世界蔓延,引發犯罪,警察也跟著產生。最後出現國家、並開始徵稅,讓引發的爭端能進行裁決。

  即使如此,雖然不知當時遠比現在的世界好到什麼程度,但在那個時代,至少沒有我,也沒有卡酋亞與希葛爾。

  然而,終於出現一個男人,出現一名公然舉著向世界管理者造反的旗幟,並且想要消滅世界管理者的人。

  他的名字就叫做露魯塔=庫沙庫納。這個名字我剛才已經提過,他是邦特拉圖書館真正的館長,也是宣告終結武裝司書的人。」

  「他和世界管理者開戰,並打敗他們,於是世界管理者從這個世上消失。露魯塔=庫沙庫納不只擊倒他們,連神的力量都被他吸取,成為他自己的力量。

  未來管理者奧倫托拉被露魯塔奪取力量後,便從這世上消失。

  現代管理者托伊托拉的存在價值,只不過是為了讓世上的法則維持現狀。

  過去管理者邦特拉失去收集『書』的力量,生成的『書』遭管理者遺棄,被一一埋在土中。圖書館儼然成了一棟失去主人的廢墟。」

  此刻武裝司書的心裡一定覺得豈有此理,這棟圖書館從邦特拉創建以來,理應沒有任何改變,一直存在於此才對啊。

  「露魯塔在消滅世界管理者之後,把邦特拉所在的這棟圖書館作為自己棲身的城堡,接著把從神身上奪取的力量『終章猛獸』解放到迷宮內,成了保護自己的衛兵。

  終章猛獸就是我們現在所稱的『衛獸』,他們真正的工作不是保護『書』,而且讓人們無法接近沉睡於圖書館內的露魯塔。」

  其中數名武裝司書反射性地回過頭去。連接封印迷宮的樓梯上,群聚了無數的衛獸,不,是終章猛獸。

  「我想大家都知道終章猛獸的實力,但就連終章猛獸的力量,也只不過是露魯塔戰鬥力的冰山一角。

  露魯塔一旦認真起來,能輕易殺害全世界所有的人,支配邦特拉圖書館的露魯塔想要讓人類見識他的力量。

  而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違逆露魯塔,因為他不僅是世界上最強的人,還把神的力量占為已有。」

  就這樣,露魯塔成了世界的支配者。不,或許說是所有人的支配者比較適當。因為露魯塔他擁有這樣的實力。

  那麼,已經擁有世界所有事物的人,接下來要做什麼事呢?

  登基為王統治世界未免太無聊了。身為世界的所有者,不可能去從事政治或是那些更為複雜的事。

  既然這世界是露魯塔所有,那收括全部的財富並無意義。就連死亡,露魯塔都已經超越那個境界,露魯塔已經沒有其它事情可做。

  他最後所期望的,

  就是獲得幸福。

  露魯塔向世人說道,既然這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歸露魯塔所有,那他們所感受到的幸福也全歸露魯塔。

  露魯塔命令把所有挖掘出來的『書』,全送來給自己。露魯塔將收藏在『書』裡的幸福視為供品。

  跟隨露魯塔的人們,於是開始搜集埋在地下的『書』。他們努力地工作,因為只要惹露魯塔不悅的話,就會被當場殺害。

  露魯塔的隨從們、使役們在礦山裡工作,不工作的人便遭到無情的鞭打,所有不從者全都只有死路一條。為了奴役更多人到礦山工作,於是從世界召集有能力的人。

  這就是武裝司書的由來。

  武裝司書的真面目,就是露魯塔的奴隸;而武裝司書真正的使命,就是把『書』送到天國去。

  沒錯,長久一來,我們一直都欺騙了各位。」

  透過觸覺絲傳來低語聲,不知道是誰說的。

  「……代理館長好像瘋了。」

  哈繆絲把臉移開廣播器,發出一陣竊笑。為什麼大家都是同樣的反應呢?

  四年前的尤奇佐納也是一樣。他一邊走下迷宮,一邊聽著哈繆絲說的話。

  尤奇佐納心想,代理館長好像瘋了,應該立刻停止前往迷宮,盡快把這個人送到醫院診斷才行。

  怎麼可能會有露魯塔這樣的人,武裝司書更不可成為向他獻『書』的奴隸。

  「這一定是騙人的。」

  尤莉聽到微弱的聲音,不知道哈繆絲是沒聽到,還是雖然聽到但卻不當一回事。

  三人說著便到達第二封印書庫,哈繆絲把手伸向門扉。

  「你們肯定不相信,不過,這我可以理解。」

  她緩緩地推開門。

  「不過看了這個之後,你們應當就會相信吧。因為邦特拉圖書館真正的館長,露魯塔就在這裡。」

  尤奇佐納看著門扉的另一頭。

  一棵聳立在書庫中央的奇特樹木,從樹木散發出壓倒性的壓迫感,令尤奇佐納不寒而慄,尤莉整個人則縮到尤奇佐納的肩上。

  「不需要那麼害怕啦,只要我們不主動攻擊的話,露魯塔他是不會有動作的。現在是這樣啦。」

  哈繆絲進到第二書庫,尤奇佐納則邊保護尤莉邊進到裡頭。

  如此令人心生畏懼的威嚴感,令人不得不相信哈繆絲剛才所說的話。這不是過去管理者邦特拉所創造出來的,如此邪惡的東西,也不可能是過去管理者所造的。

  「你相信我說的話了吧?」

  他一時間無法回答,僅注視著樹木,歎了口冰冷的氣息。

  「這實在太荒謬了。」

  尤奇佐納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聳立在他面前的樹不停地搖晃。

  「啊,可不能脫口說出冒犯的話,這棵樹可是你我的上司。」

  哈繆絲說完一陣竊笑。

  「那容我繼續說吧。」

  哈繆絲繼續說出讓相信武裝司書是正義一方的尤奇佐納,更加心痛的事實。

  哈繆絲向對位於廣播器另一頭的武裝司書們,延續剛才的話。

  「大家小時候應該都有聽老師或是母親告戒過吧。一旦撒了謊,為了要圓謊,得再扯出更多的謊言,於是需要更多不實的謊言。最後自己終究作繭自縛,謊言也必然敗露。他們都是這麼教導我們的吧。

  我們應當要聽從母親的告戒才是,

  因為這儼然就是武裝司書的歷史。」

  哈繆絲臉上浮現出充滿惡意的笑容。

  「接著,我來說說武裝司書成立後,歷經百年左右的事情。

  這樣的時代充滿一味搾取『書』的武裝司書,與被殺害的世人,大約持續了百年左右。

  然而,露魯塔漸漸感到不滿足。背叛武裝司書與慘遭武裝司書的虐殺——在這種時代出現的『書』儘是些無聊的內容。

  而且,連武裝司書也漸漸顯露出疲態,日復一日的背叛與鎮壓大量削減其戰力。

  這時登場的人,就是第一屆代理館長馬斯萊伊=卡奈爾,他可以說是邦特拉圖書館的第二始祖,是一名偉大的人物。」

  全部的武裝司書都知道這號人物的名字,因為沒有一本歷史教科書沒記載他的名字。

  「馬斯萊伊察覺到以武力來支配的方法已經到了極限。以蠻力壓制的話,勢必會遭到同樣的力量反彈,支配者遲早會失去力量,體制也會跟著崩壞。

  然而,世人若是奮起反叛露魯塔的話,肯定將無一倖免。

  馬斯萊伊于是著手進行武裝司書的改革。

  他的工作就是要美化武裝司書。

  人要支配人,就得師出有名。需要權威,需要威信。讓民眾產生權力者偉大的錯覺,是支配者最好的手段。

  將邪惡組織武裝司書轉變成正義使者,正是馬斯萊伊的目的。

  於是馬斯萊伊開始改革,首先徹底肅清那些暗中做壞事的武裝司書。這實在很過分吧。一直以來為了露魯塔而行兇的人,如今卻又因為露魯塔遭到肅清。

  接下來,馬斯萊伊又給了民眾『麵包及娛樂(註:breadandcircuses民粹主義式獨裁。)』,並課予公平的徵稅與勞役。而且,帶給他們熱鬧的祭典與雜技表演。他很快便籠絡人心。

  最後,他告訴民眾。

  武裝司書是一個被從大地消失的過去神邦特拉,任命為管理『書』的集團。以前雖然被那些邪惡集團以不正當的方法搶奪,但受到過去神邦特拉命令的我,今後將負起管理所有『書』的任務。

  管理『書』是為了守護世界的和平與人類的死亡,所以民眾有遵從武裝司書的義務。

  聽說就這麼一句話,讓各地的叛亂行動迅速平息。世人覺得,若是那偉大過去管理者的命令,那也只能遵從。

  人類還真是奇怪的生物。以力量來強壓人們,結果毫無改變;但僅只是主張正當性,卻又能讓大家閉嘴。

  因為這個緣故,武裝司書於是從一個單純收集『書』的組織,轉變成正義的一方。因為非如此不可。

  馬斯萊伊的改革極為成功。之後,武裝司書的組織力便急速擴張,武裝司書的力量也讓世界獲得表面上的和平。

  只是之後,館長露魯塔的名字成了絕對的禁忌。因為這是遵從過去神邦特拉館長的指示,所以不能讓真正館長的名字浮出檯面。

  話雖如此,但邦特拉圖書館也因此克服了第一次的危機。」

  讓人產生雞皮疙瘩的殘虐歷史授課繼續進行。

  「之後的三、四百年間也發生了不少事件,關於這部分請各自閱讀歷史課本。

  簡單來說的話,就是武裝司書被分為管理『書』的集團,與統治民眾兩個集團。後者於之後獨立,並直隸於現代管理廳。

  最後,從現代管理廳的一元統治,成為分屬於各個區域的分割統治體制,這就是所謂國家的誕生。」

  其後有關現代管理廳的歷史與轉變為國家的過程,因為與現在無關,所以先行省略。

  「接著,武裝司書也在這個期間產生變化。

  收集從世界礦山發掘的『書』,從中挑選幸福的『書』,奉獻給露魯塔;不具有獻給露魯塔價值的『書』,則暫時存放到迷宮之中。想要讀取『書』的話,便可潛入迷宮,借給需要的人。終章猛獸徘徊的迷宮除了武裝司書以外,一般人根本無法接近。

  就是這樣的制度。

  還有,那個時期,也大致確立了現今武裝司書的體制。

  對了對了。知道這些事與瞭解露魯塔=庫沙庫納的人,只有武裝司書少數的幹部。為了保守這個秘密,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

  該說的話也暫時告一段落,哈繆絲把臉別開電報機,做了一個深呼吸。

  尤奇佐納聽完這些話啞口無言,不論是歷史、使命,所有的一切都是謊言。可以說自己完全被玩弄於股掌之間。

  看到一臉呆滯的尤奇佐納,哈繆絲歎了口氣。

  「我曾經和馬特爭論究竟要不要告訴你實情。你能否承受這個事實?雖然馬特堅稱你挺得住。」

  「……」

  他很想說自己無法接受,甚至想現在馬上喝下阿葛克司水,忘了所有的一切。

  「你認識伊蕾伊雅阿姨吧。我並沒把實情告訴她,因為她那個人一向自負,而且生性頑固、絕不妥協。大家一致認為,她絕對無法接受自己是以露魯塔奴隸的身份執行任務。」

  哈繆絲說道。

  「你當然也可以選擇不接受這個事實,這時候就得請你喝下阿葛克司水消除記憶。當然,你也沒辦法就任代理館長一職。不過,我也不知道這樣會有多好。」

  尤奇佐納不發一語。

  「哥……」

  尤莉也只是叫了一聲哥,就沒再多說了。

  尤奇佐納突然把手伸向一本『書』,那是圖書館內時代最早、來自古代的『書』。

  假設有一名戰士,他的名字是什麼並不重要。

  在他所生存的古代社會裡,村民之間的抗爭與略奪是家常便飯。他從小就為了要守護村子而戰。一次又一次的實戰讓他越來越強,恐怕就連現代的武裝司書,對他而言都是一群軟弱的傢伙。

  他的力量,讓村落經常處於和平的狀態。即使生在黑暗的世界裡,唯有他的村落充斥著微笑。

  然而這也為他們帶來不幸。某個夜裡響起危機的鐘聲,燃燒火炬的爆裂聲與馬的嘶鳴聲闖入村子裡。

  他知道這世上存有『書』的略奪者,以及武裝司書這令人不寒而慄的名字。數十名武裝司書,伴隨震天的馬蹄聲蹂躪了整個村落。

  「『書』!」

  「把『書』交出來!」

  比野盜更加骯髒的裝扮,醉心於殺戮的殘虐表情。為了與邪惡的武裝司書一戰,他拔劍衝了出去。

  「大家拿起武器!讓女人小孩先逃!」

  他一邊揮著劍,一邊向村人們嘶喊著。

  「你想得美!」

  其中一名武裝司書向村人們施以沉睡魔法。他雖然以精神力勉強挺住,但他以外的村人沒人可以抵抗。武裝司書們踐踏紛紛倒在路上的村民。

  「可惡,沒有人性的傢伙!」

  戰士怒吼,一人撂倒眾多的武裝司書。雖然他努力想要喚醒村民,但他們全都在安穩的沉睡中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圍住他!」

  「從後面發射弓箭!」

  他一個人撂倒七、八名武裝司書,然而終究是寡不敵眾。他被包圍後,遭到從前後左右襲來的鐵槍貫穿而倒地。

  不幸的是,頑強的他並沒有立即死亡。即使血都流乾了,他還是半開著眼,耳朵也還能聽到聲音。他親眼看到那些原應受自己保護的村民慘遭殺害的畫面。

  不久,已經看不到還能動的人了。

  「結束了嗎?武裝司書的眾兄弟們。」

  出現一名男子,一名手持石劍、有別於那些傢伙的男子。

  「結束了。拉斯哥爾=奧塞羅,接下來麻煩你了。」

  手持石劍的男子把劍插入地面,瞬間出現一本本的『書』。讀取『書』的武裝司書們相繼發出高亢的笑聲。

  「這是多麼幸福的村莊啊,既沒有飢餓,也沒有病痛。」

  「哈哈哈,真是大有展獲。光是這些,就足以讓露魯塔滿足一整年。」

  他覺得這群傢伙宛如惡鬼,畢竟是人類,竟能如此殘虐。和數百年前的樂園時代相比,這裡簡直是地獄。要是能不出生該有多好。

  「殺……啊……殺了……」

  倒地的戰士手抓著土掙扎不已,一名武裝司書見狀說道:

  「不知道這傢伙的『書』如何?」

  另一名武裝司書看著他的臉說:

  「應該不行吧,這傢伙並不幸福。」

  這是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接著便命喪黃泉。

  尤奇佐納用手觸碰另一本『書』。時代和剛剛那名男子一樣,同是古代世界;這次是一名女性的『書』。

  她為了要尋找失散的丈夫而踏上尋夫的旅途。她想見丈夫一面,哪怕只是見他一面也好。想要見到他的妻子,帶著這樣的思念持續著尋夫之旅。

  即使知道丈夫的死訊,她的旅程還是沒有結束。因為她的希望,就是能陪在丈夫的身旁,把『書』放在心裡度過她的餘生。為了達成這個願望,她於是潛入礦山。

  礦山被喻為地獄。可怕的武裝司書毫不留情地揮舞著皮鞭,奴役礦夫,過度操勞而病死的屍體被堆積在礦山的一角,死屍山一天比一天還高。

  置身其中的女人,一心為了要如願見她的丈夫一面,而不停地工作。

  然而……

  「把那個人的『書』還我!」

  一天,終於挖出她丈夫的『書』了。就在她手指觸碰到之前,卻被武裝司書搶走了。她雖然向他們苦苦哀求想要看一眼,就算一次也可以,但卻被拒絕。她不禁怒吼失控,最後遭到逮捕。

  「住口!」

  武裝司書揮舞著鞭子痛打她。不過是普通人的她,滿身是血、血肉橫飛。

  「那是我的『叔』!那個人的『書』是我的『書』!」

  她大聲叫喊。武裝司書則帶著嘲笑,無情地揮動皮鞭。

  「鬼扯!這世界豈有屬於妳的『書』!」

  皮鞭一次又一次地抽打在她的身上,被鞭打的傷口遭到毒物入侵,她最後痛苦掙扎而死。一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前,口中都還不停地說想要看那本『書』。

  看完『書』的尤奇佐納,因為憤怒而全身顫抖。他不僅無法原諒這樣的暴行,更令他為之氣憤的,是他們居然毫不知羞恥地自稱為武裝司書。

  「尤奇佐納,這才是真正的武裝司書。雖然方法有些不同,但做的事情是一樣的。」

  哈繆絲說道。

  「無法原諒……」

  尤奇佐納緊抓著書架低喃,哈繆絲歎了口氣。

  「要是你沒辦法接受的話,那就傷腦筋了。摩卡尼亞已經這樣了,邦伯也不適任,凱薩莉蘿與馬法實力還不夠。」

  哈繆絲已經在盤算下一步。

  尤奇佐納又碰了另一本書。

  比剛才那兩本書的時代更為後面,那是武裝司書被粉飾為和平守護者之後的『書』。這本『書』感受不到怒氣,他們身為民眾的守護者來完成任務。

  那是一名武裝司書的『書』,這個人物的地位僅次於代理館長。

  「邦特拉圖書館館長露魯塔。」

  他和當時的代理館長跪在樹木之前。代理館長在樹木旁,而他在其背後。

  「我們從您擁有的世界中,選出這幾本足以獻給您的『書』,請您笑納。」

  代理館長手上拿了數本『書』,依序把『書』移向樹木。『書』一接近樹立刻化為粉狀而消失。

  當手觸碰到最後一本書時,代理館長與身後的他都感到一陣緊張。

  「這是最後一本『書』。」

  說完,代理館長把『書』拿向樹木。

  他心想就是現在。

  瞬間,『書』變成短劍,是一把長約中指,仿造青蟲外型的短劍。那是追憶戰器之一的常泣魔劍阿赫萊伊,這是他找到毀滅天國的武器。

  他利用自己的魔法,把魔劍外型變成『書』的模樣。

  代理館長擊出常泣魔劍,不遜於馬特阿拉斯特或是哈繆絲的速度,這應當是能殺掉露魯塔的完美計劃。

  然而,卻什麼事也沒發生。手持劍的代理館長,姿勢停在出劍的動作。失敗了,就在他有了死的覺悟的瞬間,腦中聽到一個聲音。

  (把代理館長的『書』獻給我。)

  說話的人正是露魯塔。

  (這個笨蛋停留在由我所產生的夢裡,那是想要消滅我,成為世界英雄的夢。此刻還在夢裡的他,肯定還沉浸在幸福之中吧。)

  代理館長的頭如山茶花般掉落,被噴的滿身是血的他,身體不斷顫抖。

  雖然想逃,雙腳卻一動也不動。

  (這次暫且饒了你。不過,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一聽到這個聲音,他馬上跪地瞌頭,邊哭泣、叫喊,甚至還尿失禁地道謝。只能藉此逃離恐懼。

  (要我原諒你嗎?你真是個愚蠢的人類。對我而言,只有需要與不需要的人。你現在身負把他的『書』獻給我的義務,所以你是我需要的人。)

  他依照指示把代理館長的『書』獻給他。

  之後,他還是以武裝司書的身份活下去,他不斷反覆地叮嚀下任代理館長。

  絕對不能違逆露魯塔,無論如何都不能違逆他。

  一旦發現有人企圖背叛他,一律格殺勿論;有可能背叛他的人,也一律肅殺。

  尤奇佐納又讀了另一本『書』。

  這本『書』還算新。書主是大約五百年前的代理館長,他是身為優異魔法學者的戰士。

  他和夥伴利用自動人偶優克優克企圖毀滅天國。眾人聚集在封印迷宮的一角,圍著自動人偶席地而坐。

  他們追求的是一種純粹的破壞力。藉由單純的力量,期待能超越露魯塔,並深信這並非不可能。

  蹲坐的自動人偶前,擺放著一顆內含金屬質地的小石頭。蘊含在這顆小石頭裡的貴重金屬,便是魔法的根源。

  他念誦著咒語。

  「某個重量擁有光速的連乘,並由重量轉化為力量。扭曲空間,時間不定,基於相對的理論,將力量注入自動人偶。」

  正在進行的是魔術史上最大的禁令。後來,畏懼它強大威力與殺傷力的人們則採用其它自動人偶,並讓這個禁令永遠無法再被使用的魔法發動。

  之所以會產生出這個禁令,是因為它那純粹並具壓倒性的破壞力,想加以控制更是不可能。不論是露魯塔還是他們,甚至連邦特拉圖書館都可能消失殆盡。然而,他們認為即使如此也再所不惜。

  這是常笑魔女絲柔撒下災厄後不久的時代,世界上有許多無辜的人們,因龍骸咳事件而命喪黃泉。

  他因為承受不了自責,以及無法制止絲柔與懷札夫的罪過,而產生至少和露魯塔共赴黃泉,藉此來贖罪的念頭。

  「自動人偶,發動!」

  伴隨他的聲音,自動人偶開始翩翩起舞。就在優克優克開始起舞後,頭卻突然應聲掉落地面。

  下一秒鐘,他聽見從遙遠彼方傳來的聲音。

  (我一次又一次地勸戒你們。)

  應該不會被露魯塔發現才對,但是發動的時候,露魯塔便以自己的力量來消弭自動人偶的力量。

  (這世界是因我而存在,因為我覺得需要,世界才得以存在。)

  光箭從遠方射過來,圍坐其中的某人身體被光箭擊中。

  他那被光箭貫穿的身體急速地膨漲,最後整個爆裂。

  (或許你們誤以為只有自己會死,為了消除這樣的誤解,我得有所作為才行。)

  頭頂上的圖書館響起了爆炸聲,清楚地傳到迷宮的深處。

  (倘若只殺死幾百條人命的話,你們或許無法理解。所以我想問問你們,究竟要犧牲多少人,你們才能真正瞭解呢?一千?一萬?還是非得要我殺了全世界七成的人類,你們才會理解?)

  代理館長的表情幾乎完全崩潰,既無法制止絲柔,也沒能打敗露魯塔,還造成更多無辜人們的死亡。

  (如何,理解了嗎?)

  「……理解了。」

  (理解什麼?)

  「不管做什麼都沒用。」

  (沒錯,你們只需要把幸福者的『書』送來這邊給我。除此以外,不管做什麼都是白費力氣。)

  代理館長把手緩緩伸向自己的脖子,接著一個用力,嘎啦一聲捏斷自己的頸骨。

  露魯塔繼續說。

  (為了讓你們繼續活在這個世上,一定要理解與容許。)

  不忍再繼續往下看的尤奇佐納把手縮了回去。

  (不管做什麼都沒用。)

  感覺這句話像是超越時空,對尤奇佐納說的。

  這並非錯覺,露魯塔要所有的代理館長與全人類都能理解。

  這個世界是露魯塔的所有物,他要大家理解這個事實。

  「你能容許這個事實嗎?」

  哈繆絲以不帶期望的口吻如此問。尤莉的視線從尤奇佐納身上移開,兩人可能都覺得尤奇佐納會拒絕吧。

  一開始,他曾想要拒絕。

  「如果是沒有其它人選才勉強接受的半吊子心態,那可就傷腦筋了。一旦接受了,就必須要有賭上性命的覺悟……」

  哈繆絲如此表示。

  「哥,這沒什麼好考慮的。我們直接拒絕,從此離開邦特拉圖書館。原來我們一直被當成傻瓜。」

  尤莉說道。但尤奇佐納盯著樹木,不發一語繼續思考。

  「我……」

  內心一陣掙扎。尤奇佐納小聲但態度明確地開口:

  「我接受。我願意奉侍露魯塔=庫沙庫納,把幸福者的『書』獻給他。」

  不僅是尤莉感到吃驚,就連哈繆絲原本都覺得他肯定不會接受而死心。

  「你不是因為一時的心血來潮吧。」

  「嗯。」

  「你真的懂嗎?一旦成了代理館長,還得做一些相當罪惡的事。」

  「我瞭解。關於這一部分,我也完全概括承受。」

  「哥,你再好好想清楚。」

  尤莉拉了一下尤奇佐納的衣袖,試圖去阻止他,但尤奇佐納完全不想改變心意。

  「為什麼?哥。」

  「尤莉,這是為了守護全世界的人們。」

  「……」

  尤奇佐納無視一臉不解的尤莉,面對不發一語的樹說道:

  「露魯塔=庫沙庫納,你不要誤會了。

  我瞭解怎麼樣也無法贏過你,以及我們不得不把『書』獻給你。但是,我並非向你宣誓忠誠。

  守護世人是我的任務,我為了讓人們不受你的傷害,而接任代理館長。

  只要我在的一天,就絕對不讓你殺死任何一個人。」

  樹木的枝葉沙沙作響。

  「露魯塔=庫沙庫納,不要以為連人的心都能任你所為。」

  尤奇佐納雙眼瞪著樹,除了搖動樹枝外沒有任何反應。他究竟是在想什麼?抑或是什麼都沒想,這些一概不得而知。

  四年後,尤奇佐納為了竭盡自己的任務而往前奔馳,為了從已經行動的露魯塔手中保護世人的安危。

  尤奇佐納通過第四書庫,進入第三封印迷宮。前面的迷宮依然複雜,大約是行程的三分之一左右距離。露魯塔此刻應該也在第二封印書庫,還是說,他已經走出地上了呢?

  「都沒見到終章猛獸的蹤影。」

  背後的尤莉說道。

  「確實。」

  「只是,為什麼露魯塔會採取行動呢?」

  尤莉問。尤奇佐納也在想著同樣的問題。

  現在的武裝司書是什麼樣的體制,露魯塔不可能不知道。導致武裝司書瓦解,對露魯塔而言並非上策。

  「……該不會是卡酋亞?」

  露魯塔放棄武裝司裝而選擇神溺教團。因為卡酋亞的神溺教團,能更有效率地為他帶來幸福。

  露魯塔確實有這麼想的可能性。只是,很難解釋他為何要等卡酋亞死亡的一年後,才展開行動。

  卡酋亞與武裝司書之間的爭戰,露魯塔一向採取中立,甚至漠不關心,實在沒理由到現在才突然有所行動。

  「該不會是揚庫還是凱薩莉蘿暗中策動的?」

  尤奇佐納向身後的尤莉提出疑問。兩個星期前,尤奇佐納才剛剷除叛亂的萌芽。或許是露魯塔要除掉背叛者。

  「不可能,區區兩名小鬼,不可能讓露魯塔自己動手……」

  尤莉反駁。這次的背叛行為在可能威脅露魯塔前,應該就已經被平息了才對,對露魯塔而言沒有任何的損傷。

  「不,這可不一定。」

  可是尤奇佐納卻認為揚庫與凱薩莉蘿可能只是個誘餌,真正的敵人還藏身在暗處。

  雖然單純是直覺,但卻說中了。艾恩立凱確實在奧莉薇亞身後伺機而動。

  因為出現背叛者,露魯塔因而激怒,於是採取行動。尤奇佐納如此深信。倘若真是如此的話,尤奇佐納該如何是好?他得平息露魯塔的憤怒,以及守護邦特拉圖書館。

  「……嘖。」

  他不自主地發出咋舌聲。武裝司書可以說原本就是為了露魯塔而存在的組織,一定要守護武裝司書免於葬送在露魯塔之手。

  露魯塔令人恨之入骨。他毫無生產,只是一味地搾取;連搾取的方法,都是支配者想出來的。

  連暴君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惡行。世上居然存在這樣的傢伙,尤奇佐納感到憤怒。

  「哥,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要視露魯塔而定,妳也幫忙想一想吧。」

  「是。」

  尤奇佐納還沒有想出能夠平息露魯塔怒氣的方法。然而,他寧可犧牲性命藉以澆熄他的怒火。

  就在這個時候,尤奇佐納停下腳步,迷宮的深處存在著一股巨大的壓迫感。

  尤奇佐納轉過身去。

  「回頭,在第四封印書庫的入口。」

  「怎麼了?」

  「露魯塔逐漸接近。」

  尤莉也感受到一股巨大壓力正從地底下不斷逼近,緊張地嚥了下口水。

  兩人回到第四封印書庫前。不管走迷宮的哪一條通道,想返回地面就必定通得過這裡。只要能守在這裡,就可以避免錯過露魯塔的窘狀。

  尤奇佐納釋放出最大級的腐壞波動,週遭瀰漫著合黑之氣,可以阻擋任何通過此地的一種臨時結界。

  從來沒想過得和露魯塔交戰,只是僅僅想和他對話而已。即使如此,還是得布下最低限度的防禦。

  兩人靜靜地等待露魯塔現身。

  (你是尤奇佐納=哈姆羅吧?)

  「我想問露魯塔=庫沙庫納。」

  尤奇佐納並非以思考傳送,而是開口直接說。露魯塔並不只有思考共有,還擁有超知覺的能力。他應該聽得到才對。

  「為什麼要發動終章猛獸?如此一來,武裝司書將全被瓦解。」

  (沒錯,武裝司書已經沒必要存在了。)

  尤奇佐納的背脊一陣冷顫,但他不能因此而畏怯。因為自己還身負說服露魯塔、守護武裝司書的責任。

  「你對我們的工作有何不滿?長久一來,我們管理『書』,不斷地將幸福獻給你。明斯成立了新的神溺教團,今後肯定能繼續為你獻上幸福的『書』。

  你應該沒有任何的不滿才對啊。」

  (………哈哈。)

  思考共有的另一頭,傳來一陣竊笑。

  威壓感逐漸變大。露魯塔逐漸逼近,身後的尤莉不自主地發抖。

  就是感到莫名的恐懼。一般人面對露魯塔,可能還不會如此心生畏懼。然而,尤奇佐納是世界最強的戰士之一,自信來源的戰鬥力在他的面前顯得毫無意義,這也讓兩人感到無比的恐懼。

  (尤奇佐納,不需恐懼,放輕鬆。)

  露魯塔反倒傳來意外親切的思考。原本還死命抗拒恐懼的尤奇佐納,感覺像是忘了現在的狀況,頓時輕鬆不少。

  (你們做得很好。我對你和明斯=伽扎因的表現沒有任何不滿。)

  「……!那又是為什麼…………」

  被指出不妥的地方還比較輕鬆,因為只要改進缺失就有挽回的餘地。

  明明沒有任何不滿的地方,露魯塔卻要毀掉武裝司書。尤奇佐納完全無法理解。

  (放輕鬆吧,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

  尤奇佐納反射性地叫喊著。

  「等等,露魯塔。是不是有背叛者?還是你對我們無法制止背叛者而心生不滿?」

  (背叛者,你是指艾恩立凱=畢斯海爾嗎?)

  奧莉薇亞的身後果然存在著黑幕,如果是艾恩立凱=畢斯海爾的話,的確能夠理解他背叛的理由。

  「我現在立刻解決他,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尤奇佐納表示,但卻得到超乎預料的回答。

  (對喔,還有那個男的。不過那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完全無法理解。既然如此的話,為什麼要毀滅武裝司書呢?

  就在此時聽到一道聲音。那不是思考共有,而是從尤奇佐納前方數十公尺處傳來。

  「放棄吧,尤奇佐納。」

  高亢、清澈般的聲音,是非男非女的中性音色。

  「停止戰鬥吧,若非如此就得死。」

  尤奇佐納於大叫的同時釋放出腐壞波動,構成迷宮的岩石產生崩裂,揚起一陣沙塵。雖然知道一旦攻擊露魯塔,自己就唯有死路一條,尤奇佐納還是忍不住發動攻勢。

  崩落的迷宮裡瀰漫著大量塵土,尤奇佐納在一片狼藉中尋找尤莉的蹤影。突然發出的一擊,讓他沒來得及確認尤莉的安全。

  「尤莉!」

  在揚起的塵土中,發出某種東西倒下的聲音。那是人倒地的碰撞聲,當下在現場的人就只有尤奇佐納、尤莉與露魯塔。

  換句話說……

  「尤奇佐納,你還要執意於武力嗎?」

  從前方傳來露魯塔的聲音,換句話說,現在倒地的人是……

  「真是可悲啊。為了保護而戰鬥;為了戰鬥讓自己變強。要是沒有人傷害所愛之人,又何需任何力量。」

  露魯塔的聲音貫入耳膜。尤奇佐納的視線移到背後,尤莉臉朝下倒在地上。

  「……尤莉。」

  沒有外傷,卻對自己的叫聲沒有反應。

  自己應該早有這麼一天的覺悟。在帶她到這裡來的當下,或者說,在成為武裝司書時,應該就有尤莉會留下自己而死的覺悟。

  然而,當覺悟出現在眼前時,他卻感到自己的無力。

  「尤莉!」

  尤奇佐納一陣哀號,這一刻他連武裝司書的任務都忘了。

  他衝向露魯塔。

  雙手纏繞濃縮的腐壞波動,他向揚起大量塵土另一頭隱約可見的人影連續攻擊。以手直接施放出腐壞波動。

  尤奇佐納的手好像摸到了什麼東西,但卻沒有腐壞波動破壞敵人身體的感覺。傳來的是一股冰冷肌膚的觸厭,最強的攻勢瞬間被化解,只是碰了露魯塔便宣告結束。

  眼前出現露魯塔=庫沙庫納的臉,這是尤奇佐納第一次見到露魯塔的真面目。下一瞬間,露魯塔的手伸向尤奇佐納的額頭,擋住他的視線。

  「……你想做什麼,露魯塔。你毀掉武裝司書的目的是什麼?」

  瀕死前的尤奇佐納如此質問,露魯塔則悲傷似地回答。

  「毀滅世界。」

  瞬間,尤奇佐納的視線整個變暗。

  尤奇佐納理所當然地想到死亡。然而,實際情況似乎並非如此,感覺就像是進入沉睡般的安穩與愉悅。

  視線被封閉,身體的感覺也完全被切斷,唯有頭腦還清楚在運作。

  內心起了變化。

  長久以來,武裝司書的使命感始終存於心中。如今這份使命感卻消失了;什麼武裝司書,如今都變得無所謂。

  露魯塔曾經說過要毀滅世界,自己一定要負起守護這世界的使命。然而,這一刻全都一掃而空。

  就連不想死、想要活下去這理所當然的想法也沒了。

  不論是生、是死,或是想要戰鬥、保護,這些感覺全部蕩然無存。這些都與自己無關,不是自己曾知道過的事情。

  就連對被打敗、無法完成任務,也都絲毫不感到悲傷。就連這樣的悲傷都消失了。

  讓所有的期望消失,尤奇佐納內心感到無比的寧靜。

  「我不想讓你死於痛苦之中。這算是送給長年工作的你們唯一的禮物。」

  頭上傳來露魯塔的喃喃聲。

  「之所以取名為『無淚終結之力』,就是這麼一回事。」

  為何要毀滅世界?心中淡淡湧出這個疑問。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尤奇佐納閉上眼睛。

  心裡最後牽掛的還是尤莉。

  希望她也能像自己一樣,不是痛苦死亡,而是安詳地結束生命。最後只惦念此事的尤奇佐納意識緩緩地消失於黑暗之中。

  露魯塔獨自佇立在依舊瀰漫著一片塵土的迷宮中,倒在腳下的是尤奇佐納的屍體。雖然沒死,但也不能算是活著,而是墜入了安詳的終結之中。

  稍遠處還躺著尤莉,她也一樣安穩地沉睡著。

  露魯塔一邊低頭看著他們,一邊述說:

  「真是不可思議,這二千年來,我一直認為武裝司書只不過是無能的集團。

  然而,在決定要毀滅的此刻,我才終於理解。他們確實善盡其職;為了我,也為了全世界。」

  露魯塔抬起頭來。

  「這個我覺得無聊、荒唐的世界,如今也令我感到憐愛。

  讓我再次體會自己果然還是個人類。」

  露魯塔動了動手指。尤莉的身體飄浮於半空中,接著緩慢地落在尤奇佐納的身旁。就讓你們兄妹倆永遠沉睡在一起吧。

  「這裡太冷了,讓你們暖和一些吧。」

  說完,露魯塔動了動他纖細的手指,白鳥的胎毛突然從空中出現。胎毛緩緩飄落下來,覆蓋在尤奇佐納與尤莉的身上。

  「即使是安詳至死的短暫時間。」

  說完,露魯塔繼續往前走。

  「該是毀滅這個荒謬世界的時候了。」

  哈繆絲的代理館長辦公室以及明斯神溺教團本部的桌上,寫著露魯塔傳達的訊息,上頭簡單明瞭地刻上毀滅世界的理由。

  『我膩了,對這漫長等待的日子,與活在這世界上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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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8-3 02:28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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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欺騙者的末路

  哈繆絲用觸覺絲察覺尤奇佐納已經倒下,然而,待在辦公室裡的哈繆絲依舊處之泰然,沒有任何行動。

  傳來露魯塔緩緩在迷宮移動的情況。距離他到達地面還有一些時間,這已經足夠把實情告訴武裝司書們。

  哈繆絲對著廣播器開口:

  「之後,完成了武裝司書的體制,世界基本上也恢復了和平。若能繼續維持這平和的局面,實在令人感到欣慰,不過第二次的危機卻接踵而來。

  露魯塔逐漸感到厭煩。」

  武裝司書們恍然地杵在第六書庫,聆聽哈繆絲說話,對於尤奇佐納的敗北一無所悉。

  「露魯塔成為邦特拉圖書館館長的五百年後,人類的生活質量與幸福並沒有多大的改善。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獻上大同小異的『書』,任誰都會感到厭煩吧。」

  然而,當露魯塔厭煩時,也代表世界即將滅亡。

  武裝司書於是苦思出對策,開始鎖定特定的人物,開始進行讓此人感到幸福的行動。

  武裝司書結束原始的狩獵模式,改為畜牧;飼養的對象不是牛或馬,而是人類;生產的不是美味的肉類,而是只有幸福。

  最初聲稱該人是『被邦特拉選中的對象』,公然進行改革。然而漸漸地,沒有被挑中的人開始心生不滿,於是這個行為轉為地下化。

  感覺和某人還滿像的嘛。」

  哈繆絲一陣竊笑。

  「這真的是折騰人。

  因為人類的慾望是無止盡的。想要吃美味的食物,想要獲得貌美的女人,因為看對方不爽而殺他。然而,一切也只能聽命行事。因為一旦創造不出幸福,就會慘遭露魯塔殺害。

  大家都覺得很不合理吧。既然如此,直接奉仕露魯塔不就得了嗎?不過,現在這都無關緊要了。」

  露魯塔肯定也聽到這些話了,哈繆絲猜想他心中會作何感想。

  「就在持續進行這些工作的同時,突然出現一名荒誕不經的傢伙。

  那就是肉林公卡裡阿斯=巴雷亞,我想大家應該都知道他吧。」

  不可能有人不知道吧,這是神溺教團名號最早被揭露的事件。

  「他是個荒唐至極的男人,是擁有異常性慾與權力慾的肉塊。現在只要一提到他就讓我想吐、起雞皮疙瘩。就連我也對這傢伙所幹下的壞事感到退避三舍。居然將女人與男人八個八個捆綁在一起……啊啊,我說不下去了。

  就這樣,那傢伙實在做得太過火了。總之,這樣的人不能繼續留在這世上。別說是守護和平的武裝司書,就連身為一個人的資格也沒有,只能殺了他。

  於是那傢伙被公開為邪惡教團——神溺教團的一員。」

  神溺教團的名稱首度出現在世人面前,讓武裝司書感到不安。

  「明確來說,當時神溺教團這個名稱,只是隨口胡謅的一個名字罷了。

  然而,到了後來的時代才出現神溺教團,一切都是那麼剛好。

  只要能組織神溺教團,便能輕易創作出獻給露魯塔的『書』;可將其設定為肯定慾望、利用一切手段追求幸福的教團。

  而且,只要出現任何麻煩,就可以把責任全部推給神溺教團。

  基於這個原因,武裝司書於是創造出神溺教團。肯定所有的慾望,捏造出不實的教義,並把露魯塔奉為神。至此,將『書』奉獻給露魯塔的行為,轉為前往天國的說法。

  接著,他命令武裝司書中頭腦清楚的傢伙,繼任為歷代的樂園管理者。

  神溺教團就是這樣誕生的……這屬於檯面下的秘密。它是個不折不扣的邪教,但事實上,只是一個為露魯塔創造出幸福之『書』的生產者。

  我們對世人以及一般的武裝司書,都未透露這個事實。歷代代理館長皆努力地保守神溺教團與露魯塔的秘密。」

  哈繆絲雖然一度想在此暫告一段落,但最後她還是決定繼續說。

  「不知道接下來是否需要說明。多虧神溺教團的存在,讓武裝司書不需要再擔心獻給露魯塔的『書』。神溺教團一邊受到代理館長的保護,一邊努力創造出幸福人類的『書』。

  只不過,偶爾還是會出現失控的真人。因為過度追求慾望而背叛武裝司書。這些傢伙最後皆被武裝司書肅清。

  就連創造神溺教團一事,在武裝司書之中也是個秘密。

  大家應該都知道吧。和閻王卡法特佛恩的一年戰爭,斗鬼活和羅與當時的代理館長單獨廝殺。世人將欲把邦特拉圖書館占為已有的眾王叛亂事件,通稱為七王大亂。以及常笑魔女絲柔與魔術師懷札夫。

  這些事件都造成令人不寒而慄的犧牲。然而,我們卻無法讓神溺教團從此消失。為了把『書』獻給露魯塔,這是唯一的方法。

  神溺教團的背叛,都由失控的真人或是相關者引起。不過唯一的例外,就是卡酋亞=畢因哈斯。那傢伙身為樂園管理者,竟與武裝司書為敵。

  那個男人或許是打從心底醉心於露魯塔,將全世界的人都變成神溺教團的信徒似乎是他的目的。他好像認為讓世人奉仕露魯塔、為露魯塔而活,才是真正的幸福。

  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可能是頭腦有問題吧。不過那傢伙已經不重要了。

  當然,神溺教團至今仍然存在。雖然表面上讓大家誤以為它已經滅亡。要騙過大家,還真讓我們費盡心思。這些可是馬特阿拉斯特廢寢忘食下努力的成果。

  此刻,身為神溺教團總帥的明斯,每天仍努力不懈。

  歷史的課程就到此結束。大家都明白了吧?」

  哈繆絲以觸覺絲窺視武裝司書們的反應,但是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好像還搞不清楚狀況的表情。

  哈繆絲笑著說,怎麼儘是一群笨孩子啊。不過,就是笨孩子才可愛。

  「接下來,容我說說最重要的事,就是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這句話讓裝司書們的表情瞬間改變,終於能夠聽到大家心中期盼的事了。

  「詳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這次,露魯塔好像真的對神溺教團奉獻的『書』,以及其它的『書』厭倦了。不管是什麼玩具,玩了兩千年總該膩了吧。

  露魯塔好像是因此決定要毀滅世界。」

  武裝司書並沒有太大的反應,或許是毀滅世界這個字眼太過超越現實,令人一時間無法接受。

  「打從一開始就注定好了,一旦露魯塔感到厭倦,這世界就結束了。其實已經算撐滿久了。換句話說,武裝司書的時代也宣告結束,這世界到此為止。」

  哈繆絲做了最後的總結。

  「大家可以隨心所欲,不需要反抗了。因為這麼做也只是白費氣力。

  還剩下一些時間,大家去做一些讓自己不留遺憾的事吧。去大吃一頓、或是去豪飲一番也可以;回去看看家人,向自己喜歡的人告白也不錯;想幹壞事的人,也可以盡情放肆。

  就到此為止了,再見。這些日子以來真的辛苦了。」

  哈繆絲關掉廣播器的開關。

  接著是一陣漫長的沉默。過了數分鐘後,眾人才察覺到哈繆絲把廣播器關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從哪裡發出聲音,又是誰說了這句話。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大家都是同樣的想法。

  米蕾波可環視四周,沒有半個人已整理好思緒。

  衛獸發動攻擊是一切異狀的開端。光是這一點就讓大家一頭霧水了,沒想到哈繆絲又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

  武裝司書到今天為止,全體人員一律解雇。

  武裝司書的存在意義,就是把『書』送給露魯塔這個男人。神溺教團是武裝司書底下的組織,現在由明斯擔任新的樂園管理者。

  而世界也將在今天終結。

  這要大家如何是好?說什麼要大家把握所剩無幾的時間,但現在誰還有心情做那些事。

  「代理館長到底在搞什麼啊?」

  米蕾波可嘀咕著。哈繆絲此刻是不是正樂著看我們不知所措的模樣。這樣的想法似乎沒猜錯。

  只是,米蕾波可感到恐懼的是,哈繆絲的說明似乎越來越真實。其實早在之前,她就一直有邦特拉圖書裡藏著某種秘密的預感。令人不解的神溺數團真實面貌,以及襲擊而來的衛獸們真面目。

  可以理解哈繆絲所言都是事實。正因為如此,才覺得恐懼。

  「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

  米蕾波可思考著,身為武裝司書的自己該做什麼才好?可是,米蕾波可如今已不是武裝司書了。

  她想要傳送思考給尤奇佐納,卻遲遲無法連繫。或許他已經陣亡了。

  「究竟該怎麼做才好?」

  米蕾波可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繼續傳送思考。傳給比任何人都還要可靠、能信任的馬特阿拉斯特。

  她相信那個人肯定會教大家該怎麼做。

  此時,馬特阿拉斯特=巴洛力奔走於迷宮裡,場所是衛獸已經消失的第三封印迷宮。

  「……可惡!」

  馬特阿拉斯特口中進出這句話。身體已經無法隨心所欲,向來以壓倒性格鬥術自豪的他,出乎意外地拖著沉重的身體。

  大腿沾染了大量的鮮血,褲子上出現了數個像是烤焦的圓洞。是馬特阿拉斯特自己用槍打穿大腿。

  「……唔。」

  手壓著眼睛蹲了下來。不是因為出血過度而感到昏眩,而是露魯塔發動的『無淚終結之力』的殘餘效力影響。他死命地突破『無淚終結之力』。

  這一天清晨,馬特阿拉斯特拿著『書』下到第二封印書庫,目的正是為了把『書』獻給天國,從第六書庫選出能滿足露魯塔的『書』。

  得再等些時候,明斯的神溺教團才能開始生產『書』。可能好幾年、或許更久吧。在這段期間,邦特拉圖書館每年都有『書』遺失的事件,會再持續好些時候。

  「得盡快要求他們增產。只是一本『書』不知能否滿足露魯塔。」

  馬特阿拉斯特說著說著進入第二封印書庫,此時便出現異狀的徵兆。最後一次奉獻『書』的時間約在半年前,樹被冷落那麼長的一段時間,肯定又會一陣騷動。然而,透明的樹枝卻安穩地連個聲音也沒有。

  「這是您今天的供品。」

  馬特阿拉斯特對露魯塔並無敬畏之心,一方面是根本不可能存有敬意,另一方面是露魯塔本身好像也沒有這方面的需求。馬特阿拉斯特用半開玩笑的語器,把『書』拿向樹木。

  「今天的菜單是,娶到那位夢中女優凱蒂=塔娜的幸運兒。這可是人間極品喔。」

  他在一年前與神溺教團一戰時,曾經想過要打倒它。當時的心情如今已不復在。那可能是疲於戰爭而產生的錯覺吧。

  只要沒有出現像卡酋亞這樣的愚者、只要神溺教團能正常運作,這傢伙並沒什麼害處。只要偶爾送幾本『書』給他,他就會很安分地待在這裡。

  「……」

  馬特阿拉斯特感到不解。照理說『書』會成為粉末,被樹吸收才是。這次竟然沒有任何的動靜,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是要我重新挑選嗎?」

  雖是第一次碰到,但這也不是沒可能。這可是可以一窺大明星凱蒂=塔娜的私生活,讓那些影迷垂涎三尺的夢幻之品。他一度還覺得獻給露魯塔實在可惜。

  「還真麻煩,搞什麼啊?煩死了。」

  就在馬特阿拉斯特轉身準備走出書庫時……

  (連你也覺得煩啊,馬特阿拉斯特=巴洛力。)

  聽到某人的聲音。

  瞬間,馬特阿拉斯特預知兩秒後發生的事。他想要快速轉身,奈何身體像是被困在石像中動彈不得。

  為了避免預知的結果,馬特阿拉斯特採取不同的行動。他沒回過頭,直接向右側大步一躍。然而還是如預知的結果一樣,這與想要回頭,或是想跳到旁邊沒有關連。

  (我也覺得厭煩了。)

  腦海裡再度出現這個聲音,馬特阿拉斯特心想,這應該是露魯塔的聲音吧。

  馬特阿拉斯特受到束縛,連根手指也動不了,連後頭發生什麼事都沒辦法確認。不過,就只有預知能力還能運作,他只能知道二秒後會發生什麼事。

  宛如逼供般的沉默瞬間中斷。

  手從背後伸向馬特阿拉斯特的頭,帽子被取下,接著手直接觸摸他的頭部。

  (就對你使用無淚終結之力吧。)

  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接著,馬特阿拉斯特的意識瞬間被奪走,就連露魯塔甦醒的驚恐與即將發生的駭人結果,如今全都無關緊要了。自己如果死了就算了吧,即使世界會滅亡也無所謂。

  馬特阿拉斯特帶著這樣的心情應聲倒地。

  照理來說,馬特阿拉斯特會這樣倒地不起。

  然而米蕾波可發出的思考共享喚醒了馬特阿拉斯特的意識,就在終章猛獸向第六書庫進擊,武裝司書們被迫展開迎擊時……

  (馬特阿拉斯特先生!你人在哪裡?現在頒布了緊急召集令喔。)

  這句話在腦中響起。馬特阿拉斯特只覺得「不要來吵我」,因為現在真的很舒服。

  (……米、米蕾波嗎?)

  會有反應,是因為緊急召集令這句話。武裝司書長久以來的訓練,稍稍力克『無淚終結之力』的力量。

  不過就僅止如此,他完全無法睜開眼睛,更別提要起身戰鬥。

  (……馬特阿拉斯特先生?你怎麼了?)

  (……米蕾波?發生什麼事?上頭……已經發生爭端了嗎?)

  (衛獸完全失控想逃出迷宮,現在武裝司書正傾全力加以防守。)

  馬特阿拉斯特終於瞭解,露魯塔想要毀掉武裝司書;或許想進一步毀掉世界。

  然而,那都無所謂了。讓他覺得無所謂的力量,正是『無淚終結之力』。

  (怎麼了!馬特阿拉斯特!你在哪裡?)

  (米蕾波……對不起……)

  意識再度墜落到黑暗的深淵。

  但是下一個瞬間,馬特阿拉斯特動了動手,拔出手槍。無意識地扣下扳機,射中自己的腳。如果不保持清醒的話,便無法再從黑暗中甦醒過來。

  不能就這樣倒下。馬特阿拉斯特往自己的腳連開了數槍,想藉由疼痛找回自我。

  馬特阿拉斯特心想。

  不能就這樣躺著,他無法允許自己如此輕鬆地死去。

  不能死得那麼輕鬆。他這樣告訴自己,不知道究竟開了幾槍。不久,倒地的馬特阿拉斯特總算睜開眼睛。

  環視四周,那棵樹已經不見了。露魯塔已經展開行動,恐怕正朝地面走去。

  「得趕去上頭才行。」

  『無淚終結之力』的力量,讓思考沒辦法正常運作;腳的槍傷,讓身體顯得沉重。

  不過,馬特阿拉斯特還是死命地往前跑。

  馬特阿拉斯特全力爬上封印迷宮。現在要是被終章猛獸突襲的話,他完全不是牠們的對手,所幸整個封印迷宮已像是一個空殼。

  往前疾馳了好一會兒後,再度傳來米蕾波可的思考共有。

  (馬特阿拉斯特,你聽得到嗎?)

  (……米蕾波可。)

  馬特阿拉斯特想詢問外頭的狀況。但在這之前,他先聽到米蕾波可悲痛的思考。

  (我們該如何是好呢?)

  (……請說明上頭現在的狀況。)

  (衛獸想要衝出迷宮。雖然我們以結界暫時守住防線,但無法預估能撐多久。尤奇佐納先生已進去解決問題,但遲遲沒有消息。)

  (就只有這樣嗎?)

  馬特阿拉斯特要求進一步的說明,他想知道露魯塔是否到達地面了,以及哈繆絲她有什麼打算。

  (代理館長尚未加入戰鬥的行列,還說武裝司書已經結束了。)

  「什麼?」

  他反射性地叫出聲。

  (代理館長說明了,這名叫露魯塔的男人才是邦特拉圖書館真正的館長。如今露魯塔準備要毀滅世界。)

  (她真的這麼說嗎?)

  (嗯。馬特阿拉斯特先生,這是真的嗎?真有露魯塔這個男人嗎?我們一直被蒙在鼓裡嗎?)

  米蕾波可哀怨地如此尋問,言外之意是想聽到這一切都是騙人的。

  然而,馬特阿拉斯特知道實情,也瞭解這件事沒辦法再欺騙下去了。

  (……是喔,你們全都知道了啊,哈繆那傢伙都說出來啦。)

  (怎麼會這樣!)

  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那……真如代理館長所言,世界會毀滅嗎?)

  (……)

  馬特阿拉斯特一句話也沒回答。

  (我們該怎麼做才好?請給我們指示,如果連你都沒話說的話……)

  悲痛的央求,讓馬特阿拉斯特不忍地咬著牙。為了大家,他得想個辦法才行。在哈繆絲放棄戰鬥、尤奇佐納都已倒地的此刻,就只剩下馬特阿拉斯特了。

  然而……

  (我不知道,我現在也是一籌莫展……)

  他卻只能這麼回答。

  (馬特阿拉斯特先生,這樣太過分了。如果連你也這麼說的話,大夥兒將完全失去冷靜呀。)

  米蕾波可的心情傳向馬特阿拉斯特。

  這是他第一次曉得自己竟如此受大家信賴,馬特阿拉斯特一直被認為是打混王、性喜女色,是個不正經的男人。沒想到自己竟受米蕾波可如此信賴。

  但他現在腦筋一片空白。露魯塔一旦行動,將完全沒有對抗的方法。這件事他再清楚不過了。

  (抱歉,米蕾波可……真的很抱歉。)

  (可是……)

  思考共有被切斷。

  「可惡!馬特阿拉斯特,給我用力想啊!」

  馬特阿拉斯特的聲音響徹寂靜的迷宮之中,沒有回復的聲音。

  馬特阿拉斯特持續全力往前奔馳,在第四書庫前發現尤奇佐納與尤莉的身影,他們安穩地躺在包覆羽毛的床上。

  「尤奇佐納,尤莉,快點醒來!」

  他搖動他們的身體、也試著拍打臉頰,還是沒有絲毫反應。馬特阿拉斯特放棄喚醒兩人,繼續往前趕路。

  「我非得有所作為才行,因為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他清楚知道任誰也無力回天,即便如此,還是得繼續前進。

  馬特阿拉斯特的腦海浮現至今的人生。

  天才——所有到達武裝司書最強等級的人,都被如此稱呼。

  所謂的天才,並不是不需努力就能變強的人;而是經過努力、鑽研,最後到達凡人所不能及的領域之人,才被稱之為天才。天才是經由超越凡人的努力而來的。因為想讓非凡的才能開花,就需要非凡的努力。

  然而,例外之中還存在例外。

  ——不需要研磨的才能。他天生就擁有什麼都不用做就能開竅的才能。

  馬特阿拉斯特就是這麼一個人。

  他出生於延續八百年歷史的由緒家族,代代武裝司書輩出,祖先之中當上代理館長一職的人更是不勝枚舉。

  然而,巴洛力家族也在近代走上凋零一途,最後竟導致連名武裝司書都難求的窘境。而被稱為是救世主的小孩——馬特阿拉斯特就在這個時候誕生。

  在進行魔術審議之前,他的能力就已超群。不論是體術、射擊、劍技無人能及,學業更是過目不忘。

  在開始魔術審議後,他僅僅數個月就學會肉體強化的魔術;然後過了半年,也完成預知能力。他並非如常人般熟讀教科書,他用和其它人相同的努力,卻能獲得超越其它人數倍的或果。

  才轉眼間的時間,他便完成研修,成為見習生,隨後更順利進升為武裝司書。以十五歲之齡創下史上最年輕的記錄。

  然而,馬特阿拉斯特卻不因為這樣的才能而感到幸福。

  他像是理所當然似地放縱自己。

  十六歲時。

  馬特阿拉斯特在館下街巷內的一間酒吧。他走下滿是塗鴨的樓梯,穿過一道重重的門扉,來到一處龍蛇混雜的酒吧。大量的煙味讓人難以呼吸,這裡充斥叫罵聲與吵雜的笑聲,連說個話都很難的。

  馬特阿拉斯特就坐在中央一張污穢的沙發上,裸著上半身,束好的長髮落在背上,下半身穿著一條上頭沾滿紅、藍色油漆的長褲。周圍都是一些品行不良的學生、娼婦與自稱藝術家的酒客;除此之外,還聚集墮落的見習生與研修生。

  「喂,馬特。走啦,到我家去。」

  連名字都忘了的女人,主動貼到馬特阿拉斯特身上。他一邊回想這女人是誰,一邊吐了一口紙捲煙草的煙。

  「唷,走吧。」

  馬特阿拉斯特心想,管她是誰都無所謂。就在他準備起身的瞬間,驚覺到了二秒鐘後發生的事情。

  「啊,可能沒辦法了。」

  「咦?」

  鐵門被一腳踢飛到店的中央。在此同時,周圍的動作完全停止,而且謹慎到連煙都靜止不動。這能力只要是武裝司書都知道。

  「原來是伊蕾伊雅阿姨大駕光臨,不知道想點些什麼呢?」

  馬特阿拉斯特邊笑邊說。

  「先來一道你的鼻血吧?」

  進入酒吧裡的人是一級武裝司書,而且是負責教育他的伊蕾伊雅=凱蒂。她大剌剌地走了過來。她發動的能力,讓馬特阿拉斯特的下半身被固定。雖然看到她一掌耳光打了過來,但卻完全沒辦法閃避。

  「阿姨,到底是怎麼了?」

  馬特阿拉斯特一臉不在乎,從鼻腔內一個吐氣,鼻血瞬間飛濺出去。

  「真有你的,一點也不為所動。沒想到你這傢伙連佛特納代理館長的就職儀式都敢缺席。」

  「我跟那傢伙不對盤。」

  鼻血弄熄煙草的火取出另一根煙,重新點了火。

  「那個人很麻煩,因為沒有才能,每天除了努力還是努力,腦袋裡就只有這件事。」

  「真不愧是天才兒童,說得話果然不同凡響。」

  第二記攻擊從側面過來,腦袋瓜裡響起嗡嗡聲。

  「我怎敢與伊蕾伊雅阿姨相比,即使是我也沒辦法贏過以前的妳。」

  「那這樣呢?」

  另一記耳光直接命中耳朵,耳膜裡響起令人不快的破裂聲。馬特阿拉斯特一邊搔著出血的耳朵一邊說:

  「伊蕾伊雅阿姨,妳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吧。再怎麼說,妳這幾記耳光都已經足以打破我的耳膜了。」

  「還有另一邊的耳朵啊,我可以打到讓你說不出話為止。」

  馬特阿拉斯特邊擦著耳朵裡的血,邊想得花上三天的時間才能治癒。

  「動手把另一邊打破後就請回吧,我待會兒還有事要辦。」

  伊蕾伊雅充耳不聞,坐到馬特阿拉斯特對面的座位。

  「我說馬特阿拉斯特,你就老實說吧,究竟是哪裡令你不滿?」

  「好像沒什麼特別不滿的地方。」

  馬特阿拉斯特心想,這對話怎麼那麼白癡。若發洩不滿就能夠洗新革面,又何必要幹這些壞事。

  「而且覺得毫無意義。」

  「你是指除了你以外的人嗎?」

  伊蕾伊雅可能是以為他看不起那些沒有才能的人吧,但事實並非如此。

  「不,是包括我的所有人。」

  「……」

  伊蕾伊雅不愉快地皺起眉頭,對自視甚高的她而言,很難允許武裝司書受到侮辱。

  「武裝司書是所有『書』與世界和平的守護者,如果你覺得這沒意義的話,倒是說看看,還有什麼事情是有意義的?」

  「嗯,我也沒有頭緒。」

  「……我原本是不願意這麼說,你是一個天生就比其它人要優秀的人。你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以此為傲啊?」

  引以為傲?我身上沒有這種東西。

  「我要比別人優秀喔。」

  馬特阿拉斯特把煙草壓熄在煙灰缸上。

  「雖然大家口口聲聲說我有才能。

  但我也不知道這是誰的傑作,而且也不是我主動要求,就逕自把這個所謂才能的東西加諸在我身上。就只是如此而已。

  我只不過是湊巧擁有這樣的才能。我並不特別,特別的是加諸在我身上的才能。妳不覺得是如此嗎?」

  「真是無聊的煩惱。」

  伊蕾伊雅用鼻子嗤笑,打從心底覺得他真是個傻子。

  「但我卻有切身之痛。」

  「是喔,所以呢?」

  確實是個無聊的煩惱,但馬特阿拉斯特卻一徑地感到心煩。自己的人生被這個所謂的才能拉著往前走,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將永遠成為此才能的附屬品。

  「你因此覺得武裝司書沒有意義,是這樣吧?」

  「嗯,真的是毫無意義。」

  像自己這樣沒有意義的男人,天生具有殺人的技術。每天死命的訓練,就為了這個目的。武裝司書只不過因為殺人的技術高超,就自以為是神代理館長人。

  簡直無聊透頂。

  「這只是小朋友的玩笑話,你很快就會忘記的。等你長大成人後,還會羞得不願意回憶這段過去呢。」

  「或許吧,那還得請你再等個三、四年。」

  馬特阿拉斯持荒誕的行徑,之後又持續了一段時間。

  不過到了十八歲後,他多少成熟了許多,但不良的素行依舊沒有改變。

  這裡是邦特拉圖書館內部的訓練場。這一天由武裝司書畢札克擔任教官,進行見習生與年輕武裝司書的訓練。

  一看到馬特阿拉斯特,畢札克立刻露出厭惡的表情。正因為有他這個打混王,使得訓練的課程無法一氣呵成。

  再加上馬特阿拉斯特今天還多帶了一名少女,一名臉上滿是雀斑、無精打采的少女。身上穿著一件老舊綿襯衫與黑色的裙子,只上了淡妝。

  「馬特阿拉斯特,你又搞上另一個女孩子啦。」

  正在進行訓練的武裝司書畢札克說。其實馬特阿拉斯特把他逢場作戲的女人帶來這裡,也不算是什麼新鮮事。

  「這應該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吧。」

  畢札克感到疑惑。

  他應該喜歡那種看起來聰明、成熟的女人,但今天帶來的女孩,可以說是他最不喜歡的類型。從她一臉老土以及沒見過世面似地看著他們的模樣,怎麼都不覺她是個聰明的女人。

  「外型雖然不是很出色,但這女孩很有意思喔。」

  「嗯,反正又與我無關。」

  畢札克不感興趣地說。馬特阿拉斯特在心中笑著,今天肯定很有看頭。

  「哪裡來的孩子?」

  「你知道蘭達那間裁縫店吧,她是在裡頭工作的女工。」

  這是一間位於館下街,武裝司書御用的裁縫店,也是馬特阿拉斯特經常光顧的店家。之後蕾娜斯=弗魯路與奧莉薇亞=利崔特也曾到過這邊工作,但這件事與現在無關。

  「嗯,她叫啥名字啊?」

  畢札克問。馬特阿拉斯特身後的少女說:

  「哈繆絲=梅瑟塔。」

  畢札克邊歎了口氣,他向少女說:

  「喂,小姐,勸妳不要跟這傢伙走太近,腦袋瓜會變得越來越怪喔。」

  這名叫哈繆絲的少女則歪著頭說:

  「嗯,我聽不太懂耶。」

  「哈繆,妳到那邊去,不要妨礙到大家。」

  說完,馬特阿拉斯特也難得地認真進行訓練。

  訓練時,馬特阿拉斯特不時瞄了哈繆絲與其它的訓練生們。哈繆絲無聊似地盯著他們,其中只有畢札克注意到這件事。

  「喂,馬特,那女孩究竟是什麼來頭?」

  畢札克暫時停下訓練,和馬特阿拉斯特偷偷咬耳朵。

  「我也不清楚啊,只知道她是名裁縫女工。」

  畢札克瞪著銳利眼神說。

  「最近的裁縫女工,連戰鬥也是工作之一嗎?」

  「嗯,不是這樣嗎?」

  畢札克瞄了一眼哈繆絲。哈繆絲依然帶著無聊的表情,看到武裝司書那超越一般人的武力,照理說任誰都會感到驚訝,而她的表情似乎無法只以遲鈍來形容。

  「喂,馬特,在場的人是全部的武裝司書嗎?」

  哈繆絲以心不在焉的口吻說。

  「怎麼可能,高手都在別的地方工作。」

  「那這位大叔他不用工作嗎?」

  哈繆絲手指著畢札克。

  「笨蛋,這傢伙是訓練教官。妳還看不出來啊?」

  「是喔……還是搞不懂。」

  哈繆絲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他,馬特阿拉斯特走近哈繆絲。

  「哈繆,妳看了這些人之後覺得如何?」

  哈繆絲再次環視了一次所有的訓練生與見習生後說:

  「馬特最強,緊接著是這位大叔,再來才是我。其它人就不值一提了。」

  見習生們的動作全都停了下來。

  「不,以我的看法,妳和畢札克先生的實力在伯仲之間。」

  「是嗎?」

  哈繆絲有些狐疑。此時,見習生們也總算意識到哈繆絲的實力。

  「喂,小姐,要不要和這些傢伙較量一下呢?」

  畢札克有點挑釁似地說,哈繆絲看了馬特阿拉斯特一眼。

  「無所謂吧,試一下身手吧。」

  他說完推了哈繆絲的背一把。

  最初的對手是一名見習生,他是一名經過數年訓練仍看不見成績的見習生。他可能是想藉此向大家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吧。

  「要使用武器嗎?」

  馬特阿拉斯特問她,哈繆絲回答:

  「嗯?隨便啊。」

  「那還是不用為宜。萬一受傷就傷腦筋了。」

  但見習生卻持反對的意見。

  「還是用一下吧。要是待會兒才放馬後炮說,有武器的話就能贏了,那才令人生氣呢。」

  「也對。」

  馬特阿拉斯特把哈繆絲的包包丟給了她,她從包包裡取出武器,把裝著石頭的袋子綁在腰際,右手抓著皮製的繩索。看到這個現在已沒人使用的過時武器,大家無不為之一驚。

  勝負瞬間決定。投石器的一擊,將他的下巴打碎了。

  「好厲害的投石器。」

  就連畢札克也嚇了一跳。

  「很厲害吧,你要是看了她的遠距離攻擊,才真的是驚為天人呢。」

  第二名挑戰者是使用槍的研修生。哈繆絲一個後仰閃過快速的槍擊,不知她哪來的肌肉力量,以異常的姿勢拋出投石器,在對方發射第二發子彈前,射穿他的下腹部。

  「搞什麼,這女孩怎麼會使用這種武器啊?」

  「聽說她身邊就只有這個武器。」

  「換成弓箭會比較方便吧。」

  畢札克提議。

  「我也說過同樣的話,結果她竟反問我弓箭是什麼。」

  「……這是什麼情形。」

  「當我拿弓箭給她看時,她還一度驚訝,這世界上怎會有如此方便的東西。」

  「那槍呢?」

  「她知道槍這種東西。不過她覺得幫助不大,沒有想用的意願。」

  畢札克聳了聳肩。

  第三名見習生以肉搏戰來挑戰,和剛才兩位見習生不同,他順利地避過石彈的攻擊。哈繆絲邊後退邊戰鬥。

  就在見習生準備給予致命一擊之際,拿著短劍的手腕被繩索纏住。伴隨一陣令人不忍的聲音,哈繆絲把見習生的身體整個拋了出去。

  「馬特,他可能傷得不輕喔。」

  夥伴們紛紛圍向躺在地面上掙扎的他。從他折斷的手腕看來,應該還不至於到無法復原的程度。不過重創的心想必難以復原。

  畢札克邊笑邊向哈繆絲說。氣氛有些詭異。

  「哈哈,小女孩啊,妳還真有一套。妳想不想成為武裝司書啊?」

  「馬特也這麼說過,我覺得繼續當縫紉女工是無妨,但武裝司書似乎也不錯。」

  「是嗎?真是求之不得。不過女孩啊,一旦成為武裝司書,就得遵循武裝司書的規矩才行喔。」

  「這是什麼意思?」

  「打傷三名武裝司書的人得受到懲罰,不過妳只會稍微感到刺痛。」

  畢札克舉起槍,槍口瞄準哈繆絲。

  「喂,馬特。」

  這是哈繆絲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這裡真的滿好玩的,來這一趟太值得了。」

  見到她這笑容任誰都能理解,並非是馬特阿拉斯特帶這名少女來,而是少女要他帶自己來的。怪物主動要求要來這個遊樂場。

  「哈哈,好玩,超有趣的。」

  說完,馬特阿拉斯特咯咯大笑。總之有她在的話,肯定不缺樂子。

  畢札克與哈繆絲當時還勢均力敵。不過,在開始進行正規訓練的兩個星期後,她便超越了畢札克,追上馬特阿拉斯特也花不到半年的時間。

  不管怎樣,數年後。

  誠如伊蕾伊雅所言,馬特阿拉斯特真的變得成熟了。都已經過了十八歲,不應該再干蠢事,他看著鏡子不得不冷靜思考。更何況馬特阿拉斯特絕不是個笨蛋。

  他首先剪掉頭髮,也開始穿起了西裝。雖然打混的舊性難改,但是在重要時刻已經收斂了不少。

  馬特阿拉斯特所帶來的怪物——哈繆絲,也沒成為當初預估的問題人物。充其量只是常識不足、又因為好戰而下手不留情。縱使如此,她的頭腦不但不差,而且還出乎意外地相當服從組織。

  「如我所說的,你果真安分不少。」

  伊蕾伊雅一陣譏諷。

  「真的耶,年長者果然料事如神。」

  「而且你最近的聲望也逐漸提升,大家盛傳馬特阿拉斯特是佛特納的接班人。」

  「啊哈哈,壞孩子偶爾表現一下,世人還真是寬宏大量。」

  「要好好加油。我死之後,你可要撐起武裝司書的重任。」

  「……我只做我薪水份內的工作。」

  伊蕾伊雅或許認為,這是馬特阿拉斯特個人愛開玩笑的作風。不過,這是他的本意,就算現在安分許多,但他內心依然沒有身為武裝司書的自豪。只是因為自己除了成為武裝司書外沒其它事可做,所以想說至少要扮演好現在的角色。

  他單純只是和現實妥協罷了,那不算是成長,增長的只有歲數。

  理所當然的,馬特阿拉斯特也被告知秘密。那是在他獲得一級武裝司書資格的三年後,也就是在他成為武裝司書八年後的二十二歲時。

  馬特阿拉斯特在被佛特納傳喚時,心想該來的時候終於來了。

  在這之前,他就嗅到武裝司書之中的確存在某些秘密。除了馬特阿拉斯特之外,伊蕾伊雅與畢札克等資深武裝司書,都察覺到確有秘密存在。

  而且,這個秘密就只有接任代理館長的人才能知道。

  被佛特納帶領往前走,馬特阿拉斯特下到第二封印迷宮。

  「馬特阿拉斯特。老實說,我並不打算告訴你。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我既不喜歡你,也不信任你。」

  話雖然說得直截了當,但並不會感到不愉快。兩人不對盤一事,馬特阿拉斯特其實心裡也有數。

  「我想也是吧。」

  「但卻無法否定你的實力,沒有辦法不告訴你。」

  馬持阿拉斯特試探自己一直存疑的事。

  「你已經把武裝司書的秘密告訴哈繆絲了吧。」

  「你為什麼知道?」

  「第六感。而且她似乎比我更適合。」

  「沒錯,雖然那女人也不能信任,但確實比你適合。」

  兩人進入第二封印書庫。

  在樹木的面前,馬特阿拉斯特聽了所有的秘密。露魯塔的存在、武裝司書真正的使命,以及神溺教團的存在。

  一般而言,任誰都會因此感到惶恐不安,甚至因為知道了武裝司書的真面目而大受打擊,變得無法確立自身的立場。

  然而,馬特阿拉斯特的感想卻截然不同。

  「真是荒唐至極。」

  他像是為了不讓佛特納聽到般壓低聲音。

  「這陣子,我好不容易開始對圖書館有了些許的認同感。」

  在這之前,馬特阿拉斯特多少還對武裝司書存有敬意,到了今天終於完全幻滅。

  武裝司書身負為露魯塔奉獻『書』的使命。聽到這裡,馬特阿拉斯特自暴自棄般地輕易接受了這個事實。

  馬特阿拉斯看著樹木心想。

  我乾脆就與他一決勝負吧。這個比糞便還要骯髒的傢伙,馬特阿拉斯特的內心深處如此思考著。

  馬特阿拉斯特確實有過想要殊死一戰的念頭,但這時完全沒有立刻拔槍的衝動。

  因為他相信總有一天,一定會找出獲勝的方法,這個想法讓他的戰意沉澱在心底。

  走出迷宮,佛特納說要前往另一個地方,這令馬特阿拉斯特感到奇怪。若要保守什麼秘密,待在露魯塔面前理應最安全。

  他說要在搭飛機時把話說清楚。馬特阿拉斯特很自然地認為,他應該是有什麼能打倒露魯塔的計劃,所以不想被露魯塔聽到。

  然而佛特納談論的內容,卻是完全相反方向。

  「我和哈繆絲三個月前,殺死了一名少女與她的同夥。」

  「……是喔?」

  「沒必要說出她的本名。今後,我們就以『堇之罪人』來稱呼她吧。她是想要毀滅天國的一大罪人,我們的責任就是毀掉她的『書』,把有關她的記錄全部刪除。

  有關她的事情全屬最高等級的機秘,就連她存在的事實也不能讓一般人知道。」

  「……嗯。」

  看來風向是整個往反方向吹。

  「她似乎有特別待遇,想要毀滅天國的人應該還有不少吧。」

  馬特阿拉斯特在第二書庫看了這些『書』。數名武裝司書以及試圖造反圖書館、挑戰天國的人全都是白費氣力。

  「除了堇之罪人外,還有眾多想要毀滅天國的人。之所以留下這些人的『書』,是為了讓後人記取挑戰天國是沒有意義的。」

  「嗯。」

  「然而,她與其它人不同。因為她找到足以毀滅天國的方法。縱使只有億分之一的機會,她說不定真能毀滅天國。」

  「真是個狠角色,一定要把她找來當武裝司書。」

  佛特納無視他的信口開河,馬特阿拉斯特更確定這傢伙真的很惹人厭。

  「……要是洩露她的存在,一定又會出現挑戰天國的愚者。這點我們絕對要阻止。

  要是刺激露魯塔的話,或許世界會因此而毀滅。」

  「……嘖。」

  他忍不住用鼻子一陣嗤笑。

  「消滅露魯塔不是求之不得嗎?實在沒必要讓那混帳留在這世上。」

  馬特阿拉斯特心想,轉移陣地到此果然是對的,這種事情怎能在露魯塔面前說。

  「別做夢了。要是失敗的話,世界肯定會滅亡。」

  「就算世界被消滅,傷腦筋的人應該是露魯塔他自己吧。」

  佛特納的身體散發出殺氣,除掉挑戰露魯塔的人也是代理館長的工作。

  「……你想命喪於此嗎?」

  「還是你先請吧。」

  當時,馬特阿拉斯特與佛特納的實力還不相上下。在飛機內的兩人睜大眼睛瞪著彼此,最後妥協的人是馬特阿拉斯特。

  「知道了,我當然也見識過他的危險性,絕對沒想過要和他作對。」

  「我想也是。你是一個能辨別得失的人,這方面倒是令我相當放心。」

  「謝謝。」

  佛特納瞄了一眼邦特拉過去神島嶼,只見島影逐漸遠離。

  「你接下來要說不想被哈繆絲聽到的話吧。」

  「沒錯。」

  佛特納回答。哈繆絲操控的觸覺絲,可以輕易聽到遠處交談的內容,除了遠離觸覺絲最大射程五十公里以外,沒有防範的方法。

  「還不知道那女人的底細。她為什麼會如此好戰?」

  馬特阿拉斯特心想:我哪知道啊,他也不知道哈繆絲的真實身份。

  「不應該把堇之罪人告訴那個女人。因為哈繆絲有朝一日,很有可能會挑戰露魯塔=庫沙庫納。

  我告訴你這些,就是要你監視哈繆絲。要是一發現有什麼風吹草動……」

  佛特納一陣沉默。

  「瞭解嗎?」

  「你確定要托付我這種任務嗎?」

  他應該知道吧。馬特阿拉斯特是哈繆絲的情人。

  「就因為是你,我才下達這個命令的。謹守秘密的工作全權交由你負責。除掉所有接近天國、與接近堇之罪人的人,進一步隱瞞真相,就連秘密存在的事實都不能外洩,這就是你的任務。」

  「沒想到你這個人還真壞。」

  「為了讓世界免於被露魯塔毀壞,我不得不這麼做,當壞人也是代理館長的義務之一。」

  馬特阿拉斯特嗤之以鼻。

  「這義務咧,少在我面前裝好人。這裡就只有我們兩個大男人,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

  「說什麼要守護世界,你只不過是拋不下地位吧。被世人尊敬,當被視為神的代理館長應該還滿爽的吧。」

  佛特納啞口無言。

  「無聊透頂。」

  馬特阿拉斯特不斷低語,彷彿是故意說給佛特納聽。他不曾如此憎恨過自己的能力,他不是自願當武裝司書的,接下來竟然還得扮演無聊至極的秘密守護者。我的人生究竟要被這樣的才能左右到什麼地步……

  他有種想乾脆與露魯塔一決勝負的衝動。

  他和佛特納分別後,便直接返家。才一開門,哈繆絲整個人抱了過來。

  「馬特,你回來了。你愛不愛我?」

  「當然愛啊。」

  他在玄關一把抱起哈繆絲,親了三次,又被回吻了五次。

  「我做好飯囉,猜猜看今天是什麼菜。」

  「嗯~~炸肉卷。」

  「不對。」

  「那是牛排?」

  「不對。唉~~怎麼猜不出來呢?真是討厭,馬特。」

  他們聊著無意義的事,一下擁抱一下又分開。順便一提,晚餐是南方邊境風味的薄荷口味燉煮。馬特阿拉斯特心想:這種料理怎麼可能猜得到啊。

  兩人一邊用餐,一邊閒聊著無關緊要的事。就在這個時候,哈繆絲說:

  「佛特納告訴你秘密了吧。」

  「沒錯,但都是些我不想聽的事。」

  「你們後來不是搭飛機出去嗎?是不是在討論要怎麼殺掉我呢?」

  哈繆絲若無其事地脫口而出。

  「說得好!」

  兩人一陣大笑。飛機的飛行路徑太過突兀,所以他們肯定是在談不想被哈繆絲聽到的秘密。他們很清楚佛特納把哈繆絲視為危險人物。

  「佛特納那傢伙自以為行跡不會敗露。」

  「或許他真的這麼認為。」

  兩人又相互大笑,在結束嘲諷佛特納的玩笑話之後,哈繆絲臉上帶著正經的表情。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反正又不是今天或明天的事,現在殺掉妳對佛特納反而不利吧。」

  「是喔。」

  這次換成是馬特阿拉斯特露出嚴肅的表情。

  「……哈繆絲,妳到底有何打算?妳真的要和露魯塔一決勝負嗎?」

  「嗯,沒有啊。等真的沒有對手時,我才或許會去找他自投羅網吧。不過他不是我偏好的對象。」

  「怎麼說?」

  「我沒說過嗎?我喜歡被殺氣逼近的壓迫感,希望對方能使盡最大氣力、置死生於度外殺過來。但如果對方是那傢伙的話,就沒有這種樂子了。」

  「……原來如此。」

  這是哈繆絲最詭異的地方。持續十幾年想要被打敗的願望,在這個年齡就已經誕生了。

  這個不尋常的部分有些令人畏懼,但若不是她比較特別,馬特阿拉斯特也不會被吸引。

  「那就沒事了。」

  馬特阿拉斯特說道。他意指殺哈繆絲的可能性便不高,不過哈繆絲卻有不同的見解。

  「對喔。不見得是露魯塔,因為總有一天會有其它人來殺我。」

  馬特阿拉斯特並沒有加以更正。

  那天夜裡,馬特阿拉斯特再度開口,一旁的哈繆絲處於半夢半醒的迷濛狀態。

  「那個堇之罪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哈繆絲用帶著些許怒氣的聲音回答。

  「馬特,你很低級耶。居然在床上跟我談其它女人。」

  「別胡說,我怎麼可能會和一個死掉的人偷情。」

  「這可不一定,誰知道你這男人會做出什麼事。」

  馬特阿拉斯特覺得女人就這點最麻煩。

  「真能贏過露魯塔嗎?」

  「很難說,沒試試看也不知道。」

  據佛特納所言,只有哈繆絲一個人看過堇之罪人的『書』。為什麼只有哈繆絲看過,而佛特納與卡酋亞都沒看,他並沒打聽到這方面的事情。

  「想也沒用,因為堇之罪人已經死了。」

  「那如果我繼承『堇色願望』,能贏得了露魯塔嗎?」

  哈繆絲啪嗒啪嗒地揮著手。

  「不可能不可能,絕對沒辦法。」

  居然如此篤定,聽得馬特阿拉斯特有些不悅。因為他對自己的實力相當有信心。

  「我們兩人連手也不行嗎?我和妳連手的話,可算是史上最強的組合。」

  哈繆絲左右搖了搖頭。

  「不是這個問題,這與自己有多強,或是找什麼人連手無關。」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不是說了嘛。要打倒露魯塔,不是實力上的問題。」

  不是實力上問題,那是什麼啊?馬特阿拉斯特聽得一頭霧水。

  「搞不懂吧。搞不懂的話就不用想了。」

  「……真的完全沒有勝算嗎?」

  「沒有。世上就只有一個人有此能耐。除了那傢伙以外,其它人都束手無策。」

  馬特阿拉斯特當時就有種直覺,哈繆絲與堇之罪人之間似乎有某些關連,不只是肅清者與罪人的關係,而是她們兩者間必定有某種隱情。

  這是馬特阿拉斯特第一次窺探到哈繆絲的過去,但並沒有繼續深究。

  「還是打消打倒露魯塔的念頭吧,妳也不要去想一些奇怪的事情。」

  「我知道的,馬特,我也不想惹來殺身之禍。」

  她說了有別於平時的話,哈繆絲總是期待自己被殺才對。

  「我說,馬特,我唯一不想死在你的手下。」

  說完,哈繆絲笑了笑。

  馬特阿拉斯特心想,自己應該完成任務了吧。他抱著哈繆絲的裸肩,好像陪女人是他的工作一樣。

  日後,馬特阿拉斯特對今天沒問出堇色願望與沒追問哈繆絲的過去,感到很後悔。

  絕對不可能。這麼一句話讓馬特阿拉斯特的戰意萎靡不振,戰意並非完全消失,然而馬特阿拉斯特是那種會與現實妥協的人。

  馬特阿拉斯特開始他的工作,那就是守護天國的秘密。最初的任務發生了拉斯哥爾=奧塞羅情報洩漏事件,馬特阿拉斯特秘密組織了一個地下軍隊,指示他們進行調查。這是個相當棘手的事件,因為一名叫海薩的武裝司書也知道情報而展開行動。

  他比海薩早了幾步,找到消息流出的來源。

  馬特阿拉斯特整理好調查結果,向佛特納報告。

  「消息走漏的來源果然是帕妮=珀魯曼達,沒錯吧?」

  馬特阿拉斯特點了點頭,聽說她是神溺教團所擁有的其中一名真人。若消息從那邊走漏的話,不禁讓人對神溺教團的體制感到不安。

  「當然,卡酋亞也察覺到了,但卻置之不處理。他似乎極度袒護真人。」

  「沒辦法,只好由我們出面行動了。」

  他僅只聽完這些後,隨即離開辦公室。

  接下來該如何消弭這個消息呢?馬特阿拉斯特絞盡腦汁。

  可以對帕妮使用阿葛克司水,至於海薩目前則無法做進一步處理。接下來該如何與神溺教團折衝才是真正的問題。

  數日後,在馬特阿拉斯特想出策略前,事情竟出現決定性的轉折。

  「佛特納先生,是你出手的吧。」

  自己的工作被人擅自干涉,心情實在不是滋味。代理館長辦公室內,馬特阿拉斯持把報紙丟到辦公桌上,報紙上印著斗大的標題:『知名女星帕妮=珀魯曼達慘遭殺害』等一連串的相關報導。

  除了眼前這個男人外,他想不出還有第二號人物會這麼做。

  「你不打算殺了她吧。你太小看這件事了。」

  「小看這件事的人是你。如此一來,反而會增加人們的憶測與傳言,更加啟人疑竇。」

  「只要剷除根源就可以解決,別被旁枝末節絆住而錯失本意。」

  「……可惡!」

  馬特阿拉斯特的拳頭用力擊向桌面,他隨即地離開辦公室。

  「我對你實在太失望了,一方面要守秘,一方面卻又不殺人。你以為這樣行得通嗎?」

  他不以為然地丟出這麼一句話,馬特阿拉斯特回答:

  「我只是覺得沒有殺人的必要而已。非到不得已再殺人,只要除掉違背露魯塔的人就夠了。」

  馬特阿拉斯特的工作沒有因此而結束,拉斯哥爾的傳言迅速散播到世界各地。他利用私人軍隊,從中掌握任何可疑的行動。

  就連研究樂園時代的考古學者,或是探索過去神溺教團引發事件的歷史學者,也都得進行監控。在他們到達核心之前,得立刻派出間諜,誤導研究往錯誤的方向進行。

  三年的時間,馬特阿拉斯特持續保守著秘密。這一天,他仍舊進行著秘密工作。

  他埋伏在第三封印書庫前,等待接近露魯塔的背叛者。他抽著煙斗心想:真沒想到得和這傢伙決一死戰。

  「原來是馬特阿拉斯特啊?你在這裡做什麼?」

  出現的人正是佛特納。

  馬特阿拉斯特心裡嘀咕說,你表現得也太明顯了吧。這個人未免太不會掩飾了。佛特納只對哈繆說要來看看露魯塔的狀況,結果就自個兒下到迷宮來,馬特阿拉斯特早一步在這裡等著他。

  「我是為了阻止你而來的。」

  「你在說什麼?沒事的話就快點回到上頭。」

  佛特納通過馬特阿拉斯特的身旁。

  「前陣子,伊蕾伊雅小姐和凱薩莉蘿逮到一名有趣的男子,最後他成為我們的見習生,你應該知道吧?」

  「你是說那名伊斯摩的盜賊吧,叫什麼明斯的傢伙吧?」

  「他擁有能看穿人類靈魂能力的聖潔眼,這傢伙說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一場很大的戰鬥。」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也這麼回問他。明斯說,佛特納先生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

  「……那男人猜錯了,快把他開除。」

  「不,我拒絕你的要求。因為他是個有絕對利用價值的男子,甚至還是下任樂園管理者的人選。」

  馬特阿拉斯特的手指撥動腰際的槍,一聽到那聲響,佛特納整個人躍起。拔出腰上的武器,向馬特阿拉斯特擺出戰鬥姿勢。

  「怎麼了?你該不會以為會被我突襲吧?

  因為我看穿你想要挑戰露魯塔的秘密,所以今天是來殺你的吧?」

  「……」

  佛納特不想再掩飾了,直接向馬特阿拉斯特拋出一根短棒武器。即使只是一根平凡的短棒,他也能讓其可斬斷所有東西,這就他的能力。

  「我怎麼也想不到,你竟然對天國動歪腦筋。要是沒有明斯在真是太危險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佛特納不發一語。

  「是因為沃肯嗎?沒想到你的內心還存有人類的心境。」

  「讓我成為最後一個壞人吧。」

  「原來如此。你不想讓沃肯動手,已經算是最後的慈愛之心了吧。」

  不過已經太遲了,把它留在心裡吧。

  「你不是也有意與露魯塔一決死戰嗎?」

  「不,我想都沒想過。」

  「正因如此,我才會命令哈繆絲監視你。」

  他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這恐怕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被佛特納捷足先登。

  「容我先告訴你吧。總有一天,你也會有和我相同的想法。打倒露魯塔的唯一手段……」

  在他說之前,馬特阿拉斯特拔出槍,不想繼續聽。

  「即使是堇之願望,獲勝的機會也只有億分之一。我是這麼聽說的。」

  佛特納往前一步,接著一個斬擊。即使有預知能力,但這一招也閃避的有驚無險。馬特阿拉斯特一邊以槍來牽制,一邊後退。

  總合來說的話,應該是馬特阿拉斯特略勝一籌。不過,此時兩人的氣勢截然不同。雖然只有瞬間的攻防,但馬特阿拉斯特明顯被壓制。

  佛特納不發一語地散發氣勢,觀察馬特阿拉斯特的弱點。

  馬特阿拉斯特繼續開口,他並不是輕敵,而是有恃無恐。

  「我不會和露魯塔戰鬥。佛特納先生,我一向堅持除非勝券在握,不然不會開戰。」

  石頭從佛特納的背後襲來,是哈繆絲的跳彈攻擊。雖然沒有直接命中,但已經足以擾亂佛特納的集中力,足以讓馬特阿拉斯特對佛特納發動致命的一擊。

  子彈射入佛特納的脖子,避開氣管的要害,僅削過頸骨地命中,並破壞連接大腦與全身的神經。若是一般人的話肯定是致命傷,但以佛特納的回復力,大約數周內就能痊癒吧。不過,他已經全身動彈不得。

  「佛特納先生,我不會殺你的。」

  「……」

  「你還不知道原因嗎?因為有沃肯那小子在。要是你死了的話,那傢伙肯定會有所行動。他實力堅強、資質聰穎,不僅如此,還受到眾人的愛戴,真是棘手。」

  佛特納死命地想要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武器,馬特阿拉斯特一腳踩住他的手後繼續說:

  「你實在應該感謝沃肯,多虧那名少年讓你苟活下來。佛特納先生,請告訴我吧。這個謊言究竟該怎麼說?」

  馬特阿拉斯特抱起佛特納走了出去。

  他已想好欺騙武裝司書與葬送佛特納的手段。

  然而,馬特阿拉斯特還有個小小的疑問。

  這樣真的好嗎?不是還有和佛特納一起連手的選項嗎?打倒露魯塔。自己心中確實曾有過這樣的想法不是嗎?

  「……」

  他搖了搖頭,甩開這樣的想法。

  沒有必要勉強,只要維持現狀就夠了,更何況露魯塔並非此刻非得打倒的對象。

  這樣的決定,也讓馬特阿拉斯特日後大感後悔。

  對外則是發表這樣的聲明:佛特納=巴多加蒙不願再終日爭戰,期望過著普通人的生活,於是自行喝下阿葛克司之水,把自己曾是武裝司書、曾是一名戰士的過去忘了。

  他在哈繆絲的庇護下,以什麼事都不知道的一般人身份度過他的餘生。為了尊重其個人意願,所有的武裝司書在此之後嚴禁與他接觸。

  現在,那位曾經身為佛特納的男人,正在其祖國梅利奧托公國,過著運送郵件的生活。後來結婚,也生了小孩,就連名下擁有足以買下整個城的資產也不知情,每天為小孩的學費而煩惱。

  馬特阿拉斯特後來也完美地達成任務。

  像是與神溺教團的戰鬥、米蕾波可對拉斯哥爾=奧塞羅的追問、卡酋亞的善後、奧莉薇亞=利崔特的追捕與消除其記憶……等等。為了不洩露武裝司書的真面目與露魯塔的秘密,他絞盡腦汁、如履薄冰地注意每一個細節。

  馬特阿拉斯特總是能有效地加以運作,雖然明知自己的工作是多麼荒唐,但還是完美地執行了任務。

  一切都是為了隱瞞露魯塔的秘密,為了能持續為露魯塔獻上幸福的『書』。

  在武裝司書的末日,馬特阿拉斯特往前直奔,為了與露魯塔一決勝負。

  有生以來的記憶全都湧向馬特阿拉斯特的心頭,他幾乎被無比的後悔與自我厭惡壓碎。

  (你真是有夠笨的。)

  心中響起這道聲音,既不是米蕾波可的思考共有,也不是露魯塔的思考共有,而是馬特阿拉斯特自己的聲音;那是自己曾想和露魯塔殊死一戰的聲音。

  (什麼叫做非做不可?非戰不可的對手又是誰?打倒佛特納、欺騙米蕾波可、坐視沃肯被殺害、陷害奧莉薇亞,做了這麼多事情,你究竟得到了什麼?

  你不是曾想和露魯塔一戰嗎?為何完全沒有行動?)

  聲音在腦海中持續響起。

  (你竟然與同夥為敵,反而去侍奉你的敵人,這世上肯定沒有像你這樣的笨蛋。)

  無法反駁心中的話。

  (今天就讓我來看破你的本意。你害怕面對露魯塔,你害怕自己會輸,你是一個最無能的膽小鬼。)

  「……」

  (你覺得自己是個了不起的戰士吧。覺得自己的武力與頭腦兼備吧。這全是謊言。你不僅騙了別人,更欺騙了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大騙子。)

  「沒錯,我是個笨蛋。」

  馬特阿拉斯特自問自答。

  (你現在應該知道了吧?如果你起身而戰,如果你贏了,世界就不會毀滅。是你毀了世界,因為你的緣故,這世界才毀滅的。)

  不對,不是我害的。但是,這樣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這或許不是馬特阿拉斯特一個人的錯。

  然而,一切還是馬特阿拉斯特所促成的。

  以死也難以補償的後悔,就像把馬特阿拉斯特的身體干刀萬剮。他之所以能抗退『無淚終結之力』,就是憑這股極度後悔的力量。

  他邊跑邊想:難道沒有其它辦法了嗎?就算是億分之一的可能性也無妨,沒有制止露魯塔的方法嗎?

  馬特阿拉斯特想著。

  (真是個愚蠢的男人。事到如今,竟然只能把希望繫在這裡。)

  他在心中發聲。

  「得去問哈繆不可,我得問問堇之罪人與堇色願望是怎麼回事……」

  (真低級。被武裝司書所殺、被你封印的堇之罪人,竟成了最後一線希望。)

  馬特阿拉斯特在腦海中嘲笑自己。被嘲笑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沒人能忍住不取笑如此低級的自己。

  哈繆絲人在迷宮外,應該還活著才對,只要能從那傢伙口中問出堇色願望,說不定還有希望。

  (別白費力氣了,那傢伙已經死了,沒人能夠打倒露魯塔。)

  他想起哈繆絲的話。然而,現在也只能倚賴這個不可能的方法了。

  馬特阿拉斯特一走近第五封印書庫,立刻停下腳步。

  「……可惡。」

  馬特阿拉斯特低語。一道恐懼的威壓感從前方逼來。露魯塔發現馬特阿拉斯特醒了,他停下走向地面的腳步,在前方等待。

  (馬特阿拉斯特,你又能動了啊。)

  聲音響起。

  「現在剛好不是睡覺的時候。」

  (你竟然擊退了『無淚終結之力』,看來你是多麼的絕望。)

  他舉起槍想要動手,但全身再度動彈不得。這和伊蕾伊雅停止時間的力量不同,而是一股強力的拘束力。

  連動根手指頭都無能為力,無力得令人想哭。什麼絕世天才,居然在面對這麼一個最需要挺身而戰的對手前,連棵子彈也射不出去,

  「殺了我吧,露魯塔。你到底想怎樣?」

  (真可悲,就讓我把你從絕望中解放吧。)

  「現到如今還裝什麼慈悲啊!」

  露魯塔送出思考,他的思考裡充滿了悲痛。

  (馬特阿拉斯特,我打算讓世人都能安穩地死去。所以我才沒有立刻動手,而發動『無淚終結之力』。

  這算是我最低限度的補償。)

  「若真心要補償,為什麼要大開殺戒。」

  (這是已經決定的事。)

  「求求你!別殺害世人,求求你!」

  馬特阿拉斯特覺得自己非常渺小無能,沒想到最後竟然用哭來求饒。

  「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但世人都還活在這世界上!大家都還想活命!求求你、拜託、顧蒼生之苦!」

  馬特阿拉斯特真的泣不成聲。

  (這我知道,我也感到心痛。但我非得補償不可。)

  「為什麼?補償什麼?沒人要你補償啊!」

  (我要償還的罪,就是讓你們出生在這世上。)

  「……這是什麼意思啊。」

  (這世界是個地獄,人們的渴望無法達成。因為無法達成而產生憎恨、搶奪,或是互相傷害。

  我這一路看著這場人間煉獄的演變。)

  「不,這世界並非地獄。」

  (這句話你能對休耶=夏福斯說出口嗎?)

  馬特阿拉斯特心想,他是什麼人?

  (你該不會不知道吧。那是被卡酋亞擄走後成為人類爆彈,最後淒慘地消失在世上的少年名字。不僅只有他。這世上有多少像他一樣活在地獄裡的人,大家都受害於戰爭、負傷,最後死去。)

  「……可是,這世上還是有幸福的人,我們把那些『書』獻給了你。」

  (已經沒那必要了。)

  露魯塔冷酷地宣告。

  (我為了自己,竟讓這地獄殘存到現在。我就是相信這地獄還存有完全的幸福,所以才來毀滅世界。

  老實說,要是我早一步毀滅世界就好了,正因為我讓人類生存下來,大家才會如此悲傷,才會有如此傷痛。)

  「不是這樣的!」

  「原諒我,我犯了雙重罪過。讓你們活下來,再將你們殺害。」

  馬特阿拉斯特心想,已經完了。這根本有異於人類的思路,完全沒辦法說服他。

  (所以,馬特阿拉斯特,你就安心地沉睡吧,我不想再多一條傷害你的罪名。)

  「我拒絕,我不容許自己死得這麼快活。」

  (那你有什麼要求?)

  馬特阿拉斯特在絕望中悲鳴。

  「至少、至少,讓我在痛苦中死去!讓我贖罪吧!」

  (……真拿你沒辦法。)

  露魯塔傳來悲傷的思考。就在他說這句話的同時,馬特阿拉斯特的身體被扭曲,從背骨到腰骨直到腳趾頭完全遭到破壞。

  連慘叫的聲音都沒有,連肺也在瞬間被破壞,手指頭被整個切碎,內臟一個個壞死。

  (人類真是無可救藥。馬特阿拉斯特=巴洛力啊。)

  下一秒鐘,馬特阿拉斯特的身體瞬間回復,遙遙超越艾恩立凱所擁有的超回復力。竟能對其他人發動此能力,可見露魯塔的力量有多驚人。

  (再繼續吧。)

  伴隨露魯塔的話,馬特阿拉斯特再度慘遭破壞,衣服無一倖免全沾染了鮮血,內臟與糞便四次噴灑。

  不是拷問,而是死刑,馬特阿拉斯特被連續折磨了十次。已經昏死過去。露魯塔解除馬特阿拉斯特的拘束。

  (還聽得到我的聲音嗎?馬特阿拉斯特,有句話非跟你說不可。)

  耳朵雖然聽不到了,但還殘存些微的思考。

  (我對你的工作有很高的評價。

  要是讓世人知道真相,肯定會引起很大的混亂。人們會玩笑般地向我挑戰,一次又一次地敗北。面對絕對打不贏的敵人,想必令人感到無比的絕望。

  你以你的方式守護世人,用善良的謊言隱藏這絕望的真實。)

  不知什麼時候,露魯塔已站到失去意識的馬特阿拉斯特身旁。

  「……再見了,馬特阿拉斯特,心地善良的壞人。」

  露魯塔用自己的嘴巴說出這句話,接著把手放在馬特阿拉斯特的頭上,再次發動『無淚終結之力』。這次終於讓馬特阿拉斯特的意識完全墜入黑暗裡。

  露魯塔抬起頭說:

  「原以為毀滅世界很簡單,沒想到該做的事比想像中還要多。武裝司書還沒有放棄要活下去的意志吧。」

  他接著雙手合掌,裡頭出現一道小小的光芒。

  身在第六封印書庫的米蕾波可對夥伴們表示:

  「……不論尤奇佐納先生,還是馬特阿拉斯特先生都連繫不上,他們可能已經……」

  「……」

  沒人回答。

  失去尤奇佐納,馬特阿拉斯特也倒了,再加上哈繆絲棄武裝司書不顧,已經沒人能指揮集結在第六封印書庫的武裝司書。

  武裝司書各個束手無策,只能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

  「……世界真的會毀滅嗎?」

  葛摩低喃。米蕾波可和其它的武裝司書至今還沒辦法相信,因為感覺就像置身在一場莫名其妙的夢境。擁有毀滅世界力量的人物,似乎正從地底逼近,不過正因為沒親眼見過,所以還無法體會那股力量的強大。

  「我們該怎麼做才好……」

  米蕾波可低著頭說。

  「……啊哈哈哈哈!」

  突然傳來一陣笑聲,是路易克。

  「不行了,一想這種複雜的問題我就想睡,完全不像我的本性。」

  他說完揮舞著巨槍,走向滿是衛獸的封印迷宮。

  「你要去哪裡?」

  「看也知道吧。」

  路易克回過頭來笑著說,感覺有點自暴自棄,也有點爽快。

  「我只會戰鬥這個不值錢的本領,不管是世界要毀滅,或是被開除,這點還是不會改變。」

  「……路易克。」

  米蕾波可想不出制止的字眼,只能往前踏出一步。一旁的葛摩說:

  「大家聽好了,包括路易克也是。尤奇佐納把指揮權交給我,所以我還握有指揮的權力。」

  大家的視線移到葛摩身上。

  「據代理館長所言,已經束手無策了,隨便我們要做什麼都可以。既然如此,我冊就自己決定吧。

  想要回去或是逃跑的傢伙,現在可以馬上離開。」

  但在場沒人有動作。

  「各位是否有想過,若沒法律,就可以大開殺戒一番嗎?若有的話,現在可以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這已經獲得代理館長的同意了。」

  「是!」

  利茲力舉起手。

  「我想要殺掉代理館長,不知道大家意見如何?」

  武裝司書中發出一陣笑聲與吆喝聲。

  「真是個好主意!」

  「說得好,利茲力!」

  米蕾波可忍不住笑了出來,也許這是自己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吧。這是處於最壞的狀況才發得出的笑聲。

  「我一直想一腳把她踹飛,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

  「我以前就試過了,不過反而被打得很慘。」

  大家拍著手哈哈大笑。

  「葛摩,你有何打算?真的採用嗎?」

  馬法問葛摩。

  「該怎麼處理呢?」

  就在葛摩還拿不定主意時,從別的方向又舉起一隻手。這次換成黛娜。她雖然身負重傷,但已經回到戰鬥行列。

  「這邊還有一位想要殺她的人喔。」

  「……原來如此。」

  笑聲停止後,大家一陣沉思。

  「不過,哈繆絲那混帳若能活著回來就夠了。」

  葛摩說道。

  「就這麼決定。」

  路易克附和。

  就在此時,在沒有任何人命令下,武裝司書們主動列隊。擅長肉體強化的人排在前方形成防線;而破壞力較高的人,就編在後方;再後面的則是像米蕾波可這類屬於支持類型的武裝司書。

  「……雖然說隨我們便,但結果還不就這樣。」

  排在米蕾波可旁,同屬最後列的葛摩說道。

  「就是啊,米蕾波。雖然不知道邦特拉圖書館的真面目,也搞不清露魯塔是何方神聖。但到頭來,我們還是一群只知道戰鬥的蠢蛋。」

  米蕾波可異常開心地回答。

  「你知道只會戰鬥的蠢蛋叫什麼嗎?」

  「豈有不知道的道理,就叫武裝司書啊。」

  路易克發出一陣雄吼。利茲力的衝擊波發射出去,原本聚集在結界那頭的終章猛獸往迷宮內退陣。

  「絕不畏懼!」

  葛摩大叫。

  「沒什麼好怕的!」

  從最前列傳來回話。

  不可思議的,此刻的武裝司書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所屬的組織已經毀滅,雖然明知沒有勝算,但心裡卻莫名地興奮。

  「把牠們擊退到第五書庫的廣場!」

  「知道了!」

  武裝司書們此時為了戰鬥而戰,為了榮耀,為了身為武裝司書而活的自己。

  之所以會自然露出笑容,或許正因為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的經驗。武裝司書們首次為自己而戰。

  哈繆絲一邊以觸覺絲觀察狀況,一邊嘀咕著。

  「期待肯定落空。」

  她有些寂寞地說。好不容易有這機會,哈繆絲也想共襄盛舉。這就好像外頭有祭典,卻一個人關在房間。

  原以為說出武裝司書的歷史與世界會滅亡的事實後,大家會因此失去戰鬥力。一開始確實也有這樣。

  「放棄不就得了嗎!不管你們再怎麼努力也是白費力氣。」

  她利用觸覺絲在迷宮中探索,露魯塔位於第五迷宮的行動傳了回來。

  「……露魯塔還真是個不識趣的男人。有這麼好玩的事,當然要繼續下去呀。」

  語畢,她又喝了口咖啡。

  迷宮中,露魯塔手裡產生一顆光球,從裡頭發射出白色的光芒。光球離開手掌,飛向半空中後緩緩前進。

  「武裝司書比想像中的還要強,你們果然是一個優秀的組織。」

  光球貫穿天花板,往第六書庫前進。

  「正因如此,才令人感到悲痛,你們除了力量以外一無所有。」

  露魯塔繼續往前走。

  令人吃驚的是,武裝司書們讓終章猛獸節節退敗,從結界前方一路後退到第五封印迷宮的入口處。

  每個人都心無旁騖地全力展開突擊,之所以能佔上風,或許是因為這樣吧。然而這時卻突然出現攪局者。那是一顆不知從哪兒出現的光球。

  「那是什麼?」

  武裝司書發出驚愕之聲。看起來不像是終章猛獸的力量,米蕾波可認為那應該是某人發動的魔法。

  是誰的魔法?當然是露魯塔=庫沙庫納。

  「攻擊那顆光球!」

  米蕾波可大叫。瞬間槍劍齊飛攻擊光球,不過卻像沒有實體似地穿透過去。

  「這是什麼東西啊?」

  以劍攻擊的武裝司書慌亂地大叫,一道細繩纏繞住他的身體。

  如具有黏性的橡膠般,細繩般柔軟地伸縮,看起來宛如沒有攻擊能力。

  「快點把這東西甩掉……」

  已有數名武裝司書的身體被纏住,甩不開也斬不斷。雖然不致於動彈不得,但行動卻完全受限。

  雖然不是什麼多麼強大的能力,但在這危急的時刻卻是關鍵性的一擊。原本還可以勉強壓制住終章猛獸的武裝司書們,形勢一口氣被反轉。

  露魯塔喃喃地說:

  「野獸啊,別殺了他們。」

  接著手往上一指,彷彿是交響樂團的指揮家般揮舞著雙手。

  「……唱歌吧。」

  終章猛獸,別傷害被繩索困住的武裝司書,把他們壓倒制伏即可。

  「快點把這繩索割斷!」

  路易克的前線被突破,後方的支持部隊也完全崩潰。

  米蕾波可手持短劍死命地與『刃發獅子』纏鬥,然而遭繩索纏住的腳卻被絆倒。雙肩立刻被壓制住,全身動彈不得。

  就在以為自己會被殺害的瞬間,米蕾波可好像聽到什麼聲音。

  是在唱歌嗎?還是音樂呢?抑或是某種不可思議的音波。

  非常悅耳的聲音通過耳朵、透過肌膚,滲透到全身。

  死的恐懼與敗北的憤怒,在聽到這道聲音後全都消失不見。激情從心中消失,轉換成悲傷與寂寞的情緒。

  「……這是什麼?」

  米蕾波可呢喃著。她沒看過尤奇佐納、尤莉與馬特阿拉斯特被撂倒的模樣,當然不知擊倒他們的是『無淚終結之力』。

  「這……到底是什麼?」

  米蕾波可的腦海裡浮現出數個回憶。

  小時候的友人們、從未說過話的初戀情人、立志成為軍人的日子,以及身為武裝司書時戰鬥的記憶。

  每段重要的回憶,如今都成了無所謂的無聊記憶。

  就連武裝司書的使命與內心的驕傲,也全都消失。

  她終於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

  悲傷持續了一陣子。不久,她像是被釋放的犯人般,露出柔和的表情。米蕾波可閉上雙眼,放開想要活下去的意願。

  『無淚終結之力』。這個力量是像這樣讓終章猛獸吟唱,以歌來發動的力量。也只有原本就具有此能力的露魯塔,能僅用手觸摸對方頭部就可使用。

  其它的武裝司書們也都一樣,一個個失去生存的意願。

  最後,終章猛獸們終於突破結界,衝出迷宮外。

  尤奇佐納的使命、馬特阿拉斯特的後悔、武裝司書的自負心,全被奔馳於地面上的終章猛獸們踩碎。

  終章猛獸們持續發出歌聲。從第六書庫、邦特拉圖書館地上部,一路到圖書館境內。持續吟唱這首終章之歌。

  歌聲乘著風,籠罩整座圖書館。

  「這是什麼歌?」

  至今還留在圖書館內的一般司書們大叫。

  「這是誰的魔法力?」

  大家全都塞住耳朵,然而,歌聲滲透過皮膚浸染了身體。一般司書們也如武裝司般,失去了生存的動力。

  在圖書館一角發著抖的凱薩莉蘿也聽到了這道聲音,接著她抬起還掛著熱淚的臉,露出一抹笑容。

  「終於、終於結束了。」

  已經不用再害怕了,不用再感到恐懼了,也不需要再逃。凱薩莉蘿愉悅地接受『無淚終結之力』。

  凱薩莉蘿的眼睛緩緩閉上,整個人倒臥在一旁的草坪上。

  衛獸們席捲整座圖書館。大家全都仰著頭,高唱這曲終章之歌。

  館下街的民眾們不安地看著圖書館,不由得心生畏懼。

  「這究竟怎麼一回事?」

  「就算摀住耳朵也聽得到!」

  人們想要逃往安全的地方,不過隨即瞭解這麼做沒有意義。人們各自坐臥在街道的各個地方,臉上皆帶著安詳的表情,相繼倒臥在其上。

  奧莉薇亞=利崔特完全沒注意到武裝司書的遭遇,正在裁縫店裡工作。這段期間,奧莉薇亞正接受裁縫店的老闆教她整燙與修補衣物的技術,奧莉薇亞正努力練習,為二號店的開店做準備。

  從外頭傳來的聲音,讓她停下手上的工作。

  「……那是什麼聲音?是誰在唱歌呢?」

  奧莉薇亞心想,反正和我無關,於是繼續移動熨斗。然而,不知為何卻停下了手,坐到椅子上。

  「……不做了。」

  奧莉薇亞熄掉熨斗上的火種。

  「這是什麼歌?讓人有種什麼都無所謂的感覺。」

  她突然覺得自己以前好像曾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而且會造就一件驚人的結果。然而,現在都已經無所謂了。

  自己確實努力過。不過,那都不重要了。

  奧莉薇亞閉上眼睛。

  衛獸持續吟唱,歌聲從邦特拉過去神島嶼,跨海越到另一頭的陸地。

  伊斯摩共和國官邸。總統與閣員徹夜進行會議。總統提出要解除和武裝司書協力的體制。其它閣員則持反對立場。

  總統對蒼淵咒病大亂時,遭到路易克毆辱一事還懷恨在心。閣員們對這名轉變為反武裝司書立場的總統感到不解。

  「……不,無所謂了。」

  總統在演說途中,突然坐了下來。

  「不用再爭辯了,就算這麼做也毫無意義了。」

  總統雖然突然這麼說,但在場沒人反對,因為大家知道這一切已沒意義了。

  托亞托礦山內,一名女性正在烤今天要賣的麵包,她是一名叫做伊雅=米拉的女人。她待在死去戀人所留下的工作室內,持續相同的工作。

  伊雅最近有了心事。一名在礦山工作的技師正在熱烈追求她,還希望兩人能一起離開這個地方。

  然而,前往既是朋友也是戀人的少年墓園獻花悼念,成了伊雅每天的工作。雖然逐漸被他打動,但卻不想中斷這個工作。

  然而,這個煩惱卻頓時消失。

  「……啊啊,對喔。都無所謂了。」

  伊雅熄滅爐灶的火,丟掉烤了半熟的麵包,然後蹲坐下來。

  在伊斯摩共和國的某個農場,有一座巨大機械的雛型,前往宇宙的第二階段計劃已經完全,這是從伊斯摩飛到邦特拉過去神島嶼的火箭。

  機器旁有一名青年,他是心向宇宙的年輕學者克恩。

  「……想要飛向宇宙,是何等愚蠢的想法。」

  克恩抱膝蹲了下來。

  「我說畢娜,妳也這麼覺得吧?」

  在一旁的是既像朋友,也是知心者的牧場女兒。

  「克思,你不是笨蛋。要說笨蛋的話,我也一樣啊。」

  牧場的女兒也坐了下來。

  「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

  一個男人騎著腳踏車,奔走於梅利奧托公國的鄉間,車籃裡堆滿了信件,他輕快地滑駛過道路。

  五年前,他失去全部的記憶,孤身佇位在這個小城鎮,身上沒帶任何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文件,內心滿是不安。然而卻在親切的村民和一名女性的協力下,終於能在這個城鎮上安身立命。

  現在他已經結婚,連小孩都兩歲了。

  「凱茲先生,是你兒子寄來的喔。」

  好像沒人在家,男人把信夾在門縫後回到自行車停放處。

  雖然有些奇怪,但男人覺得即使沒找回記憶也無妨,他隱約記得自己以前曾過著非常痛苦、難過的日子。

  自己被解放了。既然如此,這裡才是他的容身之處。

  「……咦?」

  好像聽到了什麼。接著,他突然想起某些事情,卻是一頭霧水。

  數秒鐘後,男人停下腳踏車下到地面。

  這名曾是代理館長,叫做佛特納=巴多加蒙的男人,逐漸失去生存的意義。

  這裡是南方邊境的一座小島。

  休假的揚庫待在這座島上,因為急需挖井的人員,他堅持一定要回來。

  在武裝司書的援助下,遷移到島上的計劃總算成真。然而,要能真正居住生活,還需要更多的經費。在這之前,還是得繼續見習生的工作。

  「揚庫哥。」

  「瑪妮,什麼事?」

  從上頭傳來聲音。是他妹妹瑪妮,也是新神溺教團的真人。

  「不要再做這些事了啦。」

  「咦?」

  他想了一下話中的意思。雖然不知道原因,不過他卻能夠理解。

  「說得也是,可以停了。」

  已經不需再一味追求瑪妮的幸福,不用再擔憂任何人是否幸福。感覺像是卸下長年背負在身上的重擔般,揚庫癱軟在井底。

  伊斯摩共和國的神溺教團本部。

  辦公桌前,樂園管理者明斯用力搔著頭,眼前的辦公桌上刻著令人不解的文字。就連部下蒞緹也不知究竟是誰刻的,其中又代表了什麼。

  「是我的錯嗎?是我的想法錯了嗎?」

  部下蒞緹茫然地看著明斯。

  「樂園管理者,請你冷靜一點。事情到底怎麼了?」

  明斯喊了回去。

  「已經結束了,我已經不是樂園管理者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接著明斯哭泣、吼叫,經歷痛苦的掙扎不久,終於安靜下來躺在沙發上。

  蒞緹心想太好了,終於安定下來了。然而,心裡馬上覺得全都無所謂了,她同樣躺臥在沙發上。

  此刻是一九二九年一月十二日,邦特拉過去神島嶼時間為十一點三十九分。

  散佈於世界上的所有物語全都劃下了句點。不論是喜劇還是悲劇,或是壯絕、雞毛蒜唐的小事全都沒有例外。

  全人類所創造的所有故事,同時迎向終點。

  世界就這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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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8-3 02:31 PM 編輯

  第五章  太陽下的絕望

  馬特阿拉斯特倒臥在封印迷宮第五階層,『無淚終結之力』讓他的心沉睡於無止盡的黑暗深淵。然而,他仍存有一絲意識。

  他至今仍存在一線希望。即使自己被擊倒,還有哈繆絲在。即使是她,也並非是露魯塔的對手。然而,哈繆絲知道堇色願望,她是這世上唯一傳承堇色願望的人。

  有機會打倒露魯塔,拯救世界的人,就只剩哈繆絲。

  馬特阿拉斯特懇求哈繆絲能拯救世界。

  然而,這希望可能無法實現。馬特阿拉斯特當然也清楚這個殘酷的事實。

  即使如此,馬特阿拉斯特還是帶著期望。求求妳,哈繆絲,妳一定要奮戰下去。

  因為只剩下妳能夠保護這個世界了。

  終章之戰逐漸佔據廣大的圖書館。仰天一起合唱,艾恩力凱=畢斯海爾一邊從縫細中鑽過,一邊死命地向前奔跑。

  「可惡,哈繆絲人到哪裡去了?」

  艾恩立凱大叫。直到剛才,他還順手收拾了終章猛獸,但最後終於領悟到情勢不妙。以艾恩立凱一個人的力量要對付牠們,根本是沒完沒了,而且牠們也只是一味地歌唱,似乎沒有打算危害艾恩立凱的意思。

  「……!」

  腦海一片空白。他用力搖了搖頭,甩開聽到的歌聲。艾恩立凱似乎還能耐住無淚終結之力的力量。

  不過,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時間不多了,一個小時不到,連三十分鐘也沒把握。只要稍不留神,下一秒鐘意識肯定被那甜美的絕望奪走。

  「絕不能大意,守住心門。」

  艾恩立凱提醒自己。

  現在支撐他意識的力量共有兩個。

  一個是一旦自己倒下,世界將宣告結束的事實,這是只有自己才能拯救世界的使命感;另一個則是自己認為還握有方法,能和對方一戰的希望。

  那是奧莉薇亞托付給自己的唯一勝利之道——堇色願望。把露魯塔=克薩庫從絕望的深淵救出,正是打倒露魯塔的唯一手段。

  正因為知道這些事,艾恩立凱才能挺得住無淚終結之力——終章之歌。

  「露魯塔,你究竟為何而絕望?」

  歷代代理館長知道的事,艾恩立凱也全都知情。但是他卻無法揣度露魯塔的內心,無從得知他究竟為何而絕望。

  倘若不知道箇中原因,便無法得知戰鬥的方法。

  只有一個人或許知道露魯塔絕望的理由,那就是哈繆絲=梅瑟塔。

  「哈繆絲!哈繆絲!妳在哪裡?」

  他跑到迷宮入口,對迷宮內呼叫。對於不具備情報索敵能力的艾恩立凱而言,他只能四處奔走尋找哈繆絲。

  露魯塔=克薩庫緩緩走在迷宮中,在他具有無數的能力之中,當然也包括移動的力量。只要使用就能瞬間到達地面。然而,露魯塔卻刻意選擇用自己的腳走路。

  然而,在廣大的世界裡,或許還存在能抵抗『無淚終結力量』的人。露魯塔在等他們接受世界終結的事實。

  解放終章猛獸、讓牠們傷害人類,還不急於現在。

  「……」

  不過,還是有令人掛念的事,那就是現任代理館長哈繆絲=梅瑟塔。

  擁有超越一般人感官的露魯塔,依舊無法透視人類的心。哈繆絲究竟在想些什麼,他也無從猜測。

  終章猛獸鋪天蓋地般地佔據邦特拉圖書館境內。哈繆從從圖書館最上層的代理館長辦公室窗戶,低頭俯看地面。

  「沒想到花了滿多時間嘛。從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大半天,露魯塔或許沒有想像中的恐怖。」

  應該不是武裝司書的頑強抵抗所致,因為連馬特阿拉斯特與尤奇佐納都被制伏了,其它的武裝司書根本就不是露魯塔的對手。

  或許只是露魯塔不想太急而已。對活了兩千年之久的露魯塔而言,區區數個小時確實是不足為意。

  哈繆絲一邊這麼想,一邊獨自喝著咖啡。也難怪連露魯塔都感到不解,哈繆絲在面臨世界毀滅之際,竟然還有閒情逸致大啖咖啡。

  「……好喝。」

  這是人生的最後,也是這世界的最後一杯咖啡,哈繆絲慶幸自己沖了壺好咖啡。

  她透過觸覺絲,確認露魯塔正走在第五封印迷宮。他似乎沒有加緊腳步的打算。看來還有兩三個小時可以考慮。

  「對了,不知道露魯塔有沒有喝過咖啡,都活了兩千年說。」

  人類第一次喝咖啡,至少也是兩百年前左右的事了,但是露魯塔從兩千年前就不曾踏出迷宮半步。

  他曾收下喝過咖啡之人的『書』。這樣的話,應該和喝過咖啡是一樣的吧。她突然感到有些好奇。

  「不知道『新的世界』會不會有咖啡?如果沒有的話,那還真是一大損失。」

  哈繆絲喃喃自語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世界毀滅在即,她居然還困擾著該如何打發剩餘的時間。

  終章猛獸吟唱的歌曲對她毫無影響。她就連想要抵抗的意識都沒有,只是保持平靜。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打從一開始就渴求一死,完全沒想過要力抗露魯塔,或是想要苟活。一個一心想死的人,沒有可以奪走的留戀。

  「實在很對不起馬特。不過,我從來沒有戰鬥的意思。說得更清楚一點,我既不可能這麼做,也沒有意願。」

  唯一知道堇色願望的哈繆絲,唯一有機會拯救世界的哈繆絲。馬特阿拉斯特把最後的希望賭在她的身上,然而,這最後的希望從一開始就破滅了。

  她已接受自己即將死亡的事實。

  只求一死。

  這樣的願望始終存在於哈繆絲的心裡,即使是和神溺教團戰鬥時,或是之後奧莉薇亞背叛時。

  但是,她的行動是否與願望相符則很難說。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她或許是往避開死亡的方向而努力。

  若只求一死的話,只要服毒即能瞬間奪命。

  若想要戰死,不要擁有任何部下不是比較好?結果世界最強的戰士們,還不是為了保護哈繆絲而戰?

  再進一步說,若是為了敗戰而死的話,那就該讓自己變弱。她的實力若是只有米蕾波可的程度,應該不難實現求死的願望才對。

  一心想求敗,卻不斷強化自己。

  哈繆絲的人生充滿矛盾。關於這點,哈繆絲自己也很明白。

  「結果,我還是得被露魯塔所殺。」

  哈繆絲呢喃著。

  反正都要被殺,不如找其它對手。那個難忘的人——克裡歐,還有把哈繆絲逼向絕境的希葛爾、摩卡尼亞,以及卡酋亞;甚至是竭盡全力一圖叛變的沃肯與奧莉薇亞。

  他們那些燦爛美麗的回憶一一甦醒,要是能死在他們的手上,是何等幸福的事啊。相反的,此刻卻得葬身在露魯塔手裡,感覺一切都如褪了色般黯淡。

  既沒有竭盡全力,也沒有任何賭上性命的策略,更沒有最純粹的殺意,就像被一腳踩碎的死法還真是無趣。

  「我為什麼不是被這些人殺了?我明明一直希望有人能把我殺了。」

  大概是自己沒盡全力所致吧。要是能多幹些壞事就好了,連武裝司書的職務都不要,拋下夥伴和部下不管,跟所有放眼所及的人決一死戰就好了;變成一個只知道戰鬥的怪物,與全世界為敵就好了。

  然而,她卻選擇了另一條路,以身為武裝司書而活。雖然也幹了不少壞事,但卻讓自己身為世界的守護者。

  這樣的選擇是對是錯,哈繆絲也無從知曉。

  「……沒人殺了我。」

  哈繆絲孤獨似地喃喃自語。

  哈繆絲覺得這樣也無所謂。

  都已經走到了這般田地,那些半吊子的後悔也是於事無補。自己會如願被殺死。這樣就夠了。

  把還剩下一半咖啡的杯子擺在桌上,哈繆絲仰頭望著天花板,像是在跟誰說話。

  「……我說,伽克莉。」

  她說話的對象並不在場,而且也不在這世上。連『書』都沒留下的她,只活在哈繆絲的記憶之中。

  「結果妳的期望無法實現。我贏了,妳應該輸了吧?還是說我們兩人都輸了?」

  理應不會有人應答,但哈繆絲仍繼續問:

  「怎麼了,伽克莉=可可多,我人生唯一的朋友。

  要是妳還活著,會是什麼樣子呢?很難想像妳三十歲的模樣,那時的我也無法想像自己三十歲的樣子。」

  哈繆絲一邊懷念起過去的回憶,一邊閉上眼睛。還是少女時代某天的回憶,彷彿昨日般鮮明地浮現在腦海中。

  伊斯摩共和國南部的沙漠地帶。

  這裡是現在唯一沒有人居住的陸地,來這裡的人只有極少數的研究人員,以及屢犯重罪逃亡至此的罪犯,或是捨去凡世俗事的隱者。

  這個人是屬於哪一種類型呢?十四歲的哈繆絲一邊看著墓碑一邊思索。墳墓裡埋著遺體和『書』。

  他的工作應該算是研究者吧。他的行為一旦被發現,肯定受到世人指責,所以也算是名罪犯。但他的生存之道,卻是捨棄一切的隱者。

  墳墓上並沒有刻上名字,事實上也無法刻上名字。因為萬一有人來訪,名字一旦曝光的話,肯定會引起很大的波瀾。

  死者名叫馬奇亞=德基希亞特,這是三代前邦特拉圖書館代理館長的名字。

  墳墓前站著三個人,兩個是思春期的少女,另一個人則是一名禿頭的老人。

  老人說:

  「就當馬奇亞代理館長的『書』已獻給天國了吧,現任代理館長佛特納對策略與欺騙並不在行,應該可以瞞得住他。」

  「是嗎,你說了就算。拉斯哥爾。」

  哈繆絲說道。如果是一般人肯定會感到悲傷,不過她是哈繆絲=梅瑟塔,並沒有這樣的感情。

  「哈繆,妳不難過嗎?」

  站在哈繆絲身後的少女說。

  「不會啊,伽克莉。」

  當哈繆絲這麼說時,站在身後的少女——伽克莉隨即反駁。

  「可是,爸爸已經死了啊,哈繆。」

  「妳應該知道吧。我是不會悲傷的,因為爸爸並非把我塑造成那種樣子。」

  她沒回頭地說,伽克莉不肯罷休。

  「哈繆,妳騙人,妳一定會感到悲傷。」

  「說謊的人是伽克莉吧,我一點也不難過喔。」

  哈繆絲看著伽克莉說。

  「哈繆,妳騙人。因為我就是知道,這是我的能力。」

  說完,伽克莉用手指了自己的頭髮。

  哈繆絲看到她的臉龐,覺得她真美。不管看多少次,每次見到她都有這種感覺。她每天見面的對象,就只有伽克莉與父親馬奇亞,但即使每天見面,伽克莉就是百看不厭。

  她是年紀小她兩歲的少女,身材嬌小、腳不長,還有點駝背。

  臉蛋就算恭維點,也稱不上美少女。下垂的眼角與稍嫌大的嘴巴,鼻子圓而大,輪廓也有些圓潤。

  曝露在風沙與太陽的肌膚,呈現暗沉的褐色,臉上滿是斑點與雀斑。提到她的服裝,破得可能連流浪漢都不想穿,雙肩上還披著一件灰色厚重的麻布。

  即使如此,哈繆絲還是覺得她很美。理由很簡單。

  縱然曝露在灼熱的陽光下,被沙塵吹打,她還是頂著一頭不會褪色的髮色。這是她魔法權利的證據——與常人不同的顏色。

  偏藍的深紫色。只有其中一束瀏海的發片宛若雪一樣白;自然捲曲的頭髮綁成兩束麻花辮,黃色蝴蝶結看起來宛如停在花辦上的蜜蜂般。父親稱它為堇色之發。

  雖然沒見過堇花,但她心想,若以這頭長髮來比喻,那應該是朵美麗的花吧。

  「妳忘了伽克莉的能力嗎?」

  伽克莉露齒微笑了起來。想到沒有秘密能夠瞞過她,哈繆絲不禁歎了口氣。

  「我忘了,我承認自己是有一點難過啦。」

  「果然如此。」

  伽克莉的笑容馬上消失,臉上再度蒙上失去父親的悲傷。

  拉斯哥爾向兩人說:

  「那容在下先行告辭了。兩位的未來,將迎向一個非常有趣的結局。」

  拉斯哥爾的身體沉入沙漠之中。伽克莉揮著手目送他離開,哈繆絲連道別的話都沒說。

  「該做的事都已經結束了。哈繆,接下來該怎麼辦?」

  「正如妳所說的,離開這裡,前往某個地方。哪裡都可以,去妳想去的地方吧。」

  哈繆絲指向綁在家旁的駱駝。兩頭駱駝上各載著各種不同的物品,那是為了橫跨沙漠所需的水與食物,以及到達城鎮後所需的衣服與日用品。而哈繆絲的駱駝上,還載著投石的繩索與許多的石子。

  「要去哪裡?」

  「總之先到鎮上再說,現在也只能去那裡了。」

  「對喔,伽克莉也一樣。」

  兩人騎上駱駝,接著搖搖晃晃地走向沙漠。

  駱駝走進沙漠。數日的路程中,兩人幾乎不發一語。

  「喂,哈繆,請妳永遠跟伽克莉在一起。」

  伽克莉說道。

  「不要。」

  哈繆絲冷冷地回答。接著,兩人再度陷入沉默,伽克莉想要搭話,但哈繆絲卻拒絕。重覆同樣的模式。

  又隔了好長一段時間,伽克莉開口說:

  「哈繆,妳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決定好了嗎?」

  「決定好了,就是在某個地方被某人所殺。」

  伽克莉露出悲傷的表情。

  「要是哈繆死了的話,我會很難過的。」

  「這也沒辦法啊,我生來的目的就是如此。」

  「不要,我們一起去吧。」

  「才不要呢。待在妳身邊就沒有戰鬥。如此一來,我就沒辦法被殺。而且只要跟妳在一起,我就會變得不像自己。」

  「沒辦法啊,伽克莉就是擁有這樣的能力。不過,人家還是想跟哈繆一起。」

  「妳要我說幾次啊,我絕對不要。」

  「……喔。」

  伽克莉的聲音帶著些許的憤怒,堇色的頭髮一陣搖曳。

  「!」

  哈繆絲皺起眉頭,隨即從腰際挑出石頭,用大拇指彈了出來。小石頭從伽克莉的臉椋過,鮮血從臉頰迸出。

  「伽克莉!妳不是答應我,不把能力用在我身上嗎!」

  哈繆絲少見地動怒。在這之前或是往後的日子,她都很少因為動怒而失去理性。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由自主就發動了嘛。」

  「……不要再對我使用了。」

  「我保證。」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

  沿途,哈繆絲只和伽克莉說過一次話。

  「伽克莉,將來不論妳遇到誰,都不能透露我真正的身份。」

  「……我知道。」

  「要是洩漏的話,不管如何,我絕對會殺了妳。」

  「都說知道了嘛。」

  「要是洩漏我的真實身份,我的願望就絕對無法實現,並受到嚴密的監禁,終生都得在監獄中度過。

  無論是武裝司書還是神溺教團,肯定會傾注所有的力量,避免我被殺害。」

  哈繆絲一邊這麼說,一邊渾身起雞皮疙瘩。不只是終生監禁這麼簡單吧,或許記憶會慘遭奪取,而成為一個活死屍也說不定,被綁在床上度過殘生。

  「……絕不會變成那樣子的,因為伽克莉會打倒露魯塔。一旦露魯塔被打倒,哈繆絲就自由了,就能好好地活在這世上了。」

  伽克莉笑著說。

  「……和露魯塔沒有關係,想要被殺是我自己的意志。」

  「不管怎樣都想被殺嗎?」

  「當然了,因為我就是為此而生的。」

  兩人的談話總是圍繞著悲傷的氣氛,雖然擁有最親近的關係,背負相同的命運,但兩人卻有著表裡的差異。

  伽克莉是為了被愛而生、為了被愛而活。

  哈繆絲則是為了被殺而生、為了被殺而活。

  雖然殘酷,但兩人走的路卻截然不同。

  不久,城鎮近了,兩人今生分離的時刻也近了。

  哈繆絲心想,從今以後將再也見不到伽克莉了吧。雖然後來兩人會再見一次面,但此刻的哈繆絲卻無從得知。

  「既然是最後了,我就預言一下哈繆的未來吧。」

  「妳還有貓色的毛嗎?」

  「沒有,預知能力不需要那種東西啦。」

  「那我到底會怎樣?」

  「哈繆之後會在鎮上找到一個平凡的工作,和一名平凡的男人談戀愛,然後成家生子,最後會因為生病或是壽命將近而平凡地死去。」

  「完全不可能。」

  哈繆絲搖了搖頭。

  「有可能喔。

  哈繆不會被任何人殺掉。雖然妳總是說希望有人來殺妳,但沒人能殺得了妳。事實就是如此。」

  「那是因為我很強嗎?」

  「妳的確是世界上最強的人,但原因不只如此。」

  在一陣沉默之後,哈繆絲應了話。

  「絕不會有這種事,我一定會死在某人的手下。就算沒人殺得了我,也還有露魯塔。一旦露魯塔開始行動,就一定會殺了我。」

  「這也不可能。」

  「為什麼?」

  「因為有我在啊。只要我獲勝了,哈繆就會得救。」

  「……」

  她無法反駁,因為若是伽克莉或許有獲勝的機會。這點哈繆絲也瞭解。

  不久之後,終於看到前方的城鎮了。騎在駱駝上的伽克莉打開自己的行李,從裡頭取出某個東西。

  「我說,哈繆。」

  伽克莉往駱駝上丟了某樣東西過來。是一隻布偶,是一種沒見過的動物。

  「這是什麼?」

  「給妳,帶在身上吧。這是爸爸給我的,妳沒有吧。」

  哈繆絲端詳著布偶。那是一個長耳朵的奇怪生物,看起來不像生存在這世上的生物。

  「這種動物叫做兔子,爸爸說牠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動物。」

  「耳朵長長的,好噁心喔。」

  「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但現在我很喜歡喔。我想妳也會跟我一樣的。」

  「……我討厭妳喜歡的東西。」

  哈繆絲原本想當場把它丟了,不過想想還是打算等伽克莉走了再丟。哈繆絲於是把它塞進行李,但讓人難以想像的是,即使過了三十歲,哈繆絲仍然留著那只布偶。

  正如伽克莉所言,哈繆絲最後真的喜歡上兔子。

  哈繆絲把布偶收進行李,沉默地拉起駱駝的韁繩。駱駝往右邊一個大回轉。背對著伽克莉和她道別,伽克莉並沒有回過頭來追哈繆絲,而是直直地往前方走去。

  「哈繆,妳要保重唷!」

  「才不要呢!」

  她透過觸覺絲,知道伽克莉在後頭揮著手。哈繆絲沒回頭地繼續往前進。

  「我永遠都喜歡妳!」

  她懶得想該怎麼回答。是要回答「我也是」呢,還是回答「只有妳這麼想」?兩者都是真心話,但也都是假話。哈繆絲感到很傷腦筋。

  所以只好這麼回答。

  「這次就允許妳透視我的心境吧!」

  「嗯!」

  哈繆絲感覺到堇色之力伸向自己的心中,不知道伽克莉如何解讀哈繆絲此時的心情。

  「哈繆,我知道了!我們永遠都是朋友唷!」

  她在內心也笑了。原來我也因為這句話而高興,為了不讓她知道自己在笑,哈繆絲刻意低下頭去。駱駝持續往前走,不久,即使回過頭去,也看不到伽克莉的身影了。

  那天兩人的道別,至今仍烙印在哈繆絲的心裡。只要一閉上雙眼,就宛如昨天發生的事情般。

  「結果,妳的預言只猜中了一個。」

  一邊這麼說,一邊撫摸胸前的胸花。

  哈繆絲突然想到。

  倘若伽克莉還活著,能順利拯救露魯塔的話,哈繆絲就不會被任何人殺了吧。她將辭去武裝司書的工作,跟一般人一樣以普通的方式死亡,抑或繼續以代理館長的身份度過餘生。

  她或許會結婚,對像應該是馬特阿拉斯特吧。小孩呢?現在還沒辦法想像。

  「不過,怎麼想都無所謂了。」

  因為伽克莉已經死了,堇之罪人已經不能為人所闡述;堇色願望也已經中斷,再也無法實現了。

  而世界即將毀滅。

  哈繆絲俯窗口外的景色,她並沒有使用觸覺絲。沒使用的必要,因為世人已經被露魯塔打敗,沒有任何人還存有想要活下去的動力。

  「……嗯?」

  然而,似乎還有人在動。哈繆絲睜大眼睛。發現一名不曾見過的人影。

  艾恩立凱逕自尋找哈繆絲的蹤影。廣大的佔地幾乎都已尋遍。不管怎樣,這裡應該還是邦特拉圖書館的某個地方才對啊。

  「那女人到底在做什麼?究竟跑哪去戰鬥了?」

  哈繆絲究竟跑到哪裡去戰鬥?就算哈繆絲的想法總是異於常人,但在面臨世界存亡之際,應該不致於不戰而逃吧。艾恩立凱原本是這麼想的。

  所以才會產生盲點,他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會待在這裡。

  「喂,你是誰?」

  頭上傳來聲音。他抬起頭一看,發現哈繆絲從最上層的窗戶探出頭來,地點應該是代理館長辦公室。

  「哈繆絲,妳還能動嗎?」

  艾恩立凱叫喊著,哈繆絲一臉不解地回答。

  「怎麼突然直呼我的名字?你究竟是誰啊?」

  艾恩立凱躍上屋頂,踩著牆壁跑上辦公室。

  艾恩立凱躍入辦公室,看到桌上擺著咖啡杯。她剛剛好像是在喝咖啡,因為咖啡杯還是濕的。

  他實在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世界就要毀滅了,這女人還優雅地喝著咖啡。他一度以為她是否因害怕而失去正常的判斷力。

  「狀況這麼緊急,妳到底在做什麼?妳難道不知道嗎?世界就要毀滅了耶。」

  「我知道啦。重點是,你究竟是誰?」

  艾恩立凱放出一道小小的雷擊,取代報上自己的名字,哈繆絲吃驚地睜大眼睛。

  「艾恩立凱,是你嗎?你的臉怎麼了?」

  「我的臉無關緊要。」

  艾恩立凱質問般地說道,但哈繆絲卻一點也不在意。

  「你簡直變了個人耶,我覺得之前的模樣比較帥。」

  現在還有閒情扯這些,艾恩立凱真懷疑她到底有沒有問題。

  「言歸正傳。哈繆絲,妳快點告訴我堇色願望是什麼。」

  哈繆絲手撐著下巴。

  「你知道這件事……也就是說,奧莉薇亞托付的人是你囉。

  話說回來,也只剩下你而已吧。然而,這一年來你到底在做什麼啊?奧莉薇亞的策略差點就事跡敗露了耶。」

  這些事現在都無所謂,艾恩立凱焦急難耐。

  「別開玩笑了,快點告訴我堇色願望!」

  「你不是知道嗎?」

  「就是把露魯塔=庫沙庫納從絕望中拯救出來啊,這就是堇色願望。」

  「嗯,你知道嘛。那你應該不知道露魯塔是誰吧?沒問題,讓我來告訴你。」

  「不用,這我也知道。包括那個男人的底細,和武裝司書真正的歷史。」

  哈繆絲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連這些都知道啦,那就簡單了。你還想問我什麼?」

  「只知道這些根本於事無補。露魯塔究竟是為了什麼而絕望?又該如何把他從絕望裡拯救出來?」

  哈繆絲一臉吃驚,艾恩立凱不懂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

  「你是來問我這個問題的嗎?」

  「只有妳和堇之罪人見過面。告訴我,露魯塔究竟是為了什麼而絕望?

  只要摧毀讓露魯塔陷入絕望的東西,就可以拯救世界吧。」

  哈繆絲想了一會兒。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她點了點頭,接著用力歎了口氣。

  「嗯,看來奧莉薇亞挑錯人了。你不可能實現堇色願望。」

  艾恩立凱一頭霧水。數小時前,拉斯哥爾才對自己說了同樣的話。自己究竟是什麼地方不足?他既有戰鬥的意願,也有戰鬥的能力啊。

  「為什麼妳會如此斷言?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

  「話是沒錯……但你真的不可能達成,應該說完全沒有機會。」

  哈繆絲指著艾恩立凱的胸膛如此放話。

  「我就老實跟你說吧。現在你滿腦子儘是要拯救世界,要打倒露魯塔。這樣的話是行不通的。」

  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難道現在會有人不想拯救世界嗎……

  「……我完全不懂。」

  「我都給你這些提示了,你還搞不懂什麼才是你該做的嗎?

  動動腦筋,不對,不用想答案就已經呼之欲出了。

  連這麼簡單的事都想不透,現在的你根本就不行。」

  露魯塔知道艾恩立凱這個人,因為武裝司書曾奉獻和他見過面的人的『書』。那是創造出他的剛邦傑爾=古洛夫的『書』,以及卡酋亞=畢因哈斯的『書』。他當然記得對方曾潛入第二封印書庫。

  殺他簡直易如反掌,但他現在卻沒有那個心情。就任由他去吧。露魯塔對他一點也不感興趣,只覺得他應當盡快接受「無淚終結之力」。

  艾恩立凱自己也瞭解吧,自己之所以還活著,只不過是因為敵人手下留情。露魯塔要殺他太簡單了,就因為他不在意艾恩立凱,艾恩立凱才得以苟活。

  兩個星期前的虛言者之宴不也是如此。因為哈繆絲放她一馬,奧莉薇亞才得以活下來,艾恩立凱也因此沒有曝光。

  這是活生生的悲喜劇。明明是對方讓自己殘存下來,但他卻誤以為是自己搶先一步;明明沒有任何勝算,卻盲目地挺身而戰。

  「真是悲哀啊。艾恩立凱=畢斯海爾。」

  露魯塔喃喃自語。露魯塔也很清楚,艾恩立凱沒辦法拯救自己。

  哈繆絲揮了揮手反駁艾恩立凱的話。

  「因此,你才沒那資格。還是聽聽終歌讓自己舒服些,早點放棄吧。」

  外頭的終章猛獸正在大合唱,讓自己接受那歌曲,肯定能過得舒服些。

  艾恩立凱陷入沉默。哈繆絲動了一下身體,隨即一道雷擊燒燬辦公室裡的桌子。

  「你在幹嘛啊?」

  大概連哈繆絲也沒心裡準備,只見她大吃一驚。

  「……只要殺了妳、讀取『書』的話,我就可以知道堇之罪人的一切。」

  她以驚訝的眼神盯著艾恩立凱。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那雖然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但就算你這麼做,也是於事無補喔。」

  「住嘴!」

  哈繆絲再度跳到一旁,雷擊乘勝追擊,她把桌子的碎片裝載於投石器上,用力一甩、射了出去。艾恩立凱既沒防衛也無迎擊,僅以身體承受攻擊,並繼續發動雷擊攻勢。

  「你說要讀取『書』的內容,但拉斯哥爾已經不會再來了。因為那傢伙的任務已經結束。」

  哈繆絲在辦公室角落擺出迎擊姿勢。

  「那又怎樣!只要抓到拉斯哥爾,就能逼他再製作出『書』吧。」

  「那是不可能的。」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第三波的雷擊雖讓哈繆絲有些疲於應付,但她還是順利閃避。

  她從窗戶跳了出去,站在屋頂上。她判斷艾恩立凱會立刻追趕上來。就在艾恩立凱跳出窗戶前,她又躍到另一個場所,一邊移動一邊回轉著投石器,宛如擁有馬特阿拉斯特的預測能力般,攻擊艾恩立凱著地的腳。

  哈繆絲當然也理解艾恩立凱的心情。他身陷絕望,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倒下,因為自己一旦被擊倒,世界便宣告結束;即使明知希望渺茫,他仍不允許自己倒下。

  真是悲哀的男人。長久以來的努力全化為烏有,一次又一次的徒勞無功。即使都到了這般田地,艾恩立凱還是無法放棄戰鬥。

  「就算如此,還是不能放棄喔。」

  哈繆絲詭異地笑著。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響應你的要求,盡全力來打一戰吧。我會在戰鬥時告訴你有關堇之罪人的事。」

  雷擊再度襲來。哈繆絲在這之前,以投石器射向尖塔的鐘。雷擊打在鍾上阻撓其去路,哈繆絲往後撤退,逃離艾恩立凱的射程距離。

  「來,戰鬥吧,最後的戰士!」

  哈繆絲來回奔跑於邦特拉圖書館的屋頂,艾恩立凱則緊跟在後急起直追。論速度的話,哈繆絲應該是遙遙領先,即便如此,她還是無法甩掉他,因為哈繆絲沒有盡全力。

  「可惡!」

  迷惑、混亂,與迫近眼前的絕望,正逐漸削弱艾恩立凱的力量。就好像當初和卡酋亞一戰時,無法自由移動般。

  哈繆絲一邊戰鬥,一邊叫喊著。響亮的聲音清楚地貫入艾恩立凱的耳膜。

  「接下來,就讓我告訴你有關她的事吧。

  堇之罪人的名字叫做伽克莉=可可多,她是為了要毀滅天國而被養育成人的。她天生就具有毀滅天國的能力。

  先到此為止,你再多加把勁吧!」

  「可惡!」

  終章猛獸不僅填滿了整個地面,連屋頂也被牠們佔據,甚至還有飛在空中的終獸。

  但牠們不以為意,完全無視哈繆絲與艾恩立凱的存在。

  他避開哈繆絲的礫彈攻擊,以雷擊持續追擊。哈繆絲一邊破壞屋瓦,一邊向艾恩立凱投出碎片。

  根本被她要著玩,艾恩立凱自己也很清楚。

  哈繆絲沒有戰鬥的理由,她只是同情艾恩立凱,才陪他玩這最後一戰罷了。

  然而,論到沒有戰鬥理由的人,艾恩立凱也不例外。現在就算打倒哈繆絲,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這是何等愚蠢的戰鬥啊。這場戰鬥沒有任何意義,即使彼此都瞭解這點,他們還是繼續戰鬥。

  他遲遲逮不到四處逃竄的哈繆絲。她在射程距離那頭扯著嗓門大喊:

  「怎麼了,真是不中用!你的實力應該比這強三倍吧!」

  艾恩立凱受到敵人激勵,盲目進行突擊。身體被礫彈所傷,他全身釋放出雷擊。

  「沒錯,就是這樣。

  我再告訴你吧,伽克莉的力量,是一種被稱為『心魂共有』的能力。算是米蕾波擁有的思考共有能力的頂級版。

  她不僅能把想的事進行交談,還能讀取對方的情感,並能賦予對方新的感情。若是不當利用的話,甚至還能操控人心,那是一種驚人的力量。」

  艾恩立凱思考她話中的含意,瞬間停止攻擊。

  「有話一邊打一邊說,繼續攻擊!」

  哈繆絲以斥責的語氣連續射出小石子,艾恩立凱陷入思考,身體遭到礫彈直接命中。

  艾恩立凱在戰鬥時心想,若真有那樣的能力,或許真能與露魯塔對抗。就算有一百個哈繆絲,也傷不了露魯塔一根寒毛。然而,若真能操控他的內心……

  為了進一步瞭解,艾恩立凱繼續發動攻擊。哈繆絲則一邊竊笑,一邊閃避他的攻擊。

  露魯塔看著在地面上進行的最後戰鬥。

  他心想:哈繆絲=梅瑟塔啊,妳就不要再玩弄艾恩立凱了。還要讓這寄托著微乎其微希望的悲哀的戰鬥持續下去嗎?

  讓艾恩立凱死心吧!從戰鬥中解放生存的慾望,從痛苦中解脫吧!

  哈繆絲感到喜悅、憐愛,因為艾恩立凱那永不放棄的心。

  然而,對露魯塔而言,他只從艾恩立凱的身上感覺到悲傷。

  露魯塔企圖斷絕所有人的念頭,但唯有艾恩立凱仍未死心。

  他歎了口氣。

  戰鬥持續了十幾分鐘,艾恩立凱只要一躍到半空中,隨即就會被礫彈擊落。這對擁有超回復能力的他而言,並不會受到什麼特別的損傷,但是掉落地面的撞擊力道卻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艾恩立凱站了起來,哈繆絲就站在其中一個尖塔上。

  她再度開口:

  「伽克莉已經讀取露魯塔的內心。一開始雖然打算操控他,但最後還是失敗了。他具有足以抵抗以魔術操控精神力的耐性。

  伽克莉和露魯塔心靈相通後,知道他的內心被囚禁在絕望的深淵裡。

  也瞭解他之所以收集幸福之『書』,是為了要逃避這無止盡的絕望。

  最後,伽克莉愛上了露魯塔。」

  艾恩立凱要聽的是接下來的事情,露魯塔究竟是為何而絕望?

  他發動更進一步的攻擊,就在這個時候,哈繆絲停止了動作,艾恩立凱也不自主地停止攻擊。

  「艾恩立凱,你聽到這裡還不瞭解嗎?你知道自己為什麼無法實現伽克莉的心願嗎?」

  「……」

  艾恩立凱沒做任何回答。

  「你早就聽過了吧?伽克莉愛上了露魯塔。換句話說,實現她的感情,讓露魯塔幸福,就是所謂的堇色願望。」

  「……原來如此。」

  「就算不知道伽克莉的過去,你也能夠瞭解吧。想要憑蠻力打倒露魯塔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個。

  讓他停止再繼續收集幸福的『書』,改變露魯塔的心。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方法嗎?」

  「……」

  「這樣還不懂嗎?你以自己為例想想。

  曾經被札托吃掉而打算自殺的你,不正是被洛蘿緹改變了一生嗎?

  洛蘿緹對你做了什麼事?」

  洛蘿緹曾勸自己不要自殺,甚至整天纏著自己,偶爾還會做些蠢事,也因此改變了艾恩立凱的想法。

  「這是同樣的道理啊。能夠改變一個人的想法、擊潰絕望的就只有一件事,這很簡單不是嗎?

  就是要有一顆體諒的心。沒有任何盤算、沒有任何虛偽,只要一份打從心底的關懷。

  所以要實現堇色願望的唯一方法,就是去愛露魯塔。」

  艾恩立凱已經動彈不得。這麼理所當然的事情,自己竟然完全沒有察覺。

  「你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吧。你一心只想著如何打倒露魯塔。

  所以你是不可能成功的。若不靠你自己體會是不行的,不可以由我來告訴你。因為一旦有目的,就沒有辦法打從心底去體諒露魯塔。」

  「……」

  腦中一片空白。如此簡單的事,卻也是如此的困難。

  「沒錯,不可能的。露魯塔是支配這世界的魔王。

  沒人能打從心底去體諒他、去愛他。事實上,除了伽克莉一個人外,沒人會產生這樣的念頭。」

  哈繆絲低下頭看著艾恩立凱,他一臉茫然地抬頭盯著她。

  「若責怪你的話,似乎也不盡人情。因為沒人能夠辦得到,所以你也不用在意。」

  「……露魯塔是為何而感到絕望?」

  「你還是不死心?現在問這些有什麼用?」

  「我不知道。」

  「好吧。若你想知道的話,就繼續打吧。」

  兩人再度開戰。

  艾恩立凱腦筋一片空白。他遭到重重的一擊。世界即將毀滅的事實、無力阻止的自己,以及長期以來的奮戰,全都是徒勞無功。

  他腦海裡已沒有任何想拯救世界,或是阻止露魯塔的想法,只想把話聽完而已。

  露魯塔停下腳步,接著抬起頭看著那個若自己沒有出手,就會持續被擱置的地面戰鬥。然而繼續下去的話,艾恩立凱實在太悲哀了。

  為了出手制止,露魯塔握著拳,豎起右手食指。

  艾恩立凱攻了過來。再告訴他有關伽克莉的事,或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但話都說出口了就該說到底。

  哈繆絲跩了屋頂一腳,躍向隔壁的屋頂。

  「我再告訴你吧。

  露魯塔=庫沙庫納吃掉的其中一本『書』。」

  她在瞬間停住。哈繆絲往下一看,邦特拉圖書館的中心處出現異狀,位置就在封印迷宮的正上方。

  露魯塔=庫沙庫納的食指往上一動。

  出現異狀的地方,就在封印迷宮的中心處。

  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擊沒發出任何聲響,沒有浪費半點力量。就只是一瞬間,從地上衝向天空的攻擊。

  應該稱之為『針』吧。雖然體積龐大,但形狀和針沒兩樣。

  大約有人的大腿那麼粗,長度從邦特拉圖書館地下,貫穿地上的天花板後直達天空,可能比世界上任何建築物都還要高。艾恩立凱第一次見識到露魯塔的力量,針突出地面時連肉眼都追不上。

  「……哈繆絲。」

  艾恩立凱輕聲呢喃。

  針的中央處出現哈繆絲身影,針剛好從她的背部胸口中央刺穿出去。

  咳咳。哈繆絲吐出鮮血,血從嘴角流向喉嚨,最後滴落腳尖。除了吐血之外,她的身體一動也不動。

  不管等了多久,哈繆絲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哈繆……」

  他已經無法完整表達。艾恩立凱單腳跪在地上,這下就連最後的希望——關於伽克莉的情報也消失了。

  針聳立在露魯塔的右側,露魯塔彎下右手食指看著天花板。

  「哈繆絲=梅瑟塔,這樣可以吧。艾恩立凱死心了,妳的願望也達成了。」

  露魯塔瞄了一眼,迷宮的天花板伴隨積木倒塌般的安靜聲響崩坍。就在陽光射進來的同時,露魯塔的身體飄浮在空中。

  他的雙手稍稍張開,臉朝向藍色的天際。露魯塔飛向天際,宛如飛向太陽的燕子般輕盈。他穿過地面,越過圖書館的土地上空,通過哈繆絲的身旁。

  間隔了兩千年之久,太陽下再次出現露魯塔的身影。

  「這溫暖的陽光真令人懷念。」

  迅速上升的露魯塔停了下來。赤腳的大拇指停在巨針的尖端,衣服和頭髮飄揚翻飛。

  「一切都是如此令人懷念。明明吃了幾千本『書』,明明是我如此熟悉的世界。」

  他的身體嬌小而稚氣,看來就像個年紀不到十五歲的少年。

  纖細、柔軟、妖艷、赤裸的上半身。從手背、左肩到胸口,描繪著有如籐蔓般的刺青。

  衣服僅有裹在下半身的布,就連皺折的裙子,看起來也像是裸著上半身的長袍。

  這是人類的臉孔嗎?任誰看到肯定都會這麼想吧。他的模樣帶著憂鬱、漾著慈愛,但又似是機械,並非生存於世間之人的臉。彷彿是天才藝術家的夢想,與絞盡腦汁後描繪出的奇妙神情。

  「原以為這是一個自己看厭的世界,但親眼目睹後,卻依舊如此美麗。」

  露魯塔的頭髮隨風飄動,他用手撩起及肩長髮。

  透明的髮色——那是天生具有魔法權利的證據,艾恩立凱也很明白,那就是維持此種能力的證明。

  露魯塔=庫沙庫納,他的能力就是吃掉『書』。

  他花了兩千年的時間不停地吃。

  將自己的身體化為樹木,持續活了二千年時光的『書』。

  利用因果抹消能力作為防禦的『書』。

  能長出巨針的『書』。

  能飛行於空中的『書』。擁有思考共有能力的『書』。超乎常人知覺的『書』。擁有束縛能力的『書』。能操弄繩索的『書』。

  以及能毀滅世界,操控終章猛獸的『書』。

  露魯塔吃了形形色色,與各種令人難以想像的『書』。

  哈繆絲等級的戰士之『書』不少於五十人以下,就連超越哈繆絲的戰士之『書』也超出十根手指頭。

  露魯塔可隨心所欲地使用這些力量。一樣擁有吃『書』能力的札托,可能在吃下千分之一左右的力量時,就會因為能力達到極限而走火入魔。

  兩千年來,他持續渴望著『書』,把強者的『書』與幸福者的『書』收進假想的臟腑內,化為自身的力量。

  「……啊。」

  僅僅發出這道聲音之後,艾恩立凱的身體就動彈不得了。雖然心中告訴自己要戰到最後一刻,卻又感受到違抗這個命令的實力差距。

  露魯塔花了很長的時間環顧四周,無法衡量他的心情。想看他的表情,自己所在的位置又太高,就算看了想必也無法理解。

  他在找什麼東西嗎?或者還存在一絲的留念?

  突然,他的視線集中在一點,艾恩立凱也朝那個方向望去。

  十五頭巨鯨在空中飛行,速度比飛機還快。那是操控鯨魚的邦伯,他總算趕到了。

  邦伯站在最後一頭鯨魚上,在看到邦符拉圖書館同時迅速降低高度。速度變得更快了。邦伯的身影近了。

  就在鯨魚突擊的同時,艾恩立凱也展開行動。

  艾恩立凱發出自己所能產生的最強雷擊,加上巨鯨的高速突擊。

  露魯塔開始移動雙手,右手釋放出宛如棉花般的細長光線,左手則產生了隱約可見的黑色霧氣。

  光線瞬間把十五頭巨鯨切碎,伴隨鯨魚的悲鳴聲,邦伯迅速墜往地面。

  黑色霧氣吸收雷擊,並送回艾恩立凱身邊。艾恩立凱的身體瞬間焦黑倒地。

  確認那是人類最後的抵抗後,露魯塔孤寂地笑了笑。

  「露魯塔……」

  艾恩立凱從肺裡擠出微弱的聲音,連他自己也不確定能不能聽到。

  「你有何願望……?」

  露魯塔低頭看著艾恩立凱。

  「你究竟想要什麼?你已經得到所有的幸福,吃下了它們,你還想要什麼……?

  你已經擁有了一切,還對什麼事感到絕望……?」

  露魯塔如此回答: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我想要的東西,我對於有這樣一個世界,有你我這樣的存在全都感到絕望。」

  艾恩立凱好不容易才撐著聽完這些話,他閉上雙眼。

  他是最後一個抵抗者。一旦他倒下,所有人類將放棄活下去的慾望。

  時間是十二點二十九分,太陽升至空中。

  誰也沒有察覺到。

  被針貫穿胸口的哈繆絲正在微笑。

  誰也沒有留意到。

  在這個世界上,唯有哈繆絲達成了自己的目的。打從露魯塔開始行動之後,死亡的就僅有哈繆絲一個人。包含露魯塔在內,其它人全都是輸家,只有她一個人是贏家。

  哈繆絲的屍體流下了一滴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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